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诗歌的意象群阵
□朱寒霜
近年来,鄂州诗坛以一种开放的多元化创作态势,呈现出一种群体性的诗歌意象阵容。地处吴头楚尾的鄂州诗人,一方面继承了楚辞的浪漫,在慢火温吞中调制出了传统的风韵,又在新时期的诗歌创作中,以中国文人的自然观、西方诗歌的表达方式为切入点,植入现代人的情感和现实生活的万象,涌现出了一批经得起推敲的诗歌来。刘国安,冰竹,汪子恒,林柳彬,余凤兰,李鹏……,他们在创作的路径上,内涵的开掘上,渐渐地体现出一种浸润了地域文化的审美意蕴,有乡愁,有情怀,有接地气的炽热,也有仰望星空的高远。无论是真实的虚拟,还是虚拟的真实,都在翻空出奇的意象群中,有着更为纵横驰骋的心灵奔涌与时代反映。在一定意义上,他们的作品代表了当下我市新时期诗歌的脉流与走向。
一
一个诗人的审美取向往往决定着内容的选择,表达的倾向以及个人的审美能力,这种差异性形成了各自的风格和彼此间的辨识度。刘国安的乡愁感,冰竹的唯美性,汪子恒的遮蔽,林柳彬的奇异,余凤兰的恬淡,李鹏的丰茂,……鄂州诗人的坐标越来越明显地凸显出来。他们的作品风格多变,诗意盎然,纷纷地见之于《诗刊》、《中国诗歌》、《长江文艺》、《北京文学》、《芳草》、《绿风》、《天津文学》等刊物,成为鄂州诗歌的意象群阵。
1.诗歌的还乡性与雪藏性:诗歌的还乡性,其属性则是语言的还乡性,它是一种自由的书写和抵达心灵的自由,而心灵的自由更是自由的书写。现代文明融化掉了许多的传统记忆和人文历史,尤其是农耕时代的那种文化乡韵,在都市化建设、城乡一体化建设中,渐渐地失去了曾有的光芒和底蕴。随之而来的那份乡愁感油然而生,乃至于强烈地占据着人们的心灵。望得见山、看得到水、记得住乡愁的河流,一脉相存地浇灌着文学的望乡和精神的梦乡,诗歌就成为一种怀乡或者乡愁的精神孤岛或灯塔。刘国安的诗歌称得上是他的故乡梁子湖的风信子,透露着整整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的乡情乡意,扎根于生命的泥土中,糅合着乡土、乡村、乡情的勃勃气息,充满大自然的、人的情感的味道,丰润而芬芳,美丽又遥远。读来欣欣然,戚戚然,郁郁然,把日暮乡关何处是、明月千里寄相思的那种人生漂泊的心灵寄托感,囤积了下来,卸载在文字深处。于是,个人情感在乡村的基肥中孕育与滋生,而又在“城市的风”中充满迷茫与归绪,而唯有诗意地用“一堆散落平仄点燃乡愁”,乡土乡情就“一袋烟的功夫”烤糊了,却香甜无比。“乡愁常常疼痛,记忆折叠着相思”。土生土长的亲人,村头的石板路,傍晚的萤火虫,耕牛,田野,飘香的物候,这一切,常令诗人骤然起兴,化作“思乡的泪滴,常将我灌醉”,“故乡永远是一幅怀旧的底片/将我搁浅的时光与梦想深藏/故乡永远是一阕唯美的宋词/勾起我日思夜想的满畈稻香”,虽然“城市的风/决定远走他乡”,但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不忘初心。而在通向乡愁的另一端是乡愁的异地感——城市:乡愁一转眼是城市,城市一转身便是乡愁。城市与乡村的相离而又相融,相拒而又相接。在于它是你的一种生命原初状态,这是新生蓬勃的力量,乡愁变得更有筋骨,而人生就显得更有弹性。一如离开乡村寄寓倚靠城市的心灵——离开了土地,失去了天空,心灵无处安放。我们看历代诗歌,思乡的东西其实非常非常少,但是近代和当代这里诗歌作品被提的位置很高。很多人以为农村生活的诗歌浪漫化,甚至柔情化,姿态很前倾,可是文字又帮不上忙,是不是有违你呈现生活的本来状态的初衷?但是,这里的乡愁,既是生命原初的、也是心灵上的一种自我完美。
