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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6-07-21

□杨卫平

   
  一
  
  黄军这个名字,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高汉杰、夏若冰都爱戏称黄军"日本鬼子"。在一次聚会上,高汉杰被高浓度酒精灼烧时蹦出的这个灵感--"鬼子",后来便成了黄军的代号。那次,鬼子生怕自己吃了亏,突发奇想:"鬼子来了,当然离不开汉奸。"就这样,鬼子给高汉杰扣上了"汉奸"的大帽子。他还说:"汉杰,即汉奸。"
  鬼子在医药公司上班,谈女朋友,挑三拣四,到如今还没挑上一个如意的。这次,碰巧一家女性杂志,刊发了高汉杰写的一篇"诗人和舞女"的情感纪实。按"鬼子汉奸定律",本该由高汉杰作东,但是角色变换,又赶上鬼子挑女朋友,要他从中撮合。鬼子不由分说,手拍胸脯:"算我的,汉奸,你下次吧。"
  鬼子谈恋爱,谈了不下十次,挑姑娘,像走马观花,无非老是玩那套吹自己,捧他人的把戏。只要鬼子扯着高汉杰当参谋,都会遭到高汉杰女友夏若冰的白眼。大二学生夏若冰,一针见血:"鬼子是个殷勤狗,在女孩面前,奴颜媚骨,让你当'汉奸',应验了鬼子前面是汉奸带路的侵略战。真是用心良苦,狼狈为奸!"老实说,高汉杰也很厌烦鬼子。每次,鬼子的几句好话,高汉杰心就软了。用夏若冰的话说:"偿你几个热屁,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次,鬼子追的女孩,是大三护理专业的赵艳,与夏若冰同校不同系。高汉杰才真正弄明白了鬼子的鬼点子。原来鬼子有哮喘病,难治愈,每到夏天,炎热难受,吃药打针,未来要是有个护士老婆照顾,岂不是一举两得。难为他一片苦心!谁知鬼子朝三暮四,一年到头,女朋友谈了一大桌,却没有一个女朋友过年。
  在雅惠吃烧烤,已经不是头次了。鬼子一定是怕赵艳一个女孩子不好意思,硬要他的头号,高汉杰的二号"天敌" 夏若冰作陪。夏若冰本不愿意,说是想看看上当受骗的女孩是谁,说不定能从中作暗示,提醒她。
  现在,夏若冰和赵艳亲如姐妹,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彼此串通"学生气",似乎抓得着对方,有依靠。
  有了酒,总少不了品女人这道菜。鬼子挤眉弄眼,向高汉杰发"信号弹",眼球快飞出来了。
  高汉杰差点忘记他的"说客"身份。因为说过多次这种假大空,总觉得好笑而生硬。聪明的女孩一听,便知他这个"说客"怜香惜玉,不忍心让她"缴械"投敌。
  干杯过后,鬼子怕冷场,把话题转向高汉杰刚发表的那篇纪实。鬼子添油加醋,诗人和舞女的故事,活色生香了。
  赵艳眉飞色舞,津津有味,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样子。鬼子一副评论家的作派,煞有介事,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差点将高汉杰笑噎住了。鬼子还不罢休,接着向赵艳吹嘘高汉杰。其实,鬼子吹高汉杰的意图,想让高汉杰抬他的庄。
  鬼子对高汉杰说:"赵艳是你的崇拜者,要不是说请你到场,恐怕她不会来的。"
  高汉杰举杯告饶,用酒杯封住鬼子那张不着边际的嘴。
  赵艳逗趣说:"诗人与舞女的来历是真的?"
  鬼子一唱一和:"我看那个诗人是不是有点你汉奸的影子?说点浪漫的听听。"
  高汉杰向夏若冰眨眨眼,俏皮地说:"咱一秃头笔,一页穷草稿,怎风流得起来?借酒开玩笑有意思。"
  赵艳说:"我早就拜读了报纸上连载的,你写给阿雪的诗,我原想见到了你或许会见到阿雪,没想到见到了你和若冰。那阿雪是不是若冰--你?"
  夏若冰摇头苦笑:"我才没那个福份呢,阿雪是他的老相好,是吧?"
  两个女孩都将话柄带刺部分让高汉杰去捏,他只能以酒相迎。鬼子抓住这个话题不放:"自古才子多风流嘛,就连我也想一睹阿雪的芳容。"
  夏若冰也说:"就连我也想见见阿雪,只可惜见面无缘不相识。"
  高汉杰说:"吃醋了不是?拿醋来……"
  女服务员真的拿来了一碟红醋。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
  回到住处,高汉杰躺在床上,头很沉,像一台散了架子的机器。夏若冰闷闷不乐,好半天不说话,撕扯着书桌上一张废纸,忽然冲过来,把高汉杰当废纸撕扯起来,挂着脸说:"亏我帮你跑邮局寄发稿子,成全你和舞女的美事,真没想到这文章背后还有文章。难怪有人说,体验生活,就是尝试……"
  高汉杰在报刊杂志发表的作品,都是由夏若冰帮他寄发的。高汉杰自然明白夏若冰的一片苦心,夏若冰是担心高汉杰借体验生活,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高汉杰说:"鬼子寻开心,你怎么能当真?我能把握自己,鬼子和女人的故事,比'诗人和舞女'还精彩。"
  夏若冰就把气出在鬼子身上:"我讨厌鬼子讨好、引诱少女的色狼相,赵艳真要跟他谈,我就要当间谍,搞破坏。"
  高汉杰说:"为女同胞安全作想,打抱不平。值得!就怕有女同胞也担心你跟我私奔?"
  夏若冰娇嗔地说:"我心甘情愿。因为是你,不是别人。"
  高汉杰不依不饶:"哈,就没女人为鬼子心甘情愿?你呀,做我的'天敌'还算称职,就别做鬼子的'天敌'了。"
  夏若冰搔高汉杰痒痒说:"你坏,你坏,坏透了你!"
