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念涛
这一年,二旺决心要给娘在村中包一场夜电影,因为二旺娘即将要做六十大寿。那时村中的文化娱乐项目还有限,不管是大大小小的喜事,有点儿实力的人家都会包一场夜电影。就像一种重大仪式样,太阳还没落山,一群人就忙忙碌碌起来,在村外挖坑的挖坑,埋木桩的埋木桩,扯幕布的扯幕布,里里外外围满了孩子。整个过程是漫长的,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主家享受的却是一种荣耀。
二旺要包场电影?算了吧,他家穷得卵子敲凳响,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上,还想包场电影?
但二旺就是想包一场电影,为了娘。
村中没有多少土地,刨点儿食可以,要指望发财可就没门了。二旺和村中的年轻人一样,每天到城里的建筑工地去打工。别人是拿泥刀当师傅的,二旺不行,学不会,只能和泥,做做小工而已,自然工钱就少多了。二旺想,要是这样攒,啥时才能包场电影呢?可他不干这又有啥本事干别的行当呢?
二旺胖胖的,和起泥来搞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儿。动作稍慢点儿,泥工师傅就会在脚手架上冲他骂:"你个狗卵子,搞快点儿。"每每此时,二旺总是抬抬头,傻呵呵地笑,从不气恼。
忽一日,工地上不见了二旺。不见了也就不见了,没人会在乎他的。二旺娘颤动着身子,到村中的人家去寻问,都不知此事。二旺娘就慌了,这孩子干嘛去了呢?为啥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二旺爹只顾着在灶门口撅着屁股烧火,半天打不出个屁的样子。二旺娘倚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说:"你就不能去找找二旺么?"二旺爹抬了抬头,见门外的天已经漆黑了,说:"有个啥去找的?多大个人了。"二旺娘只得噙着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晚上,吃的是烫饭,也就是把剩饭和着剁碎的青菜一起煮。一般穷人家才吃这饭食,吃的时候肚子饱饱的,可一泡尿后,肚子又瘪了下去。二旺娘边啜着烫饭,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傻子儿会到哪儿去呢?虽然他傻,可还是咱儿呀!"二旺爹不语,灶火把他的脸膛印得红红的。
二旺娘不知道进城的路怎么走,每天只得坐在自家的后院门口,看着弯弯曲曲的没有尽头的江堤,指望着什么时候二旺能够从堤的哪端蹦出来。想着想着,深深的眼框又溢出了老泪。正在打盹的功夫,突然一个声音弱弱地在耳边唤起,说:"进屋去,江风吹得凉。"二旺娘睁开眼,心里纳闷,怎么这么快就做了一个梦?
二旺扶起娘的时候,二旺娘才知道这不是梦。于是双手拍着自己那干瘪的大腿,冲着二旺吼了起来:"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这么多天不见人影子。"二旺慌忙把娘拽进了屋。二旺娘这才细看,这是二旺吗?怎么就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好看是好看,可这得要多少钱啦!怕是全村都没一个人买得起。
二旺娘问:"你的自行车呢?"二旺说:"丢了。""丢了?好不容易给你买了辆破自行车,你居然给丢了?"二旺娘挥起拐杖,二旺连连说着:"痛、痛。"随即沉沉地倒在了床上。二旺娘掀起衣角,只见二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定是被别人打了。
二旺指了指布包,里面有糕点、水果、糖,还有两条簇新的长裤。二旺说:"前些时候帮了一个人的忙,这些东西是该得的。"二旺拍了拍口袋,本想说还有20元钱,但他还是忍住了,想到时候再给娘一个惊喜,包场电影。
"那你干的到底是个啥事儿呢?"二旺娘有点儿好奇,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二旺侧了侧身子,不想说话。可二旺娘紧追不放,二旺不耐烦地说:"顶包,知道什么叫顶包?就是有人犯事儿了,我去替他坐牢,出来后他就给我钱。"
二旺娘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就不明白,啥时候有了这个职业了呢?不管咋的,是不能再让他出去了,要不然连命都没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江风阵阵,沿着大堤翻了过来,吹到了二旺家的后院里。后院很大,硬硬的土坯面,泛着暗暗的黄光。后院正中,有一棵枣树,高高地矗立着,一阵风来,哗啦啦直响。树枝上,被一些饱满的枣子压得弯弯的。树底下,有一张石桌,上面有几枚细长的树叶。石桌底下,有几只鸡,不知疲倦地扒拉着泥土。
二旺爹从江边拎着一个鱼网,翻过大堤,走进后院,一言不发地把鱼放在了石桌上。有几条大鱼,但小鱼偏多,在网内乱蹦乱跳的。
"二旺回来了。"二旺娘说。
二旺爹进屋去看了一眼,二旺睁着双眼,不说话。二旺爹啥也没问,来到厨房里,熬了一小锅鱼汤。灶火舔着锅底,锅内鲜白的鱼汤翻着滚儿,一缕缕的香味儿直往鼻孔里蹿。几碗菜就放在灶台的边沿上,二旺坐在墙脚,双手捧着碗,鼓起嘴巴大大地吹一口气,接着又喝进一口汤。
"以后不许再出去了,不管是干什么。"二旺爹扒拉着碗里的饭,谁也不看。二旺的后背靠着土墙,好看的衬衣后面被弄脏了一大块。二旺想,那哪儿成?包电影的钱还没凑够呢!
