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 客
□张泽雄
一
泊客。旅者。被你内心
瘫痪掉的旅程呢。起点和终点
漏掉多少咫尺与蜿蜒
一缕月光,将它夹进书册
然后被自己的影子折叠、涂改
天空静止在一棵树上
连一朵偷窥的云也没有飘过
只有升上来的时间
在把午后多余部分倒出。它把光线
从头顶一步步推倒、盘算
直至被晚风擦黑
这个中秋夜却什么也没看见
伸出去的手,碰到了自己
今晚的月亮
降低了它的弧度,围坐在油灯下
仿佛那些老邻居
和他们携带的往昔
一下子找回了丢失的籍贯
与地址
平原宽敞的旨意
它风梢般的触须,在深情抚慰
一只归鸦的远途与疲倦
一本散佚的册页,我的手里
只剩下一根装订线
在揣度时间的指针。那些枯荷
那些浅塘、淤泥和空檐
一个月影重复过的深深浅浅
记忆是一种
不断毁坏的形状,我用文字收起
一堆亮闪闪的碎片
再--奉还
二
蚊子与萤火虫呢
水里的灯盏呢,祖母的大蒲扇
与故事会呢……
我看见了睡眠里的帆影
小脚奶晾在夜间的裹脚布
打开星星下的金莲,教我们数星星
她那把收惊的伞
被哪家夜哭郎借去不还了呢
祖父的雷声又爆破了哪儿
父亲冰天雪地捡回来的那篓子鱼虾
真的被他倒在了西担堰吗
父亲从未提起
邻家姐姐的竹蜻蜓呢
那个好看的窗花,是否还在
镜子里能闻到的栀子花香呢
荷塘月色呢
那个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疯女人
那个劁猪的正在疯女人家
就着猪睾下酒
哑巴剃头匠收起刀子
开始收购毛发。谁的头颅被一个
手势按住
谁又一次次在哑口脱险
我的晚餐只要了一只红薯
隔壁的跛子裁缝呢
在九真遇到歪歪斜斜的人
千万不要小觑,他们个个身怀绝技
那个六指小木匠呢
没有成为神丐。他怀里的墨斗
和斧头,为了一株野合欢
在一个命案里成了凶器
那个落拓的白面书生,刚打扫完
日月庙里的蛛网
那棵枣树,那个榆树兜儿呢
给谁置了嫁妆
那一地的老朴树荫,是谁推倒了
那个稻草垛
那个晾在树丫上的鸟巢
进了哪家的灶膛
谁去割掉了田埂上的露水啊
房前屋后只剩下一条
光溜溜的尾巴。我们热爱的泥土
成了虚假的粮食
集体主义时光,有多失贞
有多懒散。怎么也耕种不完
到头来,只有一平原的瘪谷壳子
棉花的那点温暖也交了公
是谁伪造了谁
是谁窃取了谁
那台咚咚咚的铁坨坨"6至8"
还在抽水、打谷吗……
三
老家的芝麻锅盔
黄潭米粉,九真小煮包子
鳝鱼潲子面,天门三蒸,十大碗
滑鱼片,青鱼丸子,卤捆蹄儿
金针煨鸡子汤,鸡头包菱角米
炒米麻糖麻叶子,晶果麻枣翻饺子
荸荠茨菰芋头……
一个人外出
为什么要背上一个空囊
背上被伤害的影子和空气呢
通往墓园的小径
死者被生者重复。我们是谁的后裔
最后只剩下胃和空洞的口音
守在出身地
好吃的烧饼不是芝麻锅盔
好吃的热干面、谭二拉面
兰州牛肉面,不是鳝鱼潲子面
郧阳的黄酒,香菇木耳核桃板栗
樱桃草莓呢?金顶的乌鸦
丹江的翘嘴白呢
那只硕大的水罐,盛满了细流与
缝隙--
