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寒霜
在我国文学艺术的高峰中,唐诗宋词以其经久不衰的特有审美魅力,一领风骚,闪耀在历史长空。时光已越千年,换了人间春色,而诗词艺术,一脉相传,香泽延绵,犹如古树新花,焕发出生命的异彩。在弘扬传统、高歌国学的新历史时期,朱祥麟先生《通虚子诗词稿》及其“续稿”[注]的先后问世,可谓是欣逢其时、并蒂盛开,令人捧读再三,味之无穷。在审美理想中,诗人通过心灵的自然感发,实现了自己的艺术人生追求。
一、来自充满生命意蕴的审美境界
朱祥麟先生的《通虚子诗词稿》,以史家的眼界写今人的盛世情怀,既是时代的,亦是人间的诗意抵达。它向人们展现了一幅诗家词人的幽情韵致、襟怀胸次的长卷,以一种别具怀抱的精神风貌,扩大了生命的内涵和外延,一如梦笔生花,细腻而丰美,留下了最为深挚的情感,格外感动人心。
1、贴近现实和大地的击壤之歌。沿着诗词稿写作年代的轨迹,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与岁月同步的社会变迁与时代风貌,其家国况味可见一斑,有讴歌之笔,也有讽喻之声。他的诗词合为时而著,将家国,世情,时变,苍生,纳入其中。这里有文革、改革的,有城市、乡村的,有钓鱼岛的,有神舟飞船的。值得注意的是对当下底层弱势群体的关切,“四海无田赋,惊天动地诗”(《为免征农业税欢呼》);“承平堪击壤,风雪复何伤”(《读稻香斋诗联稿赠张友胜先生》)。这较之贾谊年代“不问苍生问鬼神”和封建君主“脂膏耗尽日西沉,总是万民灾眚”(《西江月·游定陵》)的悲哀来,生于这个时代是有幸的,它让人看到了幸福的愿景。
行走在历史的深处,抚今追昔,寻访前贤,缅怀英烈,讴歌一代伟人的丰功伟绩。诗人从祖国华夏文明的发源地,探访炎黄胜迹,“烟柏层阴苍苔上,依见轩辕足迹,涿鹿争雄,中原一统,……蚕桑算数,人文初祖鸿业”(《念奴娇·谒黄帝陵》)。怀着景仰的心情,礼赞孔子“闻道杏坛传六籍,章缝被及家邦”(《临江仙·游孔庙》);在暮色苍茫中,一任“边陲风疾京都远,铁马声嘶鼓角悲”(《车停古北口》),感受“粤海风云涌,三楚听惊雷”(《辛亥革命百年祭》)的烽火烟云,仿佛是“庙堂空伫立,斯人何处觅?遗语若松风,波澜动远空”(《菩萨蛮·谒香山碧云寺中山纪念堂》)的一声喟叹。而雄关漫道,唯有“延河不竭长流水,留有雄文仔细看” (《访延安》)的革命圣地红旗高扬;在时光流转中,东方风来满眼春,只因“紫气东来,弄潮人健,更向涛中跃。且为舒啸,神州多有先觉”(《念奴娇·登珠海市望海楼观潮》)。这一切,让人在美如诗画的壮美河山中,于无声处,哲思灿放,一股民族的自豪感和爱国之情油然而生,令人陶醉,也令人感奋,更有一番春秋写意。
2、追寻生命原乡的心灵抒写。词学家王国维的“三境界”,往深处说,也是一种充满生命意蕴的审美境界,体现了一种生命的品格与价值;而在心灵的归途,呈现的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生命原乡,将那里丰厚的人文底蕴和乡情乡愁渗透在自己的灵魂里,流淌出“历代圣贤遗圣迹,百家风骨衍风流”(《咏鄂州》)这样血脉灌注的水墨气韵。
对家乡鄂州的赞美就像一口浓浓的乡音,绕梁三日,不绝如缕。西山胜迹,梁子湖渔歌,洋澜湖畔,江滩公园,怡铭亭,……可以想见“水曲山环灯灿灿,远渚烟浮,南浦波光暗。如画如诗如梦幻,瑶池鼓乐喧霄汉”的繁华盛景(《蝶恋花·凤凰广场之夜》),“梁湖八百里,绿野水云乡”的烟波浩渺(《访张裕钊故里龙塘村》),“云笼山径到芳林,硕果枝头四溢馨”的深远僻静与芳馨(《题沼山胡柚基地》)。闲静时,一听“松涛喧万壑,月影漾三泉”的流响(《西山灵泉寺》)。这些都是倾注了深厚情感的生命原乡书写,见真见性,在春花秋月中聆听到自己的心声。
3、烛照人生岁月的一束光亮。生命的始与终是生和死,但是其过程却是山蕴海涵、风回雪舞的人生,是一个有色彩、有超越、充满了生命张力的大千世界,不再是生与死的简单线性走向,而在生命的价值中留下了烛照人生与岁月的一束亮光。这里有与文友的酬和互答,伉俪共度的欢乐时光,对女儿的期望,亲友的悼亡哀伤,人生的感悟……
