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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放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6-07-21

□余丁未

送走这个客户的时候,路边的街灯巳经开始稀疏点亮了,可是,卢俊义的心仍然“嘭咚、嘭咚”的敲响着,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他的汗腺也开始不听话,一直试图“呼呼、啦啦”往外奔涌,而他的眼睛,尽管现在毫无睡意,却是无限的惺忪着、无限地睁大;有一缕头发,似乎要遮拦他的眼,让他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分明发生了。岂止是发生了,那个人还决意要拉他去饭馆吃饭:为了答谢卢俊义的诚意和指点迷津,那人心甘情愿地要和卢俊义喝几杯!哪管卢俊义只是街边摆摊设点的一个小算命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像卢俊义这样既没桌子、也没椅子、更没其他物什,仅是在路边、树下、花坛旁、草地边,坐着一只小板凳,包里也许有一两本相学书籍、或有几根银针之类的小物品的算命先生,连摆摊设点都算不上,市容、城管、文化、公安等部门是严格禁止的;但他们的生存方式,就跟打游击一模一样,哪个部门突击检查来了,他们甚至连小板凳都不要,拔腿就跑;令人望而生畏,决心拿他们斩草除根。

可是,这个客户不一样,也许他是“大祸临头”了,说话那么中肯、那么平易近人。如果祸害就在眼前,说话能如此平静吗?说他“微服私访”吧,不太像,他甚至没有公文包,也没有随从人员,连专车都没有,不知怎么,像个幽灵般,就来到卢俊义的身边,一点声息都没有,但他漆黑的皮鞋、一尘不染的黑发、还有他质地精良、永不褪色的衣服,至少说明他是个“官”;说他是“贪官污吏”吧,他那受欺压、受污告、受陷害、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伸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他“处世不惊”吧,他的语调那样的诚实、厚道,仿佛他和卢俊义生来就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好兄弟;他没做亏心事,哪怕半夜拍门,他有什么好惊慌的呢?那么他平时在作出决策的时刻,也是这样大智若愚、稳重如山吗?卢俊义想像不出。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对卢俊义是给尽了、给足了面子,不仅出手慷慨,给了不菲的劳务费,最后还要请卢俊义去喝酒。想必他平时“杯里来、酒里去”的日子过得太多,以至他感谢别人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但是不能啊,卢俊义明白那个不成文的规矩,自己是不能和这些人平起平坐的,自己就是一个无业游民,说好听点,是一个自谋生路的打工者,跟这个客户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不是一个族群,所以还是到此为止合适。

那人也许意识到了卢俊义的内心,他也没有过份的强求,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像他来时无影无踪那样,眨眼间,就从卢俊义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套,他玩得那么娴熟,卢俊义自认不如。但这丝毫不影响卢俊义的成就感和自尊感,他已经有很多时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真诚地谢谢你,无名英雄。

卢俊义迅速收拾起自己的行囊,也就是一只小板凳,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背包,行色匆忙地往家赶。一路上,他脚步轻快,心情无比的愉悦,他用他沙哑的嗓子哼起了革命的小调,没想到,嗓门那竟有一团软软的、硬硬的东西在“轱辘轱辘”,他很败兴地想到了孔乙己这个倒霉的角色,但仍然压制不了他高兴得不知所以的好心情,他哪是在走路啊,分明就是在一路小跑、象快乐的小山雀子一样,翩翩起舞,然后,飞!

远远地,卢俊义看到了自己的那个不成为家的房屋,工厂跨了,他买断了,原先住的厂子里的房子,仍然住着。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大家都这么享受着;但城市扩张的过程,“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一年比一年推动得扎实,他们这一片厂房,都被开发商征用。四周高高矮矮的房屋,也许屋主们和开发商协商好了赔偿条款,都巳经陆续开始拆了,卢俊义家只有两间房,差不多六十多平米吧,至多也就赔上一套小户型的商品房,但卢俊义心里老惦念着在外打工的儿子卢翔,所以,他一心一意要开发商赔上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大户型;人家开发商说,多出的部份,那就要按照市面上商品房的价格来购买,卢俊义不同意,非要开发商同意:他最多最多、只能用市场价的半数来买!开发商当然不同意了,这个缺口一旦打开,后面的钉子户怎么办?