  二
  在高汉杰面前,夏若冰曾多次提到阿雪。《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写给阿雪的诗稿,在报上连载后,夏若冰对阿雪感兴趣了。阿雪还在吗?是不是很漂亮?每当夏若冰这样问,高汉杰就生气,为什么要提她?她死了,再漂亮的人也是要死的。这以后,他们就很少谈到阿雪。谁知鬼子、赵艳当着夏若冰的面,提起了阿雪,这让高汉杰又想起了阿雪。
  去年冬季的一个雨天。人行道上,高汉杰和夏若冰偶然与阿雪相遇。他们共用一把伞,被阿雪撞开,夏若冰险些滑倒。阿雪身穿红雨衣,面色阴郁,表情漠然,如陌路相逢。高汉杰还没来得及招呼,她风风火火,径直走开。夏若冰说那个人怎么了,好像前生欠了她什么。
  后来,高汉杰告诉夏若冰,路上撞开他们的人就是阿雪。夏若冰不以为然地笑了。高汉杰说:"你看到我和她的结局高兴了?"夏若冰不可理喻:"你为何不和她打招呼?"高汉杰答非所问:"你已经认识了她,她漂亮吗?"夏若冰说:"再见面也不见得认识。"高汉杰说:"那就等下次吧。"
  令高汉杰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个雪夜,他和阿雪再一次意外重逢。那天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高汉杰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摇摇晃晃,醉眼昏花,险些滑倒,被一个女孩搀扶住。
  "不会喝,少喝点,要么天天喝,练成酒桶,才不吃亏。"
  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高汉杰惊出一身冷汗,倏然清醒:"阿雪,你真是阿雪?"
  这世界太小!埋藏在高汉杰记忆深处的阿雪,在这瞬间复活,像一件伤人的暗器,让他痛楚不堪。真想不到,一本薄薄的手抄诗稿,竟然成了阿雪跟踪高汉杰的由头。
  两年前,高汉杰写给阿雪的诗稿,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了,后来又回到了高汉杰手里。现在,阿雪却要高汉杰归还原本属于她的珍藏。也许,她需要这种文字,或者情感珍藏。尽管阿雪打听出,夏若冰是高汉杰的现任女友,阿雪却不知道,是这本诗稿,为高汉杰带来了另一场恋爱。高汉杰真担心,有关阿雪的点滴文字,在他和夏若冰之间,藏匿着一种不测。
  回到家,高汉杰开始寻找那本诗稿,有好长时间不曾翻动了。现在,翻找诗稿的过程,让高汉杰追忆起了他和阿雪的初恋。
  初识阿雪,是在那年五四青年诗歌大赛展览厅上。那天,展览厅四壁,贴满了参赛者的诗稿,供人参观阅览。当高汉杰信心十足,站在自己的参赛诗作前,一双妩媚的大眼睛从旁边诗稿上,很快追到他目光注视的地方来。她正沉浸在高汉杰的诗歌里,高汉杰却被那双大眼睛拉住了。
  她大概有所察觉,转身对高汉杰说:"看得出,这首《人生第一朵花》是你的诗作吧?"
  高汉杰不置可否地点头,转念一想,觉得奇怪:"你怎么就知道这首诗是我写的?"
  她双眼漾出了谜一样的笑,说:"谁会在一首诗前,逗留这么长时间?很简单,喏,说明这首诗就是你写的,从你刚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你对自己充满信心!"
  高汉杰转身,躲开灼痛他双颊的双眼说:"那么你的呢?"
  她说:"你找找看!"
  高汉杰转向旁边那首《人生沧海旅》,诗亦豪亦秀。阿雪!高汉杰脱口念出了诗题下面那个诗意的名字。等高汉杰再次转身,却找不到那双想见又怕见的眼睛了。
  大赛结果公布了,高汉杰获得一等奖。颁奖仪式那天,团市委请了报社、电视台的记者。在主持人念完高汉杰的名字之后,跟着念了阿雪的名字。高汉杰没想到,那个叫阿雪的女孩也获得了一等奖。他们同台领奖,阿雪衣裙翩翩,亭亭玉立,站在他身边。手捧鲜红的获奖证书和奖金时,一种喜悦和幸福感,让他们满面红光,兴奋不已。后来,高汉杰从摄影记者那里,看到了这个他终生难忘的镜头。照片中,他与阿雪彼此心仪,用倾慕的眼神,默默的对视着。
  高汉杰那时还是个小学教师,在距离江州几十里之外的山坳里,悄悄做起了诗歌梦。阿雪在市郊的一家电子厂工作,寂寞之余,赶上了文学社团的余热。当孤独遇上寂寞,如同冰川见了岩浆。高汉杰和阿雪自然就成了诗友,开始互通诗书,用电话传情。他们应邀参加文联、文化馆举办的诗歌联谊会,在南湖渡船,上西山看晚霞,到长江击水,叙古城传奇。那期间,高汉杰发表的一系列诗作,记录了他们爱的踪迹。在爱的灵感激发下,高汉杰的手抄诗稿就这样完成了。

阿雪过完十九岁生日,带着高汉杰送给她的那份珍贵的礼物,杳无音信,手机号码停用了。据说,阿雪单位发生火灾之后,树倒猢狲散。高汉杰像掉进陷阱的困兽,企盼阿雪某一天给他一线希望,救他于水深火热。思念是一座炼狱,诗歌是一剂疗方。不久,伤愈后的高汉杰,离开了山坳里的小学,被江州晚报聘用,从事副刊编辑。
  一次应酬中,在"地下酒宫",高汉杰无意间见到了阿雪。阿雪身着职装,面带微笑。很显然,阿雪是那里的服务员。不久,阿雪来报社找高汉杰。高汉杰提议,想把手抄本变成铅字。阿雪兴奋不已:"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高汉杰说:"你认为它有价值?"