屋内的灯光很昏暗,只有灶膛里的火在劈啪作响。
天刚蒙蒙亮,二旺就背起鱼网出门了。后院门很矮,用几根树枝编织的一个门,抬抬腿就可以跨过去,但二旺仍要弯下腰,解开一侧的绳索,推开门,走出后,再转回身,又弯下腰,系上拴门的绳索。那一捆鱼网始终挂在肩上。
堤坡上,长满了青草,草尖上挂着透明的露珠,踩在上面,软软的,凉凉的,二旺翻过堤面,阵阵涛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二旺来到江边,卷起裤脚,在自家的竹罾处,安装上了鱼网。二旺家的竹罾做得挺大的,长长的支架伸到了江面,仅容一个人行走的宽度,走在上面吱吱呀呀作响。岸上,是一张竹床,沿着竹床做起了一个拱形的乌篷,三面封闭,一面留口子,正对着竹罾。不想干活的时候,可以将门帘儿放下,躲进里面睡大觉。
二旺爬上岸,双手拉着软木梯样的吊索,一下一下将竹罾落到了江底。尔后,躬着个腰,翘起肥肥的屁股,沉沉地坐进了乌篷里的竹床上。二旺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江风徐徐吹来,觉得脑子都空了一般,什么也不想了。
东方的江面上,慢慢儿地泛红了。随即,有大片大片的朝霞飞腾起来。二旺双手不停地快速拉下绳索,竹罾从水底一下就浮出了水面,沿着四角的竹竿,水被带了起来,凌空后又顺着竹杆线珠儿似地滴向水面。鱼网上,总会欢腾着或大或小的鱼,泛着白光。二旺又走下坡,踏上支架,双手握着长长的捞子,把鱼网中的鱼捞了进来,然后倒进支架旁的一个鱼蒌里,养在水中。二旺笑眯眯地走上岸,又把竹罾放进了水底。
每天,总会有所收获的。小鱼留着自己吃,大鱼就卖掉,换点钱贴补家用。日子就这样过着,想啥呀!二旺盯着江面,发现水流变得越来越急了,江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树木。江水浑浊,到处淌着杂物,随意地相互撞击着。二旺想,准是上游发大水了。
二旺的身体也一天好似一天了,走起路来浑身的肉一颤一颤的。没事的时候,二旺总喜欢抚摸那20元钱,摸着摸着,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场电影来。他仿佛看见了娘正坐在前排的正中位置,笑呵呵地直乐。
"唉,啥时才能凑足这场电影钱啦!"二旺叹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淡出了鸟来。夜幕悄悄降临,江水的拍打声似乎变得更大了。月光散漫地照着水面,映衬着江面上来往船只上的夜航灯。二旺无暇顾及这些,收拾起鱼网,拎着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江堤走去。
长长的江堤,空无一人,寂寞地伸向远方。
二旺翻过江堤,突然发现堤脚下的一个草棚下,有一个瑟缩着身子的女人。皎洁的月光从她的头淋到了脚,脚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二旺想,不会是个疯子吧!心里有点儿慌张,紧着步子一下就跨过了后院门。
二旺娘听到响声,推开门,一丝灯光射进了后院。"你慌个啥?"二旺娘说。
二旺丢下鱼网,压低了嗓门,说:"后面有个女人,躺在草坡那儿呢!"
二旺娘说:"就在咱家后院外?"
二旺使劲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二旺娘却笑了起来,说:"至于这么怕么?"