沧浪之水,还可以洗去
帽缨上的灰尘和我双足的疲倦吗
陆羽只写下了一部《茶经》
平原的茶叶,留在了唐朝
我从经卷里,直接饮下了他乡的
云雾和潮湿
四
被惦记上了你就跑不脱了
加高,水要漫上来。迁徙吧
远方不是距离,沿途没设埋伏
情之所及。我倒数:一二三
谁又想跑步背井离乡,谁又想
再拾空囊。水的边上
没有脊檩的空房子
没能起身的瓦片,无人采撷的桔园
丝瓜架下低垂的老瓜囊
谢在满山坡的野菊
无枝可栖的鸟。灌酒的鸬鹚
还有多管闲事的狗,放下唯一的
抵抗,等待耗子先生的教诲
放下注定是你命定的意志
在这个朝秦暮楚的地方
你只有一个国家
狼烟已被炊烟熄灭,溪水已向河流
血液里的烟灰与恐惧
不会带来满地的咳嗽。升高一种
流向的压力
为了水的一段漫长经历
那个旅京的白巫师
扳动指环,与几只土鳖海龟
在一张纸上占卜尚没结束的旅程
卦辞呢?真相呢
"大波悄然涌起,又无声降落
从未诞生,也从未死亡"
五
泊客。一只候鸟的忧郁
正在翻越雪线。所谓的目的地
一只空口袋
白天与黑夜交替升起自己
时间没法停止
谁在遗恨
谁打翻了几个虚空的水波
又是谁的梦被连根拔起--
平原上,那个粮仓只收走了谷粒
那些被掏空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稻茬
让我的旅程怎么守口如瓶
月上阑干。泊岸之舟
孤独在甲板的木纹里荡漾
我驾驶自己的羽毛
夜会把天空的翅膀隐藏。高塔
电线杆,GPS
还是靠叶子的背光指认
月亮是泊客的导航仪
永远也不会脱轨。像一只候鸟
只在季节里彳亍、徘徊
像一个浪子,迷途知返
泊兮客兮,今晚我打开的行囊
只有一堆碎月亮
收拢你的伞吧
干枯的河床等待雨水洗去桨叶的灰尘
我已花光了沿途的积蓄
这白花花的光阴
怀里的纸飞机已失去了引擎
我只能在命定的时间里
坠落……
乞瓷砖书 (外三首)
--为母亲膝关节置换手术100天而作
□杨章池
你仍然是坚硬的,锃亮的?
三个月的呻吟,没能磨钝
你锋利的边角。像中途派换的
人质:多少怀柔被你刺穿
进入母亲膝盖前,你什么模样,我不知道。
三小时后你在里面,我看不见。当我
从担架中抬出母亲,绷带血污
你困在五花大绑的肿胀中,暴跳如雷,难以驯服。
进入病房,满地的瓷砖
都在疼。
十年了,右腿一直在阻止她
这异己分子4月叛乱,宣布独立。
廖医生,徐医生,都说换关节
是唯一的办法,成熟的技术:
"就好比,把破损的瓷砖剜掉,换上新的。"
省略了过程,轻巧得像换一支笔芯。
就这样我将自己和母亲一起骗上手术台
71岁了,陶瓷和高分子聚乙烯插进她的暮年。
多么狠的锤子,凿子,撬掉母亲
多余的骨头。多么强劲的骨水泥,把你
粘进那死去活来的腿。谁说
母亲都是伟大的?她一点儿也不,她
一心一意,只是疼。
连吗丁啉都摇头,连止痛栓都叹息。
她一直喊--
这些年她代我摔的跤,为我
磕的头,因挡我被车撞的伤
汇成一个声音喊。
我情愿她一直瘸下去,瘫下去
也不要这古稀的戗害,这蜈公的疤痕!
为何每天,你都要作为鱼刺,鲠在咽喉
用发热提审她,用酷刑
咒骂她?