  阿雪肯定地回答:"当然。你不知道,它成了我唯一的珍藏,从一场大火中抢出来的!现在我保存得好好的。"
  高汉杰不禁一颤,胸中涌动着一股压抑的情感,他真想倾诉万千思念。高汉杰答应阿雪,用完诗稿再归还。阿雪一再强调:"既然为我写的,就属于我了,你得保管好。"
  第二天,诗稿回到高汉杰手里,完好无损。高汉杰无法揣摩阿雪"人在红尘,身不由己"的心理。不久,阿雪又跳了几个位置,用"哪里好就往哪里跳"的口气,证实了她的行动。有人劝高汉杰,说干她那行,只认钱不认人的交际花,是不可取不足惜的。
  果然,高汉杰听说阿雪的追求者排成连队。直到高汉杰选择了夏若冰,阿雪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要去广州,想要回手抄本带走。高汉杰告诉她,诗稿正在修改,让阿雪留下电话和地址,到时候也好将诗稿寄过去。
  高汉杰说:"我送送你。"
  阿雪摆摆手,又伸伸手,算是握别:"这样多好……"
  蓦然回首,在街道拐角处,阿雪忽闪忽闪的双眼,似乎有话要说。
  后来,高汉杰辞去了编辑工作,当起了撰稿人。诗稿被市青年报连载,作为情人节礼物,献给了青年朋友,备受众多读者的青睐。
  高汉杰把诗稿藏在抽屉里,一向都懒得惹动,一旦提及或翻动的这一天,就连同这些往事,他与阿雪之间的情感线索都翻动了。诗作是写给阿雪的,却献给了青年朋友。高汉杰将本要兑现的许诺,一直拖到现在,变成了阿雪寻找他唯一的理由。
  三
  感情是一条美丽的菜花蛇,可以将之分割成许多段痛楚,诚然是最毒最狠的那一段,也是于心不忍的美丽。
  高汉杰在一个女人的庇护下,备受另一个女人的情感折磨。一个女人是夏若冰,只能算是女孩;另一个女人是阿雪,毕竟曾是他的初恋。
  沉浸在诗稿中,阿雪仿佛能穿越时空,魔幻般进入高汉杰的心灵空间。隔三岔五,夏若冰悄悄进出,不仅不能驱除阿雪的存在,简直就是阿雪的幻影。抽屉是诗稿的藏身之处,可诗稿却不能自动隐身回去。条件反射,高汉杰手忙脚乱。这幻影就变成了一道追光,切中他的手足。
  打草惊蛇!就算高汉杰变异成了蛇,他相信夏若冰的目光是一泓幽泉。其实,是他这条变异的蛇,惊扰了人家的幽静。
  蛇一样的影子,缠绕着高汉杰的不眠之夜。
  高汉杰在寒夜街头徘徊,像个夜游神,街灯下瘦影幽长。这时,夜空繁星飞舞,旋转,叠加,很快裸出了雪白的胴体。
  又下雪了!高汉杰身上是甜蜜温柔的拍打,霓虹灯紫色的光环,圈在他的头上,像一顶桂冠。
  恍惚中,他觉得有纤纤玉指,弹琴般,抚弄他的头发,樱桃小口,吮吸手上雪花,像吃一枝雪糕,发出爽口的咏叹:"像个小老头!"
  高汉杰猛然惊醒:"你怎么跟踪我?"
  围着红纱巾的阿雪,像一团火,在高汉杰面前燃烧。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扑上去取暖。
  阿雪说:"我刚从舞厅出来,看见你呆在这儿。是我跟踪你,还是你跟踪我?"
  高汉杰这才发现,他站在大富豪舞厅外的人行道上。他说:"真巧!看来我们之间该有点故事发生。"
  阿雪说:"傻冒了半天,想不到你对雪那么有欣赏劲儿!"
  高汉杰纠正:"不是欣赏,是愤恨一些臭脚,摧残了冰清玉洁。"
  阿雪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说:"这本《天猎》送给你,仅凭'猎天者必被天猎,猎色者必被色猎'的题记就好看,你回去慢慢品读。"书被塞进了高汉杰兜里。
  踏雪漫步,高汉杰发挥诗人的想象:真想趁这纯净的雪夜,洗涤心灵的尘埃,把阿雪带回初恋的岁月。
  阿雪突发奇想:"我们这么走,会不会碰上夏若冰?"
  "总这么走下去,就一定会碰上。"
  "说不定她会泼你拈花惹草。女人最懂女人,不信,走着瞧。"
  他们来到雅惠餐馆,选了一间包厢,点了几样烧烤,一大瓶劲酒。
  斟满酒,高汉杰狠劲的灌,想把自己放倒:"真想大醉一回。"
  "来,我陪你一起醉。上次遇见你时,不胜酒力的样子,真让人难过。"阿雪干了杯,说,"你在写给我的诗中说,'男人醉酒如醉女人。若把女人都酿成酒,男人可就倒霉了。醉生梦死的日子,因女人的干涸而干涸。男人比女人更容易脆弱,一旦沉醉进去,千年万年也醒不过来。'"
  "都成了过去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阿雪两颊绯红,喃喃地说:"不为别的,只为你爱过我,就为这一点点纪念!"阿雪连干两杯,说:"真想看你喝醉的样子,看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男人。"
  "我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心中有数。"
  阿雪也许喝醉了,酒水掺杂泪水,唏哩哗啦,濡湿了红纱巾,伏在桌上说:"男--人!自私、恶毒、贪婪、好色、狼心狗肺……"
  "男人不都是这些代名词,你有色眼镜戴多年了,永远也看不清男人。"
  酒空菜没尽,阿雪七昏八倒:"连我是谁,我也没弄清。"
  想大醉一场的高汉杰,反倒清醒,他买了单,扶阿雪出了餐馆,上了一辆的士,送她回家。
  的士左转右拐,听凭醉倒的阿雪瞎指挥。司机周折了好一阵子,不耐烦的问是什么地方。阿雪迷迷糊糊,说出了她居住的街巷。
  到了那个街巷,高汉杰支撑阿雪下了车,在昏暗的巷弄,向前摸索。门开了,灯亮了。阿雪所谓的家,像高汉杰租住的家一样,没有依靠,也没有温暖。
  高汉杰想急着离开,双手被阿雪紧紧拽住:"进来吧,我又不是老虎!"