二旺爹放下火钳,说:"还愣着干嘛?去看看,这可是救命的事儿呢!"于是,二旺带着爹娘走出了后院,灶房的火光微弱地照亮了那条小径。
果然,一个女人靠在了斜坡上,身子软软的,一点儿劲都没有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散乱地盖住了整张脸。尽管是夏日,可夜晚的草地仍是湿的,贴着身子会凉出病来的。二旺娘拨了拨女人脸上的乱发,女人脸色有点儿惨白,嘴中还有一些青草屑儿。
二旺娘冲着二旺吼了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救人。"
于是,二旺背起了女人,躬着身子,生怕女人从他身上掉下来。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了。二旺将女人放在了一张躺椅上,女人半躺着身子,灶火透出了一些光芒,涂在了她的脸上,那轮廓渐渐地清晰起来。
二旺娘端来一盆热水,帮女人抹了抹脸,禁不住感叹了一句:"真俊呀!"当擦到双手时,发现手腕上有一些伤痕。女人渐渐缓过神来,问道:"我这是在哪儿?"二旺娘说:"乖女子,别担心,咱不会害你的。"女人抽了一下嘴角,浅浅地笑了。
二旺捧来一碗鱼汤,正冒着热气儿呢!女人挣扎着接过碗,深深地吮了一口,顿时,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终于缓过劲儿了。一屋人松了一口气,大家这才端起碗来,围着灶台吃晚饭。窗外,高高的夜空中,传来了几声空灵的鸟叫声,把宁静的夜拉得愈加悠长。
原来,女人叫刘莲花,她的家乡发大水了,为了逃命,就流浪到了这儿。
一大清早,刘莲花就醒来了,不敢惊扰了二旺娘,慑手慑脚地下床。她找来了脚盆,把一家人的衣裳拿到后院,一件一件地搓洗。后院有一口井,井口有一个长长的铁把,向下压一下,井口就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水。头顶上,一些小鸟飞来飞去的,穿过了树叶间的一缕缕阳光。
刘莲花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散发着草木香的气味。二旺早就出门了,像平日一样到江边去搬罾打鱼。二旺爹也出门了,他把昨天二旺打的鱼拿到码头上去兜售。刘莲花洗完衣服,二旺娘也在灶台前烧水,准备做早饭。一大早,一家人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吃完早饭,刘莲花不知是提出来继续流浪还是留在二旺家,几次想开口,可还是忍住了,如果离开这儿,她又能够到哪儿去?二旺娘也没有说让她留下或者让她走,虽然心里头欢喜,可嘴上也不知怎么说。二旺吃完饭,又到江边去了。二旺爹也出门,去侍弄那块不算太多的土地。家里只剩下刘莲花和二旺娘了,她俩在后院剥着花生。
十天半月后,刘莲花知道了二旺家的好来。这家人是如此的善良,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是如此的关爱,没有任何的嫌弃,尽管穷得是家徒四壁,可那种幸福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二旺娘再看刘莲花的眼神就不对了,有了另一层意思了。
二旺娘已经六十岁了,也不知还能够活多久,她觉得是这场大洪水给她家冲来了好运。二旺娘说:"你如果不嫌弃咱们家穷,就干脆嫁给二旺吧。当然,不愿意也别憋屈自己。"刘莲花眼里顿时噙满了泪,稍稍摆动一下头,泪水就要滴落下来的样子。刘莲花说:"娘,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呢?我也是个苦命的人啦。"
二旺娘拉起刘莲花的手,笑眯眯的,说不出话来。
婚礼是在半月后举行的。二旺家除了三间土坯瓦屋,再也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了,况且就这瓦屋,遇到雨天,外面大落里面小落。尽管刘莲花不在乎,可二旺娘在乎,她说再怎么样也得办个酒席吧,让全村人也跟着高兴高兴。二旺拿出了20元钱,当时心里侧了一下,有点儿刺痛,那毕竟是自己留给娘祝寿包电影的。但只是那一瞬,他就被幸福包围着了,要他怎样的付出都不过分。
酒席办得也算丰盛,有白萝卜丸子,红萝卜丸子,鱼是现成的,二旺还到田地里捕了青蛙。全村人都来了,整个村子的上空都在弥漫着喜气。村中的年轻人,一边喝着酒,一边骂着二旺,说:"这个狗日的二旺,居然白捡了这么个漂亮的媳妇。"不巧,这话被来二旺家帮厨的老婆听见了,于是扯起那人的耳朵,骂道:"怎么着?你还想捡一个不成。"酒席上,顿时爆开一阵大笑,那股豪劲,就像要把瓦给掀了一般。
酒席散后,只剩下前院后院的几盏电灯还亮着,那灯光在风中一飘一飘的。刘莲花要帮着收拾碗筷,被村中人拦住了,并把她推进了婚房。不一会儿,二旺把自己藏的一碗青蛙汤端了进来,要让刘莲花补补身子。
望着二旺憨憨的样子,刘莲花不知何故,眼泪淌了下来。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一定是今生今世对她最好的那个人。
一晚过后,睁开眼,窗棂上透出黎明的那层薄薄的微光。二旺要起床干活儿去,却被刘莲花抓住了双手,说:"再睡一会儿嘛,天还早着呢!"二旺只好乖乖地躺下了,黑暗中看着刘莲花好看的脸庞,心里美滋滋的。
恍惚间,天就一点一点地亮了。
婚姻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天亮后,日子还是回到了正轨。二旺捕鱼,刘莲花收拾家务,时光是那么的安祥。但二旺却不这样想,娘已经奔六十岁了,还能够活几年呢?眼看着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可包电影的钱还没有影子。
二旺把这心思告诉了刘莲花,说:"我得到城里去赚点儿钱去,十天半月的,没个定数。"刘莲花说:"行,家里有我呢,你就多赚两个回来吧。"告别刘莲花,踩着露水,二旺甩着步子进城了。
