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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 趣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6-07-19

□刘国胜

 

滚滚长江在大别山脚下伸了个懒腰,巴水河奔腾而下,一头扎入长江,江河交汇处,孕育了一个千年古镇——巴河镇,这里湖湖相望、畈畈相连,塘堰成串、港叉纵横,自古是水陆要地、襟江重镇,商贾云集、鱼米丰盈。

巴河镇望天湖畔的跃进村,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1万多亩的望天湖,碧波荡漾、水天一色,鸟翔蓝天、鱼游浅底。跃进村,如同连天碧水中的一颗翡翠,绿色掩映,清水环绕。一方水土一方人,村民世代多以捕鱼为生,男儿是水边出生,水里成长,几乎个个是浪里白条、水中蛟龙。

家乡捕鱼的器具很多,主要有网、钩、卡子、迷魂阵、罩等,一桩桩、一件件,听我娓娓道来。

最常见常用的是网,从材质上分为丝网和尼龙网,依网眼大小分为两指、三指、五指、六指及六指以上。所谓两指,即一个网眼里刚好伸入一个成年男人的两个手指头,其余依此类推。丝网柔粘但易断,主要是小网眼网多用于捕捉小鱼,尼龙网韧而结实,主要是大网眼网对付大鱼。

以网捕鱼,乐趣多多。时值盛夏,太阳依依不舍地挂在远处的小山包上,在巴水河边水草轻拂的浅滩上,千万朵小浪花在激动跳跃,那是无数的小鱼在追逐嬉戏。这时,在浅滩上下入二指丝网,不到十分钟,只见一条长长的蛇在水中扭动翻滚,收起网来,渔网已变成了鱼绳,小鳡鱼、红眼睛、赤个郎、小草鱼、小鳜鱼、小鲫鱼、油鲹子等各色小鱼一拉一大串,个个活蹦乱跳。最暴烈的是小鳡鱼,几乎是出水就死。小鱼无论是新鲜红烧,还是盐腌后油煎,浓香扑鼻,久久不散。

尼龙网对付大鱼有用武之地,白天,划着船沿着河滩巡查,如果发现新涨水的河湾处犁起道道浪花,纵横交错不停变幻,表明鱼群在觅食。轻轻地将船划拢,用十多条尼龙网连接从外面围起来,下网时讲究轻、快,不惊动鱼群,做到出其不意。然后将船划入圈中,抡竹篙击水、划双桨拍水,顿时,鱼群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触网就擒者比比皆是。夜幕笼罩,水面静谧,将五指、六指丝网、尼龙网下入水中,只需静静等待,凌晨起网往往有所收获。有意思的是在春季鱼儿交配产卵之时,将网紧依着草堆、树丛等下水,夜深人静之时,触网的鱼儿拼命挣扎,在水面拍打出巨大的声响,将船停在附近,半梦半醒间听着水花激溅,则心旷神怡。

网中最强悍霸气的叫三层网,中间是6指以上尼龙网,两边是绿色尼龙索,一条往往20多米长,有一人加一手高。在深秋和冬天的枯水期,湖泊中的鱼儿紧紧依偎在湖底,若要捕捞则三层网大展雄风。在湖中间下入三层网,用竹篙抽打水面,刹那间,洁净的湖面翻江倒海,股股浊浪涌上水面,收网时,往往两个人站在船头往上拉,五六斤、七八斤一条的大鱼摇头晃脑往船舱里滚,一网下去,拉上来数百斤、上千斤大鱼易如反掌。

渔具中常用钩主要是蚯蚓钩、牛屎钩、篾笼钩等,蚯蚓钩主战场在长江中,牛屎钩和篾笼沟主战场在巴水河里。蚯蚓钩危险系数较大,尤其是在波涛汹涌的长江有时险象环生。蚯蚓钩是在数千米长的绳索上每隔2.5米左右系一张锋利的铁钩,钩上挂上活蚯蚓或小虫子或螺蛳肉,主钓长江里的洄鱼、鲶鱼、石板头,白鳝等,在长江用钩钓鱼讲求水深浪急,越是水流湍急、漩涡重重之处往往渔获越大。

