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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约黄昏后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7-09-13

□华 杉

吴兴推着自行车上路的时候,镶嵌在雄伟的长途客运站大楼如同枪刺一样的顶端的乳白色座钟当当地敲了七下。悠扬的钟声仿佛连绵不绝的涟漪盈盈地溢向四周,给黄昏笼罩下的乌林城增加了一种神秘的静寂和深邃。

吴兴蹦蹦跳跳走完了一段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他站在滨湖路和迎宾路的汇合处稍微犹豫了几秒钟。这两条路差不多是平行着伸向杨杈湖公园的,而且路程也几乎相等。吴兴懂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选择上是愚蠢的,因此他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就果断地潇洒地跨上车座。吴兴觉得心中如火的激情就要像洪水决堤一样倾泻出来,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按响了一串清脆的铃声。

今天是周末。夏夜风吹拂下的杨杈湖公园是爱情的温床,扶疏的翠竹,茂密的桂花树,遮不住情侣们的窃窃私语和咯咯笑声。那氛围真是醉人!

吴兴记得去年夏天第一次和小柳走进这氛围时,突然感到自己走进了一个美丽的阴谋之中,想要冷静地驾驭自己的情感简直就是不可能。按照事先想象拟定的进度表,第一次约会,吴兴仅打算和小柳随便走走聊一聊。可是即将道别的时候,凝视着这位痴恋已久的女同学,吴兴无法控制潮水般涌来的激情,冲动地吻了她。气得小柳低声骂了一句流氓。吴兴直到后来才知道,小柳的骂声实在有些词不达意。

小柳本是个直性子,最讨厌那种说话办事像写英文字母一样弯弯绕绕的男人。她说,那天我早看出你想吻我了,如果你想吻又不敢吻,我还真不一定和你第二次约会呢。吴兴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庆幸自己找了一个不虚伪不做作的女孩,否则就要品尝鲁莽的苦果了。

小柳的确不像有些女孩那样做作,她的家离杨杈湖公园近些,因此每次约会,她总是先到,亭亭玉立在那棵见证他们初吻的桂花树下等吴兴。只有一次,吴兴因故迟到了半小时,把小柳气得歪歪的。吴兴解释得口干舌燥,小柳就是不信,嚷嚷着要他交待证人。吴兴如实回答没有。小柳一口咬定,没有证人就是你骗我。吴兴恼恼地说,哪能时时事事都有证人呢?小柳冷静一想,觉得是这么个理,转脸就笑了。此刻吴兴重新咀嚼这些细节,把自行车蹬得越来越快。

吴兴欢喜地赶去会心上人,他不知道隔不远的迎宾路上这时发生了一起很简单的交通事故。一辆自行车不小心挂倒了一个横穿马路的孩子,这个名叫高飞的六岁小男孩没有哭出声来。他的爷爷没听到哭声,就大度地挥挥手让骑车人走了。这样的小事,在有十几万人口的乌林城每天不知会发生多少起,谁会当回事呢?问题是,当老人俯下身去扶孙子时,才发现高飞站不起来了。这时,老人显然发现早早放走骑车人是个错误,但后悔已晚,骑车人早就消失在暮色中不见了。老人只得自认倒霉,掏钱雇了辆麻木车把孙子送进医院。

这起交通事故和目击者对爷孙俩都挺同情的,假设吴兴当时在场,说不准也会伸出热情的手帮帮这爷孙俩。但是他当时在滨湖路上,据他后来回忆,当时他可能正在走进离杨杈湖公园不远的一家超市店。当时店里顾客不少,绝大多数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青年男女。吴兴只买了两听罐装饮料和一包香瓜子,都是很对小柳胃口的。然后,他走到镜子前,梳理了一下被晚风吹乱的头发,整了整灰色上衣。这件灰色上衣是小柳特意为他买的,穿在身上很帅气。小柳很喜欢,吴兴也很喜欢。吴兴对自己很满意,冲着镜子里的他微微一笑,然后匆匆走出超市店,快速骑上自行车赶向公园。不然,又要迟到了。吴兴可不愿浪费美妙的时光。