雪藏性则是遮蔽感与含蓄感。一直驻足于诗坛的冰竹,其诗作充满了空灵如飞的超然感,寓意深刻,意味悠长。他很善于把中国的古典与现代西方的优美结合在一起。在某种个性的先锋性与魔幻性的开拓中,呈现出一种中国诗歌的本色,而又相互交融,滋长。意象语言的遮蔽力,指的是巨大的语言容量下,有着更为强大的张力之下的一种内敛与隐示。英国的斯宾诺莎曾说“文字是众多而巨大的迷误之源”,庄子认为“天下有大美而不言”。有人说,这时语言的遮蔽表现为:凝练、含蓄、心境、意象,需要人去体验、共感、臆想、通会,这是艺术的规律。当然,叙事性,比喻,象征,以及貌似含混的起比联喻,总会意外地获得了言外之意,意在言外,画外音,弦外声,某种意义上不乏其先锋性。"光滑的蛇/游走于池塘边缘潮湿的草丛中/光滑的蛇,伫立在你的面前/在太阳下山的地方,偷走了你/作为月亮的心脏"(《光滑的蛇》)。这种含蓄的,内蕴的,仿佛是将浅表下的深厚在种种意象的折叠与打开中,鉴于语言艺术的需要,完成了将文字语言的遮蔽表现为诗歌艺术的遮蔽的可能性,文字的背后有着巨大的想象空间。他的诗歌在另一方面却是非常的传统的,柔韧有度,舒展自如。“清明了,去凤凰山看父亲/雨嘀嗒响在伞上,然后分散开去/山上的父亲依在一棵树上,朝我笑着//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要走到他的面前,点上一支烟/递上去,然后我们开始聊天”(《清明了,去凤凰山》)。作者非常讲究语言的感觉,懂得语言的节制和收放自如,把意念的组合与唯美的体验灌注在意象之中。在对语言的意念组合上与一种超常的乃至于异化的象征、比喻中,或者是通过语言的反讽性,获得了语言的魔力感,带来意想不到的艺术感染力。“暖风吹皱身后的圣山/回首遥望不期而遇的蓝,暮色四合/半个月亮偷偷爬了上来//看得见山前的风景/看不见山后被埋着的朝代。”(《在南山之南》)。在穷尽了语言之后,意象出现在回眸一笑中,终于在诗之外,走进了意象丛生般的格局中。
2.语言的置放力与感染力:置放力的另一特征就是他的语言要有其他人作品中很少有的那种克制与平静,他从西方的现代主义中吸取营养,并在中国的诗词语言中获得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表达。诗人汪子恒在诗歌的视角上,他以超然而又轻熟的破茧之势,截获了社会与人生的秘密交接点,聚焦式的、而又缩放时空,弱小的文字背后是一张巨大的网,坚实无比,令所有的灵魂驻扎在异域的异化之中。时空,对比的喻象,在弘大而又强烈的反差中完成了遮蔽,有着惊人的震撼力量。他的《武汉之夜》,长江大桥本身的自比,以及它与东湖的对比,“我”的青苔,又与“东湖水下”的对比,一个人在生存的路上,看到了社会生活的巨大悬殊性,灯红酒绿,形形色色,而在卑微中又寄予了人生的向往与憧憬。这一连串的巨大反差带来了文字背后生活的艰辛与无情,所以遮蔽起来的是真相,是哲理,只不过把这些留给了读者,余味无穷。这也正是诗歌的。《相认是一种错》,“棒子”成为一种身份的标识,而作为一个人对身份的认同与获取,不得不让虚荣心的包装与包裹,而又多么期盼自己栖身于而且跻身于这个底层社会之上。还有《收获》,也是在巨大的反差中,让我们看到了人生的深层次的悲哀与悲凉。诗很短,全文是:父亲把自己的瓜秧,像孩子似的,种在后山坡/收获了:一年胜过一年的光景.//我把父亲,种在风水最好的土地庙,收获的是/一蓬蓬惊心动魄的荒草,一年却比一年瘦。在对意境的梦幻般的罗织深致中,无论是心灵,还是现实,都有着无比深厚的强烈情感,一步步逼向无处可逃的犄角,而置于死地而后图生存。汪子恒的诗旷远与荒凉,乃至底层生存的无奈与凉薄,深沉而悲沧,离奇而瑰丽,新颖的想象流转,别致的思维链接。将现实的人情世故,生存裹挟,善恶世界,比如“故乡的雨·八首”之一的《武汉之夜》,其雪藏的哲理就在文字的背后,反复回旋,形成了一股涡流,令人咀嚼回味。