但开发商定下了拆迁这群房屋的最后期限,到时,如果仍有人顶风而上,铲土机可不认人了,那就要强行拆除!卢俊义和老伴,还有一群坚持“不达到条件,就坚决不拆房”的人,就这么和开发商,旷日持久地对峙着。如果政府再组织班子,继续跟进工作,他们的态度,也不会那么至始至终地强硬,房子终归会拆的。

但是现在房子还没拆,卢俊义就用这小小的黄金般的地皮,经营着“废旧回收”的生意。日常,是老伴一个人守着店子,卢俊义外出,给别人算命,只有在下雨下雪天,或者他们收进的破烂,要卖给大户人家了,卢俊义才在家里帮帮忙。

现在,卢俊义看到从家里面透出的微弱的灯光,心里好温暖;想到不久以后,他们家就会住上高楼大厦,心里更温暖了。

往常,一走进家门,老伴会递给他一碗热饭,或者说,桌子上、锅里,有他爱吃爱喝的汤之类的话,但是今天,没有;老伴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看样子,她没有做饭,根本不打算吃饭的姿势;她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就是那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现在,她就用那双愁眉苦脸的眼睛看着卢俊义,没等卢俊义问话,她一下就从屁股底下,拿出一张四方四正、白色的纸,递给卢俊义看,借着微弱、昏暗的灯光,卢俊义看到了大大的红色公安、派出所印章;他吃了一惊,他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性公民啊,犯法的事从来不做!老伴指了指专门存放破烂的另一间房,对他说:“下午公安的来了,说什么我们销脏。把我们收下的废铜烂铁,都拖走了。”就像是有一桶冰冷的水,从头到脚把他淋了一番那样,卢俊义的心“哗啦啦”一下就冷下来,他压抑住心头的愤怒与害怕,声音颤悠地对老伴说:“凭什么?”老伴说:“人家说我们在销脏!”“销脏销脏销什么脏啊?”冰火两重天,刚才极热,现在却极冷,卢俊义一把年龄了,还没有练就那样的技巧和功夫,他完全懵懂了。

老伴接着说,“他们当时就要我叫你回来,跟他们一起去接受调查,我说我们是下岗工人,不做事就没饭吃,哪能耽搁干活的功夫。”卢俊义一下转怒为喜:谁说老婆是别人的好?自己的老婆就是这样知冷知热,他明明配了手机,虽说不太高档,但通个话、说个事,还是行的;可是关键时刻,她就不出卖他,也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这样的老婆这样的伴,哪里去找?

“可是,人家饶了吗?就这么算了?”卢俊义急急地问;老伴刚刚还在为他打掩护,现在却对他颐指气使,愤愤不平地说:“你说个什么鬼话,人家会算了?做梦去吧!这不,他们硬说这废铜烂铁是脏物,要没收!还派了货车来……没收就没收吧。”卢俊义急了,“那你怎不打电话叫我回来呢?好歹我可以拦着他们啊,得给个说法。”老伴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说,“叫你回来有个什么用呢?人家好几个,年纪轻轻、五大三粗的,我怕他们打你。”卢俊义的心稍稍定下了一点,他说:“打是绝对不会的,我相信他们是文明执法,公正执法!可是,可是,总要给个说法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拖走了我们收下的废物,那都是让我们花下了本钱的。”老伴听到这话,顿时就冷笑了,“好啊,给你说法吧,那你就跟他们走,去接受调查吧……我没打电话给你,他们就开了这张传唤通知书,让你回来了,就火速去派出所,向他们提供情况。”

卢俊义无语了,他六十出头的心脏,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大起大落,真的让他很难受。

但他能怎么样呢?

顾不上吃饭,他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徒弟熊壮的那个好朋友……林冲!说来也奇了,现实中象“鲁智深、李逵、张飞”这类和古典名著相同的人物姓名,随处可见,想必那些人的父母,当初在给他们取名的时候,有很浓的古典情怀吧。卢俊义不也是如此吗?偏偏他带的徒弟熊壮,有个好友叫林冲,偏偏林冲也和他一样,干的是公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青年;但林冲比他卢俊义出息多了,年轻小小的,就在省内国内许多大型文学期刊上发表了诸多小说啊、诗歌啊,卢俊义爱好文学多年,可惜小时读书不多,底子太薄,难有过于深厚的文学功底,至多也就是在他们厂里的黑板报上、市里的报纸上,发些豆腐块式的小文章而已。当熊壮介绍他和林冲相认的时候,他一把年纪的,还有点小小的害羞呢!