吴兴和小柳在杨汊湖的桂花树下卿卿我我的时候,高飞的叔叔高志祥接到电话,急如火星地赶到了医院。望着心爱的侄儿被痛苦折磨得变了形的小脸,高志祥愤怒地谴责了那位骑车人的卑鄙和无耻。尽管老父亲再三声明是自己让骑车人走的,但是这位私营企业家还是一口咬定骑车人是个无赖,因为他欺负的是一老一小。高飞的父亲两天前出差去了,三天之后才能返回;高飞的母亲是个没有主见的家庭妇女,只会哭泣抹眼泪。因此,高志祥油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觉得为高飞讨回公道的责任已经无可推卸地落到了自己的肩上。

高志祥当即作出了一项决定。

高志祥作这项决定时,愉快地运用了一个极简单的逻辑推理,有去就有回。他固执地认定肇事者必将从迎宾路返回。现在他所要做的是弄清肇事者的外貎特征。

高志祥问父亲,那个家伙长得什么样?

父亲据实回答,天快黑了,没看清。

路灯不是亮了么,怎么会没看清呢?

当时我只顾着孙子有没有受伤,哪里还会去打量他。

太没有经验了。高志祥摇了摇头,你怎么就轻易放走了他呢?

没听到孙子哭,我以为没事呢。

高志祥再次摇了摇头,他的年纪大概有多大?他追问父亲。

就二十多岁吧。这回父亲答得干脆。

您就记不起他的任何特征吗?

老父亲突然睫毛一抖,说,他穿着灰色上衣!

高志祥仿佛注射兴奋剂似地一蹦老高。他屁癫癫地说,这不就有了吗?

老父亲一脸惘然。

高志祥不理会这些。他火速赶到迎宾路口,用侦探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从杨汊湖公园方向骑车而来的陌生人。他要等一个穿着灰色上衣的年轻人,这是他的唯一线索。

有位先贤说过,人生是由一切决定组成的。在高志祥作出决定并付诸实施之后不久,吴兴也作了一项决定。在小柳依依不舍地离去之后他决定,不走原路。在这里,原路显然指的是滨湖路。就是说,吴兴要从迎宾路回家。对于吴兴这样喜欢求新立异的年轻人,在愉快的约会结束之后,选择一条新的路线返回是非常自然的。

然而,吴兴无法未卜先知,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近一个阴谋。迎宾路两旁生机勃勃的梧桐树,在夜风的抚弄下,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在此刻的吴兴听来,这些声音如同弦乐!充满激情的拥抱暴风骤雨般地狂吻潺潺流水似的抚爱,吴兴被这如梦如幻的声音陶醉了,他禁不住轻轻哼唱起来,把辆自行车也骑得风姿绰约。

高志祥此刻的心情恰与吴兴形成鲜明对照。他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他差不多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的耐心,因为他感到了等待的无望。梧桐树叶碰撞出的噪音令他烦躁不安,他仿佛看到一只乌鸦停留在梧桐树的枝头,久久不愿飞去。于是,他产生了一种无奈的失望感。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突然像两柱火光洞穿了夜的幕帘: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贪婪的视线之中。那一刻,他一步跨到路中央,伸开双手作拦车状。

下车!

这一声断喝使吴兴吃了一惊,以为撞上了拦路抢劫的。

我没带钱!吴兴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谁要你的臭钱!下车!

吴兴奇怪了,难道碰上了交通警察?他惊慌的心却平静了下来。

吴兴跳下车,理直气壮地说,我没违犯交通规则。

但你撞伤了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吴兴的确被搞糊涂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事!

你他妈的撞伤了我的侄儿后溜之大吉,你当然不明白!

我在哪撞伤了你的侄儿?

就在前面!

什么时候?

七点多钟!

吴兴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演戏,禁不住笑出了声。吴兴和善地说,师傅,你搞错人了,我刚才去杨汊湖公园走的是滨湖路。

别耍花样了,还是老实承认吧。

我耍花样?吴兴被激怒了,我现在说你杀了人,你承认吗?

这套把戏我见得多了!高志祥不屑一顾地说,走,跟我到医院去!

干什么?

让我侄儿认认。

我凭什么跟你去?

不敢了?

我有什么不敢?告诉你,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你跟我走!

哪家医院?吴兴知道撞上难缠的鬼了。

县人民医院。

吴兴抬腕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去医院往返少说要四五十分钟,那么晚回家准挨母亲的骂。吴兴很怕母亲。

吴兴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我不会上你的当。高志祥自作聪明地撇了撇嘴角。

吴兴真是火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志祥说,上面印着我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我跑不了。

高志祥接过名片,见上面印着乌林集团公司宣传科,还有吴兴等字样。可他却说,谁知道这玩意是真是假!

