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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是蔷薇,玫瑰是玫瑰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7-12-21

□晏 芳

每次看到梳妆桌上的那个淡蓝色的发卡,我就会想起阳子。

阳子名叫温阳,去年在我葛店一家幼教机构做兼职时认识了她。她的名字如温柔的阳光一般暖人,可实际上她是一个带着刺儿的女人。

那是一个周末,我在去葛店上班的班车上,一个女子穿着那种很长很薄的风衣,看起来很轻巧时尚,但她眉毛画得稍稍向上扬起,面无表情,有一种不让人轻易靠近的气息。班车上人很多,前面有几个男人抽着烟,那女子闻不得烟味,就不耐烦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车停下来,又上来一对母女。小女孩竖着两个羊角辫,嫩嫩的脸蛋,特别的可爱。女人笑着盯着小女孩,去逗那小女孩玩儿,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女孩竟然吓得哭了起来,她一下就慌了神,尴尬地自语:晕了,我样子很凶吗?我又不是大灰狼啊!接着她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正哭笑不得的小女孩的妈妈。小女孩终于没有再哭,也不敢看她了。她从包里拿出了墨镜戴上,望着车窗外发着呆,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后来在电教室,我再次见到了她,原来她也是这里的一名老师。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越发觉得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区别的标准很简单。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说她怪异,自私,还说她爱慕虚荣,喜欢摆臭架子,可她依旧那样我行我素,毫不在乎的样子。我见过她上班总是迟到,也见过她为了公司那一条消息通知单里的她名字的排名先后,和负责人争得面红耳赤,还见过她吃中餐时,闷头吞咽,吞着吞着一个人就哭了起来。

我不介意和她成为朋友。其实我喜欢稍带刺的人,相处会觉得很干脆,若想利索地拔掉那些刺绝无可能,但尝试着躲开倒会带来无尽的成就感。

我不知道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会去过多询问。我依旧会记得初遇她在班车上时的那一幕,我感觉到她内心的纯真柔软。

有一天电教室忽然停电了,这在冬天里可是一件糟糕的事情,真是冷极了。于是我们就都跑了出去,我们穿着红色和黑色的毛衣在水泥地上乱跳乱唱,不戴帽子和手套,她说,我们是在拿春天的姿态对抗冬天。对,就是春天的姿态。寒冷的风刮过来,我们却是如此轻松和快乐,像执怮的孩子。

旁边路过了几个女人,眼神奇怪地看着神经质一样的我们。我在她们背后暗暗嘀咕:看什么看,没见过女汉子呀?

哈哈,是啊,没见过女汉子呀?阳子的声音可比我大多了。那几个女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赶紧不做声响地走了。

我们竟然是那么理直气壮!我忽然想,快四十的我们还会有少年的热血吗?可为什么天空中总会恍惚有一声召唤,让我不安。

回到室内,阳子给我泡了一杯茶,递给我说:“哈哈,你现在竟然也和我一样的疯……”她看着我,眼睛明亮放肆。

她的笑容就好像从花朵一样绽放出来,鼻子旁边还有着细细的小皱纹。

我喝了一口茶,觉得好清甜,有种特别的味道。阳子告诉我,这个是普柑茶,就是把柑橘挖空,里面放上普洱一起秘制的茶,所以才叫普柑茶。普洱吸收了橘皮的香味,茶叶子里自然有了柑橘的香味了。当我在普柑茶里找到了一缕柑橘的香味时,心中惊叹这种气息的交感和造化的神奇。和我一起在喝着这个茶的人,不也是这样吗?我们互予清醇,互予纯真,还会一起站在世俗的生活上面,也一起长出轻盈的翅膀。

她对我说,她之前很想辞职的,其实她很讨厌这里,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一直都没有实现。自由必须建立在稳定的现实基础上,这也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生命里多数的事情,只有靠自己去探测和了解,可这所谓的自我生长,真是太艰难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都觉得自己要崩溃掉了,好在她最后变成了打不死的小强,适应一份东西总比接受要容易的多。

我觉得她说的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因为所有的灵魂都需要倾听,即使每段旋律很孤独,但是那心和心之间的交流却是温暖的。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和她一样呢?

