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营珍
在我家书房的书柜上存放着一口小木箱,它暗淡的土红色,箱面不仅斑驳,而且还显露出几条岁月风化的小裂缝。许是敝帚自珍的缘故吧,几次搬家,家人都要将它摒弃,我却执拗地要带上它。
在张贴着名家书法横幅,存放着液晶电脑、崭新书柜的书房中,小木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只垂头丧气的丑小鸭。
儿子今年上大学,我给他买了一口三百多块钱的旅行箱。你看,那不锈钢的拉杆,坚固而美观的箱面还有四个灵活转动的轮子,要多美观有多美观,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我把给儿子买的崭新的被套、床单、枕头以及衣服全都装在箱里了,箱盖的里层还放上了笔记本电脑。
我把小木箱从书柜上搬下来,与儿子的旅行箱并排放在一起。看着丑小鸭般的小木箱,我又回到了自己读中学的年代。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太和镇的谢埠中学读初中。因为要住读,父亲便请了一个木匠师傅用几块木板给我做了一口小木箱。小木箱一举两用,里面放着我的日常生活用品,箱面上放着两瓶罐头菜,那是我一个星期的菜。
现在的中学生知道罐头菜的恐怕微乎其微。罐头菜就是装在罐头瓶里的腌菜。它成了我对那个艰苦岁月最深刻的记忆。
那时候,每个星期一早晨,天还没亮,同村的伙伴就你呼我唤地相约着到离家几里路的谢埠中学上学。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都装着用罐头瓶装的腌菜。走在黑魆魆的山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完全忘却了生活的辛酸。
到学校后的情形就不同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腌菜。虽然同是腌菜,但也是有区别的。腌萝卜如果加了一点辣味口感当然比老萝卜菜要强得多。那时候,我家家大口阔,我带到学校吃的就是腌制的老萝卜菜。在较炎热的天气,腌萝卜菜因为没什么油第二天就发霉了。吃饭的时候,打开罐头瓶,看到那毛茸茸的白霉,一点食欲都没有了。但不吃也不行,不吃肚子就饿,没有办法只得夹一点中间没有发霉的勉强吃下去。同伴带的腌菜是萝卜腌制的,油也多一些。有时候她见我吃不下饭,会夹一些给我,那腌萝卜又辣又脆,我如同吃到了美味佳肴。
星期六回家的时候,我不敢对母亲讲咸菜生霉的事,我知道家里没有更好的菜,也没有钱。每年开学报名的时候,我总是看到父亲四处借钱,然后他把一角二角的纸币全都数给我。每次从父亲手中接过钱,我总会流一次眼泪。有书读已经很不错了,还岂敢奢望吃好的?那时我特别喜欢吃辣辣的豆瓣酱,它的味道自然比腌萝卜菜强多了。偶尔父亲会给我几毛钱买一瓶豆瓣酱,那个星期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中考之前,学校放三天假。晚上家里闷热,看书的我头上大汗淋漓,母亲手摇麦杆编的扇子为我驱蚊散热。睡觉的时候,我燥热不安,难以入睡,父亲怕我睡眠不好影响考试,亲自到水井中挑回两担凉水分装在家里的胶盆、木桶里,父爱母爱的热度终于让这炎炎夏日中的温度降低了一点点。多少年过去了,父母早已作古,然而那几个夏夜的麦秆扇和满屋的胶盆、木桶却永存在我的记忆中。
考入师范的时候,我成了村子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公家人,但家里没钱给我置办行李。父亲又请了一个油漆匠将我读中学时做的那口小木箱刷了一点土红漆,它看起来比木板的颜色是好看了些。于是我又挑起刷了土红漆的小木箱上了师范。这小木箱自然是老掉牙了的,因为在师范学校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其他同学带的精致的小皮箱。参加工作了,结婚了,我买了几口皮箱,比小木箱轻便好看实用多了,但是我却舍不得丢掉这口像丑小鸭一样的小木箱。
过往的艰辛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
现在,一般的人家都过上了小康生活。谁家的饭桌上会只有一个咸菜?人们不止满足于有菜吃,还要讲究蔬菜营养的搭配。对待读书的孩子更是唯恐苦了他们。牛奶和水果是每天必备的,饭菜的质量就更高了。有一次,我因为事务忙,仓促间做了两个菜。吃饭时,我儿子皱着眉头说:"这怎么吃呀?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一愣,想起往日吃罐头菜的时光说:"儿子,妈妈读书的时候天天吃腌菜呢。"儿子就反驳:"妈呀,你那是什么年代呀?"
是呀,都过去三十年了。现在的中学生生活在蜜罐子里呀!他们上学不用像我们当年一样走那黑魆魆的山路。现在村村通水泥路,车辆能到达家门口。住读的中学生不仅有家长给的生活费,而且还有零花钱,他们不用再吃罐头瓶装的腌菜。炎热的夏天,他们也不用担心因为燥热睡不着觉,别说麦秆扇,就是电扇也被淘汰了,空调一开,满屋的沁凉,一觉可以睡到大天亮。
再说,从2008年9月1日开始,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免除学杂费了,现在读书也不用钱了。不仅如此,对一些家庭贫困的学生,国家每年的补贴每生由2008年的750元增至2012年的1250元。那些贫困生的家长到学校来领取这些补贴时脸上喜笑颜开。谁能想到现在九年义务教育不仅不交钱还有补贴呢?
儿子见我伫立在高级旅行箱和丑陋的小木箱之间,笑着说:"妈妈,又在忆苦思甜呀?"
我严肃地告诉儿子:"孩子,妈妈用小木箱的年代,吃罐头菜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们却不能忘记那艰难岁月中的刻苦和勤勉,更应该珍惜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