  进了室内,突然,阿雪打起了摆子,整个身子颤抖着,抽蓄着。高汉杰拥住阿雪:"你冷吗?"阿雪推开高汉杰说:"别管我,你快离开。"高汉杰不知所措:"生病啦?"
  阿雪狂躁起来,一个劲地推高汉杰:"你走……走呀!"然后,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将红纱巾缠着自己的脖子,一张好看的脸扭曲变形了,双眼瞳孔变大,企图使自己窒息。
  高汉杰傻眼了,使劲掰开阿雪勒住脖子的手,解开红纱巾。阿雪鼻涕痰淅,涎水直流,挣扎着喊:"走呀,走呀,我无可救药!"
  高汉杰猛然记起,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吸毒者犯了毒瘾,就是这种情景。
  "阿雪,你,你是不是犯毒瘾了?"
  阿雪抖抖索索,拉开小提包,一层层翻找,翻了个底朝天,倒出所有物件:手机、卫生巾、钱包、化装用品、女士烟、火机等,扔了一地。阿雪找不到她要找的,坐在地上,抱住高汉杰的双脚:"快,快去买K粉给我,求你了--带上钱包,手机里有那人的号码。"
  高汉杰想不到阿雪几年没见,被毒魔浸蚀、残害,变成了一个吸毒者。看到阿雪痛苦的样子,高汉杰差一点心软了:如果真替阿雪购买毒品,岂不是更害了她,书上说,用捆绑方法,可以帮病人控制自己。
  高汉杰顾不了那么多,从衣柜里找到一卷包装带,拆开捆绑,阿雪完全失去了心智,她又撕又咬。高汉杰也不管包装带乱成一团,费了好大的力气,胡乱地绑住阿雪的手脚,将她扔到床上。然后,像哄小孩似的:"快了,乖,忍一忍,忍一忍!"像包粽子一样,将一卷包装带用完了,才将挣扎着、叫喊着的阿雪绑在床上。
  十几分钟后,阿雪像一只蚕蛹,慢慢平静下来,头上身上都是汗。高汉杰抹去她头上的汗,又抠开捆绑着的衣服,将一条枕巾塞进内衣后背隔着,以防感冒。
  阿雪好像刚醒过来,看着高汉杰为她做的这一切,泪水爬满了脸颊,流进脖子里。
  阿雪抽泣着说:"真不该让你送我回来。"
  高汉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还把我当外人?
  阿雪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高汉杰说:"好些了吗?可不可以松开?"
  阿雪说:"不可以。除非用你写给我的诗,才能治我的这种毒瘾。"
  高汉杰惊讶:"诗不能杀毒,哪有这么大的魔力?你别唬人。"
  阿雪说:"你的诗对我来说,是一剂良方,这么多年,它保存了我的灵魂。诗稿归还你了,我无可救药!"
  高汉杰说:"诗稿救不了你,还是自己救自己吧,好了,我该走了。"说完,他用剪刀,剪断阿雪手上的包装带,转身跑出去,身后飞舞的雪光中,回荡着阿雪的乞语:"别走,别丢下我……"
  迎面扑来的寒风刀,让高汉杰遍体鳞伤,疼痛锥心。
  回到家,这种感觉直到锥入他不眠的梦中。
  高汉杰在头脑中,翻阅那些"陈年旧账",甚至连抽屉里的诗稿,也翻阅了千遍万遍,怎么也找不到几年前的阿雪跟如今如此反差的根源。
  "猎天者必被天猎,猎色者必被色猎。"冥冥中,阿雪的愤恨,夹杂着冷冰冰的微笑,让高汉杰警醒,曾经纯真可爱的阿雪,被这种残酷的冷笑击溃了。
  四
  晚上,高汉杰坐在电脑前,打开电子邮箱,收到江州广播电台的一封邮件。

信中说,自从青年报连载了《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他们就收到了读者听众的推荐信,要求通过广播媒体连播,希望能满足诗歌爱好者的愿望。电台还希望他能跟他们合作,录制成CD配乐诗,向音像出版社推荐,争取出版发行。甚至还在邮箱中转贴了一些读者听众汇集的来信。其中一个没留名字的读者,说高汉杰像猜透了女孩子的心思,她的情感历程,很像他笔下的女孩阿雪,甚至信中也提到了录制CD之事。高汉杰一一作了回复,答应了电台的合作协议。
  中午,鬼子来了,邀请高汉杰晚上参加卫生系统文学社团的讲座。社团成员都是冲着报上连载的诗来的。赵艳也是文学社成员,鬼子讨好她,屁巅屁巅,跑来效犬马之劳。
  明白了意图,高汉杰问鬼子:"赵艳到手了没有?"
  鬼子做着手势,比画着说:"到手了,还差这一层皮,就到骨子里,肉心子里。"
  高汉杰说:"鬼子,你别老想占人家便宜,玩了了事,拍屁股走人,要不得!"
  鬼子好不得意:"这次是真来感情。"
  他们东扯西拉,不觉吃中饭时间到了。夏若冰下午没课,买了一些菜和水果,来高汉杰这里弄菜做饭。鬼子见夏若冰进门,就要离去。
  夏若冰说:"是不是怕这糙米饭败坏了你的胃口?"
