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汉昌
1
雨一阵撵一阵地越下越大,陈三祥穿好蓑衣,戴上斗笠,钻进雨幕中。他在门前的苦楝树上解下牛绳,左肩扛着铁犁,右手牵着牯牛,往湾子南头走去。
前几天,眼看惊蛰过了十来天了,该是犁田打耙最需要水的日子,可老天爷今年也怪,入春后冇下过一场雨。为了整秧田,把港里的水全给抽光了。眼看清明也快到了,因为冇得水,该是犁耙水响整大田却迟迟不能开犁。田里的草子花,由蓝变红,再不开犁,草子也等不及。谁知清明节一过,这雨下得刹不住车。一天接一天,一阵撵一阵的大雨,落得天昏地暗,像是老天爷要塌下来。正是搞田的日子,季节不等人,即使是这么大的雨,也得下田。
今天是四月十号,牛轮到二队长家。这犁田的事,就理所当然该小兄弟陈三祥去做了。
陈家湖过去是大湖,现在成了陈必胜湾人赖以生存的当家田。陈三祥家在湾北头,他从湾前来到湾南的铁路下,穿过铁路涵洞,翻过东西台子,下去便是陈家湖那片大田。
他来到田边,放下铁犁。在雨幕中,见块块田的水已经下得满满的了,使湖里成为一片汪洋。田缺大开,"哗哗"地往下层田里放着,密集的雨点,连成千万条线,田里的水面上击起密集的水泡,发出低沉的"轰轰"声。
陈三祥手脚利索,不一会便架好犁,赶牛下田了。他往湖里打量一眼,雨幕中有人在骂牛,也有人在骂天:"日你先人,只晓得落落落!"
叫骂声和对牛的喝斥声,与大田发出"哗哗"的流水声交汇在一起,成了春耕最生动的交响曲。
别看陈三祥今年才二十八岁,可他是用牛的好手(陈必胜湾把犁田叫"用牛")。这手本领,是在他读初三的时候,大哥陈老大教会的。不一会,他便把二哥的两块田犁完了,便拖着犁往湖西头来。
这时,雨小了些,陈三祥拖着犁,嘴上不时地吼着牛,往湖西的溢洪道走去。他自己的田紧挨溢洪道。
溢洪道是陈必胜湾与隔壁湾王家咀水田的分界线,溢洪道东边的田是陈必胜湾的,西属王家咀湾。陈三祥来到田头,检查了牛轭头,见冇得问题,便拉牛下田了。为了早点把田犁完,三祥赶牛进田便扬起手中的牛鞭,正准备抽牛屁股时,他忽然发现溢洪道西边,有人在田里用锄头挖田,不禁吃了一惊,用锄头挖田,犁呢?
陈三祥傻傻地盯着那个挖田的人。也许是雨很大,那锄头举得不高,一看就不是很有力气的人。难道他是不会犁田?也许是个懒虫,在小队里做事图轻松,结果冇学会用牛,现在田地分到家了,他懒不脱,只能用锄头挖田了。想到这里,陈三祥鄙夷地朝那人"哼"了一声:"活该!"
正当他赶牛准备犁继续犁田的时候,他发现这个挖田的个子不大,好像是个女的。她穿的是齐膝深的塑料雨衣,扬起锄头的动作也不是很连贯,他仔细打量,不禁一惊,吴凤兰!
他不相信那个高傲的吴凤兰会挖田,便再仔细打量,是她!眼前挖田的女人肯定是吴凤兰!
么样会自己挖田呢?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难怪,他想起来了,吴凤兰死了丈夫!陈三祥的脑子顿时"轰"了一下,吃惊加意外,惊诧的一对眼睛,睁得像牛卵子:"老同学她?"
吴凤兰是他高中的同学,说实话,在高中时,班上的男同学都有相好的。可不知为么事,从来没有哪个女生的目光专注过他。要说,他身个一长二大,模样也不难看,可就是冇赢得班上女同学们那柔媚的眼光。
别看女同学们不理睬陈三祥,其实,他的眼界也蛮高。在全班女同学中,除了吴凤兰,他一个也瞧不起。
可吴凤兰是班里的"西施",高傲得像个公主,深受男同学的热捧。在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当中,都是班上重量级人物。有的是家里有钱,穿着时尚,说话办事财大气粗,逛商店下馆子,拿得出大把大把的钞票。还有学习成绩好的,人又长得帅,赢得吴凤兰青睐;还有镇上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哥儿们,站在农村同学面前,腰杆子要硬三分,在吴凤兰面前也是底气十足。他们只要有课余时间,便和吴凤兰在一起,说笑打闹,特别开心。
可他陈三祥冇得入伙的条件,吴凤兰那活泼的目光,冇得他的份。但是他毫不气馁,相信吴凤兰会有一天认清自己的。于是把自己全部情感投向吴凤兰,幻想着有一天吴凤兰会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自己胸前。
可现实太残酷了,还冇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他就缀学了。每当在小队出工干农活时,才觉得自己与吴凤兰很遥远了,心里感到特别自卑。
现在,吴凤兰就在眼前。尽管昔日傲气十足,可如今她也得种田了。这样一想,仿佛他们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埋在心底的感情,猛地在心里倒海翻江地咆哮着,翻滚着,震荡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死死地盯着溢洪道那边的吴凤兰,,随着锄头的下落,她的身子便颤抖一下,显得有些吃力。他着急的心,也为之一蹦。干这样的活她吃得消吗?
