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智慧
吃饭的时候,有个兄弟给我电话,说是国庆放假回家,想到我家里吃个饭,他馋母亲做的腌菜了。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夹着有点咸又有点香的腌菜下饭,忍不住就咂吧着嘴巴刺激他说:“咱妈现在没有当年做那么多了哈,想吃赶紧回来,听听,我现在吃的啥!”电话那头立马传来咽口水的声音:“那跟咱妈说说,给我留点,回去我想带些出来慢慢尝!”
挂了电话,我跟母亲说:“阿磊过几天回,他想吃你做的腌菜了,还说想带点回去。”“这么多年还惦记着这个啊?外面好吃的多着呢,他怎么就想吃这个啊?” 母亲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溢满了慈祥的笑意,忽然觉得她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头发也基本全白了,眼角不禁有些湿气氤氲起来。
母亲出生在抗战胜利的那一年,解放后,外公家因为田地多了两亩,再加上他勤扒苦做经营了一个土榨坊,就被划为富农。但母亲常跟我说,其实那哪叫富农啊,只是做得比别人更多,花销比别人更节约些而已。十来岁,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得天天放牛放羊,上山砍柴,下地帮大人干活,至于上学堂,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以至到嫁给父亲,还目不识丁,但她绝对是个干农活、料理家务两不误的好手。
小时候农村还是大集体,家大口阔,记得有一年过年,全家唯一的荤腥味儿就是生产队分的六两牛皮,加上青菜野菜熬了一大锅汤算是年夜饭。母亲还总把自己那份夹给家里最小的我。及至熬到我上了小学,大集体时代才结束了,一大家人分成了若干小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为了照顾好小家庭的生活,母亲打小就给我们灌输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秘诀:腌菜是当家菜,少不得。于是一年四季,从架豆,洋葱,黄瓜,黄豆,辣椒,泥芋,生姜,四季豆甚至韭菜白菜帮子,都成了母亲泡制腌菜的原料,母亲想尽办法进行搭配,隔三差五从腌菜缸里捞一盆上来,切得匀匀的,用少许的菜油炒了,滴上几滴香油,一端上饭桌,那灿黄灿黄的颜色和扑鼻而来的香味儿,最能勾起我们的食欲。于是,母亲做的腌菜一直是家里餐桌上固定的菜谱。
在我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是寄宿在学校的。每周一大缸子腌菜就是我一个星期的下饭菜。那时候我们姐弟三人都在上学,是母亲泡制腌菜的高峰期。家里有一口大缸,能装四五担水。但母亲总能想办法让缸里的腌菜保持一个深度,足够我们三人带到学校。每个周末,我都会帮母亲从缸里捞起满满一瓷盆腌菜,母亲就着昏暗的灯光,切上半个小时,然后用大火炒热,分装在三个大号钵子里面,仔细地压实,抹干净钵子边儿和底,再拿出精打细算换回的半葫芦瓶香油,每个钵子滴上几滴,装到布兜里,供我们带到学校当下饭菜。
从初中到高中,我们住的都是那种很简陋的大宿舍,吃饭的时候,同学们纷纷拿出各自的腌菜钵子,就着饭盒,分享着母亲们的手艺。我带去的腌菜总是最先被消灭掉的,那切得一般均匀的豇豆,咸咸的,掺杂着带点酸味的白菜帮子,外加黄艳艳的辣椒片儿,偶尔,还有几粒腌黄豆鼓鼓涨涨的,吃下去咸味里透着香,特别受到同学的喜爱。后来母亲知道同学们都喜欢吃她做的腌菜,每次给我装腌菜的时候钵子压得更结实,让我带到学校和同学们分享。而她一有空闲,就会腌制更多的腌菜。我高中到大学同寝室的兄弟阿磊,就是那时跟母亲的腌菜结下缘分的。
及至我们姐弟全都毕业了,成家了。母亲的那口大腌菜缸才光荣退役了。但母亲依然每年会腌制一些腌菜,供家里换换口味,只是大缸换成了半大的罐子,可腌制的腌菜更精致了。尤其每年夏末秋初的时候,母亲总会精心挑选一些一般匀净的嫩豇豆,还有滑亮的红辣椒、白辣椒,再加些生姜,洗得干干净净的,晾干爽了,再仔细拌上盐放进罐子,拿几块用来压腌菜不知压了多少年的,早就光溜溜的青石头压着,盖上盖子,过半个多月,夹起一碗,切了炒熟,拌上香油,依然是全家最抢手的当家菜。阿磊自打毕业后去了深圳,每次回家都会跑到我家来,就着一盘腌菜,狂吃三碗饭,撑个肚儿圆,有时还顺手牵羊从罐里捞些带上。
而我二十多年来,已经深深地恋上母亲的腌菜,在外面应酬吃饭,都会点上一份腌菜,要不然还真觉得这饭吃不香,吃不饱,而吃着吃着,总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腌制的又咸又香的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