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江南风》 > 2017年第6期 搜索:

鱼 之 痛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7-12-21

□高明英

抬头望去,文峰这个村级小学旁边的花栎树树叶已经开始黄了。再看眼前玩闹着的孩子们,我想起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语文书上背过的课文,“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长江两岸柳树开始发芽,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飘舞。”我想,等到春天,这里雪花还在飘舞的时候,下面小镇上,沮河两岸的柳树一定在发芽。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哪里来的这么文质彬彬的小伙子?”王大林看到我时是这么问的。不过他不是直接问的我。

“新来的老师,叫王盐。”杨老师是个胡子没打理的瘦老头儿,埋着头这样简单地介绍我。

那天,星期二,我刚去文峰村小学,上班不到一个星期。

文峰村小学,原本只有一个杨老师,我来了,就两个了。杨老师58岁了,他说我来了就好了,他就专心地当生活老师,我负责教学生上课。

当天,杨老师把王大林留下来吃饭。

之前,杨老师跟我说过,文峰小学9个学生,中午需要在学校吃一顿饭。

吃饭前他又跟我说,王大林经常来学校,王大林说孩子吃鱼会长得聪明,所以经常来送鱼。

我说鱼从哪里来?杨老师说我们学校南边的山脚下有一条河,叫通县河,那条河连接了两个县,就是我们县和皂河县,可以从我们村边的停泊点,乘船到皂河县。我们村里很多人经常去河里捕鱼。

吃饭的时候,王大林和杨老师热情地劝酒,我推辞不脱的时候,喝那么一小口。他们第三杯酒倒上的时候,王大林说,我没读几年书,你是文化人,我羡慕像你这样读过书的人,你在我们这里教书其实挺委屈你的,都没有人愿意来我们村,离镇上远,生活不方便,小伙子在我们这里可能媳妇都娶不到。你来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在我们这里,我会保护你。

我当时不明白王大林说的这个保护是什么意思。后来杨老师说,王大林这人什么都好,心也好,但就是受不了人欺负。我也是似懂非懂,我来这里会有人欺负我?王大林长得一米七六的样子,一身结实的肌肉,在这里住几十年了,会有人欺负他?

酒喝到最后,王大林说,我们都姓王,叫我以后喊他哥哥。

从那以后,我就喊他林哥。

那时候,从我们村小学去镇上坐车要一个小时,再加上我也没有女朋友,要是放学后没有事情,我就经常去林哥家蹭饭。林哥家离学校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在林哥家的院子里,我还看到摆放的有各种盆景,大盆、小盆,养的有紫薇、金弹子、崖柏等等。林哥说这些是他在山上挖的。

林哥家里有四个人,女儿都在武汉上大学了,每学期就回来一次。林哥还有个72岁的母亲,短头发,梳得很整齐。看到我,她笑得眼角的皱纹全出来了,笑得不掺半点假。吃饭的时候,林哥的老婆左一声妈,右一声妈,叫得我都觉得是她亲妈。

72岁的母亲说,小王啊,我们住的地方山高路远,这么荒凉的地方,你能来我们家吃顿饭,这是看得起我们,看得起我儿子。

我说:“大妈,来麻烦你了,林哥人好,实在。”

这么说就好,我这儿子就老实,你来吃顿饭,我们都欢迎,饭菜大都是家里自己种的,你来吃饭不花钱,你可要常来啊。细细叨叨地,她跟我说了很多客气又实在的话。

那之后,我便经常去林哥家蹭饭,当然林哥也是隔三岔五地来送鱼,送来的鱼都是杨老师做好给学生中午吃。

一到秋天,文峰村小学到处都是落叶。银杏、栎树、藤条等树下都是一地金黄;而柿子、枫叶、部分紫薇的落叶是一片血红;还有那些白蜡树、松树、柏树等四季常青的则仍然还青着。看着树上的麻雀来吃柿子,柿子树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红彤彤的柿子,麻雀一来,柿子树就像活了,很显眼地,我看着它吃完一个柿子,剩下个皮,再跳过去吃另一个,吃得很张扬。爱吃柿子的我,幻想着此刻是一只鸟。其实想想,我连鸟都不如,一是我不会飞,二是我也不会表达,就像对门前那颗我喜欢的柿子树。