在长江中钩钓主要集中在36月份,下钩有许多讲究,首先尽可能选择在水深浪急、乱石叠加之处,如伸入江中的矶头较为理想,也要尽可能避开码头、趸船等。下钩时,沿着江岸下成一个个半圆形,半径不宜超过50米,鱼线上每隔数十米系一块石头以沉入江底固定,在临近岸边时还要特地系上一块较大的石头。下钩收钩均在白天进行,或是天黑前下钩,天亮后收钩。

在长江中钩钓危险重重,小小的渔船在滔滔江水中如同一片树叶,时而推上浪尖,时而跌入谷底。有一句话叫坐船如钉钉,意思是人坐在船上,就像被钉子钉在船上一样,人船连成一体,任凭船在水上颠簸起伏,人必须纹丝不动,否则就有跌入水的危险。下钩时船头船尾各一个,船头人下钩,船尾人划桨,下钩人要眼疾手快、胆大心细,做到快、准、稳,抛钩、解结、系石头一气呵成,如果稍有一慎,被钩挂上就惨了。我十几岁时就被钩挂过一次,手臂上眨眼间就是一个十多厘米长的血口子,从此遇江中下钩就发怵,至今仍心有余悸。船尾的人要时刻紧盯着船头人的动作,注意配合。

在长江中钩钓虽然危险大,因钓上来的多是价格较高的鱼类,还会碰到大鱼,我们也乐此不疲。记得年幼时有一年在黄石港附近江中捕鱼,一天天蒙蒙亮,父亲在船头收钩,大哥在船尾划桨,我在船舱中迷迷糊糊地望着咆哮的江水。忽然,父亲双臂一振,抓上来一个白花花的大家伙,父亲喊:“快,把鱼舱门打开”,我慌不迭爬上船头,想把半开的鱼舱门全打开,可大鱼压住了鱼舱板,三下五下也未打开,大哥从船尾几步跨过船舱到船头,掀开了船舱门,将大鱼放入鱼舱。父亲连说:“大鲶鱼,大鲶鱼。”天大亮后,鱼卖给了船上的部队,大哥用绳子穿过鱼嘴,将鱼背在肩上,鱼头顶着肩膀,鱼尾巴还拖在船板上,一过秤,好家伙,52斤,卖了40元。我屁颠颠地跟在大哥身后,部队的人让我沾油洗了手,递给了我一块油炸的面食,我至今仍觉得是人间美味。事后我问父亲“鲶鱼满嘴是牙,你不怕鱼咬”,父亲说:“鲶鱼怕痒,我一手从它嘴穿过,一手从它腮穿过,它舒服就只张着嘴,我双手一扣,一用力就将它提了上来。”这条大鲶鱼是我们父子捕过最大的鱼,津津乐道了多年。

牛屎钩以牛粪和稻谷作诱饵,钓的绝大多数是鲤鱼,极少也有鳊鱼上钩。篾笼沟是用竹篾围成笼,四周系上十几张56厘米长锋利大铁钩,春季时在河滩深水处插入一根根竹篙,将竹篾笼系在竹篙上,笼内放一大团水草,鲤鱼产卵时会找水草,也就有被钩挂住的可能。因牛屎钩较脏,篾笼钩捕鱼效率不高,不多介绍。

时值78月份,酷暑难耐,我们转入巴水河捕鱼,卡子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卡子有草卡子和面卡子,均用竹枝削成。草卡子长约10厘米,弹力强劲,把晒干的芦蒿剪成一小截一小截,将草卡子弯过来,用芦蒿套上,在中间塞入鲜嫩的草,专门卡两斤以上的草鱼。面卡子长约5厘米,弹力弱得多,把晒干的芦苇剪成一小截一小截,将面卡子弯过来,用芦苇套上,在中间塞入大麦、小麦或面筋,用来卡鳊鱼、鲤鱼、红眼睛等。这里着重介绍草卡子捕鱼。