不让她睡着
不让她想问题
不让她吃得有滋味
不让她觉得活下去
是值得的。
牵引器如老虎凳
每次按摩和训练
都让她重投一回胎。
她从未想过,会有你。
被姥爷搂着东躲西藏跑兵荒时她是婴儿,不会想
挑着行李步行50里到沙市乘轮船
赴武汉时她是大学生,不用想
带学生在王家大湖砍柴、在永合中学
日夜挖堰塘时,没时间想
用手工煤机在屋前空地连续
做完1000个蜂窝煤时她是主妇
上帝和家庭,都不许她想。
"过几天会好的",儿女成家
孙子们一个个长大,但甜和苦中间
几乎没有间隙:膝关节
相连的骨头,长在了一起。
入院前她甚至不知道
会有这种修补
会有这种取代。
还要用多长时间,你才肯归顺
这苍老的秩序?
然后一起走向
共同的妥协:
时光面前她早已认输
我中年浑浊的泪,也一回回招供。
求你,像养子一样
爱她,体贴她,抱紧她骨髓中的颤抖
求你站好位置安分守己
作为一部分的母亲,融进
暮色笼罩的寂静房间。
泥 猴
你一定从来没有爱过我,父亲
当你低吼出"滚开",嫌恶的语调
浇透我:灰尘满身的家伙瞬间变成泥猴。
它扑上前的抱,冻僵在中途
所有高粱自觉收起披散的枝叶。
父亲,当你被中学解聘,拎回行李
和沉重的自己,六月的庄稼地里
有多少事情值得一怒?
他们一再说,我是捡来的。
而我曾沿着沟渠追你,"爸爸爸爸"的喊声
传出几里,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赖在你的单人床,用你的搪瓷碗吃饭。
我坐进课堂,看你白衬衣醒目,秀琅眼镜恰如其分。
我让乌黑小手,在你颀长的指间跳跃。
都过去了,我的脏,耻于它突然的
被发现。
贫穷滋生怒火,还是
困顿消磨耐心?你不断耸起眉头
为我逃学,撒谎和弄坏半导体
用眼神杀我一遍又一遍。
你向广东老家诉苦,叔公回信被我偷看:
"诸事不顺也好,孩子不听话也罢,都宜从长远看……"
你在卫生院治结核,我每天送饭
背脸不要你递过的一毛零花钱。
像哪吒怎样?割下肉
剔尽骨,沥完血,统统还你
然后给你孙子全世界最慈祥的父爱。
这激烈多不可靠,我也会有一个
怒气冲冲的中年,又陌生,又一致。
可刚才,当我心虚地恳求轩轩
"加点衣服"时,那只泥猴挤进我的尾椎:
他不屑的神情多像你当年,父亲。
同学会
酒席上的叮叮当当,驱赶着
火车上的哐哐啷啷
"猜猜……我是谁……"
直播的电话被隧道吞进又吐出
车窗的肿胀里,裹着
遥远的脸,深处的笑。
古城墙,博物馆,深秋的篝火晚会
童安格和他的细雨,合唱团青筋暴露。
当年的班花隔着一个女儿展望她此刻的胖。
当年伤心的理由过于武断。
当年的饭盒,逶迤而来催促不锈钢餐盘。
迎着昏昏入睡的整列车人
我把胸膛打开反复翻拣而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这和声的子弹一下子穿透咽喉。
旧车厢,混着香皂,牙膏和大便气息的
家,把我移回南校区北楼103:
盥洗间,宿舍,便池,食堂,都是我的亲人。
"妈妈,那个眼镜叔叔在自言自语……"
对面的小女孩眼珠漆亮
是啊,这些年我疲于追逐风景,仍无法
抵抗内心衰竭--
谁能为我流出一滴伤感主义的泪?
只有在黄昏
只有在黄昏,父亲才会把我认作轩轩而
冲暮色中进门的儿子叫我的小名。
只有在雨天才把妹妹的尿床安给禹禹。
只有路过卫生院,他才把姐姐跳房子时
踢折的脚拇指移植给婧婧:
"乖乖,现在还疼不疼?"