没事的时候,我写点散文,偶尔在报纸上发表一下,收到报纸,我默默地把它收好,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谁,只是偶尔赢来点儿自娱自乐的小欢喜。就这样,随着时间的变换在报纸上唱着四季歌。

十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上早自习的时候,我刚进教室,王大林就拎着一条两、三斤重的鲤鱼,在我教室外面的窗户那里晃,向我示意。

我们鄂西北地区的这个季节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出去,看到王大林,他脚上穿着长筒的黑色胶靴,胳膊上也是塑胶的长袖套,手和脸都是红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说不清是冻的,还是风吹的。手里拎的鱼还在滴水,我又仔细看了一下走廊的地面,是在滴水,滴的不是血。

我指着鱼问:“林哥,这鱼是活的,还在动吧?”

“没动,小王老师,我跟你说吧,你刚问的这事我也觉得奇怪……”

“咋怪?”我紧跟着又问。

“我捕鱼十几年了,每次捕上来的鱼,他从来不动,就是没死,它也不动。”

“林哥,你捕鱼十几年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重复一遍,其实是因为我想说点什么,说什么,也就是说捕鱼危险,或者私自捕鱼是违法的。但是我没说出口,因为我说的违法,对已经捕鱼十几年的林哥来说,也许他根本不相信。

至于林哥说鱼到底为什么不动,我起初并没有兴趣研究。没有兴趣是因为,虽然我是个男人,其实我是怕鱼的,就感觉鱼身上滑溜溜的样子,像蛇,我最怕蛇了,所以就感觉一直怕鱼。就因为我是男人,这事我也一直不敢说出去,怕说出去别人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老师都知道啊!看这鱼新鲜,早晨刚收网回来,我就先给你提来了,等下我给你洗好,弄干净,你中午直接做给学生吃。”他一口气没停,说了这么一大堆话。

“谢谢林哥,你交给杨老师吧,我看娃子们读书。” 然后他提着鱼去找杨老师了。林哥去找杨老师之前,还没忘对着窗户朝里喊一声:“好好读,中午有鱼吃。”

娃子们朝窗户看,看看林哥,看看鱼,都笑了。笑了之后,读书的声音更大了。

其实林哥来找我的时候少,看不到我的时候,他会直接把鱼给杨老师。这次,他专门拎到教室门口,让我有点费解,他是为了找我要一个谢谢?我有些莫名其妙。

话说回来,林哥对村里这群上学的孩子真的很照顾,雨天,雪天护送更是经常的事。9个孩子,他恨不得都是他自己的,除了送鱼给学生们吃,还经常站在教室门口说:“娃子们,好好读,莫学我,我没读过书。”

我站在教室后面,看着林哥大概是把鱼放下就走了。我看着这个蹒跚着脚步离去的40多岁、五尺多高的汉子,在我的视线里渐行渐远,逐渐模糊。

当时,在村里的小学教了一年书后,赶上全国上下的精准扶贫,镇政府说要在学校抽一个老师过去帮忙。学校领导找我的时候,我觉得一下子从村里到了镇上是件好事,总觉得镇上的日子总还是好过一些。所以我基本上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也是,到了镇上,就有人帮我介绍了个女朋友,而且女朋友的家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那期间,在街上遇到过几次林哥,因为他每次捕到鱼后要先到镇上卖。后来他听说我找了个女朋友,还给我送过一次鱼。还说他是我哥,是让我带去给女朋友的。我从他手里接过鱼的时候,我故意抖了抖,鱼很安静,仍然一动没动,或许是死了。

就是那年五月的又一个星期二,我记得很清楚,我去街上邮局取报纸,报纸上发了我一篇小说。还没走到邮局,办公室的同事给我打电话说杨老师找我。在镇上半年了,杨老师一次都没找过我,杨老师突然找我是什么事,这让我很纳闷。

邮局距离政府,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我很快回到办公室,杨老师坐在沙发上。我一进门,他就问,能帮下王大林吧?我说林哥怎么了?