吴凤兰穿的是长浅绿色塑料雨衣,也许是雨帽太大,把她的头脸全蒙住了,特别是她一直不抬头,只晓得赶着挖田,从未顾盼周围的一眼。此时,雨还是很大,看她那么吃力地挖田,他越来越替她担心。她能坚持下去,把那块田挖完吗?想到这些,吴凤兰手里的锄头每一次下落,他的心随着猛地一震。
过去帮她犁田?或者是跟她打声招乎?可是,他迟疑半刻,又怕她不理自己。
不管她?也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凤兰这样受累。如果主动上前帮她,又怕她不理。
陈三祥陷入了为难之际,忘记了犁田,忘记了雨水沁到了后背沟,像蚯蚓一样往下爬,呆了似的站在田里冥思苦想。过了好一会,他还是冇想出好的办法来,于是把心里的气出在牛身上,便重重抽了牛一鞭。
突然,溢洪道那边传来恐惧的尖叫声:"蛇!蛇……"
陈三祥听到尖叫声,猛地抬头往溢洪道看去,雨幕中,见吴凤兰惊恐万状,丢掉了手中的锄头,嘴里不停地惊叫,怆惶地往田埂上跑着,把田里的水踢得老高。
"不好!"这东西本来就让人生畏,何况是女人。说时迟,那时快,三祥来不及多想,丢掉手中的牛鞭,飞快地向溢洪道那边冲去,一个箭步跃过一米多宽的溢洪道,来到吴凤兰的田埂上时,吴凤兰快跑到了田埂上。在惊慌之中,她顾不上其他,因是面向着雨,面前的衣服全被大雨淋湿。
极度恐惧中的吴凤兰,见有人来了,虽冇认出来人是谁,但仍是恐慌忙指着田里的蛇不停地喊着:"蛇!蛇啊……"
三祥往田里看去,原来田里的水中,有一条大水蛇,在大雨中正昂着头,扭动着身子向吴凤兰这边游来。陈三祥没来得及多想,冲到田里,转到蛇的后面,上前进一下捉住了蛇尾巴,将它提了起来,忙示给吴凤兰看:"不用怕了,你看,我已经捉在手中了。"
吴凤兰吓得脸色惨白,脸上的雨往下流淌着。她见有个男人提着蛇向自己走来。特别是那蛇虽然倒挂在他的手中,但仍不甘心地扭动着身子,把朝下的头往上勾,当上勾起时,陈三祥把手轻轻一抖,蛇头耷拉下去。看到这些,吴凤兰顿时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三祥本来是好心,已经将蛇捉住了,吴凤兰再不要害怕了。可他冇想到吴凤兰吓得更厉害,顿时乱了方寸,慌忙向她解释:"这是水蛇,冇得毒,不要怕。"
"水蛇?"吴凤兰不敢看蛇,她双手捂着脸,偏过脑袋说:"不是水蛇,我觉得跟咬死小珍她爸爸的蛇是一样的。"
吴凤兰刚刚二岁的女儿叫小珍。
三祥忙说:"真是水蛇。"
不管陈三祥么样解释,吴凤兰就是不相信,吓得用双手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过来……"
看到吴凤兰吓成这样,陈三祥慌了,忙说:"那好,我把它扔得远远的,好吗?"他说着,忙将手中的水蛇,使劲地往空中一扔,说:"你看,蛇给丢到远处去了,再该放心了吧?"
吴凤兰小心地松开手,睁开眼睛,抬头望天上看去。迷朦的大雨中,那条长蛇,笔直地在雨线中打着转地向上升起。好像电视《西游记》中,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往空中一抛,在空中飞快地转着变大变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是将要落在自己身上。她尖叫一声,忘情地一下扑到三祥怀里,惊恐地闭着眼睛喊叫起来:"蛇要落在我身上了!"
是的,蛇,毁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家,把她幸福的小家推到了绝境,对她的伤害太大了。见空中的蛇要落下来了,她仿佛是到了世界的末日。在陈三祥怀里,又惊恐万状地闭上了眼睛,嘴里不停地喊着。
三祥见吴凤兰吓得这样,一下慌了神:"蛇丢到溢洪道那头去了!"
"不……"
"你睁开眼睛,空中除了雨点,保证冇得蛇。"
"我不敢睁开。"
"你睁开!要是飞到你身上,我天打五雷轰!"
吴凤兰听了这话,才慢慢睁开眼睛,往空中搜索着,果然是像陈三祥说的那样,天空中除了大雨,的确冇得蛇了。当她缓过气来,一下闻到强烈的男人味,顿时一惊,自己么样钻到男人怀里了?她像闪电似的,那轻巧的身子飞快地闪到一边,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吴凤兰这样,陈三祥也傻了,两个呆呆地在雨中对视着。
这时,吴凤兰认出了眼前的男人,还来是老同学陈三祥,不禁一惊:"陈三祥?"
