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锋青
“上帝不能亲自到每家,于是他创造了母亲。”这是我读柯友如《母亲的栀子花》后,油然忆起英国作家毛姆的一句话,这是我迄今为止认为是赞美母亲最美、最有温度的文字。
今年春夏之交的一个美好时日,我随市作协几位老作家采风梁子,在沼山凌霄峰麓下驻足,被一个称作“下柯塆”的村庄吸引,这里绿茵如盖、水泽深阔,谷稼菰蒲,芰荷连绵。我们循着一缕淡淡的栀子花香,沿着呈弯弓型坡度的村路,来到一座宽敞明亮的农舍——这是柯友如的老家,我们在这里认识了柯的母亲,一个善良仁爱,脸上爬满岁月风霜的慈祥老人。像端详罗中流“父亲”的油画,我们透过午后的斜阳,读到了老人的质朴与宁静。
世界上的儿子们几乎都写过自己的母亲,从小学时的作文到长大后山水相隔的相思,母亲都会出现在儿女的笔端,因为母亲是儿子心中的神。《母亲的栀子花》便是儿子对神的虔诚描绘,一笔一画,蘸着真情与深爱,蘸着雨水,蘸着白露,蘸着一腔感恩尽孝的男儿血,把母亲描绘成一幅多情的画、一首无字的诗。
看吧,“芒种刚过,母亲便为送花而忙碌起来,她送的是自家庭院中刚刚绽放的栀子花。近的送给左邻右舍的父老乡亲,远的捎给住在城里的晚辈们。她把送花当作一件乐事,一种心愿……”一个心怀爱意,与人为善的八旬老太,就这样向我们微笑着蹒跚走来。
母亲缘何“把栀子花看得很重”?孝顺的儿子为讨母亲欢心,在小宅院里种下了许多好看的花草,有“红似胭脂的海棠,雍容华贵的牡丹,婀娜多姿的樱花,赏心悦目的杜鹃……”可是,母亲却把那两棵貌似平凡、“不上档次”的栀子树当成“宝贝”,精心侍弄,悉心呵护,终让它“长成一人多高,青翠欲滴,清香四溢。”作者用这看似闲笔的叙述,非夸非饰地道出了母亲质朴而崇高的禀性:她不倾慕大红大紫的富贵,不崇尚如火如荼的热烈。她恪守平淡是真的清清白白和低调处世的宁宁静静,并把这种做人的态度潜移默化地传给儿子的血脉里。于是,儿子方能拒绝花匠“别栽它们”的阻劝,方能摒弃所谓“鸠占鹊巢”之异说,遂了母亲之心意将两棵栀子树“稳稳当当地栽了下去。”如今方有葱茏的碧翠和清幽扑鼻的馨香。
养花亦养性,写花也写人。作者巧妙地把母亲与栀子花融为一个生命的共同体,我们在母亲的身上,看到栀子花的朴实、素雅,清香宜人的淡泊形象;在栀子花的身上看到母亲播香于天地、暖心于人世的美好心灵。作者在自己经营的每一行文字里,倾注孝心,倾注真诚,倾注一个养命儿子对母亲的崇敬与挚爱。作者每次回乡下家里,总是“没跨入院门就习惯性地扯着嗓门喊叫母亲,直至母亲答应了,才把心放在肚子里。”作者一进入家门,便“急切地脱了皮鞋、袜子,卷起裤腿,穿上凉拖鞋,顺手捏一把钢剪,踩着院里鹅卵石曲径,左瞧瞧,右瞄瞄,开始对花木修枝剪叶……”这里尤其动人心魄,暖人肺腑的是“没跨入院门就……扯着嗓子喊叫母亲”,“直到母亲答应了,才把心放在肚子里”,相信普天下做儿女的人们,看到这样的文字,都会心口发烫,眼圈发红,都会油然忆起母亲的慈颜,都会鸣奏起心中的音乐。
人到中年之后,情怀比才华重要得多。情怀不是一句空话,它涵盖了你对人的态度,你对生活和世界的态度,更涵盖了你的价值观。柯友如的情怀是中国儿子的忠孝情怀,是怀乡的,思亲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纵身现代的,他又是极人道的,因此,他才能“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句句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张晓风)。因此,他的文字给人们带来的是宜人的春风,清凉的夏雨,宁静的秋月,纯洁的冬雪。
文章走笔到最后,我们仍看到年逾八旬的母亲,“为了送花不厌其烦,不辞劳苦地跑东家去西家,挨家挨户登门相送。许多姑娘少妇们手捧栀子花,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爱不释手,笑容可掬,连声道谢。”这“谢”字发自肺腑,这“谢”字凝聚了人间的情爱。这“谢”字让人感到大地的体温,感到人世的温馨。不是吗?那些接过栀子花的人们,“烘云托月地拉住母亲的手久久不放松。”母亲“从几岁的孩童到八九十岁的爹爹婆婆,一视同仁地、毫不吝啬地相送。翠儿、细环、环枝、玉儿什么的一个也不漏落。……遇到有人不在家,她就细心地把栀子花装进塑料袋,放置冰箱冷藏保鲜起来,然后再予补送。”作者用细致入微的笔触、感人至深的细节,如同镂刻金像般虔诚地完成对母亲形象的塑造。读来让人感怀,让人钦敬,让人怦然心动而热泪盈眶。
如果说,诗歌是写我的宇宙,小说是写我的世界,那么散文就是写世界中的我。柯友如作为世界中的我,以意蕴深沉的笔调说:“有人把栀子花的花语概括成‘永恒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母亲送花的小小心愿,在心灵中相守了几十年,到垂暮之年终于如愿以偿。这是爱的承诺。”
“哀哀父母,生我劬老。”愿柯友如笔下的诚孝之心如江河般绵长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