  鬼子说:"别把我说成公子哥似的,哪能?我约了赵艳。"
  鬼子走后,夏若冰摆出一副"天敌"的架势,数落鬼子的不是,反对高汉杰和鬼子"狼狈为奸",要他专心写作。
  那天晚上的社团活动,夏若冰能主动参与,是在高汉杰意料之中的。高汉杰与其让夏若冰反对自己参与社会活动,还不如带她随同。尤其是鬼子组织的活动,她都积极参与。高汉杰知道,夏若冰不是热衷于活动,而是想监督他。每次,鬼子总是笑夏若冰:"你是汉奸的裤腰带,被他随身带。"夏若冰以牙还牙:"你带根裤带,给我看看,不怕鬼子汉奸,就怕狼狈为奸。""鬼子汉奸,狼狈为奸",就成了夏若冰每次"痛斥""鬼子汉奸"的口头禅。
  那晚,大半时间,会员们是在高汉杰的演讲中度过的。高汉杰万万没有想到,"发烧友"们不断提出难题,向他发起"攻击"。因为诸多问题,都与高汉杰和阿雪有关,每个问题,都是一枚定时炸弹。
  又有个女孩站起来提问了。看来,高汉杰再也回避不了他与阿雪的故事了。
  高汉杰从诗稿创作背景入手,讲述了他和阿雪的初恋,他接着说,为心中的神灵而歌,始终不渝地"爱到底",就像从一张弓里,射出无数支响箭,正中一个心环,起到"爱到死"的效果,然后才会骗取众多的眼泪。事实证明,艺术就是一次次说谎成功的过程。
  热烈的掌声过后,又有人站起来,继续向高汉杰"开炮":"听说,前不久,你发表了一篇'诗人和舞女'的纪实。这个故事也许就是你和阿雪的续编吧。"
  高汉杰明白,这种"打靶式"是有预谋的,主谋一定是鬼子。鬼子正襟危坐,也许等着看他的笑话呢。夏若冰叫这些"连珠炮"给炸清醒了,向高汉杰做鬼脸:"活该!"
  这时,在骚动不安中,有许多变脸大师的"变脸艺术",向高汉杰逼来,他四面受敌,空气凝滞,长吁一口气说:"不错,这似乎有我的影子,引起诸位的好奇追问,一定想知道是否与舞女有过事实。这个问题就留给诸位去评说吧。其实,就像电影爱情镜头的表演,戏中的我不是真我,那只是我演的一个角色而已。"说完,高汉杰向他们宣布,夏若冰是他的女友。夏若冰冷不防,羞红了脸,不好意思抬头。
  后来,舞会开始时,有人建议高汉杰和夏若冰跳一曲。夏若冰羞涩,拉着高汉杰,带着掌声挥手离去。
  回到家,高汉杰和夏若冰相拥着旋转,电脑里播放出音乐,潮水般缓缓将他们淹没。夏若冰像重新认识了高汉杰,简直怀疑台上演讲的,和她身边跳舞的不是同一个人。
  夏若冰说:"我觉得你耍嘴皮,比敲键盘还来劲。看你这张嘴哟,确实迷惑了在座的不少女孩。"
  高汉杰说:"所以你拉我离开,不让我迷惑下去。现在,是不是也该迷惑迷惑你?"说着,将夏若冰拥进怀里。
  夏若冰腻高汉杰的脸,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她使劲抠他的腰说:"你坏,你坏,坏透了你!"
  从那夜开始,高汉杰、夏若冰不知不觉,撤消了几个月前签订的"君子协定"。那夜,夏若冰流着泪,说要高汉杰好好珍惜。夏若冰十岁时,父母感情不和,母亲从小教她要防范异性。因此一开始,夏若冰就跟高汉杰订了"君子协定":不许打她的坏主意。
  夏若冰躺在高汉杰怀里,说:"我想搬来和你住在一起。"
  "那怎么成?我需要安静的。再说学校也决不允许。"
  "学校才不过问这些。我班有两个女生先后傍上了'大款',常进出高级豪华宾馆。"
  "你傍了个酸写字的,不落她们笑话?"
  "我才不稀罕,那跟舞女没什么两样,我只稀罕你,只要你对我好,我就稀罕这些。"
  五
  雨天,阴沉沉,高汉杰心情晴朗。赵艳登门拜访,带来了好消息:电台开始配乐联播《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赵艳也带来了有关高汉杰莫须有的谣传,说诗人与舞女的故事,就是关于他和阿雪的故事,如何浪漫,如何风流。
  高汉杰笑笑:"说咸说淡让人说去吧,如果没人说,那就一点味都没有了。"
  赵艳临走时突然问:"最近怎么没见到若冰?"
  夏若冰自从上次说要搬过来住,时隔这么多天,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高汉杰说:"她大概忙考试吧。"
  赵艳趁机问到了阿雪,高汉杰说她走了,语气有点像"死了"的意思。赵艳好生尴尬,说声对不起,离去了。
  夏若冰没搬过来,却投石问路来了。高汉杰从电脑中,看到了夏若冰发给他的QQ信息。信息中说,她妈病重,住进了医院,她得照顾她妈,是什么病,住哪家医院,信中没说,好像跟她爸有关。信息里像隐含着苦衷,言外之意,是不是她妈反对她谈朋友?
