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鹏
苏轼在《题西林壁》中写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10月12日，在市图书馆吴都讲坛，我有幸聆听了著名诗人谢克强先生的诗歌讲座《题材的提炼与诗意的匠心》，对我而言，真是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诗歌是透过生活看本质，我似乎一直停留在生活之外？！
诗歌是思想的瀑布（不是溪流），从情感的悬崖跌落，与生活的基石（不是软底）猛烈碰撞，溅起的浪花！谢老以什么是诗为开场白，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写了一二十年的诗，始终没能突破自己，甚至为出过二本诗集而沾沾自喜。以前写诗总是以抒发个人的情感为第一出发点，而没有深入到生活的本质里面去。正如谢老所说，那是在挖“塘”。塘挖得再大也只是表面的。只有挖“井”，挖到最深处，你才能找到解渴的水。诗要的是呈现，不需要描写，语言不是叙述。原来，我以前所写的诗歌都是在挖塘，没有触及到生活的真正本质，太浅薄，没有深度，所以得不到大刊编辑的青睐。
有人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是独立思考的，科学家创造物质世界，而精神世界是由作家、诗人来创造的。谢老这样回答了为什么写诗的问题。这个世界如果缺少了诗意，那是很可悲的事。所以，年近古稀的谢老，仍然诗心如火，笔耕不辍。请看看他的《青藏铁路》，那条被称为天路的青藏铁路：
青藏铁路
是谁铸造了这把钥匙
是谁铸造了这把锃亮的钥匙
穿云破雾直插云天
它轻轻旋转了一下
神秘的西藏门就开了
短短五句话，几十个字，胜似千言万语，道出了广大建设者们所付出的艰辛，同时也表达了对祖国的深深挚爱。无论多么贫穷落后，祖国母亲都会敞开怀抱，伸出一双热情的手，为你铺展一条康庄大道。这是诗人要表达的内核。我也想寻找到这样一把钥匙，为我开启通向诗歌王国的大门。
谢老一直是我心目中仰慕、敬重、钦佩的诗人，他的那首耳熟能详的《祖国》，时常萦绕在耳畔。
祖国
1
你是
半坡博物馆里出土的那只陶罐
质朴丰盈还有几分亮丽
你是
秦始皇统一天下的那把长剑
倚天拄地而立
你是
随州擂鼓墩出土的青铜编钟
轰响一个民族的心律
你是
绵延千里伸向远天的丝绸之路
翻过岁月的坎坷伸向平坦
你是
飘扬在天安门广场的五星红旗
猎猎飞舞迎接新世纪的风雨
2
含在口里
你是我儿时放牧的一片叶笛
和吟诵的唐诗宋词
贴在胸口
你是我远离故土相思的红豆
和饿了充饥的红薯
捧在手里
你是我家祖传的一只青瓷大碗
和我描画未来的彩笔
扛在肩头
你是我父亲走向荒漠拓荒的犁铧
和我屹立哨卡的枪刺
倚在怀里
你是我母亲饱满多汁的乳房
和妻子温情的手臂
3
迎着熹光
你是一只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飞在人类祈祷的瞩望里
穿破黑暗
你是一座熠熠闪烁光华的灯塔
屹立时代风云际会的港口
伴着鼓角
你是女足运动员脚下的那只足球
角逐在世界的绿茵场上
风雨征途
你是历经沧桑才兜满春风的征帆
逆着急流险滩进击
浴着秋阳
你是伤痕累累又勃发生机的大树
挂满甘甜也有点酸涩的果实
《祖国》这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一般人很难把握。我也曾经写过歌颂祖国的诗，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免落入俗套，就是那么几个形容词，几个人人都想得到的意象。你看看谢老用的意象“陶罐、长剑、编钟、丝绸之路、五星红旗、叶笛、红豆、大碗、犁铧、乳房、白鸽、灯塔、足球、征帆、大树”，大部分是我们难以想到的。特别是第二段“含在口里、贴在胸口、捧在手里、扛在肩头、倚在怀里”的比喻，看似质朴，但将诗人对祖国的爱，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样是写祖国，不同的视角，写出来的深度和广度就是不一样。谢老说，要用不同的角度，反思、反醒与别人的区别。谢老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写诗。艺术最本质的是审视生活，而不是展示生活。诗歌是拒绝平庸的。
如何突破自我，不再固步自封，是我目前要寻找的方向。在讲座中，谢老对的我新作《她》给予了剖析，他认为这首诗写得较好，与我以前写的诗有较大转变，那好在哪儿？
