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庆
1
丈夫去世的那一年腊月，江鹰带着孩子从杭州回九江过年。下了火车，匆忙赶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票，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拉着行李箱跟着人群过来排队上车。汽车站不大，人流如潮，个个都背包罗伞，热得满头大汗，人和人之间像蒸锅里的馒头，一个挨一个几乎没啥缝隙。站在他们娘俩前面是个高个子男人，背着个大旅行包，右手牵着个女孩。儿子比较调皮，摩挲一下那女孩的头发，那女孩不愿意地回头看儿子一眼，儿子嬉皮笑脸地笑一笑。眼看就要上车了，儿子又摸了一把，那女孩烦了，回头骂了一句，滚开！江鹰低下头吼了一句儿子，抬头，发现那个男人是强子，同时，强子也认出了江鹰。两人登时愕然，都不知说什么好。本来只有奔家过年的心思，但此刻的遭遇，让他们的内心如来袭的潮水，把十几年前的往事又耸上了浪尖儿。
那年，江鹰初三毕业，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取了本市的重点高中。邻居张家的强子也在那所学校读高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学校搞什么活动，只要江鹰参加了，再忙，强子也尽量抽时间参加。江鹰不仅长得健美漂亮，还多才多艺。除了擅长唱歌跳舞外，学校搞什么活动还经常用她当节目主持人。强子呢，虽说家里贫困，但人生得高大清秀，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好。那时候农村考去的学生读书很辛苦，家里交不起伙食费的，每月要向学校交米交柴。江鹰的爸爸是个城管干部，家庭条件很好，用不着向学校交米交柴。强子家里穷，月末放假回学校的时候就得挑着柴米去学校。累了，撂下挑子坐在米袋上休息，渴了，跑到山下掬几抔泉水喝。江鹰考上高中后，跟强子经常结伴而行。路上，江鹰常常把强子肩上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身上，尽管江鹰长得跟大姑娘一样了，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往往来到学校就是一头的汗。强子心里由衷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愉悦，总是觉得从镇上到学校的这条路太短了。强子见江鹰一头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江鹰！我要是以后考取了大学定当涌泉相报。江鹰只是低着眉头嘻嘻地一笑，然后飞也似的离开了。到了高三下学期，江鹰和强子很少见面，一是自己学习忙，二是怕影响了强子的复习，她知道高考对于强子来说有多么重要。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强子真要是拿到了大学通知书，除了为他高兴外，自己也要百倍努力，考取他上的那所大学，然后和强子就会成为男女生宿舍的邻居。一想到这些，顿时觉得自己满脸滚烫，心里充满难以名状的热望。我这是怎么啦？闭上眼睛，梦境般和强子走在往返上学的路上，那路是银色的亮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戏耍奔跑着，奔跑着……
高考完一个月后，邮递员送来强子的录取通知书。当时，强子一家人在田里收稻子，江鹰接到强子的通知书后往田里跑去。八月的天气像下火一样烤人，强子光着膀子，挽着裤腿，光着脚踩在烫脚的泥泞里割稻子。他接过江鹰送来的录取通知书，拿在手上，干净的信封一下子就濡湿出了几道黑手印儿。看他的表情，并非有什么意外，只是满脸的汗珠子簌簌滚落。一旁，父亲高兴地说，强子，把脚丫子洗干净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割。强子眯着眼睛，望着火辣辣的太阳倔强地说，不回！我今天干这活儿，是为了以后永远再也不干这种活儿。爸爸听后，内心像猫抓一样难受。心想，这孩子，要不是爸爸常年干这种活儿，谁养活了你啊？
强子离开的时候，江鹰把他送到城里的火车站。
分手的时候，江鹰送给他一本书，书名《简€钒贰Ｇ孔拥谝淮慰吹绞郎匣褂姓庋槐臼椋橐成闲吹溃呵装穆耷兴固兀野悖÷淇睿杭騹钒Ｇ孔涌赐辏苛耍首约海奥耷兴固亍笔撬俊凹騹钒庇质撬吭偻蠓槔锩婕凶乓桓龊彀彀趁嫘吹剑汗Ш兀〗ァＧ孔哟蚩彀豢矗锩媸俏逭耪感率娜嗣癖摇?