吴兴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恨不得一拳揍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掏出居民身份证递过去说,这东西不会假吧!

高志祥翻过来覆过去地辨认了一番,确认身份证不是仿造的。他想了想,觉得和这年轻人来硬的,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于是他说:身份证暂时放在我这儿,明天到医院去还你。

吴兴刚要说你有什么权利扣留我的身份证时,却瞬间改变了主意,心想,去就去,反正自己是无辜的,大不了浪费点时间,就当是看场电影吧。

好!吴兴答应一声,正要骑车离去,才发现自己太粗心了,竟然还没弄清面前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的身份。于是,他问道,你是谁?怎么找你?

高志祥递过有关证件说,我叫高志祥,是县里的政协委员;我侄儿叫高飞,你到县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306号病房找我们。

直到这时,吴兴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高志祥,似乎要把这个政协委员的形象完整地储藏进记忆的仓库,以免明天认错人闹笑话。然后,他无言地跨上自行车,风一样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吴兴在小区的快餐店里草草吃了一碗热干面,便推着自行车上路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街上梧桐树叶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但是吴兴的心情不坏,重新咀嚼昨晚的经历,他感到有几分虚幻,仿佛是前不久读过某篇小说中的一个场景。他在路上一遍遍设想着让高志祥的侄儿辨认的情景,这种有趣的设想大大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他禁不住哑然失笑。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吴兴看到病房里站着一大堆人,脸上都露出愤怒的表情。吴兴没有在意,朝高志祥伸出了右手,笑着说,我说话算数吧。

高志祥的确像吴兴预料的那样伸出了右手,但他不是和吴兴握手,而是一把将吴兴拽到病床前,让他的侄儿高飞辨认。

高志祥极不友好的态度触怒了年轻气盛的吴兴,他用力甩开高志祥的手,气冲冲地说,请你放尊重点!

你也配让我尊重?高志祥傲慢地说。

吴兴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个高志祥居然如此不懂礼貌。冷笑道,我想你恐怕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又说,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你这样自我膨胀到极点的怪物,我算是开眼了。

高志祥用平静的表情表达了自身的涵养。他自信地说,让你开眼的还在后头呢。

我等着!吴兴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这时,房间里站着的一大堆人呼啦一声围了上来,他们一个个目露凶光,握紧了拳头。

你们想干什么?吴兴毫无惧色地逼视着众人。

高志祥嘿嘿一笑,说,让你承认撞伤了我的侄儿。

我告诉过你,我去杨汉湖公园走的是滨湖路。我人在滨湖路却撞伤了横过迎宾路的小孩,这岂不是笑话?

有谁能证明你走的是滨湖路呢?

我没有证人,也无须证人!

没有证人你就得承认!

休想!

不承认打断你的腿!

你敢!法律是公正的!

你看我敢不敢!

望着一张张虎视耽耽的脸,吴兴恍然明白自己成了某个阴谋的一部分,辨认是假,逼我承认是真!吴兴这样想时,再也不能忍受这平白无故的污辱了,他指着高志祥的鼻子尖愤怒地说,你是个无耻的骗子!

我的操行用不着你费心,你还是老实承认吧!

我没撞人,你就是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决不承认!

谁能证明你没撞人?

我自己!

废话!

好,我不跟你废话,把身份证还给我!

想溜?没门!

……

这场舌战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吴兴才获准离开病房。但是高志祥告诉吴兴,这件事还没完!

吴兴不予理睬,愤怒地挥袖而去。他以为此事到这儿该划上句号了,但他很快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吴兴找不到证人证明他那天晚上走的是滨湖路,使高家人对吴兴就是肇事者确认无疑。于是,高家理直气壮地抱着高飞到吴兴家来养伤,并要求吴兴赔偿一万元的营养费和全部医疗费用。