对生命的尊重,对人的懂得,是生命的另一种延伸阅读方式。这不仅仅是一种素养,也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襟怀坦白,甚至可以说也是源于生命的心灵之上的另一种境界。其对文友的作品赏读,丝丝入扣,拿捏的十分到位。现取一二片段以观之:“炎凉更兼风雨,寒蛩泣,夜深沉。浑不怕,皱纹增,路千程。人生但爱,乔木长青,鹏搏天庭。”(《诉衷情·读朱薇女士诗集》)。“爱惜流光终不误,清词又发花千树。”(《蝶恋花·答友人寒溪幽兰》)。这与时下的一些人热衷于把抒情诗与爱情诗混为一谈,以期达到满足于俗世的阴暗心理是有天壤之别的。所谓真正的懂得,则是越过了俗眼,基于对作品文本的欣赏,以清澈而纯洁的心灵观照生命的本真,就会在艺术的感受中多了一份审美的意味。
在他的一系列悼亡诗词中,我们看到了怀念与追述人间至情的深厚与诚挚。他在《青海玉树大地震举国降半旗致哀》中写道:“地坼星旗降,云沉汽笛悲。风飘魂万里,雨洒泪双垂”,其仁善慈悲之心跃然纸上。纵然是“鹤飞一去终难返,再听高吟已渺茫”(《悼敦诚公步和文蔚老师韵》),也会“我为怡亭联撰就,谢汝挥毫,落墨腾云岫。岂信风狂花落骤,惊闻泪湿青衫袖!”(《踏鹊枝·悼词友刘荣女士》)而这种感怀伤别的人之常情,常驻人间,深沉而绵长,正所谓“清明祭奠,伤怀最是山月”(《念奴娇·谒黄帝陵》)。
面对生命以及生死,以一颗赤子之心,在有声有色有情有义的生命世界里,只取生命的意蕴为己任,又何须寻禅问道、立地参佛?所以,不在名利的熏染下,也不在雅俗的跌宕中,他在诗词中畅游,“已种松竹梅,复栽桑和梓”(《赋菊十六韵奉和蔚庵先生》);在书画中欣赏,“挥翰临池图大雅” (《题国画家谈士屺先生赠<无为图>》;在医者仁心中救赎,“岐黄至道庇苍生”(《寄呈主编张奇文教授》),这是一种“岁月峥嵘天地阔”(《书题周韶华先生赠<沧海横流图>》)的歌吟之声,跨越了佛的貌似破执而更执的境界。
二、以草木之心的恬淡意趣咏而归
我国《周易》的起源是从蓍草开始的,是人与自然合而为一的天人相应,有着最早的朴素唯物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即是自然,是自然的一份子,与草木源乎一理。所谓生态的人生、艺术的生态,都是由此滋生而来。
1、与天地相接的草木之心。在人的自然化里,心灵借助艺术的形式来表现,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荣枯于春秋,感发于四时,一抹斜阳,一抔清露,就会有山水寄意,草木摇情,杖屐行吟,充满了绿色的审美意象,成为真正的自然牧歌者,这样的诗词艺术可以称之为生态艺术。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人们越来越喜欢陶渊明、孟浩然、王维的山水田园诗的缘故。“好雨知时轻雾霏,垄头麦秀望离离。黄莺款款隔林啼。一夜桃红花似锦,满山杏白雪飞诗。牧童吹笛过西陂”(《浣溪沙·雨水》)。“垅头麦秀好风近迎,新稻碧桃千树密。甜蜜,三竿红日雪初晴。”(《定风波·辛已年元月瑞雪》),“万紫争开日,一红早报春”(《题野梅图》)。这些就像刘勰所写的那样:“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物而徘徊”,从生态文明中开出了生态艺术之花。
2、寄兴于田园山水的人生散怀。可以说,诗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情与心境。朱祥麟先生的诗词是充满性灵的,有一种文人意义上的人生散怀:有陶渊明的自然抒怀,有苏东坡的人生放怀,有曾皙咏而归的意向遣怀。在这样性情所致的率真和深意里,有真情,有感受,“自有境界,自有佳句”。所以总有飘然而至的飞来神笔,引人入胜。或曰“瑞云平地垄,嘉木满山隈。甘品仙莓熟,蓝收宝石回”(《过涂镇蓝莓种植基地》);或曰“东海长风来,吐纳豁胸膺;北带黄河水,济南依水滨;俯瞰岱南岳,沂泗飘玉巾”(《登泰山》);或曰“一别昆仑万古流,黄河沾溉富神州”(《黄河壶口歌》);或曰“更借他,玉笛横吹,花满江城”(《高阳台·登黄鹤楼》)……,这就把大自然的壮丽和清新气息带到了诗词作品之中,让人在流连美景的时候,思绪满怀,情不自禁,心灵也随之放飞。
3、以真为本色以美为神韵的自然表达。以审美的心灵进入到自然,低首归心,匍伏于大地,自有一种草木情怀散发出一股清新怡人的芬芳,沁人心脾,化为滋养人间的水谷精微,“十里平湖白鹭飞,风荷珠露映霞辉,炊烟袅袅入云翚。闾巷垂杨闻鸟语,画桥俊侣踏花归,潇潇暮雨梦依依”(《浣溪沙·烟雨江南 》)。又在岁月的浸染与渗透下,融入一山一水,一村一郭,袅袅青烟中,“淡烟小雨听金琶,云起双峰掩物华。欲识西湖真面目,须求巧手揭轻纱”(《雨中看西湖》)。在人与自然相处、合而为一的人文景观里,天地间充盈了千古圣贤、仁人志士、文人墨客的精神内涵,“芳草芊芊发,苏词代代传”(《东坡赤壁游》),酿造出了意象的、亦是原貌的生态艺术之美,令人在美好的遐思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三、在灵活运用中独具意象纷呈的艺术风韵