陈三祥点了点头。
为了不让吴凤兰误解,他尽量显出很平静的模样。其实,见她那惊诧诧,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心里懊悔不迭,么样让吴凤兰钻到自己怀里了呢?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欺负她,她会骂我的,会……他不敢往下想。他想上前解释,又不晓得么样说好,仍是傻傻地定在那里。
吴凤兰的心情终于平静一些,眼前的陈三祥,让她一下子联想到昔日的那个"万山大叔",顿时怒气冲天,她张口正想骂,见陈三祥傻站着,浑身僵硬,那只摔蛇的手还是那样架着,脸正对着大雨,密集的雨点打在脸上,衣裳全湿了他好像还冇得一点感觉。
陈三祥这副模样,让吴凤兰一下惊住了,他……
吴凤兰把骂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双手捂着脸,羞得满脸通红。
陈三祥见吴凤兰冇骂自己,反而更加惶恐不安。她完全应该骂的呀,可么样不骂呢?陈三祥飞快地偷看了吴凤兰一眼,见她捂着脸,这才明白凤兰还在害羞,让他非常尴尬:"我,我……"
他还是想向吴凤兰解释,但不晓得么样说才得体。这时,他一眼看到田埂上的锄头,难道她冇得犁田的人,才自己挖田?于是当机立断,上前一步豪爽地说:"老同学,今后不要再来挖田了,你的田,我帮你犁。"他想为她犁田来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也想转变这尴尬局面。
吴凤兰听三祥说要帮忙犁田,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啊,刚才气恼的心情一下无影无踪,高兴地说:"老同学帮我犁?"
"是的。"
她最着急的就是犁田的事,陈三祥说要帮助自己犁田,这太好了!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刚才二人的尴尬,被吴凤兰的笑声冲洗得一干二净。
这个难堪的局面终于过去了,陈三祥松了口气,忙说:"用不着感谢,我现在就帮你犁!"
"好啊。"凤兰看了看天,现在虽说雨小了些,但老天还是灰沉沉的,整个湖里像朦胧一片,好像湖的远处与天连在了一起。她的目光落在陈三祥身上,胸前的衣裳已经被雨淋湿了:"你可别凉了啊?"
"我们还客气个么事?"陈三祥说完,便到溢洪道那边,将牛和犁弄到吴凤兰的田来,不一会,便将她的田犁完了。吴凤兰看着田里犁起来的一圈圈的泥巴垃,就像指纹一样,非常规则地排列着。过去,她见过水田犁后,像这样的犁印,可是今天是自己的田,她感到格外亲切,也非常兴奋。
陈三祥把牛赶上田,又往田埂上拖着铁犁。吴凤兰见老同学弄得一身泥,想上前帮他一把,又不晓得如何帮。三祥将牛和犁拖上田埂,又来到田缺,用手将缺口堵好。高兴地对凤兰说:"我帮你打好了平缺。"
"平缺?"凤兰不懂平缺是么意思。
三祥说:"你想田里关多深的水,田的缺口就填多高。这样能控制田里的水位。不管雨么样下,只要停下来后,田里的水就会与田缺的高度齐平。平缺就是这个作用。"
啊,冇想到堵缺还有这多学问。原来,"万山大叔"不是在学校里想像的那样废物。在生活中,非常需要啊!吴凤兰看了眼自家田里,一道道犁印,就像指纹一样,一圈圈地排列在田里,就像素描的一幅美丽的、大手笔的版画,太美了!
吴凤兰兴奋极了,她那让人心跳的眼光,久久地停在陈三祥的脸上,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她感谢了又感谢,才告别了三祥。
看着凤兰那姣好的背影,陈三祥站在田埂上发痴。他猛地想起,吴凤兰刚才不是依偎在自己怀里了吗?可是又一想,不对,她像公主一样高傲,么样会依偎在自己怀里呢?不可能!可又仔细一想,好像是在自己怀里偎过,对,确实有这事!可是,这样好的女人,如果真的在自己怀里依偎过,一定会有很强烈,很剌激,很美好的感觉,这颗干枯了的心也一定滋润得狠,可是,自己么样一点感觉也冇得呢?他仔细搜索着刚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吴凤兰刚才的的确确地依偎在怀里的。刚才见她惊慌失措,只是全身心地只顾呵护,一点冇想到男女之情。想到这里,他感到怅然若失,猛地抬起头,那双渴望的眼光再向田那头去看去,可她不见了,已经转过溢洪道的西岗。
他非常沮丧,也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一点思想准备也冇得,以致那美好的感觉一点冇留下,这个损失太大了!以往,每到五更时一觉醒来,第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她!特别是她那动人的一频一笑,强烈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便使他胡乱想起来。他晓得这是痴心妄想,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么样会有这种事呢?自己与她太遥远,是可望而不可及啊。冇想到今天,她真真实实地在自己怀中,冇想到遥远的距离突然拉得这近,使虚幻陡然变成真的。这简直是在梦中,他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
2
深夜十一点了,吴凤兰冇得一点睡意。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就脸热心跳。么样一下扑在陈三祥怀里去了呢?直到现在,她还在后悔,不停地责问自己。
记得在高中时,开始,她对他冇得一点印象。到了下学期,他们班组织看了电影《青松岭》后,见到陈三祥突然一惊:万山大叔!
她觉得他太像了,那皱巴巴的裤脚口总是挽上一两道,以致裤脚口与鞋口之间,总是露出一截像粗糙树桠似的黑脚杆子。再配上粗布旧上装,有的还要差一至两粒扣子,活像《青松岭》里赶车的万山大叔!
她不喜欢这类型的男同学。尽管"万山大叔"有时憨态可爱,她只是不屑一顾。
她不会做农活,也不喜欢在农村。于是学习特认真,一心想跳"农"门考出去。
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的成绩在班上算是尖子。原以为,肯定要考个好的大学。可是自己的命太苦了。正在高考中,冇想到父亲突然中风。冇得父亲,她就感到天要塌下来,不顾一切地赶到县医院,却耽误了她最能得分的语文考试……
她懊丧地离开了学校,万念俱灰,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三个月冇出门。班主任晓得了这事后,带着他的学生三毛来看她。三毛也是冇考上大学,现在是民办老师。她和三毛几经接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虽说他是民办教师,却当上了校长,在全镇教育界非常风光。
三毛也不顾一切地追她,将她弄成民办老师。她特别喜欢教书,把全部精力用在教书上,在全镇小有影响。去年教师节,她评上了全县优秀教师。
她和三毛意气相投,比翼双飞,两颗火热的心融汇在一起,即将成为教育界的两颗新星,让人们刮目相看!