吴兴当然不答应,他坚持认为,他从未撞过人,不存在任何赔偿的问题。

双方僵持不下。

直到这时,离事发当晚已经是第五天了,高志祥才想起还有一个以处理交通事故为已任的交警大队,高志祥向交警大队报了案。

交警大队面对这桩既无事故现场,又无当场指认肇事者的目击者的案子,极其恼火,有的交警甚至认为应拒受此案。

出乎意料的是,一次拦车叫冤,为这起本来极简单的交通事故增添了戏剧性。

那是事发后的第八天,也就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十点钟左右,既是乌林城主干道又是商业街的得胜大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高飞的父母在高志祥的授意下,抱着受伤的儿子早早地等候在得胜大道旁。他们从高志祥那儿得知,今天上午,县委书记要去轮渡码头工地看望假日坚持施工的工人,得胜大道是必经之路。

高志祥告诉了高飞父母县委书记的车牌号码。车号被他们烂熟于心的书记专车是一辆黑色雪铁龙C5小车,这辆车现在开进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抱起儿子,像高志祥那天深夜拦住吴兴自行车一样拦住了县委书记的车。县委书记以为冤情重大,快步走出小车,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秘书和县电视台的一位记者。县委书记接过状纸,匆匆看了一遍,并耐心听完了告状人疙疙瘩瘩的申诉。看着左腿打着石膏的小高飞,书记面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当即下了道指示,一定要查清此案!在安抚了告状人几句之后,书记的小车在一连串的谢谢声中开走了。

但是,那位县电视台记者征得书记同意后留了下来。凭着职业的敏感,记者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条具有轰动效应的头条新闻,行话叫做活鱼。他当然不会放弃。于是,他现场采访了告状人和一些围观的群众,然后迅速赶回电视台,向台长作了详细汇报。县委书记的指示在耳边回响,台长当即拍板,今晚头条播发,同时配发一篇三百字的短评。

当天晚上,乌林城的各界人士在乌林新闻头条中看到这样的场景:

吴兴撞伤六岁男童逃之夭夭,高飞父母拦车叫冤言辞悲愤。

县委书记指示:查清此案

这条消息,记者是采用现场见闻的形式拍摄的,激情充沛,文采飞扬,生动感人。在叙述完高飞父母单方面提供的过程和围观群众的反应之后,记者在短评中愤怒地写道:撞伤孩子已是错,逃离现场更是错上加错。对肇事者不严肃处理,何以平民愤,倡公德?

乌林城的老百姓晚间看到的是这样一条充满激情、具有很强煽动性和明显倾向性的新闻。结果正如记者预料的那样,这条新闻报道一桩极平常的交通事故的消息在乌林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人们怀着无比愤慨之情,纷纷致电电视台,同声谴责肇事者吴兴的不良行径,强烈要求有关部门严格执法!

接听着热线般的观众来电,台长和那位采写稿子的记者为报道的成功欣喜若狂,举杯庆贺!他们的电视收视率已经有多年没出现过类似的轰动效应了。但是台长在三杯酒下肚之后,有些担心地提到吴兴的电话。

台长说,吴兴来电话指责我们轻信一面之辞,他坚持说他那天晚上去杨汊湖公园走的是滨湖路而不是迎宾路!

记者问,他有人证吗?

台长说,我也这么问过他,他说他没有人证。

记者愤怒地说,狡辩!纯粹是狡辩!很明显,他是想逃脱责任!记者接着正义凛然地说,既然他找不出证人,我们就应该理直气壮地主持公道,决不能听他胡说八道。

台长对记者的说法表示完全赞同,他雄心勃勃地说,我们要紧紧抓住此事不放,拿出黄金时段进行多角度全方位的连续报道,打一场漂亮的宣传仗,争取在全省好新闻评比中拿奖。

两天后,县电视台又在乌林新闻中播发了一组加花边的观众来电和乌林集团公司决定吴兴停职检查的消息。至此,这桩交通事故在乌林城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人们怀着浓厚的兴趣关注此案的进展。一时间,看乌林新闻成了乌林人每天必做的头等大事,就连那些过去从不看县电视台节目的人也加入了观看的行列。于是,收视率剧增。

新闻媒介连续不断的着意渲染,使乌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大群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吴兴的住址,他们聚集在吴兴家的门前,闹腾了一个多小时,有人张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有人投掷石块砸碎了吴兴家窗户的所有玻璃,一片石块打中吴兴奶奶的额头,血流不止。他们觉得这样还不解气,索性冲进吴兴的家,把所有看得见的碗盘碟盏砸了个稀巴烂,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他们真会连电视机也一起砸了。当时,吴兴的家人吓得嗦嗦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面对舆论的强大压力和全城百姓着了火似的情绪,交警大队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必须尽快给全县人民一个满意的交待,然而,十多天前的一桩自行车撞人案对于调查者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高志祥及高飞父母提供的线索便牢牢地占据了调查者的头脑,赶也赶不走。但是,调查者不愿背偏听偏信的名声,他们找到吴兴进行了认真的调查核实。

那天晚上,你几点钟离开家的?