他们三个人可不是“桃园三结义”式的江湖义气,这么些年以来,儿子卢翔就是熊壮带到东南沿海打工的,熊壮对卢翔的照顾,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有数呢;林冲呢,他时不时的在哪条街上就碰到了,不过,人家干公安的,坐的是警车,穿的是老虎皮,又有才华,学识比他高,没事他可不敢找人家;现在,林冲当上了刑警队长,卢俊义的心里,竟莫名增添了对他的丝丝恐惧;再说,现在他靠给人算命嫌点生活费,说来挺让人难为情的,不说资格,他有什么脸面,去麻烦人家啊?

就这么贸然给林冲电话,卢俊义觉得不妥,平常时节,从来没有来往,逢年过节的,也没有给人家发个短信祝贺什么的,现在有事了,就去央求人家帮忙,可不好啊。他卢俊义虽说自谋生路的方式有点八卦,但这点自尊、自爱,他还是有的,他不能让人家,通过这点小事就看扁了他。

可是,他们的财产损失却是明摆着的,派出所要求他去接受调查也是事实。眼前的难关怎么渡过?房子马上要拆了,哪天被推土机强行推倒,那也说不定。他们一家的日子,就这么朝不保夕,他做男人真是有愧!

老伴突然向他走过来,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她的脸色、她的语气她的语调全都变了,她说:“我们也不能这样任人宰割啊,你不能想个法子,穿通个什么人,帮着说说情吗?我们销什么脏了?人家犯法人家盗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就是这么色厉内荏、喜怒无常,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他清苦的日子,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吗?一起生活了近四十年,他从没有给她带来大富大贵的生活,她就这么目光短浅、辎铢必较了,他没有资格瞧不起她,他自己也是过着胸无大志的日子,一直这么窝囊着,让窝囊成了惯性!

“能找谁呢?就只有找林冲。”卢俊义底气不足地回应道。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问老伴:“你就没问问,把我们的废铜烂铁拖走的,是哪家公安、哪家派出所吗?是不是林冲那里?”老伴一下没好气了,“那个鬼知道,天下公安不是一家吗?”也许她自己意识到了这话说得不妥,连忙补充说,“不管是不是一家,他们都是有联系的。”

是啊,是啊,公安的都有联系,那熊壮和林冲绝对也有联系,他不好找林冲,可以先找熊壮聊一聊,熊壮和林冲两人的年龄、兴趣,都相仿,而他,大他们一大截子,生活在地狱和天堂的两个人,说起话来,肯定就不仅仅是代沟了。卢俊义心头掠过小小的一阵悲哀,这么说来,他先找熊壮也不好找了,那就先打给儿子卢翔吧。

“这么晚打电话,你是要跟我说事吗?我睡了,白天好累的。”卢翔二十刚出头,似乎因为太年轻,没有走入卢俊义的内心世界,他径直说出了他此时的想法。卢翔那不更世事、清瘦、内向而腼腆的模样,一下就浮现在卢俊义眼前,他什么时候才能接过接力棒,让卢俊义不再为他操心、操劳、操盘呢?“爸爸做事,现在才停下来,白天没空给你电话,白天又怕影响你工作。”卢俊义这么说着,卢翔就“哦、哦、哦”的回应;卢俊义又说:“熊壮哥哥吃饭了吗?你平时跟熊壮哥哥,一定要搞好关系,知道吗?”卢翔听到这话就脱口而出一句:“你究竟想说什么,明说吧,绕来绕去的,好烦。”卢俊义耐着性子说,“不烦不烦,熊壮哥哥在吗?现在给他打电话行吗”卢翔叹了一口气,“他和我不在一个房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要不你直接打给他吧。”本来卢俊义还想勉励卢翔几句,并表表决心,“无论我多老、多累,我就是要为你买套房子,帮你找个媳妇、帮你安个家,我会对你负责的,但你也要对自己负责啊,你可不能当个啃老族,一定要自力更生,并且一定不能在外惹事,明白吗?”