他嘴里吸着气,向着那消失的图像喊。
也向我们不远的未来喊。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来到这黄昏,
这雨天,这遥远的卫生院:
儿子,女儿,孙子,孙女,
折叠的童年一个个打开,
不再纠缠于明和暗,快与慢……
时间的比重(组诗)
□张伟锋
漫 步
把一次旅行想象成一次短暂的漫步
这在漫漫的人生
如此贴切。你会哭吗?你哭心会疼吗?
我这样问自己
世界太大,凶手太多。我从不敢
撕开鲜艳的内心。来吧,我们双手合并--
佛的启示永远及时。像我这样人性双重的人
永远无法入道。从今年今月起
我们一起在陌生的世界,清洗没有休止
的符号。减轻罪恶
一本书
一本书躺在旧书市场。像一个人
躺在无人照顾的病床
书中的人物,去了远方。无人问津
是啃噬骨头的疼痛
我就是那个自诩有博爱之心的人
龋龋独行
弯下身子。对一个巨大的事件鞠躬
并亲自把它们放进怀里
我相信。只要虔诚,我们就可以一起
讲故事
很多的泪水和感动来自体温。我们
静待以后相处的时日
向西五十里
为什么要在原地不动
星星出现天空
物象已经表明。向西行走五十里
再向西行走五十里
有人在隐蔽中等待我的出现
有人在隐蔽中愿意对我托付终身
大地已经开始苏醒
青草已经难以自制。我们大胆地相爱
疯狂地拥抱
不顾一切地接吻。不要再用嘴唇去咒骂和埋怨
时间已从一尺变成一寸
该做的事情,我们准点完成
或者提前片刻
时间的比重
白昼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短
年纪还轻
却把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夜晚的颜色。从来不是安定剂
梦无边。光也是
很多故去的人和事,如高高扬起的浪花
很多没有预想到的细节和结局
被反复地演练
白昼越来越长。越来越容易
卷入世间的诸事。只有年老之人
才能读懂这种没有逻辑的思维
时间的比重。仍在倾斜,仍在改变
这样持续的运动。我喜欢
这样持续的烦忧,有那么一天
将兑换成挥霍不尽的自由、幸福和超脱
朗 诵
蝴蝶飞来。带走你能想象的
甚至还有所超出
我已经无能为力。我拿过手术刀
你坐在绿荫下……
神赋予你的眼睛,终于派上用场
从左边开始动手,划下向右边
制造一个巨大的窟窿
我们是伟大的艺术家,我们必须
义无反顾完成使命。朗诵
内心的密码
从最黑暗的表演,到最光明的
然后逆向而行,把掏出的
全部放回,缝合。等到合适的下午
遇见无事干的时光,我们再次举行朗诵会
它从天上滴落到人间(外四首)
□许玲琴
一种生活状态
雨水也是一种生活状态
我喜欢雨水的可触可摸
虽然它是冰凉的
但到底是眼前的
而白云是我们仰望的温暖
那从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有着老祖母的记忆
潮湿着我们的眼睛
又是生活的甘露
我热爱一切湿润
河水、溪水、海水、江水
泪水、汗水、口水、雨水、雪水、露水
低处的水、高处的水
开阔处的水、狭缝里的水
但不喜欢一池水
冷漠成冰块
一场雨水走失在哪里
像春天易于迷路的花朵
横冲直撞地开
一场年轻的雨水也如此
我目睹了它现在进行式
它生命中明亮的部分
它夸父追日的奔跑
戛然而止
大地对于它来说就是悬崖
它粉身碎骨的地方
它消失了
就像我们消失在泥土的祖先,多年后
嘴唇又在一个少年脸上复活
眼睛在另一张陌生面孔上泛起幽幽的光
而一场雨水又在哪里显形呢