杨老师说:“昨天王大林去捕鱼,发现渔网被撕破,更没有鱼了,然后王大林就觉得很来气。一打听,说是邻县的一群人来故意戳破的,还让他们从此不能在这条河里捞鱼。一听是故意的,王大林更是火冒三丈。王大林当时还说老子在河里捕鱼十几年了,从来没听人说过不许二字。当时就开动力船去找对方,追对方的时候没追上,就拿鱼刀把对方的停在巡逻区的摩托艇给毁了。对方知道后报了警,现在王大林还关在皂河县看守所。

我说:“就他一个人?”

“是四个人。”

“对,杨老师,为什么他们突然不许捕鱼了?”问这话,其实我也还是有点心虚的。

心虚是因为一个月前我看到市里发的文件。我再次看了看桌上的文件:违法捕鱼追究刑事责任。这已是我市第13年实施这一制度,市渔政部门要求实现“江中无渔船、水中无渔具、市场无餐鱼”的目标,为此全市还加强了违法捕鱼的处罚力度,对于违法捕鱼者,除没收工具和罚款外,公安部门还会追究其刑事责任……我还没来得及拿给林哥看。为什么没拿给他看,还是因为我觉得可能这个文件对他来说,不及他15年的捕鱼经历。

“去年的时候,皂河县在下游筑坝,通县河的水迂回形成了一个峡谷式的大水库,河两岸的居民都移民了,而水库大部分在皂河县,这样皂河县就传出话来,说不允许我们县的人再去河里捕鱼。”杨老师说。

这个回答,我多少有了些安慰。

杨老师走的时候,又说,小王老师啊,你不是会写吧,王大林这个事情县里公安局网上都有了,但有些事情,事实上不是写的那样的,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把这个删了。

我看着杨老师,不知道我该怎么解释才能不辜负他。

原则上说,这个帖子我没有办法,在公安局的网上挂着,报纸早报道出来了。白纸黑字发到千家万户的东西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只能建议找镇上的信访部门,先看看有什么办法将林哥他们先放回来。

林哥被关进去之后,我偶尔在网上咨询一下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问问林哥他们的情况。事情没有听到任何进展的情况下,我经常站办公室的门口发呆。从三楼的窗户边往下看,是宽阔大气的院子,院子的正中央一块硕大的石碑,石碑上豁然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然后正对我办公室门口的是政府大院的大门,门口经常横挂着红得鲜艳的横幅。

这事过了一个星期,还没谈妥解决方式的时候,有一天上班,我一走到三楼,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说话,又走了几步,发现说话的人在第二间办公室,第二间办公室是个大办公室,也是个接待室。我的办公室要经过这个接待室。再往里走,就是党政办梁主任的办公室。我经过接待室的时候,习惯性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看,我便看到林哥的妻子,还有三个女人且带着孩子,接待室有沙发,他们坐在那儿,他们应该都是捕鱼被关进去的人的家属。

这一看,林哥的妻子倒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站起来问:“小王老师,你知道管综治的那个书记办公室在那里吧?”我说:”管综治的田书记呀,知道啊,就在里面第三间……”我又往转走了一步,扭头的时候,林哥的媳妇也出来了。

好像是听到我说话,我还没说完,党政办的梁主任忽然就出现了,赶紧大声补充:“管综治的书记不在家,下乡去了。你们愿意等,就在接待室等会儿,要不就改天再来。”

我说:“书记没下乡,在……”我还没说完,梁主任就迅速地一把把我拉进他办公室,关上门:你这老师出生的就是单纯啊,叫你坐书记办公室旁边,就是让你看着莫让无事的来找事,你一看这一群人就是来找事的,你就说你不知道,你要找的书记可能在下乡,或者县里开会去了……

“可是书记没下乡,我刚还看到了。再说他们这也不是故意来找事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我看了看梁主任,他睁大眼睛,盯着我,好像很生气,我赶紧从他办公室出来了,没有告别。

我出来,他们已经在我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了,我走了两步,对林哥的媳妇说,我刚看到书记在下面,你下去看看。林哥媳妇说:“我也不认识呀。”