  高汉杰的心悬了起来,他等不及询问原因,因为夏若冰并不在线,也没有手机。他想尽快找到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想着,高汉杰出了门,骑上了电瓶车。
  街道上,花花绿绿的伞花在飘。若冰若冰,高汉杰搜寻着伞花里的笑脸,夏若冰的笑不在伞花里,像是挂在空中,闪动着苍白、忧郁的泪光。透过泪光的背后,高汉杰怒视夏若冰父母那张责骂她的嘴脸。他要与谁拼命似的,向前冲,真想大喊一声,叫迎面而来的红色物体击得粉碎。他没来得及吼出那声仇恨,只觉得耳畔生风,一声惊叫,好像灵魂出窍,托体飞了出去,又跌落下来。
  仿佛是在梦中,混着浓浓的药水味和淡淡的玫瑰花香。高汉杰微微睁开眼睛,见一头黑发散在白净的被套上,将整个面容静静掩盖着。
  我怎会躺在这儿,我不是骑车去若冰学校的?若冰,她怎么了?这个伏在身边熟睡的女孩是若冰吗?
  高汉杰动弹不得,用力向上,也是徒劳,咽喉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若冰,若冰!"
  一缕秀发掀开--阿雪?他感到惊讶和意外。一双会飞的眼睛,含笑夺目,却掩不住几分倦意,几许担忧。
  阿雪惊喜地叫:"汉杰,你总算醒过来了?"
  阿雪告诉高汉杰,她就坐在那辆红色富康车上,幸亏司机刹车快,电瓶车撞坏了,警察也介入了。高汉杰头部受伤,医生照了X光,没大碍。
  阿雪将医生开的药和司机的赔款,转交高汉杰说:"你安心养伤吧,医药费都预付了。"
  高汉杰双手抱着纱布绷带处,感觉有石磙那么厚重。
  阿雪说:"诗稿在电台联播,江州巴掌大,人家都知道那个诗人是你,舞女是我。"
  高汉杰暗暗较劲:"你不是无所谓的?"
  阿雪很坦率:"我只担心你,你这个傻瓜!"
  高汉杰解释:"不见得写武打小说的,都会武功吧?不见得写艳情小说的,都是色情狂吧?"
  "从前的阿雪,真的还活在你心中?"
  "活在我的伤痛里。"
  "可惜,时过境迁,我不再是从前,也回不到过去。"
  "你竟然枉费我付出的心血和情感,难道我还有必需再送还诗稿给你?那是我一生一世,不可多得的爱和痛。"
  "人在红尘,身不由已。"阿雪曾多次用这句话,将她的历经一笔带过。眼下,她依然强调的是这种观念。
  高汉杰愤愤怨怨:"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你不能激动的,你的头还痛吗?"
  "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阿雪怕惹高汉杰生气,安慰他:"好!我走。你别激动!"阿雪背着小巧玲珑的挂包,走到门边回首说:"等完全康复了再出院,我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高汉杰终于平静下来,是赵艳为他换的药。碰巧,赵艳在这家医院实习。
  赵艳换药时,笑嘻嘻地说:"一个漂亮女人撞了你,艳福不浅呀你!"
  高汉杰自嘲:"撞死了太遗憾,差点连面也没见。"
  "那若冰不气死才怪!"
  "气死就气死。"
  冷不防,赵艳一针扎下去。一阵剧痛之后,高汉杰昏沉沉,时而变成气泡泡,融入大海,时而变成轻气球,进入天堂,感觉自己这只轻气球,被一只手用线牵引着。
  "阿雪,你这个妖魔--滚!别碰我。"高汉杰挣扎着,挣脱那只把他当轻气球一样牵引的手。
  "你做噩梦了?"高汉杰摇醒了,眼前哭成泪人的是夏若冰。高汉杰的面颊,被泪水沾湿,变得冰凉。
  夏若冰急促地哭,急促地问:"怎么会这样?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出事了,是谁撞了你,是谁撞了你?还痛吗?"
  高汉杰擦干她脸上的泪珠,说:"还好!"
  夏若冰告诉高汉杰,她妈妈在这里住院,她一早来接妈妈出院,碰见了赵艳,是赵艳将情况转告她的。

 夏若冰环视四周,说:"听说那个女人照料了你一夜,人呢?"
  高汉杰说:"走了。"
  夏若冰的目光,从高汉杰头部受伤处,移到窗台那束玫瑰上,望着高汉杰的眼睛说:"你梦见了阿雪?你骂她?"
  "没。"高汉杰躲开夏若冰的目光,望着窗台那束玫瑰说,"没有。这花是那个女人送来看我的,她没留名字就走了。"高汉杰说:"都是你,都是你那个该死的留言。"
  在高汉杰的追问下,夏若冰失声痛哭,扑进他怀里,诉说了事情原委。
  夏若冰父母亲因感情不和,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常年与外面的女人有染。姐妹三人读书,全靠母亲一人贩买贩卖来支撑,父亲不但不拿钱回家,还把好事带回家来气母亲。父母亲经常争吵,父亲将母亲打得遍体鳞伤。母亲气血两亏,终于病倒了。医生说是心脏衰竭,如不好好调养,母亲就会生命垂危。最近,母亲隐约知道若冰恋爱了,她担心若冰,怕她将来重蹈覆辙,走她自己所走的路。
  其实,夏若冰母亲没有错,她爱若冰,替女儿把好将来幸福这道关,这是做母亲的职责。
  六
  高汉杰出院不久,夏若冰要去找晚间的工作,遭到高汉杰的反对。夏若冰说:"你受了伤,我哪能指望你。"夏若冰找到几家娱乐城,都是上夜班,她明知娱乐城是高汉杰最痛恨的地方,偏要去应聘服务员。
  曾经,阿雪载歌载舞,出没过的风月场,现在,轮到夏若冰去试水,高汉杰当然不答应,他下了最后通牒:"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阿雪。"
  一提到阿雪,夏若冰激灵一下,像服了兴奋剂。有关阿雪的话题,重又回到他们的生活中来。
  这两个在高汉杰生命中,留下深深烙印的女人,此刻,再次在他的内心发生碰撞。一种看不见的火花,灼痛了他的心,仿佛会照见夏若冰,步入阿雪后尘,渐渐离他远去。
  高汉杰点破夏若冰:"两年前,阿雪走进了那些地方,两年后,又走出了那些地方。她是舞女……"
  夏若冰感到惊讶:"现在她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江州?"