它的遗传密码暗藏在哪里
是花朵凸出的露水乳房
是瓜果中暗含的润泽
是一朵云包卷的一颗湿润的心
或大地"咚咚"跳动的心脏
还是躲在一条河流的宿命里
我今天只能说出它快马加鞭的奔跑
它少年的脸
它即将成为历史的部分
由泥土去说
一条路不通向远方
它让你轻松自如地往返
一条路不通向远方,多好
如果我不来取,它会永远待在那里,只有我能找得着
我记得我曾把回家的钥匙遗落在一堆小石子边
我不担心迷路,童年如此,少年如此,老年亦如此
我爱两边青草的绿、树叶的绿、菜叶的绿,时光的绿
我经常一个人从东头出发到西头回转,像太阳一样
我也曾帮着祖母拿着空篮子去摘一下豆荚、青椒、黄瓜
我的小脚板曾在上面咿咿学语
空气也是静止的,没有一星浮尘
这些都是脚板的天堂
它的身上是板结的泥土和不知是哪个时间里的断树枝、枯叶子
这一年四季变换的风景
它的左边有小水塘、菜园和广袤无际的田野
它的右边是葱郁的树林。
树林里除了树叶、蝉鸣
还有小石子、碎瓷片、半截蚌壳,那些深埋的秘密
它像筷子夹断的一根面条从时光的碗里滑落下来
它的长度只是从村庄的东头到西头
它不四通八达,它孤身一人系着围裙
准确地说,它不是一条路,更不能用级别来命名
杏花丫头
我一直没有写到垂髫的你
如同阳光从树叶间隙漏掉
可我依然目睹了你明艳艳的身影
相比于桃花、梨花你是不公的
世人都有梨花、桃花情结
你不像桃花早早在《诗经》抢占山头
在一首唐诗抢占人面
也不像梨花一身白裙
不染一点尘泥
小碎步小碎步地走在山坳
你就是那个爱笑的邻家女子
赤着脚板在自家门前浣衣
从不想像鱼儿样游出一小洼明亮
树木长出翦翦风
你横坐在牛背上吹笛
手掌上沾满绿草的汁
你这个调皮的村野小女子
春天一声口哨你就坐到了墙头
抱着河流在大地上生活
每一个人都是一条
梯子一样可以搬运的河流
一个姑娘就是小溪
身上有醉人的绿玉
一个汉子就是江河
肌肉是凝固的浪花
老人是海
那么新生的婴儿
就是一滴水
滚在鲜花上的
被阳光照亮的
所有的河流源于一滴水
温柔的小溪
粗旷的大江
以及兼收并蓄的海
每个人的历练、见识
就是水里的映照的或飘浮的
绿草、朝暾、帆、飞鸟、山峰
或者腐烂了的叶子、散了的舢板
还有顽固的卵石
以及小动物的尸体
内心的鱼就是我们的爱
一辈子畅游在
自身的河流里
和自然界的河流一样
河流也有洁净的
也有被污染的
看每条河的自清能力
我们没有自然界的河流坦荡
我们总是羞于亮出自己的河流
一群鸟飞过城市的上空(外四首)
□冰 客
我举头仰望
一群鸟飞过城市的上空
闪动的翅翼里写满疲惫与沧桑
它们向前的目光里满眼苍凉
在飞行的奋争中神情凝重
我知道 它们一定是在寻找
寻找一条还乡的路途
暴风雪正击打着它们无力的翅膀
可还乡的路途却依然遥远而漫长
它们明白
那个供养它们生长的河西村
才会有充满温暖的巢穴
拥有它们食用一生的食物
飞行在城市的鸟群
才会显得如此的无助和悲凉
它们一生只记着那一个村庄
尽管那里也会有风雪和寒冷
也会杀机四伏
但它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回到村庄
回到它们河西村的巢穴
不管还乡的路途是多么的遥远和漫长
这群飞过城市的鸟群
不要问它们要到哪里去
它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还乡就会有温暖
草原牧归
扬起牧鞭
倾听一声召唤
草原上的羊群就这样在牧羊人的
鞭梢下 横过草原
开始了牧归的征程
草原放牧也许太孤独
只有这成群的羊群和辽阔的草原