朱祥麟先生禀承传统的以自然感发为切入点的通感与移情的表现手法,糅合了声色、情景、时空、虚实的巧妙运用,又在平仄、对仗、声韵、炼字的语言美感中,水乳交融,内外兼美,完成了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结合。
1、自然感发的力度美。在自然感发的吟咏中,其以鲜活的描写将景语、物语和心语,融化在在一种空灵、点染、而又扎根于大自然的语境里,一字一词都仿佛在青葱岁月中舒展开来。令人玩味的是“飞了芦花泊了舟,西风古渡头”(《长相思·磨刀机秋日咏怀 》)、“落日云山夜入吴,关河跋涉已秋初”(《从无锡乘小轮夜过太湖》)、“烟雨江南梦未消,樱桃红了绿芭蕉”(《浣溪沙·烟雨江南》),一一将意念自由组合起来,具有意象丛生、迂回宕荡的要眇宜修之美。这里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在虚静的写景中,只需捻转出几个动词,就恍若清空中有由远而近的气息逼近而来,其意念纷呈,层叠而出,让人感受到一种本乎自然、浑脱超妙的清真韵致,一扫古人“春女善怀、秋士易感”的沉暮之气,以及“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的香艳之情。读来意气清朗,灵气舒曼。
2、以评入诗词的创意美。朱祥麟先生以诗代评的例子十分显眼,格调高古而又别开生面。他为一些文友的诗文所写的读感,有时就是一种评价,评论,具有过人的眼光和笔力,发人之所未发,既中肯,又贴切,而且独到。如对徐胜利等人的书评,“妙道词评岂梦思,三分入木我相知”(《浣溪沙·读<宋词艺术论丛>致徐胜利先生》);“七月菽葵沉甸甸,十年树木影深深,联坛大纛赖高擎”(《拜读<烟雨阁楹联选>寄呈白雉山先生》),这些都充满了欣赏、慰藉与温暖,相融又相惜,读起来有冬阳之至的感觉。
3、五声齐备的音律美。朱祥麟先生通晓音律,深得个中三昧,擅长以五声写诗填词,韵律与对仗,十分协调。如柏梁体《三沙赋》的阴阳互押,一韵到底,以及《西江月·咏松》的平仄间押,抑扬顿挫,晓畅自然。他的楹联、诗词、现代诗,亦有一种跌宕回旋的音韵美,节律美,如“弃楚奔吴,倚伏有谁知,胥涛万丈终遗恨;舍生取义,沉沦竟自已,佳话千秋未歇传”(“题鄂州观音阁公园之解剑亭”联)。这种美也体他的现代史诗《梁子湖》中,它将古代诗词的典雅与现代诗歌的奔放交织在一起,优美动听,如歌如诉。
朱祥麟先生一直饮誉在诗林词苑,他的诗词稿内容涵盖之广,数量之多,而又文质相彰,在艺术美感中充分地体现了“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十分难得的。最可留意的是他在“续稿”自序中引用了宋代理学家张载的千古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有着深刻的寄寓的。其诗家之心,名士之雅,学人之志,医者之仁,在文字里交相辉映,呼之欲出。因而,在这样一个文采飞扬的大时代里,立足鄂渚,以诗词为歌吟,扬一代之风骚,自有一番深远的意义。
[注]:朱祥麟(1944-),别号通虚子,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词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湖北名医,湖北中医名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内伤伏气致病学术流派代表性传承人,《中华现代医学》杂志专家编辑委员会常务编委等。其《通虚子诗词稿》2005年2月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通虚子诗词续稿》2015年4月由中国炎黄文化出版社出版;多次获全国诗词大赛等级奖。其医学著作有《论内经风病学》等7部,构建了中医风病学说和奇经辨证论治理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