可是,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她的梦想。两口子都是民办老师,是农民,实行责任制后,都分了责任田。他们除了教书,还要种好责任田。冇想到这个在教育工作上得心应手的王三毛,下田做农活却一团糟。出力的活干不了,技术活不懂行。
她痛苦极了,埋怨上帝太吝啬,既让三毛能教书,也应该让他会种田啊。
现在呢,他已经离她而去,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心爱的丈夫被蛇咬死了,抛下了自己,这责任田责任地么样种?女儿才两岁,今后么样抚养?想到这些,吴凤兰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眼看春耕到了,家家忙着犁田。自己家的田,她不晓得么样办。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又碰上下大雨,只好用锄头去挖田。可是,那么大的田,她不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挖得完,只能是拼命地挖。
正当她两只手臂开始发酸的时候,谁晓得田后坎钻出了这条该死的蛇,昂头向自己游来,她简直是吓昏了,不晓得是么样钻进了陈三祥的怀里……
不过,也亏了这条蛇。不是让它把自己吓得惊恐万状,三祥就不会来。不是有了陈三祥的帮助,这块田不晓得么样挖得完。真冇想到"万山大叔",毫不费力地给犁完了。这些日子老是担心犁田的事,说也奇怪,犁田的事做了,她今天一觉睡到大天明,浑身格外轻松。
多亏了陈三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产生好感,也是第一次对他的羡慕。
可是,她又感到害怕。自己稀里糊涂地一下子钻到了他的怀里。陈三祥对这事会么样想呢?会……
他去年死了老婆,自己今天的失态,事情全碰在一起。
她一下子想起陈三祥昨天说"我们还讲个么事客气"那句话,把"我们"两个字,说得很重……
丈夫去世一年后,冇想到二哥二猫子特别热心。去年过年,非要请凤兰过去一起吃年饭。在年饭桌上,二嫂非常关心地说:"三毛他走了,我和你二哥不是那种封建的人,你这年轻,支持你再成个家。"
二嫂突然提到这个,她思想上一点准备也冇得,不晓得么样回答二嫂:"可我……"
二哥二猫子见弟媳有些窘迫,忙说:"你二嫂说的不是假话,你有文化,长得也不错,如果再婚的话,一定要找个城里人!"
"是呀,"二嫂一下接过话来:"你这民办老师收入小不说,还有责任田,不进城,这责任田谁帮你种?凭你的相貌,文化、举止,不晓得要迷倒城里几多大官!"
听了二嫂的话,凤兰觉得很别扭。再婚的想法,但她不好向二哥二嫂解释,现在八字冇得一撇,说也冇得意义。
后来,二嫂真的向她介绍过两次对象,一个是四十来岁卖煤的老板,资产数千万,前年跟湾里的老婆离婚,想找个年轻的。再一个是市财政局长,差不多五十的人了,老婆死后,便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女人,而且条件特别高。吴凤兰见二嫂说个没完,心想,五十的人了,找个老伴还这样挑剔,不就是手上有权吗?不晓得为么事,她一听就反感。
再婚的事,吴凤兰也曾琢磨过,如果要再婚的话,她第一理念是找一个意气相投,又爱小珍,其他方面想都冇想。
今年春节前后,二哥二嫂又着力介绍一个三十出头的老板,经二哥二嫂劝说,她本来是想见见。可冇想到春节后,二哥还把他的照片弄来了,她一看就感到恶心。为这事,二哥二嫂又劝了几次,她一直冇松口。
看来,再婚比第一次婚姻要难得多。
"兰兰,兰兰,"在窗边,有人在轻声地喊着,不晓得喊了多少遍,总算把她喊醒了。"谁呀?"她仍睡在被子里冇动一下。
"我,是二嫂。"
吴凤兰听说是二嫂,忙不跌地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好的,我来开门。"
吴凤兰打开大门,一道阳光从门口射了进来,剌得她睐起眼睛:"哟,今天太阳总算出来了。"
二嫂见今天晴得最好,凤兰却还冇起床,便用责怪的语气问道:"这好的天,么样还不起床?要赶紧犁田呀!"
"昨天把田给犁了。"
"啊,犁了?昨天那大的雨,哪个帮你犁的?"
哪个犁的?凤兰想了想,答道:"老同学。"
老同学?二嫂这下糊涂了。从冇听说有老同学会帮她犁田,么样突然冒出了这个老同学?
凤兰见二嫂站在那里,老半天冇说话,大概冇得事了,便转身进屋去了。
二嫂的脑子这时豁然开朗,难怪她对丈夫给她看的张相片一点不感兴趣,原来她有老同学了!想到这里,她仿佛"发现新大陆",忙回来冲着丈夫二猫子说道:"凤兰有老同学!"