  高汉杰本想告诉夏若冰,阿雪不久前回了江州,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知道她的下落"。
  夏若冰显然有些失望,她既不想让高汉杰为难,也不想让母亲生命的残烛,照亮自己的前程,唯一的办法,想退学打工,挣钱供母亲治病。夏若冰拿孝心的善意之刀,带着一股寒光,刺在高汉杰脆弱的心上。高汉杰不忍心,更不甘心她的"唯一",挫得他一败涂地。
  高汉杰咬咬牙:"再困难,我也要你念完最后一年半。"
  这以后,高汉杰为报刊拉赞助,突击一阵子,维持一阵子。夜晚,他心急如焚,有时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天深夜,高汉杰在电脑前写作,阿雪突然来访。拉开门的那一瞬间,高汉杰惊呆了。
  "怎么,不让我进来?"带上门,阿雪步步进逼。高汉杰手足无措,无以应对。
  阿雪把一叠现金放在桌上,说:"我还欠你一笔营养费。后来我去医院,听说你被一个女人接走了,是夏若冰吧。"
  高汉杰说:"是的。我早康复了,你不是车主,不关你的事。"
  "谁叫我撞上了你--这不了缘呢?"
  高汉杰说:"不!我也有责任,是我违章了,你把钱拿回去。"
  "你不收下,我就不走了。"
  "你是来施舍我的?好,你不走,你留下。"
  高汉杰不敢正视阿雪的眼睛,走到门边,拉开门说,"你真不走?你不走,我走。"
  阿雪急了,大喊:"汉杰,回来--"阿雪挡在高汉杰面前,关上门,软若无骨,黏着他骂:"你不是男人!"
  阿雪轻轻的骂,含着泪光的骂,胸脯起伏的骂……双手柔胰般落在高汉杰肩上。她芙蓉般的脸,对剪惊慌的双眸,微微露笑的朱唇,丝丝轻撩的发梢,导电般将高汉杰差点儿击倒。
  阿雪说:"你走了,就不怕我把诗稿偷走?"
  高汉杰说:"又是诗稿,电子版发给你就是。"
  阿雪说:"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将诗歌连载报纸收齐。不,那不一样,电子版是你的,连载诗作是读者的,只有手抄稿才是我的。我要你心甘情愿还给我。这么多年来,我无法还这份感情债,今夜,今夜我还给你!"
  阿雪起伏的胸脯,暗藏着野火,在体内燃烧,烫了粉脂脸,红了樱桃口。男人体内的火种最容易引爆。阿雪袒露开来,身上特有的芳香,缠绕着高汉杰来到床边。
  高汉杰呼吸粗重而急促,吮吸丰盈的果实,感觉阿雪用的是舞女的伎俩。高汉杰受了耻辱,可身子连成了一块,不是他的--"我在向她证明我是男人吗?哦!我是个疯狂的魔鬼--我相信男人不但是男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怪物,甚至是一只寻找猎物的野兽。"
  女人的刀山,杀不死男人;女人的火海,烧不死男人,却能俘获男人。高汉杰攀上载歌载舞的刀山,跌入柔波荡漾的火海。
  阿雪光滑的面颊,滚落晶莹的泪珠。高汉杰的掌上,湿漉漉的。
  高汉杰审视那双泪眼,说:"你叫我怎么面对若冰,你走吧--"
  "我只想做一次真爱女人,你却要我做回我摆脱不掉的舞女。你以为,我连做一次真爱女人的资格都没有?"阿雪轻唤,"你恨我--我爱你--"
  高汉杰爱恨交织:"爱时,你魂丢了;恨时,你阴魂不散。"
  阿雪推开高汉杰,泪水流到了胸脯上。她边穿衣服边说:"就像'狼来了',你将我最真的一次,仅存的爱给毁了。"
  爱是柔软柔软的泪,泪珠是柔滑柔滑的子弹,可以穿透铁石心肠。灵与肉的辗转反侧,让高汉杰醒悟,他没有权利占有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被她给粉碎了,至少这个女人流露出了真情实感,让他支离破碎了一次。
  这一夜,温柔的陷落难得。
  七
  快到期中考试了,夏若冰必须临时抱佛脚,应付这段时间再搬过来。不过,每天中午,高汉杰和夏若冰边吃饭,边听配乐诗联播的时间,依然没耽误。
  听完配乐诗,他俩不想放过午睡的机会,来弥补夜晚不能在一起时的缺憾。
  完事后,羞答答的夏若冰放开了:"你从什么时候想要的。"
  "想女人的时候!"
  "是不是阿雪?"
  "怎么又是阿雪?"
  "你和阿雪一定有过体验,不然你怎么会这般熟练?"
  高汉杰说男人一半是魔鬼,这个魔鬼借用了他的身躯和天使般的灵魂,也就爱得舍生忘死了。
  夏若冰不懂高汉杰,却善于透过问题,感受高汉杰与阿雪曾经拥有过的爱情。她说:"《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告诉我,你那么爱她,不会没有这种机会的,现在你得到了我,我从来没在乎你和阿雪的过去。如果她现在重新出现,依然对你好,我甘愿退出。我爱你是从羡慕你与阿雪的故事开始的,一旦她真的回到你身边,我同样能回到我原来的羡慕,祝福你们。真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夏若冰淡淡的笑了,转身凝视着窗外,酽酽的粉红色窗帘,却挡不住她探视未知世界澄清的目光。莹莹的泪,悄悄地爬满她的双颊。
  阿雪给高汉杰发来了手机短信,约他周末夜晚八点钟见面,地点是"水中花"酒吧。阿雪在短信中向高汉杰示威:如果不赴约,她就登门造访。
  高汉杰做贼心虚,到底还是害怕了,害怕被夏若冰误解。提心吊胆的日子,幸亏只有一个星期。
  一连几天的考试,夏若冰像没考好,心事重重,也很少说话。她坐在镜前梳妆时,常常发呆叹气,泪水打湿了镜子中的表情,双手将镜中的自己,涂抹得一塌糊涂。
  高汉杰看在眼里,却猜不透:"是不是考试没考好?"