谢老说，这首诗是借“苹果”这个喻体，非常巧妙地表现了广大中国女性的形象，那就是善良、隐忍、质朴、坚韧、勤俭、包容、持家……等品质。中国女性能将生活中的苦涩无声地咽下去，用自己孱弱的身子支撑一个家。整首诗没有一句赞美之词，切入口非常小，但它将生活中的本质呈现了出来。
她
她拿着一只苹果，看上去依然完美
实际上它开始赴一场鸿门宴
溃烂的斑点像褥疮
她是从一堆好苹果中拣出来的
她拿着这只苹果，在削皮的时候
顺便剜掉了那块烂肉。她是那么仔细
小心翼翼，没闲弃它的腐朽
生活中，她也碰到一些糟心的事
比如瘫痪的婆婆，逃课的儿子
把心放在门外的丈夫
她对着水龙头洗净，然后细细咀嚼
这首诗是我在谢老来鄂州的头天晚上给他的，没想到谢老不顾旅途的疲惫，看得如此仔细，一下子就读出了诗的本意，这让我十分感动。他说，当他读到“把心放在门外的丈夫”这句时，不由自主地对着门口会心一笑。我想这一笑，是谢老已经意会到作者所要表达的意韵了。
这里，不妨来谈谈我写这首诗的动机。中国当代女性形象在许多作品中都有描写，但我想用诗歌的形式来表述。我思考了许久，从哪个切入口切入比较好？一个偶然的发现使我灵感顿开。有一天，当妻子在削苹果的时候，我发现这是个烂苹果，我让她扔掉，但她坚持要将这个烂苹果吃掉。看到这个细节，让我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再联系到日常中看到的一些社会现象和一些感受，我立即想到以一个烂苹果来隐射日常生活的矛盾性，不确定性，来表现女性的美德，这不正是我要写的《她》？写好后，我经过反复修改（不下十次），最后才定稿。谢老在讲座中一再强调，诗歌不厌百回改。当你写成一首诗，不要急着发表，要沉淀一段时间后，再拿出来，经过反复的推敲、打磨、锤炼，直到你最满意为此。这也是谢老告诉我们，应当怎样去对待每首诗、每个字。你要对你的作品负责。
通过谢老的讲座，我悟出一些道理。在每首诗的选题上，切口一定要小，通过一个点，来反映一件事或者一个现象，否则，选题过大，很难把握尺度，写得空泛乏味。要努力提炼生活的本质，挖掘现实生活的底蕴，而不是一味的铺陈情感。在表现手法上，可以根据选取的题材，用不同的形式把它呈现出来，但重要的是不能缺少了诗意。在选词用字上，要惜墨如金，不能只是披着一件华丽的外套，褪掉后只剩下一副冰冷的骨架。诗歌贵在有新意，就像一列火车在穿越隧道后，从黑暗处迎接一个又一个风景，你永远不知道前面是高山、是海洋、是森林、是峭壁，给人产生意想不到的惊喜。诗歌就是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寻诗意，找寻生活的意义。诗人就是在平常的沙砾中提炼黄金，是将生活中的全部，通过心网过滤杂质，留下纯净，照得见人，看得见美好；是将生活烩成一锅后，让你尝到酸甜苦辣的味道；是将干涩的生活嚼出“汁”来。
如果给诗歌分一个段的话，我认为四十岁前你可以“风花雪月”，但过了这个年龄段后，你还去“风花雪月”，那么就失去了写诗的意义。四十岁后你应当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感悟，对生活本质的一种把握。写诗灵气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悟。悟就是悟道，悟出生活的道理，让别人与你感同身受。诗人的心应该像雄鹰那般高远，像浮萍那般卑微，可以触摸到天，也可以俯视到地。
诗歌要尊崇自己的内心，别人的意见你可以采纳，但不一定非要全部接受。同样，好的诗歌你可以去学习去借鉴，但不要去模仿，不要去重复。
借鉴谢老的创作经验，我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总是躲在一个黑暗的房子里闭门造车，而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的确，是谢老的点拨，让我重新认识到诗的要义：诗歌是用极其隐喻的方式审视生活的本质，用诗意的“芊芊玉手”撩开生活神秘的面纱。聆听谢老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老的话语就像一个响当当的铁锤，在黑暗的房间，为我砸开一扇窗，让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让我找到温暖和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