但卢俊义无语,什么也不想说了,说多了是水。

熊壮把他的老婆孩子都带过去了,人家就是比卢翔有出息得多,就是打工,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这一代,他的下一代,总是让他感到多多少少、深深浅浅的屈辱。哎,头痛顾头、脚痛顾脚了,现在只能这样。当他的心情,不再是那么忐忑不安地给熊壮打电话时,电话铃声刚响了两下,熊壮就十分麻利地接了,并且非常、非常客气地地称他:“师傅,你好,我是熊壮。”刹那间,卢俊义的眼泪差不多就要流出来了。不过,如果现在真的要他的眼泪流出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老了,人就不那么细腻、敏感了,麻木的成份稍稍多了些;但这些细微处的感动,仍然总是让他猝不及防,总是让他觉出这个世界的美好,总是让他山穷水尽之时,还能抱有希望。

他只大熊壮十七、八岁,做熊壮的父亲也许还不足够,充其量只能当他的叔叔而已,但是,自从熊壮做了他的徒弟,说话的口气从来就是这么的毕恭毕敬,熊壮没有在乎他卑微的工人身份,也不在乎他爱好文学的特性,四十好几了,还是个可怜的小小的“文学青年”,熊壮还积极主动地为他联系了林冲,当时的林冲,在文学上已经小有成就,可是那都不算什么,他把师徒情谊摆在了第一位。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卢俊义没房,只有两间不大的厂里分配的房子,卢俊义也没车,先后买了几辆自行车,都被人家偷了。但熊壮就是有办法,自然而然、坦然大方地把林冲叫到卢俊义的家中来作客了,并且带来了林冲出版的专集!乖乖,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啊,那个年代,那个年纪,卢俊义只有自愧不如。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么晚了,我给你电话,妨碍你休息吗?”卢俊义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你说什么话,我不是那种人,你年纪大了,能给我电话,是真的看得起我。”熊壮的态度始终这么不卑不亢,他给卢俊义的感动,就一直持续着。卢俊义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卢翔的关照。你不知道,他不在家,给我们省了多少心,在此,我和我的妻子,同时我代表卢翔,向你表示深深的谢意。”卢俊义说话总是这么文刍刍的,口头语搞得象书面语言那样严谨,不禁让熊壮哑然失笑;也许他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不折不扣的孔乙己!

熊壮说:“师傅过奖了,我也没怎么帮助卢翔啊,就是给他搭好了一个平台而已,他做事挺用心用脑的,大家伙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但是,卢翔在他面前说话,总是梆硬梆硬的;没想到别人对卢翔的评价,远比卢俊义客观、而且公正,让卢俊义心里滋生出了许多的安慰。“真的啊,他吃饭、住宿都是和你们在一起,只有你们才会待他这么好,你待他好,完全是看着我这张老脸啊。”

他们接着又拉了几句家常,卢俊义感觉到不能就这么感恩戴德下去,当听到熊壮问,是不是需要他替卢俊义帮什么忙时,卢俊义竟有点难为情了:原来找人说情竟是这么的难堪,不管与那个人曾经有多么熟悉,人家现在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人家有自己的价值观和是非观;不管能否帮到,人家一下子,就会随便找个理由拒绝。

但是,卢俊义不相信熊壮是那么功利、那么市俗的一个人,他愿意相信熊壮仍会念在他们的师徒情上;尽管东南沿海地带,是比内地的经济发展快,但卢俊义愿意相信: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精神境界和物质文明的进步,是同速同步的。于是,他下定了决心,清了又清他自己的嗓门,甚至一边和熊壮说着东扯西拉的话,一边在脑子里火速盘算着他的措词;饿着肚子,不在乎;嘴巴干了,不在乎;耳朵鸣了,不在乎;屋子里乱七八糟没清理,灯光灰暗,让他看不清,都不在乎;老伴听到他和熊壮的对话,凑过来,似乎想出什么主意,或者给他提建议什么的,他径直推开了她。

