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枭
一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
那时候,奶奶还健在,全家十几口人挤在三间土坯屋里。父亲在远离家乡的铁矿上工作,母亲在家操持着家务。一家人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但由于人口众多,温饱终究还是一家人的头等大事。
一日三餐的主食,不外乎两样:红薯与玉米糊。大米很少见,鱼肉亦不可奢望。孩子们总是掰着指头盼过年,期待到时可以慰劳一下那可怜的胃。
兄弟姐妹六人当中,我排行老五,又因为是男孩中的老幺,受农村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奶奶对我相当溺爱。在家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大凡有好吃好喝的,必定会单独为我留下一份,有时甚至还偷偷为我开小灶。提起这段往事,小妹至今还耿耿于怀。
等到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奶奶总会故意把我一个人留在厨房,等全家人吃完饭后,奶奶就会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灶门前,用火钳在冒着火星的草木灰里掏呀掏,变戏法式地从里面掏出一个乌黑发亮的瓦罐来(奶奶说,那瓦罐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应该算是古董了吧)。掀开瓦罐盖子的那一刻,一股诱人的粥香扑面而至,令人垂涎三尺。我迫不及待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山珍海味”,耳畔不时响起奶奶的絮叨声“我的伢,慢点吃,别烫着,莫像是从饿牢里刚放出来的……”
之后,目送吃完粥的我蹦蹦跳跳跨出家门时,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二
习惯成为自然,这似乎是既定的法则。
自那以后,尝到了甜头的我,每到吃饭的时候,就会跑到厨房里去掏灶门,希望会带来一点惊喜。但大多数时候是空手而归,因为那个年代,大米毕竟是稀罕物,是很难弄到的。何况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孩子,奶奶也不想激起过多的“民愤”。
其实,“瓦罐粥”还不是顶级的美味。唯有轮到一年中偶尔品尝到的土鸡汤时候,才是孩子们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每当这一刻降临,孩子们就会端着小碗,在奶奶的吆喝声中,乖巧地一字儿排开。然后奶奶就像个施舍的大善人一般,一小勺小一勺地给我们分汤,直到分完为止,其间饱含辛酸可想而知。
三
奶奶去世之后,瓦罐传到母亲手中。
时过境迁,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乡下人的生活状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子也逐渐过得红红火火起来。
瓦罐里的内容也在随之发生改变。从最初的粥、饭、大豆、花生米到后来的鸡、鸭、鹅、鸽子等,品种繁多,味道各异,厨房里不时回荡出孩子们会心的欢笑,满屋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四
瓦罐改善了一家人的生活,也让平凡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瓦罐这个看似平常的物件,还与我发生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有一年的夏天,我突然得了痢疾,上吐下泄。一夜期间要上五、六次茅房,拉的大便里全都是粘胶状的血块,让人看了无不心疼。仅两天的时间,瘦了十几斤。最后四肢无力,瘫倒在床上,生命危在旦夕。
当时因为家境贫寒,父亲只得求助于本地的赤脚医生。医生看了我的状况,只是摇了摇头,扬长而去。母亲见状,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她不相信一条鲜活的生命会就此殒落,便央求父亲四处寻求偏方,以期盼奇迹的出现。
后来,听人说“肥肉煨大蒜”可以治疗此病。母亲咬牙向隔壁四婶家借了点钱,称回二两肥肉,加了些大蒜瓣和少许的盐巴,用灶里的文火慢慢煨成糊状,端到我床前,看着煨成糊状的肥肉,我食欲全无,坚决不下口。最后,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我勉强吃下了一小碗。
也许是母亲的善良与执着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命不该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竟然真的痊愈了。
五
如今,父母已不在人世了。
老屋犹若一位沧桑的老者,隐藏在故乡的一隅。独守那一份孤寂,留下一缕缕夕阳下余晖,在水平如镜的塘中映成倒影。
院落已是杂草丛生,曾经的热闹非凡的烟囱,已不再升起炊烟袅袅,我依赖过的土灶,已被冷落多年。
抬眼望去,那满是灰尘的灶台上,坛坛罐罐杂乱无章地堆积着,那个瓦罐散落其间已然黯淡无光。
拂去表面厚厚的尘埃,罐内空空如也,再也寻不见我最爱的老娘汤。
睹物思人,凭添几多牵挂与愁绪。
瓦罐,我童年的伴侣,儿时的依恋。煨出过亲人的慈爱,传承过几代人绵绵不绝的亲情,此时此刻,定格了几多彼此的惦念,这份珍贵的情愫,怕是永远也无法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