用草卡子在河里捕鱼是辛苦活。每天天不亮将卡子下到水中,上午10点钟始将卡子收上来,以最快速度重新补上芦蒿和草,换个地方再下到水中,到下午5点左右再收起来。78月份,骄阳似火,烈日焚身,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痛,我和父亲划条小船,穿条短裤,每天一晒就是67个小时,头晕脑胀时,跳进水里再爬上船,噪子冒烟时,舀碗河水灌进嘴里。还要隔三岔五四处寻觅嫩草和芦蒿,往往是踩着齐胸深的泥水扯草、扯芦蒿。到9月初开学之时,父子俩浑身晒得黑不溜秋的,手臂上、肩膀上的皮一掀一大块。

草卡子捕鱼有技巧,理想之地是坡陡水深草稀又少有人至的地方,卡子下到离河岸约2米远的水里,切不可离河岸太远,水淹后的杨树林里、河流上游沙滩深水处较其次;鱼线必须是深颜色,如果是白色,鱼再饿也敬而远之;草要新鲜,越嫩越好;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退水时渔获较大,涨水时渔获普遍不行。

捉鱼很令人兴奋,发现卡子由岸边拖向河中,喜悦就涌上心头,因为有鱼被卡住了。捉鱼是技术活,手指轻拈着鱼线,凭轻重判断鱼大小,小心翼翼地将鱼拉近船边,鱼受惊哗地猛一回头窜向水深处,这时要用手臂轻托着鱼线,让鱼线随鱼入水几米,防止鱼线被绊住,随后再次将鱼轻轻往船边拉。几次反复后,鱼就浮在水面大口喘气了,这时要迅速操起手边的鱼兜子,照着鱼头用力兜下去,猛一用劲,胖乎乎的大草鱼就进了鱼舱。我们抓住的最大一条草鱼重13斤,78斤一条的司空见惯,抱在怀中似抱着个胖娃娃样开怀。

捉鱼如此刺激,我总喜欢在船头体验这种快感,但因经验不足,技术不熟,更兼力小,放跑了一些“基本煮熟的鸭子”,让父亲偶尔叹息和埋怨。

有些草鱼也不好对付,最常见是鱼拖着鱼线缠绕在水底石头上、树枝上、杂物上。这时,父亲不管水多深,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将卡子线解开,疲惫不堪的鱼儿几乎束手就擒。另一种是鱼拼命地嚼竹卡子,有时能将卡子从中间嚼断,我们多次发现鱼嚼断卡子脱逃,也多次将鱼捞上船后发现卡子已被嚼断。

而望天湖,留给我更多捕鱼的记忆,历久弥新,难以忘怀。

望天湖与长江一堤之隔,原先面积1万数千亩,后被围垦分割成了望天湖渔场、牛皮海、外围垦、青潭湖等众多湖泊,还有大面积浅滩被改造成了精养鱼池。有一重要进水港叫海子地港,数十里长,将沿途20多个湖泊塘堰一线穿珠。

印象中幼年时的望天湖,似一个任性且狂暴的孩子,时而给你捎来财富,时而给你带来灾难。一场暴雨,山水倾泻而下,鱼儿成群结队沿着海子地港逆水而上,港两边聚满了捕鱼的人群,人人脸上笑容迷人,网、迷魂阵、罩、挂钩等各种渔具各显神通,运气好一天能捕上数百斤。若几场大暴雨相连,灾难就降临了。记忆中,家乡每隔三四年夏天要淹一次,情景骇人,望天湖如同大海一片汪洋,将周围众多塘堰湖泊鱼池吞噬,道路不见踪影,众多房屋在水中若隐若现,大量庄稼受没顶之灾。发大水对渔民来说是福音,但使很多农民一夜间血本无归,倾家荡产。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修了几座望天湖通江泵站,望天湖水患才彻底解除,望天湖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幸福。

