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江南风》 > 2017年第6期 搜索:

爷爷的蓑衣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7-12-21

□赵红霞

年底,陪母亲回了一次华容的娘家。因无意中说过结婚这些年自己腌制的腊鱼都不好吃,没有儿时的味道,父亲就特意帮我腌了一些,放在老屋晾晒。

每次回华容总是行色匆匆,这次也不例外。因为许久没有人居住,打理的原因,院子里都长了些杂草,通往正屋的台阶上也铺满了绿苔,只是墙角边上的那株老石榴树上竟然还挂着几个没了生机的果实。

在此之前,父亲早就将鱼腌好了,估摸着年前我应该要回一趟华容,就特意挂在老屋,好让我顺路带回城。边接过母亲手里头的鱼,边下意识地扫视着从小被我们称之为“空屋”的杂物间。昏暗的灯光下,空气中都弥漫着灰尘的味道,“空屋”显得有些凌乱,一些陈年的器皿和杂物安静地被摆放在那里,无声又无奈地记录着时光流逝的痕迹,一切都是许多年前自己熟悉的样子,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却紧紧地被右边墙壁上的一件蓑衣牵扯住了。

这是爷爷的蓑衣。小时候一直没弄清楚它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只知道这件蓑衣总陪伴着爷爷,而我关于爷爷最深的记忆也莫过于这件蓑衣。

只要下雨的日子,爷爷就会披着它出门,他回来时,我总能看见水珠顺着蓑衣往下流,在地上滴出各种不成形的图案,然后爷爷会将它挂在墙角的一根短木桩上,而这一切我只是默默地看在眼里,从不言语,慢慢地却尘封成了永恒的记忆。

奶奶在我两三岁时就去世了,所有和奶奶相关的故事全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提及奶奶时总会讲起另一件事,大概是说我出生时虽然是个女孩,但父亲还是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因为母亲是在二十五岁时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算是比较晚。湾子里的人都来给爷爷道喜,爷爷却白了人家:“明知道我屋里生的是女孩,还恭喜什么?”搞得道喜的人很是尴尬。许多年都过去了,母亲对此似乎一直是耿耿于怀的,每次她和爷爷争吵时都会提及这件事。不知是不是听多了类似的埋怨,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爷爷喜欢弟弟而不喜欢我,跟爷爷也就不大亲近。

若干年后,忆及往事,觉得爷爷其实也谈不上不喜欢我,毕竟他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孙辈。而且对于那个年代老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也能释怀。但儿时,父母,长辈的一些话语对于小孩的影响却很大,它会像一颗种子在心底悄悄地生根,发芽。

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她总担心自己生的女儿不受人爱,所以就更多地宠爱我一些,而弟弟作为三代单传的男孩,自然是爷爷心头的宝贝疙瘩,但他却经常由于调皮捣蛋而挨打,爷爷言辞中对母亲的不满就来源于他觉得女孩什么都惯着,男孩总挨打,童年生活就这样在母亲和爷爷的“拉锯战”中一天一天溜走。

记忆中每个下雨天,爷爷都会披上他那件蓑衣,带上斗笠,行走在田埂上,说是去给秧苗放下水,或者是去看下他的鱼塘,在那鱼塘边有个小屋,我清楚地记得有几年时间爷爷晚上就住在那里的,据说是守鱼,爷爷是个忠实的守卫者,旁边几户人家晚上根本就没去了,他们是受了爷爷的益处。在小屋的门顶上摆放着一些吃完罐头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硬币,那应该是爷爷有时卖菜的收入吧,有时我和弟弟也会去鱼塘那里玩耍,还会顺便从玻璃瓶里拿走一些硬币去,我总担心爷爷会告诉母亲,但我们好像从没因此受到母亲的责罚,爷爷应该是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过这些事。

爷爷在家排行老幺,大爷爷是地主,他没有子女,只有父亲一个侄儿,以前我们住的老屋就是大爷爷的房子,继承了房产,父亲是要给大爷爷和大奶奶养老送终。母亲是能干泼辣,在她的眼中,爷爷是一生不用操什么心着什么急,不为子女创造财富却很享福的人。

父亲是爷爷三十六岁时的老来子,爷爷存活下来的孩子只有姑妈和父亲,姐弟俩之间也隔了十来岁,加上爷爷兄弟两房就父亲一个男孩,所以很宝贵,但父亲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到吃饭时间,父亲一定先给爷爷摆上酒杯和碗筷,但这时爷爷好像总不在家,父亲会径自走出家门满村子去找,我们经常在家里都能听到父亲的喊声。而爷爷要么在他的小屋里,要么就在宋大伯家里聊家常。母亲偶尔会抱怨几句,但爷爷没回来前从不许我和弟弟动筷子,。父亲不在家时,母亲也会央我或者弟弟去找爷爷回来吃饭,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个习惯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保持到爷爷去世。

除此之外,爷爷还有一件事情是从来没有耽误过的,那就是下雨天给我和弟弟送雨鞋和雨伞。虽然当初就读的小学离我们家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沿着一个池塘,再经过两块麦地就到了。我是不喜欢爷爷来送伞的,因为爷爷一直剃着光头,而且每次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在小小的我心里,觉得爷爷的形象很丢面子。每次只要爷爷在窗户边出现,我就条件反射地朝外面看,瞥见的就是那蓑衣的一角,然后迅速跑出去拿过雨具,我们之间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交流的眼神也没有。那时的自己一直很介意他为什么不打伞,而非得穿着厚重又难看的蓑衣,就如同他明明知道教我们的叫老师,可他总说是先生,明明晚上吃饭,他总说是过夜一样。

日子就像花瓣一样,在季节的风中一片一片地飘落,无法再拾起。母亲总说爷爷的身体很好,要活很大岁数,因为他每餐都要吃大碗的饭。我也从没有想过爷爷也会去世,直到有一段时间,父亲每天都上街给爷爷买小笼包回来吃,我隐隐约约觉得爷爷可能是生病了。我问过父亲,父亲说爷爷病了。那天下午放学,我读六年级,当我走在放学的路上时,老远就听到我家方向有喧闹声,然后看到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还看到了姑妈,我似乎明白了一切,但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因为我觉得爷爷是不会死的。父亲让我和弟弟去给爷爷磕头,我看到爷爷已从他的床上被抬到了地下。母亲说爷爷临终前没有合眼,我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看看谁。

出殡前的那个晚上,大家都跪在地上守灵,姑妈说爷爷没有白疼我,我的眼睛都哭红了,而傻傻的我却一个劲地辩解自己没有哭。许多年过去了,我都说不清自己当时这样做的缘由,只是爷爷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到天黑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朝他房间的方向望去,总觉得他会拄着拐杖进去,然后就会听到关门的咯吱声 ……

爷爷走了,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件蓑衣。早已记不清多少个雨天,蓑衣贴着爷爷弯曲的脊背,行走在田间地头,蓑衣被雨水冲刷,棕榈的颜色渐渐褪却。

那件蓑衣被父亲挂在墙上已经很久很久了,一直都挂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和时光的碎片。



版权所有: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湖北省鄂州市政府综合楼5楼    联系电话:027-53083195    电子邮箱:820909596@qq.com
Copyright 2022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2023000720号
关注微信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