才是牧羊人对话的语体
唤羊是牧羊人惟一的语言
草原 一望无际
牧场 遍布羊群
辽阔而空旷的牧场
只有牧羊人在独守着这片空旷
远离牧场 远离羊群
也许会让牧羊人感到失落
牧归为的是让牧羊人
继续与羊群草原为伴
只有草原才是他们惟一的歌唱
草原日落 牧歌响起
牧归也变得那样的不舍与凄凉
只盼着次日冉冉升起的草原
陇东行
行走在这一寸草不生的高原
我懂得了什么叫天涯
这是陇东
车窗外一望无际
目光被黄土阻挡
视线落满风沙
西北的粗犷
笼罩着我这一个南方汉子的思想
面对高原与风沙
我欲哭无泪
仰望蓝天
这就是我要体验的高原海拔吗
漠风吹走我的思念
吹不走我的风沙
我独走陇东
陷入孤身的高原
旁若无人
陇东 我向往的西北
向往的风沙和高原
客车在行
陇东渐深
只有我生长的河西
早已远在他乡
等待旅途
这是一个没有炊烟的乡愁
站在无风无雨的路上
河西渐远
我流落他乡 等待旅途
没有注定来生的去向
其实路途已很遥远
秋叶落地
惊落我旅行的思绪
没有路的远方永远是远方
我独立莫名的路口
没有去向
我明白
等待永远是未来
寂寞永远是我的天涯
我想回到河西收割我的梦想
可我又想去他乡放牧我的乡愁
是水也要流到天涯
茫然
会否有风雪来临
我顿时失语
在离去与归来的河西
我只有等待
等待一次迈向远方的旅途
远 行
旅途漫漫
火车载走我的乡愁
站台上
谁的泪水落满我的草原
我将要暂别这片土地
让泪水和行李一起收藏
我就要去远方看看蓝天和大海
在他乡放牧我的心情
相信大海会是水天相接
我心怀大地
眺望着这片蔚蓝
世界就在海浪中翻滚
我会在海岸站成一尊礁石
这是大海的召唤
远行总是让我找到诗意的他乡
归途变得遥遥无期
我不止一次地这样幻想
幻想一次远行
幻想一次庄严的告别
去他乡
去种植我的乡恋
端 午 (外三首)
□任善武
端午,去看她的时候
她正躺在床上
两颊深凹 颜色槁枯
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有如败草
她是我的祖母
癸亥年生 按公历换算
今年92岁,是高寿
两年前,么么*
小她36岁的女儿
在与多年贫困与病痛博斗无效后去世
不久,她便卧床不起
只在天气好时
才会两天起一次床,晒太阳
努力认出我们后
她强迫自己起床
洗漱干净 穿戴整齐
端坐在堂屋
叫花兰,她的二媳妇(我的婶娘)
拿粽子给我们吃
吃着吃着
就吃到了小时候
就看见她撸起袖子捋顺粽叶,灌进糯米
把它捏紧、抹平,用牙咬断扎紧的白绳子
把它们串在一起,放到锅里煮,放在井水里浸
那又香又糯的粽子啊!
她如今老得
已再也吃不好了
只能坐在我的面前
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看我们吃
(注:荆州方言,么么指最小的姑姑)
每块田都有自己的名字
在江汉平原
每块田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的那块,叫林芝秀
十二年前开始
每到清明、年半和新年
我都会唤醒她的名字
我宁愿永远都是
三十五年前,依偎在她怀里的癞哥子
吃着她做的米仔糖、发糕
听她讲故事
跟她一起拧着菜篮子
走街串巷
如今只能
对着嵌着她名字的遗像发呆
再也不能为她装死
哭得死去活来
九十五岁那年,她卧床己经整整三载
随母亲
去给她剪头,洗被单
老远,就听见她的歌声
扶她出来
吃果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