天亮后,不见二旺去搬罾,二旺娘问了句:"二旺呢?"刘莲花边扫着后院的落叶,边说:"他一大早就进城了,说是要赚钱贴补家用。"
听了这话,二旺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的埋怨又不好说出口,只能捂住胸口隐忍着疼痛。
想着二旺,不知不觉间,刘莲花幸福地笑了。
不日,二旺骑着一辆簇新的女式轻便自行车回来了,他满以为迎接他的是刘莲花的那张灿烂的笑脸,没想到,家中却沉静得死寂一般。
二旺推开家门,只见娘和爹坐在灶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敢大声张扬。见到二旺,二旺娘从矮凳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从上到下把二旺抚了个遍,摸得二旺龇牙咧嘴的。二旺娘问:"你没事儿吧?"二旺笑了笑,说:"我能有啥事儿呢?"二旺娘说:"可你那媳妇有事儿。"说完后努了努嘴。
二旺停放好自行车,来到了堂屋。刘莲花坐在一个角落,二旺喊道:"怎么了?媳妇。"刘莲花却是一脸的愠色。"嘿嘿,叫谁媳妇呢?"八仙桌旁,坐着一瘦子,一只脚还踏在另一把椅子上。
二旺不认识这人,有点儿莫名其妙。"我可告诉你,我叫黑明,是这个女人的男人。"见二旺不作声,那个男人实在是忍不住了,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黑明?我媳妇的男人?二旺越发地糊涂。
没想到,刘莲花恶毒地骂了起来,说:"大洪水怎么没把你给淹死呀,那些水鬼怎么就没有把你给扯去呢?"
黑明哼哼了两声,不接话茬儿。黑明冲着二旺说:"她是我媳妇,她就得跟我走。""你做梦吧,除非我死了。"刘莲花又骂了起来。
二旺一会儿看看黑明,一会儿又看看刘莲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莲花,你结婚了怎么还要骗我呢?怎么还要骗我们全家呢?"二旺一字一顿,毫无表情。
刘莲花的强硬终于跨蹋下来,两个眼睛被泪水给泡肿了。刘莲花哭泣着说:"我不敢告诉你们,我怕失去了你们,怕失去这个家。虽然这个家很穷,但我过得挺幸福的。"说完,刘莲花挽起衣袖,说:"你瞧瞧,这满身的伤痕都是他打的,还有这黑色的,是他拿烟给烫的。"想起往事,刘莲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说:"家乡发了一场大水,我们都失散了,我还真的以为他死了的。"
黑明不屑地说:"别跟我废话,必须跟我走,还反了你了。"
二旺总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呆呆地站在墙角,他一点儿也不怪刘莲花,相反还挺同情她的。二旺却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瘦小的男人,怎么还能够把人打得这么恶毒呢?
黑明指了指二旺,说:"老子的账怎么算?你睡了老子的老婆,你不意思一下怕是过不了我这一关的。"黑明挥了挥他的拳头,没想到,人挺瘦小的,拳头倒还挺大的,一点都不成比例。
二旺不作声,也不看谁。
黑明觉得受到了二旺的奇耻大辱,觉得二旺瞧不起自己,于是,走上前去,抓住了二旺的衣领,问道:"给不给钱?到底给不给钱?"二旺把头偏向了一边,不看黑明。黑明一拳头挥了上去,二旺被反弹向了墙壁,疼痛得大叫一声。
坐在灶屋的二旺娘听到这一声后,嚷嚷着站了起来,却又被二旺爹给摁住了。二旺爹说:"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去解决,我们都老了,还能够管什么事儿呢?"
刘莲花却上前抱住了黑明的双腿,不让他再上前。刘莲花哭泣着冲二旺喊道:"你个傻子,赶快跑呀!"二旺却不跑,他口袋里还揣着30元钱,为娘包场电影是不成问题了,想到这,二旺的嘴角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二旺主动地走上前去,弯下腰,说:"那你还是打一顿吧。"黑明和刘莲花倒是惊愕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黑明一阵乱拳向二旺砸了过去,刘莲花连挡都挡不住。可二旺一哼都不哼,最后累得黑明稀里糊涂地瘫坐在地上。刘莲花哭泣着奔向二旺,抱着二旺的身子,不让黑明靠近。
要不来钱,黑明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黑明说:"行,你们恩爱是吧!我有点多余是吧!我要去告你个臭女人,我要告你重婚,要告你去坐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刘莲花绝望了,她说,这就是命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又不得不放弃。看着黑明那张刀削般的脸,刘莲花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毒意。不就是死吗?老娘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死。
二旺把手伸进了裤袋,把钱捏出了水来了。二旺说:"黑明,你还真不是一个男人,你给我捧臭脚丫子我都嫌你脏。"说完,把钱给甩了出去。二旺的心,又稍稍刺痛了一下。
黑明吐着唾沫,数着捡起的钱,窃笑了一下,说:"莲花还是得跟我走,如果不走,她还是重婚罪。"
莲花说:"我不走,就是死也不走。"
二旺有点儿累了,他扶着桌子,说:"行了,你给我的短暂的幸福够我一辈子了,我这样儿的,也救不了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黑明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赖个屁呀。"
刘莲花说:"我今天跟你走也是死路一条,不跟你走也是死路一条,我干嘛要跟你走?"