  夏若冰沉默不语。
  "是不是你爸和你妈又……?"
  好像她根本不存在,毫无反应。
  "是不是我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高汉杰只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吃了哑药说不了话--得了哑症?"又转念一想,也许是经期来了。书上说,女人经期,情绪低落,心烦意乱。这就很正常了。
  夏若冰搬来那天,正好是周末。高汉杰绝对不可以让阿雪,来个突然袭击,只好骗夏若冰,说有老同学邀他去叙叙旧。夏若冰点头说:"只要不是鬼子就行。"说着,为他整好衣服,开门放行。
  夏若冰猛然抱住高汉杰亲吻,泪眼潸潸,躲进他怀里乞求:"不要丢下我,我怕,怕你一去就不会回。"高汉杰想不通,这种习惯性的外出,有必要换取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泪吻?好像高汉杰不是去赴约,而是去刑场。
  "傻瓜,怎舍得丢下你?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带着夏若冰的泪吻,径直来到街上。
  "水中花"散发着莲花的清香,温馨、高雅。高汉杰走进包厢时,阿雪坐在烛光里,冷光艳影。
  阿雪轻轻搅动咖啡,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然深夜拜访,若冰有戏看了。"
  服务员端上咖啡。高汉杰喝着咖啡声明:"我可是有时间限制的。"
  阿雪递给高汉杰一支烟520,自己点燃一支,吐丝般抽出烟雾,说:"怕是受若冰的限制吧?"然后替他把烟燃着,接着说,"我约你来,听听我的故事,你一定感兴趣,或许,还能为你提供写作素材,那篇纪实不能算纪实。"
  高汉杰并不赞成这个创意。想当初,阿雪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了他,储藏在他记忆仓库里。一旦要她亲口否定,把不忍不舍的过去全都撕毁,多残忍!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都是残酷的。阿雪,振作起来,用你的意志,战胜毒魔,生活一定能重新开始。"高汉杰把玩着520香烟说,"520,太淡了,我抽不惯,让它自燃自灭吧!"
  阿雪说:"汉杰,是我让你蒙在鼓里。其实,这么多年,你凭借一本诗稿及"诗人和舞女"的纪实,虚构了一个阿雪而已。你知道吗?你用你的爱和善意的猜想,美化了我,我沿着你为我设计的美好形象走下去。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遇见你,我想在你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阿雪。现在,我再也不想蒙你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高汉杰才发觉,阿雪是一个谜-- 一个他自以为破解过的谜。自从他和阿雪相识到现在,高汉杰从没深究过,阿雪经历了怎样的过去,到底埋藏有多深。高汉杰带着撕裂的疼痛,洗耳恭听阿雪的讲叙。
  读中学时,十六岁的阿雪,纯真活泼,满脑子诗情画意,是学校文学社团里的活跃分子,不料被文学社辅导老师引诱失身。后来,她被迫转学,寄居在市郊的姑父家,读中专电子专业。姑父是学校校长。夏天的一个夜晚,姑姑与表妹在学校楼顶乘凉。姑父去房里拿烟,闯入了阿雪的房间,她正睡得香。那一年她十七岁。后来又多次受到姑父的诱逼。直到十八岁那年五月,高汉杰和阿雪相识,她才变得开朗、鲜活起来。不幸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她父亲病逝,单位又接着发生火灾,她也下了岗,当了服务小姐。
  阿雪到广州不久,受了骗,染上了毒瘾。然后,她就像风筝一样,慢慢的坠入了风尘。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同所有吸毒的人一样,阿雪也有着因吸毒而带来的痛苦和耻辱。当所有人都在羡慕她干得出色的时候,毒瘾一点点蚕食她的青春与梦想,在白色烟雾中,诗意与爱情,变得灰飞烟灭。为了买毒品,她曾经去偷过、去抢过、去骗过,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取……直到她母亲病逝,回到江州,离了婚的姐姐,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她姐姐将她痛骂一顿,说生病的母亲,因她在南方的所作所为给气死的。她想到了戒毒,她姐姐想出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和手段,从药物到捆绑,乃至危险的人工冬眠。戒毒那段时间,她姐姐守护着她,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惨状,心如刀绞,恨不得让自己替她受苦。生活在毒友圈子中的阿雪,想戒毒谈何容易?但是,每一次毒瘾发作,那种万蚁啮骨、万刃裂肤、万针刺心的痛苦,使她根本无法自拔。她姐姐为她买来戒毒药品,凭经验,她姐姐知道她身体脱毒容易,心理脱瘾很难,千万百计,不让她重蹈覆辙。
  每当这个时候,阿雪就会想起高汉杰,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记起高汉杰写给她的诗稿《你的美丽我无法解开》里面的诗句。她活在高汉杰为她构建的诗意生活和浪漫爱情里,时刻警告自己,提醒自己,不去吸毒,克制心瘾。她凭借爱情的意志,完全能够帮助自己战胜毒瘾。正常情况下,她开始恢复自信,自以为能够痛改前非、彻底戒掉毒瘾。但是她太天真了,没过几天,她又吸上了,脑袋里常常出现幻觉。幻觉中,回到了诗情画意的初恋,在南湖渡船,上西山看晚霞,到长江击水,叙古城传奇。好像一场白日梦,漫长漫长的白日梦。阿雪对爱情的依恋,反而变成了对毒品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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