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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张 机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6-08-22

□肖慧芳

“梅兰,梅兰,我爱你。你像兰花着人迷,你像梅花年年绿,看到了梅兰就想到你。我要永远的爱护你,因为你梅兰有气息,我要永远的伴着你,今生今世永在一起......”梅兰斜倚在桌子的一角,阳光从门外斜插过来,聚光在她那金色的手机上,炫得人睁不开眼。手机音量很小,那深情演绎的男中音,像一枚枚钩子,强硬地把店内几个槛外人钩逮着。梅兰是槛内人,她沉陷在钩子里,眼里、浑身是幸福的媚。我咬着唇不作声,我晓得会有人作声的。

这是一个药店,地处小城中心繁华地段,虽临近年关,可是此时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我、平姐及梅兰是这店里的营业员,柯柯是收银员,一个九零后的小姑娘。经理不在店里,不要太放肆了啊,没事干,做做卫生,别坐着。我期盼的预料中的平姐尖锐的斥责声及时到位。谁都知道这是说谁。柯柯拿眼斜睨着梅兰,呲牙咧嘴道,老得牙掉了一地灰,有么好听滴。

梅兰居然当一切是放屁。我咬唇,那歌依如钩子。曲中男人磁石一般的呼唤和表白,让人又恨又妒。有老公有儿子的人,不要炫耀这些哈。我毫不客气地说。柯柯吐吐舌头,用嫩嫩小手指,点指着我和平姐道,你,你,都老人了,看看,这位八零大姐,这才叫型糙(新潮),你们俩,活得太累。

我怕遭天打雷劈,平姐瞪起了眼。柯柯便不再做声了。梅兰扭腚转了个身,面对着墙,阳光转战到她的后脑勺上,她将金色的手机藏在桌子下,继续媚着。

一眼瞧见有顾客进门了,我赶紧去迎接。

要说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看清了来人,我由欢喜转为怠慢。眼下这位就是那个让人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郑爹。郑爹应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吧,戴一顶灰色毛线帽,像坨大粪,搭拉在头顶,面色咣白,表情淡漠,瘦瘦长长的个子,半驼着背,像只无精打彩的虾米。郑爹是我们店里多年来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一次,可是我们并不喜欢他。郑爹怪,怪就怪在他每次来只抓一副药,不多不少,芦根十克、麦冬十克、慈姑十克、芜青叶十克、黄连十克。

郑爹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纸揉皱了方子。我拿了秤,抽开药屉,径自抓了起来。郑爹紧盯着我抓药的手,小心不安地嚷嚷,看看方子,别弄错了,看看方子,别弄错了。絮絮叨叨,反反复复。我眉头紧蹙,强忍住头顶撩起的火苗。怎么能抓错呢,一个多年不变的方子,几味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药。

郑爹!你婆婆长期要喝的药,为什么不能一次多抓点?郑爹“嘎”地止了嘟嚷,装愣地朝药柜的底处张望。我“啪”地一声,将秤扔在柜台上,将药装进药袋。冲着柯柯叫道,收中药五元。柯柯有气没力地应,好——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以为郑爹付钱就能走人。这次他居然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他走进了店中间的副食区,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流连。职业需要,我只得尾随其后,心里却老大不屑。可是,慢慢地,我发现我错了, 郑爹竟开始大包小包地选购了,虽然都不是很贵的东西,可是转瞬这些商品竟堆积成了一座小山。除了发花痴的梅兰,小伙伴们都惊呆了,郑爹这是怎么啦,如此难得。

我发现梅兰慌张地将手机藏起,原来经理回了。

经理就是经理,素质高,时刻牢记顾客等于上帝之座右铭。经理指着郑爹购好的一堆物品,对我说,东西太多,你有电动车就送一下吧。

 大冬天的,寒风日短,眼看天快黑了。我一边骑着车,一边骂着这唯利是重的资本家,全然不顾这快黑的寒冬,我一个单身女人伴着这样一个古怪的老头,去一个叫人无法预测的陌生地方。

郑爹在前头虾米地慢蹬着自行车,我紧随其后,想快快不了,真急死个人。正想开口嚷叫,看了看可怕的暮色,硬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郑爹似乎长了后眼,只见他掉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立起一身鸡皮疙瘩。这眼神反到让我安心了许多,只是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暮色渐沉,小城华灯初上。郑爹一路绕行上了曲桥,我硬着头皮尾随。暮色中的曲桥,孤独凄静地蜿蜒在枯冷的梦月湖上,这曲桥不知历经了多少年月,护栏及桥面都已老旧斑驳了。忽然,有归鸟振翅掠过头顶,伴着凄厉的呼哨一晃而过,我身上的汗毛“倏”地全立了起来。

曲桥的尽头是梦月湖的一个中心岛,夜暮笼罩,无一丝灯光,隐约可见高耸的树影,阴森地在暮色深处伫立窥探。我咬牙小声唱,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没什么,转身以后,我会练成护体神功,看见蟑螂,不怕不怕不怕啦,胆怯只会让自己更憔悴,一个人也不怕不怕啦,勇气当棉被,夜晚再黑我就当看不见.....

终于穿过曲桥,天也黑下来了,眼前一遍荒凉芜杂,阴冷的树风,清寂寥落。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聊斋里的几句词,乱山合沓,寂无行人,止有鸟道,隐隐小里落,皆茅屋。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好似来到了聊斋所述的荒冢坟地。

我看郑爹不紧不慢地拐弯向林子深处骑行,我想那住着鬼狐的小茅屋是不是快要出现了,我揣度郑爹该是这儿的狐主,或者鬼主了。我想把车上的东西扔了就往回跑,可是奶奶说过,在有狗的地方,尤其要镇定,不但不能跑,反而还要有意放慢脚步,千万不能刺激恶狗,否则会遭到恶狗的狂吠扑咬。虽然郑爹不是恶狗,可是他是狐主或是鬼主,该比恶狗更厉害了。我咬牙只能重复一句词了,我不怕不怕啦,我不怕不怕啦,我不怕不怕啦......

果然,林子的深处有小屋隐约出现。有个小院,我看狐主下了车,推开院门,准确地说是个柴门,我脑袋里顿时闪出一句词,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狐。我屏住呼吸,我想该是恶狗上场的时候了。

果然,一个黑影“喵”地一声跃进了狐主的怀里。是小狐狸么,我昏昏噩噩地想。接着,我听到狐主的柔声絮语,花花乖,一直在等我吧,饿不饿,看看,我打年货了,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有你爱吃火腿肠、小干鱼......

狐主的柔肠及多话,让我吃惊。

院里是一幢陈旧的二层小楼。楼上有昏暗的灯光投影下来。那只小狐闪烁着蓝莹莹的眼警惕地瞄着我,我看清它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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