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
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我们几位单身汉、单身女,每天提着一个口缸吃食堂,碰着老教师们,他们总爱跟我们开玩笑说“单身汉,油炒饭”,大概是说我们日子好过,但是也过得很简单,过得省事,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那时候,我们不是想吃油炒饭,也不想天天提着一个口缸去吃食堂的饭,我们是羡慕楚雄城里有家的同事,羡慕结婚了的同事,放学后,下班后,可以幸福地回家,一家人幸福地围着温暖的桌子,一起吃几样可口的小菜下饭。
其实,参加工作以后,我很少吃油炒饭,甚至根本不吃油炒饭了。童年的时候,是经常炒油炒饭吃,也爱吃油炒饭的,同样,我那时候常常渴望吃一碗油漉漉的油炒饭。现在,倒是很怀念那些炒油炒饭吃的时光,怀念逝去的美好童年。如果可以返回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我愿意吃油炒饭,也很想吃一碗油炒饭。现在,常常是吃着满桌子的、大盘大碗的山珍海味。
儿时,经常恋在外婆家,外婆疼我,经常炒油炒饭给我吃。那时候严重缺油,猪油很少,香油(芝麻油)农家更是吃不起。每年生产队分的香油都很少。家里养猪,杀猪,还得交任务,完成交给供销合作社的任务,猪油也就极其少,腊肉也很少,可以拿来炼油的肥肉就更少。所以,很少有人家舍得让小孩炒油炒饭吃。外婆疼我,大孙子,舍得放一大勺猪油给我炒油炒饭吃。
那时候,我们是多么渴望吃一碗油汪汪、油漉漉的油炒饭啊,我们是多么喜欢吃油汪汪、油漉漉的油炒饭啊!
但是,只有外婆舍得给我够够的放油,舍得让我够够的放油。我母亲对我们已经算很好,但是她也舍不得让我们炒油炒饭吃,偶尔让我们奢侈一回,炒一次油炒饭吃,也很心疼,让我们用筷子头轻轻挑一小坨猪油。平时煮菜,母亲只舍得让我们用一支筷子头轻轻挑一小坨猪油。因为稍微挑多了一点点猪油煮菜,因为没有按母亲说的用一支筷子头挑猪油,我曾经多次遭到母亲怒骂甚至抽打。逢年过节,或者母亲心情很好的时候,母亲允许我们炒一次油炒饭吃。纵然如此,我们家的猪油还是不经吃,到了五黄六月,猪油就吃完了,熬不到隆冬杀年猪。我们家是几乎买不起猪油的。那时候,母亲就要埋怨责怪我们平时不节省,放猪油太多,太费猪油。
那时候,即便有一小块腊肉骨头,我们家也是反复放进菜里当猪油煮,连续煮三四天的菜,煮完早饭的菜,把腊肉骨头捞出来放着,下午又放进菜里煮,到后来基本煮不出几个油珠子了,才捞出来让三弟或者二弟啃上边残存的一星半点肉筋。这一丝丝肉筋早已经被煮得淡盐无味。
读到小学四五年级,家里条件好一点了,我们可以偶尔炒一次油炒饭吃了,每天早上,我们炒一碗油炒饭,端着碗,就匆匆赶往小学,一边走,一边吃油炒饭,吃完了油炒饭,有时候带到必经的小河边洗干净,带到学校放进书桌里,大多数时候,我们懒得把空碗带到小学去,就藏在路边的草丛里,或者藏在路边的棠梨黄连等等荆棘丛中,藏在矮一点的松树下。放牛的老人们,雨季里采寻野生菌的人们,有时候就把我们藏着的碗找了出来,贪小便宜的,就把我们的碗拿走了。那时候的碗很金贵,我们可能就会因此招来母亲的打骂。有时候,家里没有了猪油,我们早晨起来,就只好泡一碗开水饭,或者只是把冷饭倒进锅里热一下,拌几下,铲出来,端着碗,就一边吃,一边赶往学校。这样的早点,不好吃,也不香。那时候,哪个小伙伴端着一碗香喷喷、油汪汪、油漉漉的油炒饭,是很骄傲、很令人羡慕的。