等卢俊义艰难说完那些的时候,他仿佛像是真的做了贼一样,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拥上他心头的,只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般的羞愧;哪想到,熊壮听完师傅说的话,不禁“哈哈”大笑,他一个劲地安慰师傅,指责那些“见利忘义”之辈,自己违法犯罪,还连累了师傅;他说马上就给林冲打电话,他会把师傅的困境和林冲好好聊聊,作为当初的“文学青年”、小有名气的作家,如今某论坛的撰稿人,林冲应该比常人更能设身处地、体会当事人的心情;“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在这个重物质、重口味的时代,为了把案子办得不留后遗症,想必林冲会更加注重社会功效,更加冷静而客观。

几句话就解下了卢俊义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眨眼功夫,他的心情就晴空万里;他招呼着老伴赶快做点吃的,赶快收拾好眼下的乱摊子,他正忙活的时候,熊壮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没说给林冲电话的事,他告诉卢俊义:“师傅,刚刚我和你电话的时候,卢翔一直站在门外,后来,他就走进我的房间,站在我身边。你说他懂事不?”卢俊义听了,“啊啊”地大笑,一时半刻,他想不出合适的句子,来表达他内心的兴奋、感激之情;熊壮接着说,“师傅,卢翔谈女朋友了,他告诉你了没?”这回卢俊义找到话了, “真的啊,他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六十多岁了,还没当上爷爷;以后你还要多关照他,让他这秋葫芦,早点结上正果。”

在老伴做饭的空档儿,卢俊义就一直默想着熊壮的模样,想着他高高的额头、浓密的眉毛,还有他大而有神的双眼。他是那么热情好学,那么尊敬老一辈,只可惜他的个子不太高,真是生就了一副明星相;从未见他暴饮暴食,所以他的身形总是那样的年轻,走路总是那样的虎虎生风,一晃他也四十出头了,就是当年卢俊义给他做师傅的年龄。

没一阵子,老伴把饭就做好了,伴着昏暗的灯光,伴着满天苍茫无际的月光,两个人没说什么,只顾埋头吃饭。但卢俊义吃得不快,他边吃边若有所思,他在想林冲,这个曾经在街头多次偶遇、但关键时刻遇不着的作家警察,他的五官俊逸、身材高大,这些外在硬件,他都在熊壮之上;但他从未居高临下,他思维清楚、表达清晰、善解人意、说话头头是道,做事不为人所难。因为卢俊义始终只是个“文学青年”,现在应该叫“文学老年”了,他发表的那些零零星星的豆腐干式的文章,哪能和林冲相提并论呢?所以,当初下岗买断,现在生存窘迫,他都没想过要找林冲帮忙;如今卢俊义碰到他的刀口上了,他会沾染上衙门作风,给卢俊义玩弄什么“潜规则”吗?

算命!算命!从来从来,卢俊义给别人算命,都是察言观色、通过人家的年龄段,来揣摩人家的心理,再结合星相、八卦、厚黑学、当下热衷的话题,给人家逢凶化吉、送久旱后的甘霖。现在轮到自己了,他的命运,自己无法把握;他不会算自己的命,他走投无路!

卢俊义心里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啊,正在他思绪不宁的时候,林冲电话打来了,一看那来电显示,卢俊义简直要叫起来,“乖乖,我的妈,多少年来,林冲一直使用的就是这个号,他就是那么个简单、执着、始终如一的人吗?”但卢俊义没有叫出来,倾刻功夫,他的心情不再那样动荡不安,他只想听听林冲是怎么给他建议、给他减压的,没想到林冲这样说,“我说卢师傅,你还是晚上到派出所来接受我们的调查吧,放心,我们不会刑讯逼供,也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和人格,同时请你放心,我们在八小时之内一定取证完毕,不会妨碍你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你有工商营业执照吗?在公安机关登记、备案过了吗?不知道你是不是合理合法地经营;至于你是否销赃这件事,我们会认真对待,会考虑到它的社会危害性的大小、情节是否严重、后果是否恶劣,然后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

林冲的说法真的头头是道啊,绝对是熊壮给他电话,然后让他给卢俊义打的电话,究竟是袖手旁观呢,还是坐山观虎斗呢,不知道!文学拉近了卢俊义和林冲的距离,这是以前那个善解人意、彬彬有礼的小伙子吗?那个客观、冷静啊,卢俊义不想研究林冲说话的腔调和语气了,他禁不住脱口而出:“是福是祸就让它早点到来,你送我去坐牢也行,你让我早点解脱吧,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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