黑明发了狠劲儿,说:"行,那你就别走吧,老子点把火把这个破屋都给烧掉去球。"
刘莲花怔了怔,心中的泪在奔涌。刘莲花说:"算了,我还是走吧,不过,在这里的爱也够我享受一辈子的了。"忽然间,二旺看到刘莲花眼中有一股绝望的光在闪动。
趁着夜幕,刘莲花和黑明走出了屋,经过灶房时,刘莲花看到墙壁处倚着一辆簇新的女式轻便自行车,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伸手摸了摸,二旺没有开口,她也没有开口,于是,刘莲花就这样默默无语地走出了屋。
刘莲花走了,屋子突然之间仿佛空出了许多。二旺终是坚持不住,瘫软在了床上,浑身的痛。二旺嘴里忍不住地呻吟,脑子里却还在想着:给娘包场电影的心愿怕是实现不了了。
想着想着,一滴泪流到了嘴边,咸咸的。
失去了刘莲花,二旺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每天天还没亮就出门,到江边去搬罾,每天打点儿鱼,贴补一下家用。
没多久,江水也退潮了,一切都回归了平静。这样的低水位,自然是不能再搬罾了,二旺变得无所事事了。想到城里去做事,整天被娘守着,怕再出什么事儿。只好跟着爹一起,去扒啦一下土地了。
秋收后,时光又空闲下来。二旺只好坐在后院,剥着一些玉米。斜阳时而穿过树叶,高高地射了下来,再也没有往日的浓烈了。娘的六十寿辰快要来临了,二旺始终记着这事儿,每每想起,心里总会莫名地刺痛一下。二旺叹息道,做不成了,做不成了。
有时邻居碰见二旺,总会关心地问:"你家媳妇呢?"二旺总是不好意思回答,二旺娘教他,"回娘家去了"。二旺真的觉得刘莲花是回娘家去,他相信刘莲花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但是,回头一想,有这种可能么?二旺只得绝望地笑笑。
坐在后院,二旺总是不由自主地朝江堤上望。那一方天空好蓝,蓝得让人浑身感到清澈。几朵白云,像棉花垛一样的柔软,一忽儿飘向这里,一忽儿又飘向那里。二旺就这样一盯可以盯上一整天,他说:"这云朵多美呀,美死个人了。"
江堤外,从江底刮起了一阵阵的秋风,凉飒飒的。一排排高高大大的杨柳树随着风翻滚起了波浪。那些细长的树叶次第发黄了,在风中打着旋儿,恋恋不舍地飘零大地。几天不见,树林间就铺满了黄黄的一层树叶,那色调让人心儿暖暖的。
吹着江风,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二旺发现,树林间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飘飘渺渺的。一个女人就从那片树林间走来了,她的长发有点儿散乱,步子踏得有点儿慌张,深一脚浅一脚,像是找不到根似的。
这不就是刘莲花么?二旺差点儿喊了出来,但他仍然坐在后院,一动也不动。
刘莲花回来了,在夜幕之下,二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二旺说:"真的是你回来了么?"
刘莲花蹲在二旺的身旁,仰着脖子,费力地问:"我回来了你还肯要我么?"
二旺简直是心花怒放了,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啦!"
刘莲花不依不饶,眼神有点儿空洞,说:"要是我杀了人,你还会要我么?"