10来岁时,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在湖中流连忘返,捕鱼捉虾、摸蚌壳、捞螺蛳、摘菱角、采鸡头苞、踩藕等样样都干,但最令人难忘的仍是捕鱼。到了暑假和夏天的星期天,望天湖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到湖中游泳踩鱼,双脚交替在水底泥坑中踩,好运光临时会踩上鳜鱼、鲫鱼、黄壳丁。最有趣的是一群小伙伴相约,拿着水桶、脸盆到湖边,找一段港两边用泥巴一拦,或觅一个小湖汊用泥巴一围,小伙伴们一字排开翘着屁股,用水桶、脸盆往外猛浇。浇一阵忽觉不对劲,一回头,泥巴被水冲开了,嘻嘻哈哈地赶紧捞泥巴堵上,再接着埋头往外猛浇。夕阳西下,一群赤着脚,光着上身,提着水桶或脸盆,用草串着一串鱼背在肩上的小伙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陪父亲在深秋和冬天在望天湖捕鱼,别有一番情趣。我们去得最多的是牛皮海和海子地港。记得1982年至1984年,父亲连续3年带我到牛皮海捕鱼,那时的牛皮海尚是荒湖,数千亩的湖中芦蒿连天、荷花映日,鱼游莲叶下,鸟戏红花中。第一次去时我辍学在家,是划着澡盆去的,因澡盆阻力大、行动慢,在前往牛皮海的数里港道中,父亲站在澡盆中用竹篙划,我在岸上用绳子拉。我们用镰刀在湖中割开一条条水道,下入丝网,楞头楞脑的鲫鱼、鲤鱼、乌鱼等接二连三往网上撞,有时一拉上船就是一串。湖中鱼多,野鸭也多,摸入芦蒿深处猛一声大喊,成群的野鸭扑楞楞四散窜上蓝天,运气好时,鱼网还会缠上两三只野鸭。我们吃饭时用几个土疙瘩一搭就成了个灶,架上锅湖水煮湖鱼,睡觉时将澡盆一翻,澡盆当屋,大地当床,将干枯的芦蒿铺上厚厚一层,再铺上棉被就酣然入梦。以后再去是父亲独自划着小船去的,我一放假就奔跑十几里路到湖区找父亲。船上可以睡觉、做饭、遮挡霜露,条件大改善。父亲带去了一个新捕鱼器具——罩,站在船头将罩放入湖中水凼子,用套上几个铁环的竹篙伸入罩中猛捣,发现有鱼再用鱼兜子兜起来。试验多次后,父亲觉得太吃力,捕鱼效率也低,以后弃之不用。

在海子地港中捕鱼用得最多器具是地笼和迷魂阵。冬天的海子地港窄窄的,湖泊塘堰里的鱼虾争先恐后前往望天湖过冬,沿着港道将地笼一个个放入水中,笼口对着上游,或在港中水宽水深处扎下迷魂阵,剩下的躺着睡着玩都行,只注意防盗就行了。每天早晨将地笼一个个收起,将迷魂阵的袋子一倒,喜悦往往洋溢在脸上,丰收时一天能装上上百斤鱼虾。大个头的鱼虾能卖个好价钱,小鱼小虾一家人打牙祭,有时卖不了吃不完,小鱼盐腌,小虾煮熟晒干后做成虾米,在开春是下饭的美味。

幼时与水相伴,以捕鱼为业,鱼自然吃得多,曾吃过鱼煮饭,曾熬一锅鱼当菜又当饭,也曾多天一日三餐菜肴只有鱼。洄鱼、石板头,白鳝等,小时候吃得腻口,现在身价倍增,登堂入室成了高档菜,参加工作21年有幸品尝机会屈指可数,是否正宗心中始终怀疑。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弹指间我离开家乡20多年,年岁愈大,思乡愈浓。近年来,我多次循着儿时的记忆到巴水河、望天湖追梦,试图重温儿时的快乐。沧海桑田,物异人非。儿时的伙伴四处漂泊谋生,难得相聚,巴水河、望天湖或轻或重受到污染,河水几成绿色,海子地港偶尔散发异味,牛皮海开发成了连片的精养渔池,红莲摇曳、芦蒿连天、野鸭蔽日的美景荡然无存。乡亲们富裕了,记忆中的美景模糊了,儿时的梦也破碎了,我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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