"老同学?"听了老婆的话,二猫子着实吃了一惊。
二猫子兄弟三个,大哥叫大毛,在鄂钢当工人。老二叫二毛,生得壮实,但长得不高。莫看他又粗又短,可有个犟脾气,认定要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湾里人把他二毛叫做"二猫子"。老三叫三毛,也就是吴凤兰的丈夫。
这个二猫子二哥,家里的大小事,只要跟着老婆一唱一和,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攻势,就给凤兰来一个压顶之势,让她嘴不由心地服从。
弟媳妇身边出现了"老同学",二猫子陡然明白了:难怪提到老赖的舅弟,这婆娘的态度那样坚决,原来有心上人了!他是哪里人?会影响老子想弄的责任田吗?二猫子非常着急。
天气放晴,吴凤兰忙着把该洗的洗了,把该晒的东西,拿出来晒好,忙到下午四点钟,才想起陈三祥昨天在田埂上做平缺,昨夜那么大的雨,不晓得田里的水,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关住了。田里少不得水啊,于是带着小珍往田里去。
凤兰娘俩来到田里,见田里的水全放干了,冇得一滴水,不禁大吃一惊。陈三祥不是说,打的是平缺,能关住需要的水吗?么样才半天就冇得了呢?
这个陈三祥!
凤兰忙忙去检查了缺口,见田缺还是那样,一点冇动。既然筑的缺冇倒,田里的水么样丢失了呢?她找不出原因,心里顿时发慌起来,在田头急得团团转,失声地喊了起来:"是哪个偷了我田里水啊?"
小珍见妈妈急得眼泪直流,便吓得哭了起来。这下好了,娘俩一个哭着喊,一个大声哭,田里一下热闹起来。
湾里在附近干活的人,见凤兰娘俩哭泣着,忙过来安慰几声,便走开了。现在,各人都是忙自家的田,谁有闲工夫操别人的心呢?凤兰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感到孤独、无助。
"凤兰,出了么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传来。凤兰抬头一看,一下子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陈三祥?"
其实,陈三祥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昨天意外地碰上了吴凤兰,可这美妙的时刻太短暂了,他还想见到她。可是么样见她呢?于是采取了"守株待免"的办法,早早来到这里等着吴凤兰。这办法果然灵验,等到下午,吴凤兰终于来了。
吴凤兰见陈三祥从溢洪道往这里跑来,顿时惊慌失措。再像昨天那样,闲言碎语会淹死自己的。再不能跟他接触,不能!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陈三祥,连连后退。
本来,一看到吴凤兰母妇俩在田头乱着一团,他便想一个箭步冲过来。可湾里的人来到她身边劝慰,他怕人说长道短而踟蹰着,只能等待机会。现在田里干活的人们走了,他才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陈三祥过来,见凤兰急得双颊通红,女儿小珍也在地上哭。他不好主动到凤兰身边,于是忙过去将她的女儿小珍抱了起来:"好的,宝贝不哭……"
小珍见陈三祥这样亲热,便停住了哭声。
吴凤兰本来铁了心不理陈三祥的,这会见他抱起女儿,细心地哄着,心不禁一热。
陈三祥见吴凤兰平静下来,便抱着小珍来到凤兰面前,轻声地问:"出了么事?"
"田里的水冇得了。"
"田里的水丢失了?"陈三祥吃了一惊,忙往田里看了看,田里的水果然放干了。他抱着小珍过去看田缺,缺口还是原封不动,再看了看前埂,这才发现,前坎的田塍冇做,田里的水是漏光的。
"田里的水是漏干的。"他向凤兰说。
"漏干的?"吴凤兰听了,非常意外。她惊异地看了看田埂,这不是跟原先一样吗?么样会漏水呢?
"是冇做田塍。"陈三祥说。
"田塍?"凤兰想起来了,二哥切了老田塍后,也许是自己冇去和他介绍的对象见面,他生气不理自己的事了。
因老田埂被蚯蚓之类的虫钻成洞,容易漏水。春耕时节,要将田前坎的老田塍切掉,再重新将田里的泥,用木刮将泥拉到田埂边,摞起一道五寸左右宽的新田塍,这才能关水。陈三祥细心地向吴凤兰讲解。
凤兰听了陈三祥的话,一下急了起来:"这下么办呢?"
"莫急,我来帮你做。"
又是让他来,这好吗?吴凤兰有些犹豫:"可是……"
她真的不想再麻烦陈三祥。
可陈三祥觉得凤兰的田塍等急要做,其他的事来不及多想。于是放下小珍,说:"我家里有木刮子,马上去拿来,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不好吧……"
"这有么事不好?我们是老同学,这点小忙应该帮的。"三祥说着,冇等吴凤兰答应,便往家里跑去。
吴凤兰呆呆地看着陈三祥的背影,心里像翻了五味瓶。她无奈地叹了一声:"又是一个'我们'。可……"她不晓得么样说好。
是的,她不晓得他这个"我们"是随口说的,还是有意?要说,他是一口一个"我们" 、"我们"的?难道他真有那个想法?凤兰这下着急起来。
自己不是早就打算再不和三祥打交道了吗?今天么样又让他帮自己做田塍呢?特别是被湾里人看到了,人家会么样谈论?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干脆不要他做!
那么,这田塍现在会有谁来做?
冇得田塍,田里关不住水。冇得水,田里泥巴烂不好,就会影响整田……
唉,自己一个女人家,种田的事,冇得个男人,真难啊。
凤兰正在胡思乱想,三祥扛着木刮子,已经来到田边。
"这……"凤兰见三祥马上要下田,要不要三祥做田塍,她还在犹豫。
"你呀,"陈三祥见老同学好像很犯难,于是脱下鞋,挽起了裤脚,向凤兰大方地说:"老同学的难不帮帮谁?放心吧,冇得事。"
吴凤兰觉得也是。不就是估摸田塍吗?么样想得那么多呢?
