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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栀子花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6-07-20

□柯友如

芒种刚过,母亲便为送花而忙碌起来,她送的是自家宅园中刚刚绽开的栀子花。近的送给左邻右舍的父老乡亲,远的捎给住在城里的晚辈们。她把送花当作一种乐事,一件心愿,我为之心动,甘之若饴。

母亲把栀子花看的很重。

在千里烟波的梁子湖东畔,苍翠葱茏的沼山凌霄峰(鄂州第二主峰)脚下,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名叫下柯湾。这就是我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顺着鄂州的西南方向回家,大约一小时车程便可抵达。

家乡的天是蓝的,地是绿的,水是清的。站在生态角度,这里可算是一片净土,我曾大言不惭地把它谑称为鄂州的“新西兰”。

常听人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而我那浸彻骨髓的泥土气息从来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淡漠。相反,随着年轮的增长,对家乡的眷念,对玩伴的情愫而更加浓稠与深厚。

进城住了三十多年,家搬了好几次,虽然楼房越住越高,却无立锥之地可资用来栽树莳花、种果植草,感到生活中有一种难以弥补的缺憾,心里老惦记着家乡那方恬静而芳香的土地,也惦记着那里的栀子花。

迥脱城市的烦嚣,常回老家看看便成新常态。高楼大厦不是家,有爸有妈才算家。我的灵魂深处曾经感受了“父不待”的空虚与飘渺,趁“母在待”的日子,我须臾不敢浪费掉没做够儿的时光。陪老母在乡下小住,拉拉家常叙叙旧,不但倍感温馨,也是人生莫大的享受。在白云蓝天之下,共沐和熙阳光,共吸新鲜氧份,共接天然地气……,感到无与伦比的清心爽朗。尝尝母亲亲手种的菜、亲手做的饭,感觉是别样的甜滋滋、香喷喷。当我看到母亲亲手从树上摘下洁白如雪的栀子花,那一袭清香更是沁人肺腑,让人欲罢不能。我想说,真是蓬莱仙境也比不过我这一方水土啊!

我家老屋有个小宅院。经过我"摆兵布阵"后,树木花草葳蕤多姿、绿意盎然。春天繁花满眼,有风姿艳丽、红似胭脂的海棠,雍容华贵的牡丹,阿娜多姿的樱花,赏心悦目的杜鹃,还有红艳艳的桃花和粉都都的李花。夏天有红掌攥拳、染破蓝天的月季,池塘里盛开着奇幻而迷人的睡莲,金黄、粉红、奶白的花朵交相晖映。秋有紫薇、金桂和银桂。冬有山茶、红梅和腊梅。整个庭院,鲜嫩翠绿、姹紫嫣红,一年四季就在它们之间翻滚流溢,变换着色彩。

母亲更看重西院那两棵栀子花树。那可是母亲的宝贝!如今花树已长成了一人多高,青翠欲滴、清香四溢。然而它们曾命运多蹇,处境堪虞。

当初,有一位花匠劝阻我别栽它们,说它并非名贵品种,不上档次,还占了面积,有鸠占雀巢之嫌。我没有理会他,将它们稳稳当当地栽了下去。那人很执拗,还两次催我将它们挖掉,我仍没理会。正是由于我的坚守,它们才静守一份安宁,岁月无恙、无拘无束地长成了今天的栀子树。

我对栀子花的怜惜与喜爱,自打儿时便有了,不知是否受到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有一天,有一农妇提着一蓝子栀子花游乡叫卖:两分钱一朵,又香又嫩的栀子花!那时我很小,身无分文,只好眼馋的瞧着别人买。情急之下,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东找西找找到一个牙膏皮(牙膏用完后,牙膏皮放在灶壁台上)去换了两朵栀子花。拿回家里存放多日,散发清香,弃之不舍。我有条件起心动念地栽种它们,自有我的情由。谁说它不金贵?我死活也不赞成。说不定有朝一日它会比黄金还宝贵呢!

殊不知,在不经意中这两棵栀子树终于繁花满枝了,使母亲在不经意中找到了“乐子”,她把摘花、送花,当成了她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大事。

这是一个仲夏的周六。乍雨初歇、祥云缭绕。我回家探母。跟往常一样,没跨入院门我习惯性地扯着嗓门喊叫母亲,直至母亲答应了我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我急切地脱了皮鞋、袜子,卷起裤腿,穿上凉拖鞋,顺手捏一把钢剪,踏踩着院里鹅卵石曲径,左瞧瞧,右瞄瞄,开始对花木修枝剪叶。仿佛浑身像换了血似的爽快淋漓,精神顿添。喜鹊欢快地鸣啭,斑鸠不停地嘟咕,八哥也不示弱,一声叠着一声地叽喳直叫,仿佛它们在敞开心扉甜蜜地对唱。母亲认养的一只黄色黑点流浪大花猫,不时地眷顾院子,洒脱地出出进进,或觅食或闹腾,为院子平添了一种情趣。

忽然,一缕缕清香扑鼻而来,余香隽永。我问母亲是不是栀子花开了?母亲点了点头,说这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此时此刻,陶渊明式的现代版田园景色跃然眼前,沁润心窗。不由想起“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栀子花的栽种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汉有千亩栀茜园”(《汉书》);《晋书》上说得更明白:“晋华林园种栀子,今诸宫有秋栀子,守卫者置吏一人。”

唐代诗人王建曾在鄂城西山写过一首《望夫石》,已成千古绝唱。他还作过一首《雨过山村》: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诗人当年看到的栀子花,不知是不是我家乡的栀子花?