因此,小学几年,经久难忘的,就是炒油炒饭、吃油炒饭。
曾经有一段时间,外婆在生产队里种菜、养猪和做饭的小组工作,那时候我还很小,还经常要外婆背着我。等到饭一蒸熟甚至是刚蒸上汽不一会儿,估计快熟了的时候,我就会从外婆背上挣扎下来,吵着让外婆给我拌油拌饭吃。外婆就会给我使眼色,或者悄悄小声告诉我不要吵等到其他外婆姨妈们不在的时候,外婆就会赶紧拿出一个小碗,舀一勺猪油放进去,然后揭开水汽蒸腾的大木甑子,舀出一勺饭压进去。过一会儿,用瓢羹一拌,就是一碗香露露、油漉漉的油拌饭。吃起来,也与油炒饭差不多,应该说,比油炒饭还鲜香。本来嘛,刚刚蒸上汽的新鲜米饭,还没打开甑子,闻着味道,就香得很。
对我们那时候的农家孩子来说,能吃上一碗油炒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有一次去姑妈家,姑爹单独炒了一碗香喷喷的油炒饭给我吃。油炒饭幽香四溢,吃得我满口生香,容光焕发。事后,我跟姑妈说,姑爹炒的油炒饭比姑妈炒的好吃。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姑妈舍不得放油。本来姑妈对我一直很好。因为一碗油炒饭,我心里对姑妈有了些埋怨,我是姑妈的亲侄女,但是姑妈还不如姑爹对我好。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更期盼能再吃上一碗油漉漉的油炒饭。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时候家家都缺油,姑爹也没舍得再给我炒过一碗油漉漉的油炒饭。姑爹给我炒的那一碗油炒饭,我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鸡吃肉根本不稀奇了,老家每年杀年猪炼的油,几乎家家都是一大罐放到来年又杀年猪,放成了腊油,放哈喇掉,直接倒掉,或者陆续拌进猪食狗饭里。我跟姑妈说起小时候吃姑爹炒的油炒饭的事,姑妈笑了,笑得老泪纵横。姑妈说,那个时候太穷了,她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挤出微薄的工资买了一小罐猪油给奶奶补身体,当时奶奶一人抚养大一堆儿女,身体虚弱得很,可是奶奶舍不得吃,留到姑妈坐月子的时候,再把那罐油原封不动送回来,姑妈哭了。后来,在奶奶的影响下,我们一家很勤奋,日子越过越红火。
现在,每年腊月里,老家村里的兄弟们、堂兄堂弟们,每家都要杀两头大猪,腌制成一挂挂香喷喷的腊肉,却都只吃瘦肉,肥肉只拿来喂狗,猪油炼出来,也基本不拿来煮菜,几乎都是陆续拌进猪食里或者狗饭里。乡亲们早已不缺油水,不渴吃肉,也懂得保健了,也爱吃淡菜素菜了。还有谁会像我们童年一样,盼望吃一碗油漉漉、油汪汪的油炒饭呢?
乡间裸泳
又逢炎热酷暑的盛夏了,盛夏是最适合游泳的,想想儿时生活于乡间,此时是每天都必须跳进村前村边的溪流坝塘里游泳嬉戏的,每天不在河流坝塘里嬉戏打闹泡上个把小时,我们是没法过的。就很怀念此时可以在乡间河流坝塘里光着屁股裸泳、打闹嬉戏的美好童年美好时光。
多想忙中偷闲,约个把有共同爱好的好友,一起去乡间山野里游泳。
去乡间乡野河沟溪流坝塘里游泳,可以扒光衣裤,裸泳,把自己不遮不掩、一丝不挂、彻彻底底地交还给大自然,不遮不掩、一丝不挂、彻彻底底地融入大自然,与山脉河流、小鱼小虾、树木花草、鸟鸟雀雀、蓝天白云坦诚相见,不藏着,不掖着,不羞羞答答,不扭扭捏捏,在蓝天白云下掀起水花,在蜂蝶花草映衬下抄起一身晶莹的水花,在鸟鸣牛哞里嬉戏,在小鱼小虾相伴下畅游。多么舒服,多么爽快,多么大自在啊!