“麻烦王老师,我们就想找书记说说,我们就要一个解决事情的办法,人老是关着,还有一家老小的,也不是事啊。”站在林哥媳妇旁边,穿着紫色的衬衫的女人,拉着个约三岁的孩子,跟我说话的时候,她还用劲儿拉了拉孩子的手,低头看了一下。孩子睁大眼睛,那眼神很无辜,也好像在向我乞求。

我赶紧到办公室,找到放在抽屉里的电话表,给田书记打电话,不巧,他真的去县里开会去了。

我说:“嫂子,你带他们先回去吧,田书记回来了,我就打电话给你。”看我说得很真诚,林哥媳妇带着她们都回去了。

林哥的媳妇走到楼道口又回来说,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大人娃子的,在你们这里也不方便。我点头说好,田书记一回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她才放心地走了。

其实,田书记对这事是不知道的。开始的时候,是找信访部门,他们几家的家属还有亲戚纠集在一起,说人家凭什么抓人,抓人了,我们政府又不及时采取措施救人,就说的态度很强硬,好像都没有自己的错,是对方挑衅行事,所以这事在信访办没谈成。

他们找书记,也就是要说,让书记出面,去邻县谈谈,看给个解决的办法。

他们走了,我回到办公室,想了想,我又出去,站在党政办门口说:“梁主任,他们是我亲戚。”

梁主任头也没抬,很不满意地从嗓子缝里挤了一个“哦!”我折身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跟林哥媳妇打电话,镇上就安排我出去学习了一趟,去了一个星期。

我回来的时候,梁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眯眯地跟我说:“你亲戚那事儿,你知道吧?”“什么事?”我没好气地问。我一看他笑,就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上星期二,你亲戚,是个男的,来找田书记。”

“嗯,找到没?”我问。

“那天,我们正在开会,他直接跑我们四楼的会场去了,还在那儿大吵大闹的,镇上派出所也有人在这里开会,就把你亲戚带派出所去了。”他把“你亲戚”三个字说的特别响亮。

“为什么?”我又问。

“你是不懂法,这叫闯会场你知道吧?”他说的很有理的样子。

“是不是你又不让他们找田书记?是不是你又说书记不在?是不是你?”我很气愤地追问。

“你简直不懂法,我懒得跟你说。”

“然后呢?”我又问。

“然后?你问你亲戚啊!对,你也可以去派出所问去。”他很得意地把头缩进了办公室。

他说的那人我知道是林哥的哥哥,跟林哥一样,没读什么书。做事很冲动,没有林哥那么容易接近。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林哥家吃饭,另一次也是在林哥家吃饭。

我进办公室,抓起电话就给林哥的媳妇打电话,林哥的媳妇在电话那端说:“小王老师,你还在学习吧?我现在在你办公室楼下院子里。”

我握着电话,站在办公室门口朝政府院子里看,有四个妇女领着三孩子,还有一个婆婆。我一眼认出了林哥的妻子和母亲。林哥的母亲他们没看到我。

我本来想下去看看,我左想右想觉得不合适。我下去了能干什么?能跟他们怎么说?我握紧拳头,大脑飞快地转,反复地走进办公室,然后再走出来,我还是想不出来我是该下去说点什么,还是不下去。

她们都在跟执法人员争辩,个个情绪都很激动,声音很大,但我听到的少。只有一个很尖的声音说:“我们还是镇上的一个村民,人关了十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

“你们这时候知道着急了,先在干啥呢?”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民警说。

“不是一直在找你们吧?你们找他们协商,说赔钱,我们赔钱;说不能再去捕鱼了,就不去捕鱼了,人先放回来吧?”

“就你们这态度?还指望放人?再说人也不是我们抓的,也不是我们关的……”另一个穿制服的人说。

场面很混乱,还有人在拍照。最终,我还是捏着电话,来到林哥媳妇面前。我说:“找到田书记了吧?”

“没有,我们也不认识。”

林哥的母亲,那个慈祥的,精明的老人,她拉着我的胳膊说:“小王啊,你看到我们家王大林了吧?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见他行吧,我都十几天没见着我这个儿子了?他还活着的吧?”