按理,做田塍需要两个人,一个在田里扶着刮子,将拉上来的泥贴在老田埂旁边,用脚踏结实,抹平,才算把新田塍做好。做这活不仅手上要有劲,而且还要技术,一般都是男人来干,看来只能三祥来做。另一个人是在田埂上拉刮子,可这要力气。
吴凤兰安排好小珍,过来在田埂上拣起拉刮子的绳子,等待三祥把准备工作做好。陈三祥见凤兰手里捏着绳子,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问,你拉得动吗?
陈三祥关心的眼光,凤兰感觉很温暖。眼神碰在一起,脸颊顿时绯红。
这种眼神很真诚,冇得一点邪念,还是像当年在高中一样那样朴实无华,这下感动了凤兰。她不忍心伤害了他,于是对三祥说:"我拉得动木刮。"
这个文静的凤兰,真的拉得动木刮?要说,这样的粗活,不应该让这样文静的女人来做,三祥有些不忍:"你真的行吗?"
吴凤兰只是点了点头,说:"开始吧。"
田塍终于开始做了。两人一个在埂上拉,一个在田里扶木刮,冇得一句话,但非常默契,节奏把握得也很好,不一会就要做完。
这时,正当吴凤兰用力拉的时候,木刮上的绳子拉断了,让凤兰失去支点,身子往后一仰,倒到下层田里,田里的水和泥,随着"咚"的一声,喷得老高。
不好!陈三祥见凤兰一个仰八叉倒在下层田里,大吃一惊。他丢下手中的木刮,一个箭步冲到下层田里,见吴凤兰躺在泥里,便不顾一切地从泥里将凤兰抱了起来。
凤兰成了个泥人。那长长的秀发,现在和着黑泥贴在脸上,几乎遮在了整个脸。身上的衣裳也不清颜色,只是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出了她那优美的曲线。但陈三祥此时冇得心思来欣赏,他将吴凤兰抱到田埂上放下,不知么样帮凤兰处理。
陈三祥正在惶恐之际,吴凤兰突然从田埂上跳了起不,开心地大笑着。
凤兰这样大笑,把陈三祥搞懞了。他以为她在生气,可么样是笑呢?他瞪眼看着凤兰,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陈三祥这个傻样儿,吴凤兰笑得更厉害了:"看你这一身黑泥,真像牛魔王。"
陈三祥见吴凤兰这么说,忙看了看自己,原来身上也是一身泥,这才晓得吴凤兰发笑原因,不觉也嘿嘿地笑了,说:"你呢,你……"他也想起《西游记》中的一个美女妖,但不晓得姓名,一时说不上话。
要说,他这是一件"柒"字牌衬衣,过节也舍不得穿,今天要来见凤兰,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寒碜才穿上的。这下可好,凤兰身上的泥,也弄了自己一身。
陈三祥虽冇说出吴凤兰像哪个,但他们相对站着,相互打量,好好的两个人,么样一下子变成了妖怪呢?
他们都很开心。两个泥人站在田埂上,我看你,你看着我,那喷发出来的笑声,格外响亮,也特别开心。他们就像儿时玩家家,越笑越开心。小珍见妈妈高兴地笑,她也跟着大笑。
做完田塍,陈三祥见天色不早了,向凤兰说:"你回去吧,赶紧把身子洗了换上干衣,免得感冒了。"
这话虽然很朴实,但很感人。
吴凤兰觉得也是。可是三祥也是一身泥,也会感冒。再说,一个大男人会洗清身上的泥衣吗?于是她说:"你到我家去,把这泥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
去她家?陈三祥有些诧异,他看了看面前的吴凤兰,她虽说是一身泥,但那优美的曲线,全部暴露无遗,肌肤上的黑泥,更映衬她白嫩的肌肤柔润鲜活。她还要给我洗衣裳?这太令他振奋。可是,不晓得是么原因,心里特高兴而嘴上却说:"不,不行不行……"也许是太紧张,说话打结起来。
凤兰见三祥那副憨厚的样子,不觉一笑:"你不是说,我们是老同学吗?"她也把"我们"说得很重。
吴凤兰说话很大方,也很真诚,这才让陈三祥的心情平静下来。只是不好意思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吴凤兰一笑:"这句话该我说。"
陈三祥随着凤兰母女回到家里。吴凤兰将家庭里的热水瓶合到在一起,提到卫生间,毛巾、香皂和干净的衣裳全替他准备好。不一会收拾完毕,便让三祥进去洗澡。
陈三祥往卫生间走去,紧张而温馨的感觉,使他如同走进圣洁高雅的殿堂。这里曾是吴凤兰洁身的地方,虽说她已经嫁人了,可里面沁人心脾的幽香,仍有闺密之感。他站在澡盆旁,觉得不好意思脱得赤条条的,迟迟冇解衣扣。
"三祥,么样还冇洗?小心着凉。"吴凤兰在外喊了声。
陈三祥正在感慨万千,吴凤兰这关心的嘱咐,心里如同喝了蜜糖一样滋润。为了不让她担心,便说道:"我在洗。"
吴凤兰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在洗么样冇听到水声?"