虚伪者,不敢裸泳;扭扭捏捏者,不敢裸泳;心有邪念者,不敢裸泳;男人女人样者,不敢裸泳……
光着屁股,露着小鸟小雀,坦坦荡荡,在稻花香里,在菜花飞里裸泳,与小鱼小虾们嬉戏,与菜花蜂蝶们相融,山幽静,水幽清,鸟悠鸣,人悠然自在,人裸身坦诚,是乡间生活的大自在,是乡间生活的大幸福。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小鸟小雀,也很小,大家都光着屁股,裸泳,也没人太在意,也没人可以去注意,也没人觉得裸着有什么不妥不好。
其实,乡间人洗澡,基本也就是游泳,都在野外,都在溪流坝塘里,反正有芦苇杨柳、其它草木和庄稼掩映,裸泳也没人注意,乡间又天宽地阔,人烟稀少,裸泳也遇不到人。那时,生活于乡间,不只我们小孩爱脱得光光的,跳进河流坝塘里去嬉戏,去裸泳,去捉鱼摸虾,去扎猛子,在蓝天白云、稻田荷花、豆窠苞谷掩映之下裸泳,乡村汉子男人们也基本都是喜欢光着屁股裸泳,谁要是穿着衣服游泳,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反而会被人家觉得有毛病,觉得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女的。
在城里的游泳池,不敢这样游泳,也不能这么游泳。
那时候,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匆匆吃完午饭,我们都要抢在赶去沙溪村小学上下午的课之前,到村前村边的坝塘里,到蔡家冲水库里,到沙溪村小河里裸泳。嬉戏半个到一个小时,然后匆匆套上衣服,甚至是匆匆忙忙套上裤子,提上衣服,就匆匆向沙溪村小学跑。下午放学以后,我们也会常常在半路的沙溪小河里、在拦河坝里,在蔡家冲水库里裸泳个把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此时裸泳嬉戏,就什么也不用想,放下总是常常挂在心上的读书、家务事、放牛、浇菜地,彻彻底底放松,彻彻底底轻松,大自在,大悠然。
儿时裸泳,还有其他相关趣事。我们喜欢抢在中午去上学前,到溪流坝塘里裸泳嬉戏,放飞了身体,也放飞了心灵,忘乎所以,流连忘返,就常常迟到。我们一迟到,跛脚的老校长,就一歪一歪走到大门口,堵着我们,命令我们扒下衣服,光着背脊,晒在骄阳下。这样,我们就是又半裸着身体了,这就是我们贪恋游泳嬉戏、贪恋裸泳付出的代价。我们那时,此种情况,常发生。
此时,多想忙中偷闲,约个把有共同爱好的好友,一起去乡间山野里游游,裸游裸泳,把憋闷久了的心灵也放出去大自然里飞飞。
去城里的游泳馆游泳池游泳,我觉得不自在,那么多人拥挤在一起,像池塘里的鱼缺氧而泛塘,就像一条条肥胖的、白亮亮的鱼或者青蛙,拥挤在一起,无法放松紧张的身心。又不能裸泳,顾忌太多,身心都无法彻底放松。游完了,并没有放下一身的疲倦,没有放下心里的憋屈烦闷。
唉,我离开乡间久了,游泳,爬山,放牛,走山路都成为遥远的、依稀模糊的记忆了,体质差了,弱不禁风了,爬了一趟半山,就汗流浃背,现在开始打喷嚏了,正如我媳妇说的,我现在是“癞蛤蟆被老水牛踩着了,全身都疼,全身都是病”。想想儿时,在乡间每天爬山,常常放牛,常常在坝塘河流里裸泳嬉戏的时候,我们身体多好啊,简直就不知道什么是病,什么是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