“活着,林哥肯定活着,不过我也没有看到他,他现在也不是在我们县。”

“我想看看我儿子,就看看,他是我们家的主儿啊!”林哥的母亲朝民警走去。

“老奶奶先回去,谈好了,儿子就回来了,没事莫往外跑,一把年纪的。”年纪稍大的民警对她说。

“我也不想往外跑啊”林哥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满是皱纹的脖子上都是暴起的青筋,显然很生气。

“那你就好好在家呆着……”话还没说完,我看到林哥的母亲倒在了年轻民警的腿边。林哥的媳妇以最快的速度去扶林哥的母亲,自己都差不多跪在地上了,还是没扶起来,陆续有人去帮忙拉、扶。我去帮忙的时候,觉得林哥的母亲身上没有骨头似的,扶不起来。

“送医院啊!”我大声喊。一群人这才帮忙,开着车送去镇上医院,我紧跟其后。政府在小镇的南端,医院在小镇的北面。

我到的时候,林哥的母亲已经进了抢救室。林哥的妻子和开车的民警司机在抢救室门口候着。

十分钟后,我们被告知,抢救无效。

林哥的母亲推出来的时候,林哥的媳妇已经泣不成声。我看着躺在推车上林哥73岁的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没有死去一样。

林哥的媳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地拉住我,叫我想办法,一定尽快把林哥弄回来,她一个人在家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我当即求派出所的民警,去皂河县把林哥接回来。看着这状况,民警没有推脱,而是说叫上镇上的领导一起,也就是田书记。

联系好书记,我们在下午四点之前,赶到皂河县的。说明情况后,对方要求我们镇上领导,也就是田书记,签个书面协议,事情办完后,双方在一起协商这起事件。

对方只带了林哥一个人出来,林哥也感觉哪里不对劲。见到林哥,他们示意我来说。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哥,你母亲想你了,我们接你回去,看看她。”

“小王老师,我母亲不是有什么事儿吧?”

我看着他,不再说话。

我拉他坐车,坐上车,我想,这个时候如果林哥打我一下,骂我一下,或者在车里对着他们骂,我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个时候,林哥突然哭了。这一哭,我一下子没有了主意。 

林哥说,小王,你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吧。

那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我也知道打鱼不好,但是我目前却没有别的办法,没有更好的方式能照顾好家里的老小。

小王,你知道吧,都说吃鱼会变聪明的,我给孩子们送鱼,我希望他们都长得聪明。

他说的很平静,就像这事过去了十几年,却依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说完了,林哥像在笑,像块风蚀的岩石的脸上,表情扭曲,少有的几块肌肉都在抽搐,笑着,笑着,眼泪顺着皱纹的纹路肆意横流,我似乎感觉他的笑比哭更难看。

田书记突然说:“你捕鱼这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早一点说,也就不至于今天这个结果。”

“田书记,林哥的妻子找过你多次,但是没找到你。”我只说了这,别的我不想说。

林哥没有答话,好像田书记说什么,说与不说,他并不关心。

等林哥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十点后。母亲还没有装殓,拉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跪在地上,他哭得撕心裂肺,一声声地呜咽映在了文峰山头。

结婚前一个星期,有一天下班后,我去看望我的准老婆。一进门,她晃晃悠悠地提出来一条十来斤重的鱼,眉开眼笑地说:“林哥送来的鱼,你看,大吧?”

“来,鱼给我,我先挂厨房吧!”看我不高兴,她也就乖乖地把鱼递给了我。

挂好了鱼,我又看了一眼,那条鱼睁着大大的眼睛,像林哥母亲死去的时候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我看着鱼,用手指戳了戳鱼头,它没动。惯性使然,隔着塑料袋我又用力地捅了它一下,鱼突然动了,塑料袋哗啦一声,吓了我一跳。



版权所有: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湖北省鄂州市政府综合楼5楼    联系电话:027-53083195    电子邮箱:820909596@qq.com
Copyright 2022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2023000720号
关注微信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