林柳彬的诗风与之相近,都在叙说着一种生存状态,乃至于是一种含泪的生存状态,并在这种状态下,长着第三只眼看世界,充满歌剧式的漫画化。但林柳彬的诗是在细碎而多维的“边角余料”中,将诗人所感知的人生况味渗透殆尽。他的《落日》“余辉。守夜人的黎明。/冰冷的星座,将倾泄而至。/天空卷起刨屑,苍穹之下/万物将再次领受星光的酷刑,日复一日。”还有他的《晚宴》以及“并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够/抢在树梢变绿前,给我换上新衣裳/比如这一次,你剪下袖口”(《那天,我一个人》),令人潸然而感怀。
3.意境的延伸度与生活的原味性:女诗人余凤兰的诗意,种在一种花里,有爱情的,有人生的,也停泊于自然的季风里。她的诗从小感觉、小情调延伸到人间情怀和社会万象中,渐进式地完成了一种审美层次上的跨越。儿女情长的低徊,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放,既有女性的细腻,亦有巾帼的豪壮,更多的是一种清丽与散淡。“与岁月一同默守这个日子/请允许我捡拾一地雪花/砌成一座宫殿在这无暇的世界/采一束梅收藏一季怀念”(《为自己唱一首歌》)“月光满山遍野含苞待放/有一种声音悄悄上升/在房屋四周流淌高贵的亮泽/我屏神静气听见自己的心跳/爬上了月弦”(《感谢音乐》)紧扣现实感,表述个人情感、拉开个人帷幕委婉曲意,血脉贯通,“白露很重秋分很轻/心中堆砌着/阅尽山水的喜悦/山中的月亮比故乡圆”(《山人》)。在某种诗歌的叙事中,她在“三国古都宛若一朵水中荷莲/带着南国流韵漫过仙景祥云/导引我们走进生命的本质”(《我的家园》)。而与之风格较近的年轻诗人李鹏,有着敏锐的生活感受力、善于扑捉意象的底层叙述,扇面地交叠着人生的情结,以其更加细腻而深刻的视角,可及的语言触摸感,充满文字的意象,在设色的断章式拓片中,将底层大众的人生甘苦囊括其中了。在炼意上也善于从多视角的锻造与变换中,细致而缜密地将一种细微的生活细节,铺陈而上;在结穴处凸显出精气神,渲染与烘托,成为一种绽放开来的内涵,转化为对于生活的艺术感受力。如:“和鸟的思维一样/我一直以为天空是蓝的/我低头走路,埋头工作/季节吓退蓑微的绿匍匐在地”楼上传来钢琴的声音/他停下笔,阳光在回收他的目光。我猜想他的手是多想抓住一根稻草/其实岸就在他的不远处/观音阁也在不远处,里面住着观音菩萨的《岸》,削烂苹果的《她》,“拿着一只苹果,看上去依然完美/实际上它开始赴一场鸿门宴……/她也碰到一些糟心的事/比如瘫痪的婆婆,逃课的儿子/把心放在门外的丈夫/她对着水龙头洗净,然后细细咀嚼”,将生命中的繁花如梦、坚韧不拔,跃然纸上,十分传神。
二
以上对几位代表性的诗人做了一些单纯性的归纳,但这些诗歌的特点,并不是一种纯粹的个性特征,其实也是他们的一种共性共识。只不过是在显现的程度和角度上有细微的差异而已,而成为各自的标识性。
4.现代诗歌的转角与生新。细读几位诗人的作品,不难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刘国安、冰竹、汪子恒、林柳彬、余凤兰、李鹏的诗歌,渐渐地形成了各自的特色,而且他们的的作品在意象的拥簇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意象矩阵,他们以一种别开生面的姿态进入到当今的诗歌语境之中。一首好的诗歌,莫不是意与象的有机结合,抓住性灵,将真情实感灌注其中,在艺术的观照中,获得一种感染与享受。只有这样的诗,才会产生意象的原动力,一切的情感、情绪,真善美,就可以通过意象的东西转换出来。刘国安吟唱着:“当风儿收住翅膀/紫燕衔来一枚朝阳/梦中的江南与我不期而遇”,他也会感受到“四轮驱动的时光/刀光剑影闪耀于丛林/藤向暖而生,在树的襟怀/叶面争夺一缕阳光的青睐/蜘蛛在精心编织一个温柔陷阱/黄雀的背后/清风在此打了一个结”(《夏日里的一场光合作用》)