我心里对这份意外的情谊一直保持着一种珍惜和懂得,我想阳子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了。可人都是害怕时间和消失的,这个世界上藏着掖着,手心里握着却依然变淡乃至挽留不住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我们也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对方生活里的那个即将消失掉的点滴。而阳子对这种消失,竟然还抱着一种期待的心理。用自己愿望的实现来结束一段友谊,会比较好。这就是她说的话,温阳,一个如此清醒,看得到时光界限的矫情女人,她真是比我要狠心多了。虽然我表面上满不在乎,可在心里却这样恨恨地责怪着。

一个学期的时间已经满了,我的兼职工作也告一段落了。我再没去过葛店了。我们也因此少有见面了,但是在微信上互相关注并偶有通信。我有时候闲下来会想起她,想起关于她的一切事情。可想起又怎样呢?那记忆刚刚伸出去的触角,又开始往回缩了。人和人之间大约都是这样,走在路上,又会消失在路上。再深重的情谊,也都要学会以淡然去面对。

就在前两个月,我忽然接到阳子的电话。阳子的母亲病重,从葛店那的小医院直接转到鄂州市一医院来了。我一下班,就直奔医院。当我见到阳子,她整个人憔悴了好多,或许是因为熬夜,眼眶周围很深的黑眼圈。她看到我,嘴角泛起了微笑,却带着一丝伤感。我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里全部是冷汗。

人在病痛面前,都是特别柔软和敏感的。我紧紧地握着那只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想在这里她只有我这一个朋友,也只有我现在可以帮到她了,哪怕只是替她分担一点点也行。

我陪着阳子坐在手术室外等待。阳子看着手术室的灯光,忽然怔怔地说:“也不知道,我以后会是怎么死?又会死在哪里?”

听到“死”字,这么冰冷阴森的字眼,我震了一下。

细腻的她发现我的震惊,轻轻地说:“别多心了,这个是我们都要面临的问题呀。只是在想,要是能在一个优美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死去,那该多好!”

我说:“可以死的地方有多少,那可以活的地方就会有多少呀!”

她说:“那我还是愿意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死呀。”

我说:“怎么准备呀?谁又能知道的那么准?一切活着的人,都是叨天之幸,只有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想要做什么,就得赶紧地去做呀!”

她沉默了一下,盯着我说着:“是啊,可人有时就是不能那样任性呀!你说你能吗?”

一句问话,让我也沉默无语了。

就在这个手术室的门前,我和阳子就沉浸在死亡和活着的迷思中,感觉一切都好沉重,又感觉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几小时后,阳子的母亲,终于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了重症病房监护室,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会在下班的时间去陪她,帮忙照顾她的母亲。谢天谢地,老人恢复得很好。一个星期后,转到普通病房了。那天阳子提着刚刚打好的一瓶开水,推开病房的门,一丝亮亮的微光,正从窗户外倾泻而入,照在她母亲渐渐红润的脸上,还听到窗外树上细微的鸟叫声。她放下水瓶,一下就抱住了我说:“哈哈,我感觉终于又到人间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出院时,我去送她们。我拎着一大袋之前已经收拾好的物品,先到医院门口拦出租车,她搀着母亲,慢慢从医院里走出来。

花园里花开得正好。她忽然停了下来,问:“……我算不算得上花?”

我哈哈一笑,说:“当然算了,任何女人都可以被称为花,比如我是蔷薇,你就是玫瑰花哦!”

她看着我,然后一笑说:“嗯,我知道你很柔和,没有刺。”进而又一脸悠长的表情缓缓和我说,“蔷薇是蔷薇,玫瑰是玫瑰,她们才都开得最好,是吗?”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淡蓝色发卡,塞到我手上。她说:“每次看到你,总是这一头长发,不管以后长到及腰还是现在的披肩,这个应该总会用到。还有,我们一定得好好的!永远!”

之后我和阳子就一直这样,总隔着一段距离。偶尔的问候和相约相聚,触摸和感受对方的手指,但是不需要来自皮肤的温度。

我们各自忙乱,互相牵挂,少有想起,但是不会忘记。像一条经过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带来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但是它总在那里流动着,缓慢而澄澈。

蔷薇是蔷薇,玫瑰是玫瑰,就是最好的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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