七点。

调查者暗暗计算了一下从吴兴家到事故现场距离的所需时间,结果时间大致吻合。

你还是承认撞伤了高飞吧?

不!决不!

为什么?不愿承认?不敢承认?好汉做事好汉当嘛。

我没撞伤人。那天晚上我走的是滨湖路,怎么可能到迎宾路上去撞伤人呢?

你说你走的滨湖路,有证人吗?

没有。

你在乌林城生活了多少年?

二十多年。

熟人应该不少吧?

是有不少。

那天晚上,你就没碰上一个熟人吗?

我没注意。那天晚上,我是去约会,不是逛大街!

没有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调查者觉得答案已经明摆着,没有必要再费口舌了。

两天后,交警大队下达了裁决书,认定吴兴系此案的肇事者,因此吴兴必须承担高飞的一切医疗费用,另外赔偿高飞的营养费和惊吓费共一万元。吴兴不服,态度强硬地表示决不接受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错误裁决。

于是,两天后,乌林集团公司领导找吴兴劝他承认错误,服从裁决。吴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公司领导不高兴地说,你能拿得出能够证明你清白的证人吗?

吴兴没好气地说,又是证人!我想请问,时时刻刻都有证人的生活是正常人过的生活吗?吴兴的话激怒了领导,领导当即发出最后通牒,要么服从裁决,要么离开公司。吴兴选择了后者。

于是又过了两天,县电视台在乌林新闻中播发了吴兴被乌林集团公司除名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高飞的父母抱着儿子,把一面鲜艳的锦旗送到了电视台,锦旗上写着“主持正义,为民作主”,并在电视台门口放了一大串鞭炮。噼噼啪啪的炸响声,吸引了一大群路人驻足观看。晚上,县电视台播发了赠送锦旗的新闻,接锦旗的台长满面春风。

自从这桩极简单的交通事故在县电视台曝光以后,笑容就从吴兴的脸上消失了,就像青春和美貌从老太太的脸上消失了一样。吴兴陷入了沉默寡言之中,即使像现在让他和小柳站在杨汊湖公园里那棵见证了他们初吻的桂花树下,他也如同不远处的杨汊湖里隐藏着的礁石一样默默无语。他开始讨厌公园里的气氛,这种气氛让他觉出了虚伪和阴谋。

你怎么不说话?小柳问。

我能说什么呢?

吴兴冷漠地回答道。电视台以及全乌林城的人早已认定吴兴就是肇事者,他无从辩白,因为他缺少证人。市交警支队不是答复说县交警大队裁决准确无误吗?面对言之凿凿的定论,吴兴自己有时候都被搞糊涂了,以为自己也许真的撞伤了高飞。

又一天,吴兴在乌林新闻中看到一则消息,赞扬高飞的亲属胸怀宽阔,主动放弃了一万元的赔偿费。当时他愣住了,稀里糊涂地发出了一种负债感,差一点就要跑进交警大队承认错误。以后,他不再在家人和友人面前为自己辩白,他觉得他没什么好说的了,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包括他的小柳在内。

今晚,他是应小柳之约来听候另一种裁决的。

小柳轻叹了一声,说,你怎么做出那种事呢?

你也相信我撞伤了人?

大家都这么说,电视上也是这么说的,我能不信吗?

吴兴欲言又止。

小柳接着支支吾吾地告诉吴兴,我父母不同意我和你再保持关系了,我们分手吧。

这个结局吴兴早就料到了,但从小柳的嘴里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感到突然和震惊,一时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吴兴缓缓伸出右手,虚弱地说,让我们说声再见吧,真心祝你幸福快乐!

小柳没有同吴兴握手,她轻轻说了声再见,便逃也似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吴兴的右手僵在空中,待醒悟过来后,他猛地紧紧抱住那棵见证了他和小柳初吻的桂花树,泪珠一串串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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