诗歌需要意象,而也需要创新。其诗歌的转角在城市与乡村、个人与时代、心灵与生活的夹缝中,手足胼胝,渐以求变,诗歌的意象群落(以象)、诗歌的生新创意(以新)、诗歌的自然本色(以真),它们不仅在题材的开人性拓上,还是表达的立意上,都回落在古今的诗歌底线上。也许诗歌与中国的传统文化关联那么深,才有了今天的枝繁叶茂,气息浓郁。在近几年的突围与求变中,获得了全新的创意,在与传统的回归与现代的流变中,步子越来越稳健和娴熟。“沉默的第三者是月亮/他发现,诗人的鞋子穿反了/而且,自己的脸上粘满/诗人抖落的烟灰”(冰竹《诗人》)“饮马黄河/抖僵跃过决堤的汪洋/旌旗遮盖着京城/凄凄惶惶的崇祯/将明朝挂在煤山的树上”“上一届王侯的血水/淋作下一届皇帝的春雨/谁又携一个朝代粉墨登场/一个英雄啊用短暂的辉煌/留给历史足够的思想口粮”(余凤兰《李自成》)
5.现代诗歌的一种新生态:诗歌的当年是那么光芒耀眼,而今渐趋平淡,渐失去了原味,究其原因在于诗歌与诗人的边缘化。那么,有深度的真实和有意味的自然,才是诗歌的底蕴,渐渐地成为现代诗歌的一种鲜明特征。一个觉醒的生命,将会更有生命力,更有朝气,更要进入到心灵的圣湖之中,捧来净水,奉献给读者。跟有生命的东西打交道,当然也要有着生命深层的东西,那就是人性的真实一经出现,特别是在诗歌艺术中,就特别震撼。真实的力量真的是比精心构造的完美,而凭天赋凭本能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人性的最大特点,就是有情,这也是诗歌的深度把握上的一个难点与亮点。血依然是血,水仍旧是水,如果没有生命力,文字只能是始终在读者的眼中在奔跑,又忙又乱,怎么可以咂摸出其中的美感来呢。当浮华褪尽,冰凉入心,心灵就会风行水上,或者风长气静,好的诗歌就如珍稀之物,生长在这块野旷人稀的土地上。“一口井水真正静下来/蓝天会掉下来鸟鸣会掉下来//好人喝了它/五脏六腑的苦慢慢会冲得/一干二净//坏人喝了它/奇经八脉的毒渐渐会度化成€犚豢牌腥某Α!埃ㄍ糇雍恪读槿隆罚?
中国当代诗人的困境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一种语言的困境,但更缺乏的是诗歌的语境。这也是我们常常看得见、想得到、说得出、却写不好的原因之一。诗歌的语境当然包括语言、以及意境和意象的集合,在古人诗词的意境里我们能读懂其中的深度和内涵,可谓字义俱佳。而我们现代的诗歌里叠放了今人的诗意抒情,获得美感,也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古今之间不是一个时差,而是一种人文的深浅了。如何在今人的语境里唤醒那种唐诗宋词的韵味呢?“大学毕业的侄儿,包里驮着几件衣服/和那些证书。北京、上海、广州/三年飞了三个地方/乡下有很多空巢”(李鹏《巢》)。在直击现实中,抑扬顿挫,迂回逶迤,在意象群中获取广袤而布满思绪的社会生活状态。
一路走到今天,鄂州诗人们的作品无不灌注了诗人的内心世界,直抵现实生活,剖面地立起诗歌的根茎。同时,也更多地领悟到诗歌的表达与内涵只有附丽于意象丛生与意境延展,无论是大块的铺陈,还是细微的意念,抑或稍纵即逝的灵感,跌宕起伏地交织在当代人的语境里,引起了更为广泛的共鸣。此外,另外还有十分活跃的诗人陈绪保、史凤末、董梦海、陈平、刘勇等,一起进入到时下的诗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