□涂林芬
说实话,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对母亲的依恋远远大于父亲。我的家乡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村庄。我上中学时是住校,家离学校有四五里,那时候每星期休息一天,每个星期六下午上完课穿过田间小径步行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地就会朝家里大喊:“姆妈,姆妈!”
大多数时候偏偏是父亲在家,母亲一有空就喜欢到田地间或者菜园里去侍弄她的那些庄稼或者蔬菜,这时候,父亲走出来,笑着说:“怎么也不见你回家第一声就喊我!”我一见父亲,当然也会亲热地叫一声“伯伯”(是我们乡下的方言,喊自己的妈妈喊姆妈,喊自己的爸爸喊伯伯,比爸爸年长的叫大伯二伯,依此类推)。
我在家里最小,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又以聪明乖巧闻名于村(虽然有王婆卖瓜之嫌,但总不能不让人说实话吧),所以我在家中是很得父母宠爱的。生长在贫穷落后的小乡村,田地里的活儿母亲却很少要我参与,直到现在,我回到村子里,婆婆们还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哟,公主回来了。”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像我这样生于乡村的女孩子放学回家不做农活,全村恐怕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当然,除了不会帮父母亲做田地里的农活外,我是非常听话的,学习成绩也总是数一数二,这是很让父母亲引以为荣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证明我家很穷,不晓得大家看出来没有),好像还没有引入正题,那就只好把到嘴边的话打住,说说父亲。
三十年前,父亲是民办老师,不知道月工资是十几元还是二十几元或者三十几元,我现在不记得了。我很崇拜父亲,他会拉二胡和京胡,会吹箫和笛子,会唱很多歌,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会种田,尽管在种田这个项目上比不过母亲,因为母亲的任劳任怨,我也就没觉察出父亲种田种地上的微瑕了。
因为父亲的毛笔字写得漂亮,村子里大凡有喜事,总会请父亲去帮忙写对联。有一回,村子里有一个家境不错的年轻人结婚,据说有三大件: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这在农村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父亲喝了酒回来很开心地跟我说,他也有“三大件”——摇表、甩笔和拍电筒。
见我不理解,父亲解释说:摇表,是因为他手上的那个机械手表经常停,要使劲摇动若干下,才会走动;甩笔,是因为他使用的钢笔时常装满墨水却写不出字来,要写几下甩一下,再写几下再甩一下,才能写出墨水字;至于那个手电筒,用来照明的时候经常突然熄灭,用力把手电筒一拍,嘿嘿,就又亮了,那个时候是常常停电的,停电的时候点煤油灯,有手电筒方便找火柴点灯。这就是当时父亲的三大件,美其名曰:摇表,甩笔,拍电筒。
依稀记得,以前父母亲是在生产队干活,有一天,队里的喇叭通知全村人去开会,接着就把好端端的一块田或者一块地分成了若干小块,通过抓阄的方式分给了各家各户。后来才知道,那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后来,我就一直在读书,考到更远的地方读书,放假回家,发现父亲的“三大件”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怀表,提包,收音机。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和父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但我能够感觉到,改革开放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岁月更新着人们的思想,其间,父亲的“三大件”随着生活条件慢慢变好,一直在变化着……
现在,父亲的“三大件”是——手机,打火机,数码相机!
六十多岁的父亲说,等咱的小村庄也能联网了,他也要买一台电脑。
依旧在相聚的时候和父母亲笑言“摇表、甩笔、拍电筒”的岁月,父亲会悠闲地掏出他的打火机,点上一根烟,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去把他的数码相机拿在手上,然后说:“离吃饭的时间还早,来,我们全家人一起照几张合影!”
三十年,岁月更替,老百姓不仅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丰富,精神生活也日新月异。女人们闲暇之时在村文化活动中心跳起了广场舞;男人们买了摩托车,有的甚至买了小汽车,在进出村的水泥路上行驶,走亲访友,外出购物,别提多得瑟了。
相信不久的一天,我那住在小乡村的年迈的父亲,会在电脑那端对不能常回去看望他老人家的女儿说:“林芬,把视频打开,让我和你姆妈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