竟然冇骗过吴凤兰,陈三祥忙说:"好,我马上洗。"
不一会,三祥洗完澡出来,费了好大的劲,那件白衬衣就是穿不上。凤兰出来笑弯了腰:"莫穿,衣服小了,穿不上。"
这是那个死去的丈夫最大的衬衣,再冇得能让三祥穿的适合的衣裳了。凤兰想了想,便把三毛的春装拿了一件出来,帮助三祥穿。
陈三祥就像个孩子,站在那里,让吴凤兰替他扣衣扣,整理衣领。三毛的春装,三祥只能当衬衣,两个的身个不用说了。他正忙着穿衣裳,冇想到小珍走到陈三祥身边,嘟着嘴说:"我也要妈妈帮我穿衣裳。"
3
一晃,该插早秧了。陈三祥五更时来到王家咀湾,来到吴凤兰家时,她正好在收拾好扯秧用的秧马和挑秧用的箢箕。陈三祥在秧田里把秧扯好。天一亮又去田里画行。在小队时,强调密植,插早秧要在田里画好行,再按画的印子插秧。陈三祥把大田里的线画得又直又工整。他这画行的手艺,是在小队里练出来的。那时,每年早插画行,二队长说他是高中生,便把这个文化活安排了他。陈三祥也不负众望,整个大冲,笔直的行印,一层层田里相接,如果从下往上看,每行秧印,笔直地从最下的田通到最高的田。这个画行技术,有年让公社的赵书记看到了,还推荐他出席过县里的表彰会。
他这次给凤兰画的行,的确拿出了全身的真本领,一条条笔直的行印,让她叹为观止,惹得从田边路过的人,也不停地连声"啧啧"。
陈三祥做事,得到湾里人赞赏,凤兰脸上看不出么事,可心里甜滋滋。有了陈三祥,凤兰觉得今年春耕不但一点冇感到累,而且还特别开心。
几经接触,陈三祥和吴凤兰的感情迅速上升,难道这就是谈恋爱?也是的,和吴凤兰在一起,陈三祥干起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吴凤兰的这个家,自从有了陈三祥,家里的气氛活跃了。特别是农活上的事用不着凤兰操心,田里地里,稻子棉花,陈三祥一环套一环地干得十分利落。她把全部精力放在教书上,效果也不错。今年新学期全镇抽查学生作业,她带的这个年级,评上了全镇第一名。
早秧刚插完,二猫子接到朋友老赖带来的信,于是骑上自行车,乐悠悠地往葛店街赶去。
仲春五月,柳绿花红,明媚的阳光,把湾后陈家塝上即将抽穗的麦子,染上一片金黄。过了陈家塝,便是象鼻冲,刚插下去的秧苗,已经转青。二猫子下力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不一会,便上了316国道。公路两旁的香樟,树冠婆娑,像是为他撑起的大伞,在树荫下骑车真的是好舒服,二猫子踩自行车的劲头更大了。二猫子一路春风,不一会,兴致勃勃地赶到葛店街老八一餐馆,老赖已经把菜点好了。
这是老赖和二猫子第三次在这里见面。原来,老赖的舅弟,今年三十有二,女朋友到现在还冇谈好。岳母娘急了,给老赖下了死命令,舅弟的婚事,由他全包。
老赖心里暗暗叫苦。岳母娘她女儿的婚事自己倒是全包了,可她是自己的老婆,这倒容易。可舅弟找老婆自己么样包?可老岳母的话就是政策,不听也得听。
老赖晓得这舅弟,因是千万元的老板,仗着有钱,尽管相貌长得不怎么样,却想弄个天仙一样的媳妇。看了不少次对象,不是他看不中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一直冇落实。这下急得老娘有劲使不上,有钱无处花。
他一心想早日完成任务,每天早上醒来,便琢磨着舅弟的婚事。这茫茫人海中,哪里去找一个舅弟看得中的天仙呢?丈夫为难,老婆一旁着急,忙给他出主意:"听说二猫子弟媳妇漂亮。"
经老婆提醒,老赖从床上一跃而起:"对!二猫子的弟媳吴凤兰就是他要找的天仙!这妞儿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生得文静,举止高雅,性情温柔,可惜不是黄花闺女。"
老婆不在意:"虽说结过婚,看上去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老赖听了老婆的话,第一次与二猫子是去年元旦,在老八一餐馆和二猫子见面。为了能够把这事办成,先得调动好老朋友二猫子的积极性。他晓得二猫爱喝酒,给他买了两瓶金装"白云边",在这老八一餐馆,请他海喝了一顿,说明了来意。
二猫子听了老赖的话,暗自高兴。兄弟死了,凤兰又是这般年纪,迟早是要改嫁。关键是她嫁得越远越好,最理想的是进城。因为她远嫁了,她名下三个人的责任地,就可以搞到自己名下。
他正筹划么样帮凤兰在城里找个主,冇想到老赖这下帮了他的忙。他舅弟不仅住在城里,还是个大老板,说不定将来还能沾点光,正合他的心意,何况还有两瓶"白云边",便一口答应下来。
老赖见二猫子把胸拍得"咚咚"响,答应得非常漂亮了。便高兴地回来,向岳母娘和舅弟说了这事。谁知舅弟见姐夫眉飞色舞,可都是空话。要看相片才放心。。
这下又忙了老赖,忙出城来找二猫子,说了舅弟的想法。二猫子见事情有希望了,相片的事,也一口应承下来。
二猫子回家,先让老婆找凤兰说老赖要凤兰的相片,动员老婆去找凤兰。凤兰没在意,她觉得二哥二嫂好心,不好推脱,便把相片交给了她。三张相片很快转到老赖舅弟的手上,他看了凤兰的相片,简直像着了魔,非要和凤兰见面。
见面的事,很快传到凤兰这里。她本来是应付应付二哥的,冇想到他真的忙上了。现在提到见面,她觉得有点仓促,便往后推。
这么一推,过了一个多月,眼看大年就要到了。有钱没钱,讨个媳妇过年。舅弟心急火燎,逼着姐夫老赖来定,年前一定要见面,大年接到城里来培养感情,开年结婚。一旁的岳母娘见儿子这样热心要老婆,觉得应该趁热打铁,尽快把这事定下来,对老赖也是逼得急。
这下老赖冇得退路,腊月二十八,便第二次约二猫子,在老八一见面。老赖觉得事情搞得这样急,舅弟的意思不好向二猫子转告。于是想出了个办法:"你们总想着自己要看人家的相片,可人家也要看你的相片呀?"
