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寒霜
知道汪曾祺的名字很晚,读他的文字也很晚。他的文字,平淡如水,我品不出味道来。他的味道,就像沈从文的一样,还是在夏竟清的《中国文学史》里泡出来的,渐渐地在中国弥散开来。
对汪曾祺的认识,是对于文字的静气而言的。
汪曾祺是一个没有派的门派,或者说是最后的一种老派唱腔,字正腔圆,云在青天。一个书香门第,不是一个简单的一句标识,而是几代人的熏陶,交织,融合,消长,才会从肌肤沁透到骨子里去的,又会从心里生发开来。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传承,还有一种血浓于水的饱和。没有相当的心境,自然无法得到其中的妙音禅意,也很难体会到其中的一枝一叶。五蕴皆源于心,而心莫过于性空。
而他家族的祖上几代人得以延绵下来的,是那种真正的书香,久而久之,乃成。这样的人家,方可称得上真正的书香门第。那种书香门第,第一印象是“惟吾德馨”,其次才是琴诗书画。那种德,是文德,那种文,是斯文,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表白的,而是一种根基,博大精深,气势恢宏,而又自然而然,行云流水。文德葱茏,枝繁叶茂,有着文字之美,翰墨之香,天音之妙,幽思之情,见之,就能闻得着一股子的醇厚,浓郁,回味无穷。这种文德与艺术融为一体,不自觉的就会感受到底蕴氤氲,一片天成,不可多得,得之有福。
但,这样的书香门第,绝不同于而今的所谓书香门第。而今仅仅把上一辈中有了读书人或者文化人,都算作是书香门第了,或者以读书人家自居了。这确实是一种宽泛的衍义,与真正的含义相去甚远,无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于是有了另一种情形出现,那就是有的文字越来越浅薄,流入裙子与扇子齐飞、花瓶共酒瓶一色的滥觞。与其说是风雅,还不如说是风流,与其说是多姿多彩,还不如说是衣冠禽兽。李白的才情不是因为有了酒而才高八斗,而是因为有了才高八斗借酒一泻千里,大河奔流。李清照的美不是因为裙子醉了海棠,而是“赌书留得泼茶香”,诗词醉了人间。再说,欧阳修、鲁迅的酒量少之又少,又何尝不是领文运之兴起,开一代之先河?他们的文章,比起那些妄谈酒茶、漫道美人的文字来,更有一番神韵,动天地,泣鬼神。其旷世之才,不二之文,经久不衰,正所谓心中有春何必花,笔下有才岂凭酒?
贩卖无知者有之。一些人将经典生吞活剥、一鳞半爪的妄加引用,连出处都弄不清楚。记得有一则笑话,一个清末的烂文人声色犬马,以自逞不才、口吐污秽为快事。一天遇上一个麻脸妇人,他嘲笑道:甲子乙丑,戊子己丑,丑丑丑。恰巧此时他那中风的老娘正拖着一双跛腿走来,那妇人见了,淡然一笑,就说:还有一丑,你没说呢,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仅这一句话,她就把那个烂文人羞骂的无地自容。
滥竽充数者亦不乏其人。有的人是抄袭的老手,无篇不抄,不抄不成篇,从剪刀+浆糊+抄袭的家庭作坊式,到而今的网上大抄而特抄,穿着皇帝的新装还自以为人莫以知之,也真是奇葩的可以。记得前年,某省的一个神马名家抄袭一个基层作者的文章,通篇只有三个字不是抄的,那就是把别人的名字换成自己的了。此人死后,那作者拿着此人出的一本书一页一页的撕下来,数落着,这一篇抄的是谁的,那一篇抄的又是谁的,最后只剩下封皮了,说道:你就只剩下这一张皮了!
凡此种种,说到底,这样的人,算不得文人,说是文人是对文人的侮辱,其实就是一个文化掮客。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后人拿着这样的劳什子去自称书香门第,还真是有辱斯文。
令人十分欣慰的是,而今那些始终坚持原创作品的人越来越遵从内心的召唤,写下自己的一枝一叶,开出一花,挂上一果。而且,不仅诗在远方,心也在远方,交汇在时代的春风与书香世界里,温润如玉,翩然君子,将文人的风采一一舒展开来。我们的未来,在充满书香的国度里,一个又一个的书香门第,花开庭院,书香袭人。
永远的西山
西山的自然与人相应,得天地之灵气,叫醒了这里的一切。山水、林泉、寺院、云烟,常驻人心,在风雨中将不尽的意象深藏,呈现出各自的格局。
西山曾经有两个和尚。一是不知其名的法师,一是不知其名的俗和尚。法师晨钟暮鼓,唯有一经一灯一木鱼一念珠,唯有佛门佛心。一任门前冷落,不知山外世界,窗外情怀,却得与时空作伴,与佛心相印,于是,修得慈悲,修得正果。他沐浴了年月日里的华光,无觉而坐化,且以身入塔,是以与清风明月共往来。
俗和尚亦有一灯一念珠,三心二意,红尘红颜,只问世间贫富,生死,男女,性命,都以俗事入心入眼,看面相,看运气,以索取香客、施主之身外之长物,视其金银的贵贱、轻重、多寡而论其好坏善恶,惑于一时,于是声名雀起。一时间,世之趋之若鹜,车马罗列,人财皆往之,俨然一方至尊。刚开始,人皆信之,终而弃之,因其实非佛门入室弟子也。而后,渐渐不济,毕竟人鬼之事难以为断,况且其气乖戾多疑,邀名追梦,最终日薄西山,化为尘灰,世人莫以闻之,莫以知之于草莽之中。
法师的敬畏之心,气节操守,都在为芸芸众生,诵经祈福,是一个婆娑世界。俗和尚的街谈巷语,八卦风水,都在执于一私,笼络人心,是一个滚滚红尘。由是观之,唯法师信仰执着,世人重之。以虚实之论也,蒙得一时的人气不等于底气;然,底气才会赢得真正的、永久的人气。
而今的西山,已建新宇,巍峨挺拔,庄严静穆,顶天接地,一派新盛大气象。入得一大殿,内有禅画一册,在另一隅堆放若干,以为藏书,不敢观之。后来,见有人取之,方才明白是赠书,可以让人拿走的。于是,欣欣然,携而归。回到家中,看那一册禅画,发现大有深意,可与西山的二位和尚有得一比,一寓也。天上人间的至理,都在一线玄明的妙悟之中,既有山水归心,又何必于尘埃之上取之金银而染铜臭乎?
是以观之,名与利,虚与实,实为人之所重也。只不过是所取的分量,以及分量之比,和途径的各自不同,便是各有了千秋而已,可谓咫尺天涯之理。时间总是以真实留存世道,人心。说与做,都是要与时光共享一段天人相应的俗世徘徊,不欺心,不妄为,不枝不蔓,不媚不伪不贱,便是风采神秀,便得真理。
吴王的书声,东坡的杖行,山谷的泼墨,慧远的青灯,他们的脚步都是那样的顿挫而绵和,蜿蜒了山路的长度,风度,力度。陈毅所说的西山不亚于庐山,也许凭借的就是这样一种历史人文的底蕴吧。不得不说,西山是鄂州文化的标志,是儒,释,道的交集,也是三国文化的荟萃。西山之所以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就是这样的灵气环绕着入梦山河。一句话,她是我们鄂州人的福气。
山麓下新建的西山公园,是西山的延伸阅读,将时代之风催开了古今诗意。这里有岩洞的苍古,飞泉的写意,小桥草木的素描逼真,不远处是博物馆,那里的历史风云与西山一起驰骋了上下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