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武
我出生在大别山罗田的一个小山村里。那儿夏秋时节,山野田畈荆刺草丛马蜂窝多,当地管它叫“葫芦包"。
细湾是一个山野的地名,两山之间有平地,有一口水塘,山上裸露的岩石多,长满了枫树,又叫枫树湾,山上布满树木杂草,没有种庄稼,倒是两山间平地有多家种的菜园和生产队的梯田,那口水塘正好位在菜地水田之间,是天然生就的给菜地浇水和禾田灌溉的水源。这里也有我家种的菜园。
从村子到那里要走好几里路,走两个山洼,路走在田埂上,田成梯形,从山洼顶到山洼底。去菜园的路就在拦山洼腰部的田埂上。小时候,特别是读初中的时候,菜园我去得多,放学、放假,菜园管理基本由我包了,农活重,家里不让插手,怕我累着,很娇惯我。
那口水塘紧挨我家菜园一角,长年不干,旱季也是水平塘埂,给热季用水量大的蔬菜种植提供了水源条件。
对这口塘,我们很感神秘,由此还产生一种畏惧心理,每每一个人呆在这里忙活时有一种阴森之感,三下两下做完活计赶紧离开。
这种莫名的恐惧心理,缘自母亲给我讲的一则远古的故事,说是古时有一家穷人,母子俩相依为命,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母亲病故,连处安葬的地方也没有,儿子只好哭着将母亲的遗体用席子包卷好,偷偷扛到一个山野的荒塘里沉入水中了,才哭着离去。
后来儿子发迹了,当了大官,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心有不安,叹息幼时穷苦,母亲遭够了罪,连终老后也不能入土为安,竞然把遗体丢进了一口山野荒塘里了。每想此事痛心疾首。于是派手下找到这口山野荒塘,掘水寻尸,重新厚葬。
当儿子带众人来塘边时,清楚明白的看到深水里母亲还站在那里向他微笑,儿子一阵大哭和嘶喊,“娘呵!娘呵!不孝儿找您来啦!″并当即掘开塘排水,水迅速下落,伴着水的下落,依稀看到母亲原本站着的身体也一寸寸的倒下,直至水尽塘干,母亲杳无踪影。
儿子眼巴巴注视一口空塘,悲恸万分,只好怏怏离去,不久儿子也仕途中落,又恢复原先的贫穷境况。原来这口山间荒塘有很好的地气,是一处吉地,儿子娘的遗体正好沾着了地气,有福禄之气的护佑,儿子才飞黄腾达,为官入仕,母亲的音容笑貌宛如活着的一般。掘水塘涸,地气遭到破坏,意外所获的福祉也随之消失殆尽。
当时母亲讲得意味深长,我也听得遐想翩翩。感觉它就发生在这山间塘里一般。所以每次站在细湾我家菜园紧挨的这口荒草丛生的深塘时也便有了这种想法,一个人来菜园干活时久无人迹就免不了产生阴森恐怖感,总盼有个人来壮胆张势,消除害怕心里,终是荒远无人,而草草匆匆离开。
这里树间杂草下野蜂筑巢多,来这里砍柴草,动不动割出一窝野蜂子,让人猝不及防,更有长蛇在石缝草下出没,不看路在草丛灌木里乱窜冷不丁踩着,吓得人三魂掉了两魂。
一个炎热的夏天的晌午,村里一个叫义元的年轻人,跑到我家,找到我二哥说,你家菜园细湾有一个葫芦包(马蜂窝),说要瞒着大人,利用这都在歇伏的时间去打掉它。
打葫芦包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好,会惹祸,一窝长脚蜂(马蜂)成百上千,你惊动它们,把它们激怒了,群起飞来,保护家园,围住你蜇,蜇得你跑不赢,躲不脱,地面打滚,见了水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赤溜跳下钻进水里,管不得深浅,沉下整个身子,淹没整个人,以这个方法驱赶叮在身上的长脚蜂。
长脚蜂厉害得很,毒性重,蜇人疼得要命。小孩可以死命的哭,而大人不好哭,疼得只好撞头顿足。好半天,疼痛才缓解,很快,蜇的部位肿起老高,一天两天消不了,要是在头上脸上,肿着不能出门看路,还很丑!尽管当时都会就地取材,慌慌张张找来丝瓜叶,捻碎,揉搓出绿色汁液按敷在伤处,用上土办法止痛消肿,到底还是肿了,疼痛难忍。
打葫芦包最好的办法是一把火烧去,并且是在夜间,一窝蜂子都安眠就寝,黑暗里也不便行动。正当毫无防备松弛之时,意外的突袭近身了,那用牛屎筑成的蜂巢,干如薄纸,遇火即燃,一燃即化,家的庇护顷刻殆尽,烈火及身,还未清醒之际,长脚蜂的翅膀都没了,失翅的肉身不能飞起,一股脑儿掉落在地上,葫芦包瞬间化成了灰烬,一窝蜂子就这样毫无反抗能力,也不及反抗,不明所以地被彻底消灭了,但是大白天接近葫芦包是件暗藏危险的事情,白天也是长脚蜂进出活动频繁,施展蜇技的最佳时间。
义元和我二哥是同龄人,是大伢,我和他们不是一个年龄层的小伢,当时,只有上十岁,大伢不理小伢,大伢只跟大伢一块做事,玩耍,不和小伢搅合一块,不然,长辈见了会骂,“你这么大个伢,跟他们小伢玩,好意思,死了冒得棺材长!”