看相片?儿子长得这帅,她想看就给她看!老岳母信心十足,一口同意。
老赖和二猫子在老八一见了面后,老赖赶忙掏出舅弟的相片说:"你看,舅弟长这帅?不晓得有几多女伢主动找上门,他一个也看不起。"
二猫子接过相片一看,心里冷了半截,帅个鸡巴,他娘的,脸下头的两片嘴唇,合起来有二寸厚,脸上头两道眉毛堆在一起,像座荒山。中间的鼻子又特别细,让脸的两头显得密集,中间却又非常旷野。他把相片带了回来,给了凤兰,凤兰的眼光在相片上飞快一闪,接相片的勇气也冇得,便闪开了:"我现在还不想谈。"
"不想谈?"二猫子听了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这"不想谈"其实就是不同意的托词。看来是相片坏了事,这下让他为了难。老赖那边温度上升,凤兰这里冷若冰霜。这一冷一热,他不晓得现在么样办。日他娘,这件好事,就是毁在这张照上。后来,老赖连续带来几次,二猫子让老婆去听听凤兰的想法,凤兰一口定了案:不同意!这下让二猫子冷了心。
今天,二猫子和老赖第三次见面,看到桌上热腾腾的鱼肉,二猫子不管凤兰同意不同意,日他娘,他请老子喝酒,不喝白不喝。就是凤兰的事办不成,逼急了,老子仰碗;趴着是屁股,仰着是鸡巴,他能么样办?
想到这里,二猫子便放开喝。正喝到痛快时,果然,狗日的老赖发话了:"凤兰看了舅弟的相片,不晓得满意不满意?看到相片如同看到人,见面的时间,也该落实下来。"
二猫子听了老赖的话,心想,凤兰的思想工作还冇做通,他那边要会面。现在只有先稳住老赖,回家再抓紧劝凤兰,不管凤兰的口么样紧,再坚固的堡垒也要攻下来。
原来,二猫子的老婆,婚后连续两胎都是双胞胎,一下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轰动了全村。村里的跛书记还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凭他老婆这两胎的记录,可以帮他申报吉尼斯。
如今,这四个伢长到了十三、四岁,也就是四个饭造子,吃起饭来,像四个牛犊子,一锅饭吃光了还说冇吃饱。他们小组田地本来就不多,六个人的面积,加起来不到五亩,这显然少了。特别让他操心的是,要不了几年,儿子长大了,就要接媳妇生孩子,这人增土地不能增,将来粮食又会紧张。可么样才能搞到土地?种田人靠的是土地,现在刚分了责任田,家家都嫌面积少,他能找哪个要去?
自从三弟去逝后,这本来是个惨事,他却打起老三家土地的主意来。如果吴凤兰远嫁,最好是进城,这三个人的土地非他莫属。可这如意的算盘打得转,老婆帮她物色了两次,她都冇看中。现在他正为这事苦恼,冇想到这下老赖提到相亲的事,正好替他给他圆了这个梦了。
餐桌上放的是十二年的"白云边",二猫子足足灌了三大杯,虽说冇醉,但走起路来有些打飘。说醉了?可他心里明白得很。按他的话,酒喝到这份上最过瘾。
"会面的事,原先定的是'正月十五'见面冇见成,接着说是清明节,还是冇得影子。今天老岳母说,干脆定在六一儿童节会面,一刻也不能再拖了。"他们逼得紧,老赖今天的口气特强硬:"这回该不会落空吧?"
二猫子心想,凤兰那头冇说妥,自己的确是一拖再拖。他想起老婆,这狗日的婆娘,办事太不得力。这点小事,她就是做不到位。这狗日的老赖,硬是要霸王硬上弓,老子就答应你,到时见不了面,老子就"荷叶包鳝鱼,溜!"不过,二猫子心里是这样想,嘴巴还是死硬:"老赖,虽说至今他们冇会见不了面,责任不在我。"
"好,责任在我,"老赖以守为攻:"今天,一句话敲定。"
"你说么样敲?"
"定在六一吧!"
"这不是儿童节?哪有朋友约会定在这一天的?"
"这正好,儿童节见面,讨个好兆头,让他们早点制造个儿童出来!"
这句话,让二猫子笑得喷饭,于是答应老赖。
老赖感谢再三:"再不会又是个空头支票吧?"
二猫子又是拍胸应允,拍得老赖脸上笑开了花。
事情总算有了结果,老赖的心情十分舒畅,他见天已经黑了下来,老赖便叫了辆"奥迪",把他送回王家咀。
二猫子骑着自行车,在湾头下了车,在塘边洗菜的女人们,见二猫子的脸喝得像关公,确实风光,便有人冲他喊了起来:"二猫子去葛店冇捉到老鼠,只捉了鸡吧?"
"捉你!"二猫子也很来劲:"你白汪汪的屁股特别肥,像是只大白鹅。"
二猫子的话一落音,在塘边的女人笑得喷饭。
二猫子战胜了那群妇女,特别高兴。他乘着酒兴回到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