明代画家沈周曾这样赞美栀子花:

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

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爱花之心,人皆有之。因为花总与美丽、美好、美妙相提并论。母亲爱花,尤其对栀子花情有独钟。些许是她曾有过关乎栀子花的心酸或甜蜜。

母亲说,小时候,她曾跟着塆里几个大一些的女伢们,跑到十几里开外的邻村去偷摘栀子花。个子高的女伢,双手像鸡啄米似的摘下大朵大朵的栀子花,不歇气地往自己兜里揣,眨眼间装满了衣兜。而母亲年小个矮,只好将就着摘一些长在树枝下面的乌油油嫩闪闪的花骨朵。当听到主人喊叫声后,便鸡飞狗跳式的拔腿飞跑!母亲吓得直打哆嗦。回家后,由于花骨朵太青嫩,怎么用清水浸也浸不开花来。母亲有些伤心,心想:自家什么时候也种一棵栀子花树啊?

莲姑性格直率爽朗,但很有个性。她嫁到了邻村桃树塆,家里种了栀子树。她爱送花,但看人打发、因人而送。她每年要提着一水桶栀子花回嫁家,悄悄地送给与她要好的女伴们,没受花的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母亲很幸运,被纳入受花之列,享受了她的礼遇,获得了一丝自尊与满足。但她并不认同莲姑的做法。她默念着:等到有一天我能送花该多好啊!

有人把栀子花的花语概括成:“永恒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母亲送花的小小心愿,在心灵中相守了几十年,到垂暮之年终于如愿以偿。这是爱的承诺。

传说,栀子花种来自天竺,与佛有关,故有人称其为禅客、禅友。

要么不送花,送花不因人。这是母亲送花的理念。送花是母亲发自内心的愿望。平时不大喜欢串门的母亲,为送花不惜纡尊降贵,不厌其烦、不辞劳苦,跑东家去西家,挨家挨户登门相送。许多姑娘少妇们手捧栀子花,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爱不释手,笑容可掬,连声道谢。有的烘云托月般地拉住母亲的手久久不放松,以表感激之情。从几岁的孩童到八九十岁的爹爹婆婆,她均是一视同仁地,毫不吝啬地相送。翠儿、细环、环枝、玉儿什么的一个也不漏落。如果遇到有人不在家,她就细心地把栀子花装进塑料袋,放置冰箱冷藏保鲜起来,侍机再予补送。

一家栽树,全塆闻香。母亲送花的特点是人人送,广覆盖,以花为媒,借花传情,她送去了问候,送去了情感,送去了和睦,同时也快乐了自己。谁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农村的邻里分明是欢歌笑语,情意绵绵。从母亲的脸庞看,像一束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其暖融融。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让我更加坚定: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羡花、爱花、惜花、偷花、摘花、送花,母亲饱经了几十年的心路历程,顺利实现了由偷花到送花的华丽转身。

美国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研究出人在快乐满足时会生产出一种生命肽。这种生命肽会使人神气活现,激发生命活力,以致延年益寿。我不经意间栽下的这两棵栀子花树,原本以为只是我有点喜欢而已,没想到给母亲带来了巨大健康活力的生命肽,这不比那些所谓的名贵树更加金贵吗?

午饭后,我准备收拾行囊返城。每次母亲总有耳提面命、叮咛嘱托。这次不一样,她急匆匆对我说:“友儿,别忙着走,我们一起去摘栀子花,回城去分给你大哥、二哥、三哥、大妹、细妹、侄子侄女们,让他们也闻闻我们家的栀子花香味。”舐犊情深,感人肺腑。

随即,我和向国(塆理事会会长)、小朱、老母亲等人来到园中,围着栀子花树攀摘起来。母亲虽年事已高,但老而弥康,眼疾手快。我瞥见她撩拨丛叶,摘起花来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分毫不让后生小辈。那花瓣和叶面仍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更加昭示出栀子花的冰清玉洁。母亲边摘花边念叨:“噢,过去惦记人家的栀子花,没想到老来自家也有栀子花了!”

我喜极,便对栀子花树肃然起敬。栀子花树啊,从此,我会倍加呵护你,为你精心剪枝、施肥、打药、润水,让你枝繁叶茂,释放出更强盛的生命肽,成为母亲永不消逝的精神“乐子”。

在离家时,我又回头望了望站在家门口的母亲,蓦然觉得,她就是一棵栀子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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