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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的 城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7-12-21

□梁怀文

她如此小且安静,以至于你可能都没有听说过她。

但她于我,是需要仰头的青绿倚风成行,是可以窥底的湖蓝怀鱼恣漾。日日夜夜我在他乡的一草一木中窥见她的身影,随九月的秋风吹来了乡音,又踏着二月的春雪消融。她的气息隐在夜里,绽放于喷薄的晨曦。她是小,可她是我的无处不在。

是如你所说的那个家乡,鄂州。

小学时外婆家在老城区,学校在长江之畔,上课时的一侧头可以望见清晨披雾的江面,吹进窗的是新鲜的露水味,唤醒童年每一个充满期待的早安。江堤侧立,湾流中矗立百年的,是观音阁。“万里长江第一阁”,她从不枉此名。虽红砖黄土,非精致非堂皇,但堤上的柳条一拂,江面的水纹一漾,便被莫名赋予了神秘而悠久的味道。我从未登上过这个庙阁,江水起落不定,有时都淹到了窗户,但我一直深信,在这个阁里,住着观音。

放学,沿着江堤走到尽头,拐入不起眼的小巷,是十字街。红红绿绿的小摊小贩,入鼻是鲜鱼糕酱豆腐红薯丸,入耳是磨刀石补鞋匠修车摊。纷忙交错,是最丑陋却也最淳朴的一声一息,蛰伏在平淡的生活下唱着不甘平凡的躁动。外婆家在鼓楼街,是十字街的四条分支之一。名鼓楼街,源于街上架起的一座楼。灰石垒之,像两边楼房连起的空中楼阁,楼身处字迹斑驳却坚定——庾楼。相传每日晨昏此楼中有人为此城敲更报时,故又名鼓楼。南京也有个鼓楼,眼前的鼓楼怕是远没有那高大富丽,它只是安静地架在逐渐繁华的街上,不张扬,也不突兀。汽车从下驶过,挑着菜担的贩子从下走过,它的楼身下包含的是一团时光的温柔,无声的包容。每次走过,像是不知觉间回到了千百万年之前,全身是难言的宁静,思想开始呼吸。

十字街心,有四眼井身。周遭四条铁链围起,四根石柱各占一角。柱身已被铁链深嵌,不难看出时历之久。柱旁一石碑,刻字记名——古寿井。俯身而望,四眼井中早已无清水,黄土把原先深幽的井眼掩埋得仅剩短短一截。柱身仅至膝盖,那井身更矮。小巧的四只纵使没了甘洌的水作润色,仍不失为一道风景。每一次外公牵我回家路过这里,我都要趴在铁链旁望一望,从最开始的踮脚,到后来轻易的弯腰,不知时过多少年,脑海中的那两双眼睛总在不同时刻悄然改变。从儿时长着四只眼的怪物,到大些后被囚禁在铁链中的两位少女的泪眼。但透过那黄土不变的,是千年前它不断奉献出的甘甜和如今街头的淡然。有时做个梦,铁链里深邃的眼笑弯了,含着我看不透的泪泉。

小的时候闲时多,爸爸常带我回奶奶家。奶奶家在樊口,是离城区较近的一处乡镇。都说“樊口的鳊鱼巴河的藕,黄州的豆腐武昌的酒”,鳊鱼即为武昌鱼,当时毛主席一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使武昌鱼声名大噪。但在我的记忆里,它一直是奶奶餐桌上或清蒸或红烧的普通家常,鲜活地游在她双眼的波光里,载着的是我童年里“偷鲜”的滋味儿。长大了在酒店里吃饭,菜单上“桂花武昌鱼”精致地映入眼帘,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一声醇厚的乡音:“烧鳊鱼来咯!”。

待我大后,新家搬到了新城区。从外婆家吃完饭回家,天已被浸成了彩色。头顶是淡蓝,滑到天边融进了橙赤色。再过些时辰,已成了大片的紫,人眼朦胧,心也醉了大半。连着新老城区的一片湖和两座桥,湖是贯穿全城的洋澜湖,桥是虹桥和莲花桥。此桥眺彼桥,是另一半的灯火车流,洒成湖面上跳动的圆片。天上系着丝带般的云,染着透明的红。

若走水路,便是栈桥。鞋跟踏出木质的歌,人影晃出烟质的纹。湖明,风微,云醉,柳柔。故乡的味道被晚风吹进人心,于是这座城发酵萌芽,成了故乡人一辈子都难逃脱的情劫,深入骨髓。

深秋,我于每夜每晚枕着乡愁入眠,怕无归期,怕空欢喜。她却静静地只顾在那里,不朝我走来,不拥我入怀。

我却也如常奔她而去,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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