一阵静默,夜空中掠过了一声鸟鸣。
二旺满脸的不在乎,说:"就算你真的杀了人,我也不会把你丢掉的。"
听了这话,刘莲花双手捧着脸,仿佛一瞬间就变得无力了,搭在二旺的大腿上,抽泣起来。那声音,有点儿沉闷,有一股忧伤的力量撞击着二旺的心。二旺伸出胖乎乎的手,轻轻捋了一下刘莲花的长发。
二旺娘斜靠在灶房门上,好像她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低低地从嘴中挤出了句"孽障"。二旺爹蹲在灶前,在熬着小米粥。锅里的碎米粒上下翻滚着,不一会儿,米汤变得稠浓起来,锅里冒出了一个连着一个的泡泡。二旺爹像是记起了什么,走到后院的枣树下,踮着脚尖摘下了一小把红红的鲜枣,赶快蹿到灶台边,把鲜枣洒落到小米粥中。
二旺娘端了一碗小米粥,轻轻放在了刘莲花的身前。刘莲花喊了句:"娘!"一家人又坐在了一起,任何的声音,此刻显得总是那么隐忍,像是在努力地回避什么。
刘莲花喝完一碗小米粥后,终于作出了决定,说:"我杀人了,我把黑明给杀了。其实我也没有理由要你们留我,如果你们不要我,我也绝不连累你们的。"
听了这话,大家方才把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二旺娘说:"如果你还把我当娘,那我们就共同来承担一切。"
刘莲花真的杀人了。那天从二旺家离开后,刘莲花就觉得自己那短暂的好日子再也不会有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黑明这个狗杂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自己不是个人了,也从来就不把刘莲花当人。那身上的伤和那心上的伤,刚刚结痂,又添新痕。刘莲花打不过黑明,只有挨揍的份儿。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把两人给冲散了,刘莲花心里庆幸着,黑明肯定被洪水给淹死了。可是,临了儿,还是被他找到了,命啦!与其这样活着,倒还不如都死掉算了,也算是把前辈子的债一一以死相抵了吧。
刘莲花和黑明溯江而上。途中,刘莲花偷偷买了两包老鼠药,放进了两瓶水中。路过一片菜地时,黑明不明就里地咕嘟着喝下了其中的一瓶水,正当刘莲花举起另一瓶水要与黑明同归于尽的时候,黑明忽地弯下腰,慢慢倒进了菜地里,身子不断地抽搐着。刘莲花顿生寒意,心一下一下地紧了起来,害怕极了,于是扔掉了瓶子,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谁的罪谁受呀!"刘莲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只是我放心不下你们,我还欠你们太多,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说完,从裤袋中摸索半天,拿出了一卷皱巴巴的钱,塞给了二旺。二旺知道,这本该就是自己的钱。
二旺说:"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做不成啥事儿,但你要是早一天见到我,我就会把你所有的痛都替你受下。"
啥都不用说了。锅里的水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儿,灶膛里的火渐渐熄了。
黑明本就该死,只有他死了,世界才会清静点儿。二旺娘恨恨地说了一句。
刘莲花发现,灶房的一边,那辆簇新的女式自行车仍旧靠在墙上,只是上面蒙了一层灰。这是二旺给自己的礼物呀,想到这,刘莲花的心一团儿一团儿地软化开了。二旺站起身,拉刘莲花回房休息,刘莲花这才发现二旺有条腿变瘸了,走起路一来一歪一跛的。刘莲花赶忙扶紧了他,问:"腿怎么了?"二旺支支吾吾的,说:"不小心摔的。"
刘莲花不禁心疼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像豆子一样不断地蹦出来。
二旺娘的六十大寿终于来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二旺期盼已久。
一大早,刘莲花就骑着那辆车,到城里去采买鱼肉等酒席原料。太阳升得老高了,二旺娘朝江堤上望了又望,生怕刘莲花有什么闪失。远远的,刘莲花就披着一身的阳光哼着歌儿向家飞了过来。车后座的两边,吊着两个鼓鼓的蛇皮袋,湿漉漉的,正散发着混合的味儿。一路上,刘莲花的披肩长发向身后飘去,整个人轻盈极了。阳光照在自行车的前后轮上,一道道反光闪动着,旋转着。
回到家时,喜气早就被村中人点燃了。在后院,新垒起了土炉子,一口大铁锅坐在上面,一层热气在水面盘旋。遮阳布也给扯了起来,一端系在屋檐下,另一端系在枣树上。遮阳布的下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八仙桌,那个瘦瘦高高的厨子正站在桌旁,比划着自己的那套刀具。
二旺老早就出门了,他拿了一根扁担,他终于包上了一场电影,需要自己去把放映机挑回来。没想到,放映机老沉老沉的,二旺一想着为娘包了场电影,尽管瘸着个腿,但步子还是挺欢快的。
还没进村,二旺就闻到了村庄上方弥漫着的香味儿,那感觉,就像是有个东西在心尖尖上挠似的。二旺感觉着,幸福来得真的是有点儿突然。只见村中人把后院给挤满了,说说笑笑,喝喝闹闹,那欢乐劲儿,直往天空中蹿。有人把酒瓶子撞破了,有人把着一盘子扣肉不让别人动筷子,有人趁机还捏了哪家小媳妇的屁股。这还了得,那小媳妇回头对老媳妇说了这事,一帮老媳妇硬是围了过来,扒下了那男人的裤子,害得男人直往池塘里跳。
酒席在缠缠绵绵中终是散场了,村里人们回到家,耐心地等待着晚上的电影。还是有人迫不及待,问二旺,准备了啥电影?二旺说,放映员保密呢!