我见了他们两个悄声说了一阵就走了,我也掉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也要去看看新奇! 他们没有在意我,原来这个葫芦包是在我家菜园下面的一块旱地的里沟边的高石岸上密密的草丛里,不细看,实在看不到,满岸上长着几米深的茅草,谁会想到这里面会藏着一窝蜂子。如果有人在空暇来这里砍柴、慌慌忙忙,没在意,碰上了,没有防范,定然要被蜇着,那真是倒了大霉!义元走在前面带路,一路走得快,身上直冒汗。
走到一块红苕地边,红苕藤长满了一地,脚走在上面,时不时被拉拉扯扯,走过红苕地,站在里沟边那高高的石岸下仰望,义元用手向一丛茂密的茅草指着,看样子葫芦包是挂在了一棵荆棘的蔸上,为了看清楚,他俩的头越来越凑近那里,我的步子也在加快,向他们由远而近的靠拢去。
我二哥正在顺着义元指着的手,向那草丛盯着细看,半天不移开,大约是葫芦包看着了他,他没有看到葫芦包,左瞄右瞄,义元看着发急,小声骂他是瞎子,这个大葫芦包在你眼前,就是看不着!二人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丝毫不敢大意,怕惊动了满窝的长脚蜂。
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了,我忍不住气,性子一下子急了,一时斗起胆子,管它呢,冒冒失失,不计后果,捡起脚边一块大石片,朝他们正瞧的那丛茅草猛的一掷去,“咚!”,真是歪打正着,正好砸中了那蜂窝,长脚蜂被这一意外来袭,群起飞出,四处找攻击它们的来犯之敌,如千万架飞来的战斗飞机,黑云似的,铺天盖地,义元和我二哥猝不及防,仓慌转身后退,掉头就跑,慌不择路,东倒西窜,蜂们紧追不舍,已有蜂子叮住他们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又哧溜地溜出一条冲担长的青志彪蛇,来这混乱的场面上凑热闹。没有谁去注意它的出现,来不及去大惊小怪和害怕,义元一脚踩在了它的身上,踩得很重,那蛇身子一盘,把义元的脚给盘住了,义元没顾太多,也忘了害怕,抬脚就势使劲一甩,只顾去逃路,蛇也就被甩掉到地外的秧田去了。
中午的秧田蛙声如潮,它们在快乐的唱着它们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它们绝没有想到这从天而降下的物什竟是它们的天敌,这时田里就出了大乱子,一遍混乱。而义元和我二哥他们在夺路跑他们的,还边跑,边脱下身上的衣服,攥在手上朝身上头上四处胡乱扑打,驱赶穷追不舍和叮在身上的蜂子。
夏天的长脚蜂很凶恶,跑回一半的路,还有零星几个跟着,途中把牵牛回家的刘爹也蜇着了,刘爹一路大骂。最后好不容易才把蜂子甩脱。他们二人都被蜇得不轻。尤其是义元蜇得最惨,不只一只,被多只蜂蜇着了,有几口正好在脸上。
在返回的路上,他俩垂头丧气,打蜂不成,反被蜂蜇,回去怎么说!气得只好骂我手痒,跟来扒屁!暗中自做主张去打,害得他俩被蜇,真是遭了大殃!指责我尽赶坏事害人!末了,还狠狠的警告我你个搞屎棍以后再莫跟大人一起搅和,好不好?
三人悄悄的回去,我一路无语,没理争辩。第二天,义元的脸肿起得象一个圆形大发巴(圆馒头),两只眼肿成了两条缝!被全湾人指着嘲笑,“你义元,就是全湾一个爱做自找苦吃的事,活该!”,义元争辩,“我不打,别人碰上了,照样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