傍晚,二旺在江堤外正在挂幕布,有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远远地站在堤上,不露声色地盯着二旺。
二旺依然操作着手中的活计,一点儿也不乱,因为这才是压轴戏,是欢乐的高潮。但他在心里还是深深地叹息了一下,该来的毕竟还是来了。二旺想,这回可得要做个真男人,该是顶个大包的时候了,也许进去就出不来了,但为了刘莲花的好,一切都值了。
挂完幕布,二旺走向了公安人员,恳求道:"我不会跑的,你们就让我把这场电影放完,我一定会跟你们走的。"公安人员没有作声,仍旧站在那儿,抽着香烟。在家中忙乎的刘莲花得到了信儿,慌忙地冲到堤上,拽着公安人员的胳膊,说:"求求你们,别带走二旺,人是我干的,要带就带走我吧!"其中一个公安人员一听这话,就发毛了,说:"你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你一个女人家,能干得出这事来?心情可以理解,但不能胡来。"二旺接过话茬儿,说:"就是嘛,这是一个女人能干得动的事儿?"二旺向刘莲花眨了眨眼,刘莲花的泪又掉了下来。
天一点一点地黑透了,村人们早就坐在江堤的斜坡上,盯着个幕布不转睛。幕布的前排正中,坐着二旺娘,身旁是一群小晚辈儿,正在吮着她散发的水果糖。稍后一点的地方,高高地架起了放映机,放映机旁有一根竹竿,上面系着一个灯泡,正在发着光呢!有一些昆虫飞来飞去的,也在凑热闹。二旺就守在放映机后面,二旺的两旁,站着那两个公安人员。
村中人哪见过这阵势,羡慕不已。有人压低了声音骂道:"操,放个电影至于吗?还要请公安的来维持秩序。"骂归骂,但心里还是赞叹不已。电影终于开始了,幕布上蹦出了《真是乐死人》的片名,引得村人们一阵乐,可见这个片子是选对了。
江风徐徐地吹,幕布一鼓一鼓的,搞得画面上的人物飘去飘来,但这并不影响人们的欢乐。喇叭声,被风吹得很远,显得非常空旷。有人没有占到有利地势,干脆跑到了幕布的反面,坐在青草坡上,一切的影象都是反着的,但他们丝毫不在乎,快乐是一样的多。再看那江堤坡上的村人们,在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烟火忽明忽暗。
一切,都有着那般悠远的韵味。夜电影,夜电影,二旺在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词,觉得人生真他妈的不简单啦。夜电影散场了,随着散场的人群,二旺冲公安人员深深地鞠了一躬,尔后悄悄地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局子里。
公安人员拿出了一条黑色的皮带,上面有个字母的标识,冲着二旺问:"这个皮带你认识吧!"二旺随意地瞧了一眼,这不明明就是自己不知啥时弄丢的那条皮带么?二旺说:"这是我的皮带。"真的么?当然是真的。公安人员说:"行,那你就说说案情吧。"二旺说:"有个么屌说的呢?人就是我杀的。"
"娘,我是不是一个丧门星?我怎么把二旺给害了呢?"刘莲花一大清早就问二旺娘,她的头发也懒得梳了,两只眼睛深陷了下去。她是坐在窗前把夜看醒的。
二旺娘叹了一口气,说:"不管么样,我们娘仨还得活呢!二旺是个憨人,能够遇上你,他一辈子的幸福也够了。"
听了这话,刘莲花哽咽得更厉害,狠命地扯着长发,拿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土墙。二旺娘要去拉住她,她说:"我头好痛啊。好痛。"
二旺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明白,这哪儿是头痛呀,心更痛呢!
是啊,娘仨都得活呢!刘莲花收拾了眼泪,梳洗一番后,煮好了早饭,喂饱了鸡鸭。出门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天又变凉了。
二旺娘追出了院门,说:"你多少得吃点儿,到城里这么远的路。"
"娘,我不饿呢!您和爹也要好好儿的,我看看二旺就回。"刘莲花跨上了自行车,丢下这句话,人已冲出了老远。
要见二旺,可没那么容易。公安人员说了,二旺还在审讯期,任何人都不能见。刘莲花说:"面不能见,连个声音也不能听么?"听了这话,公安人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莫不是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吧!于是,"啪"的一声,大门给关上了。
刘莲花可没那么容易离开,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大门外的水泥地上,冰凉冰凉的,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想,二旺总会出来的,即使二旺判了死刑,也得让人见上一面吧。二旺,我的个二旺嘞,你干嘛要替我遭这个罪哟!来辈子再报答你,不,我才不要来辈子呢,这辈子活得够苦的了,还害得自家男人跟着苦。
天黑了,刘莲花放心不下爹娘,又一路骑车往回赶。走进后院,见屋内的灯还在昏暗地亮着,刘莲花的心也平静了片刻。
娘问:"见着没?"
刘莲花说:"人家公安不让见,老狠了。"
娘说:"不让见就算了,何必去为难公家人。"
刘莲花说:"二旺是我男人呀。"
娘说:"他还是我儿子呢!赶紧吃饭,人没见上,别把自个身体搞跨了。要是他出来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心疼死。"
刘莲花把脸埋了下去,和着泪水把饭塞进了肚中。
刘莲花想,总有一天会见到二旺的。于是,她每天就往返于农村和城市之间,渐渐地,她的脸也被秋风给雕刻出了山一般的棱角来。
每天见个面,也不多言多语,公安人员觉得这个女人也挺重情的,总会主动地宽刘莲花的心,说:"快了,快了,快有结果了。"
听了这话,相反刘莲花并不惊喜。她说,我这不是每天都在陪着二旺么?他在墙里头,我在墙外头,要是他有那个心思,一定能够感觉到我就在他身旁。
这一天其实并不遥远,但在刘莲花的心里很远。忽一日,公安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公安人员把二旺送出了门,连连说着:"真的是个误会,真的抱歉。"二旺嘿嘿直乐,也说着没事没事。公安人员调侃地说:"你可得记住了,以后可别乱用名牌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呀?"
二旺说:"用个么屌名牌皮带,可把老子害惨了。"
幸福往往这样,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它就太突然地来了。刘莲花一时还不敢相信,面前的二旺居然还长得白白胖胖的。刘莲花上前就去撩二旺的衣服,说:"在里头伤到没?"被刘莲花抓挠着,二旺觉得痒痒的,躲闪不及,说:"怎么会受伤呢?除了没自由,其它都好着呢。"
刘莲花不解,说:"真的无罪啦?"
二旺点了点头,说,真的无罪。黑明都交待了,人是他杀的,与我们无关。
"黑明,黑明不是死了么?"一提到这个名字,刘莲花就惊恐万状。
原来,黑明那次喝完老鼠药后,整个人就倒在了菜地里抽搐着。这时刘莲花害怕,就跑了。可黑明挣扎半天后,发现旁边有个小水洼,于是又接着喝水,居然把个命给保住。捡回一条命,可他仍然不思悔改,并且还要追杀刘莲花。清醒后的黑明,肚子前后贴在一起了。路过一个鱼塘时,钻了进去,那守塘人是个老头,好心给黑明弄了口吃的。没想到,黑明又起了歹心,抽出腰间的皮带反绑住老头的双手,收遍了钱财后,为了灭口却把老头一脚踢进了鱼塘。黑明连夜出逃,到了另一个城市,钱花完了,又去犯事儿,被公安逮住了,这才交待了前案。
"该,活该。"刘莲花恨得牙痒痒。
二旺说:"咱回吧,爹娘还在家呢。"
刘莲花扯了扯二旺的衣袖,嗔道:"慌什么慌,就记得爹娘呀!"
二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挺甜的。
刘莲花说:"我请你去看场电影吧!"
二旺说:"白天也能看电影?"
刘莲花说:"去了你不就知道?"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电影院,偌大的影院里,居然没有多少观众。找到位置坐定后,没多久,影院的灯全部都熄了。随即荧幕亮了,音乐声环绕起来。这不就是夜电影么?二旺不禁兴奋起来,说:"活裸形哟!这城里大白天还能看电影。"坐在身旁的刘莲花偷偷地抿着嘴笑。
放映的片子是《虎口脱险》,二旺最喜欢这样的片子了,两只眼睛专注地盯着幕布,已然不知旁边还有个刘莲花了。
刘莲花双手紧紧地扣着二旺的大手,生怕他跑了似的。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二旺的肩上,片刻功夫,细细的鼾声响了起来。刘莲花太累了,不想再说话了,不想再走路了,不想再睁眼了,不想再听任何声音了。
影片放完了,见刘莲花睡得正香,二旺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于是,又把《虎口脱险》看了一遍。
刘莲花趁着睡觉的功夫,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长江上泛起了桃花汛,到处都是翻腾的江水。每天,二旺就到江边去搬罾打鱼,她却不让爹再把鱼拿去卖了,而是在家中收拾一番,做成了咸鱼。于是,她那三间瓦屋内,到处都是一排排吊着风干的各个品种的咸鱼,有大白刁,有青鱼,有鱤鱼,还有鳜鱼呢!刘莲花把这些咸鱼挑到江边码头上,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兜售。刘莲花打的产品牌子是长江野生鱼,稀有物种,一下就吸引了外地人的目光。因为做成了咸鱼,更便于保存和携带,生意是一日好似一日,最后还要贩鱼才能够满足销售。
刘莲花从梦中笑醒了,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桃花汛就会来的。
二旺用自行车驮着刘莲花,一路向家中奔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生出些许的凉意。江堤下的杨柳树上,树叶儿掉得差不多了,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那色彩,就像是走进了一幅油画。
回到家中,只见爹娘仍然守在灶房里,见到他俩,不悲不喜,一脸淡然。
灶中的火苗跳动着,把人的脸庞映得红红的,似醉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