江鹰送走了强子，心里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强子的影子，脑海里总是闪现着强子清癯英俊的面庞和身影。尽管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他了，可在她的脑海里，不是强子等车的样子，就是坐上了火车摇晃的样子，或者是下了火车走向校园的情景……我这是疯了吗？她问自己。
新学期开学不到一星期，江鹰收到强子的一封信。手里拿着信，心里无比紧张，想立刻拆开看看，将信封撕开了一半又戛然而止。看还是不看，心里的喜悦和矛盾七上八下，但最终还是经不起诱惑，将封口的另一半撕开，拿出信瓤展卷读来，信里的话语虽然有些撩人，但对两颗心就像隔靴挠痒，觉得视野中的那层纸飘忽不定，只是看到最后一段还挺令人心怡浪漫：在你我之间，我愿作你的罗切斯特。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突然狂跳了几下，闭上眼，捂着滚烫的脸笑了。
江鹰回信写道，在我们俩之间，如果你愿作“罗切斯特”的话，我将来就心甘情愿做你的那个“简”。
后来，强子再来信写得就很大胆，再无遮掩，在表白自己心迹时生怕给江鹰的烙印不深，说着说着就撼天动地发起誓来。江鹰读着那些话，觉得自己的身子轻得像一只燕子，云里雾里十分飘渺，远不如过去背米担柴上学和弓着腰汗流浃背割稻子时的强子踏实。虽然年龄尚小，还没有经历过人生什么情感纠葛与坎坷，但她不希望读这些没有影子的海誓山盟。她觉得爱情的萌芽儿不过就是男女发育走向成熟的一个信号，哪里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啊。男生不管多大都像个孩子，总是那样心直口快，你给他点阳光他就一脸的灿烂……江鹰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理智了，为了保守她和强子的秘密，不能在学校给强子写信，周末回到家里也得等到家里人都睡着了再写。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家里的小偷，瞒着父母把自己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地零售。但不写吧，觉都睡不安稳，朦胧中似梦非梦，在困醒之间心里像面板上的一坨面揉来揉去，令人浮想憧憬的事情近乎使自己的神经紊乱。
但是，跟强子私下书信来往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一天，母亲在江鹰的房间里打扫卫生，见江鹰床下放着个纸壳箱，信手把它拉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考过的试卷和书籍，还有些信件，顿时警觉起来，这孩子哪来这么多的信呢？母亲打开看了其中的一封信，这才明白女儿与邻居家的强子恋爱了。母亲拿着信，眼睛发呆，脑袋晕乎乎的，对江鹰的未来，眼前出现了一种破碎的幻景，就像天上的星星，零零散散置于黑暗之中摸不着了边际。母亲觉得，女儿这么小谈恋爱，会影响读书，影响考大学，考不上大学将来就没有好的职业，没个好的职业，她的生活就会受到影响，人生也就没了体面，没了前景——母亲多么希望女儿也像强子一样考上一所大学啊。母亲从强子的来信中读出了江鹰给强子回信的意思。看信的时间内容，两个人已经谈了一年多了。怎么办呢？江鹰还小，正读高中啊？即便是将来江鹰上了大学，也不能和强子谈，撇开门户的高低不说，那家太穷了……怎么办？是找强子家大人谈谈，还是直接跟女儿谈？
江鹰的父母犹豫一两日，最后还是决定先和强子的父母沟通妥当些，于是就买了礼品去了强子家，跟强子的父母说了俩孩子的事情，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希望能得到强子父母的帮助和支持。
强子的父亲给强子打电话，说，强子，江家找上门来了，我们做家长的很没面子，你考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前程，咱可不能坑人家的孩子啊！强子在电话那头一声没吭。他父亲对他这种不够爽快的性格很生气，从小就因为这样没少挨敲打。
强子连续接到江鹰的几封信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回信。
2
暑假前夕，江鹰接到强子一封久违的信，信中提到江鹰父母找到他家的事情，强子说暑假就不回小镇了，在省城打工……
看完信江鹰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她嗔怪爸爸妈妈偷看了她的信件，还在暗中操作了这件事情，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感情。于是，她极不理智地背着书包走了。书包是她日常的换洗衣物。她靠腰里仅有的几十元钱买了张火车票到省城去找强子了。
江鹰离家出走以后，爸爸妈妈都快急疯了。首先是到学校去找。班主任说，他还想给江鹰家里打电话呢。因为江鹰根本就没跟班主任老师请假，班主任也不知道江鹰究竟出了什么事没有来上学，问同学，同学也不知道江鹰什么原因没来上学。江鹰的父母凭直觉判断，江鹰准是一气之下跑到省城找强子去了。于是江鹰的父母就来到强子家要了强子宿舍的电话号码，给强子打了电话。强子说，江鹰是和他在一起。强子的确没有说谎，但他们着实为女儿着急了，生怕两个孩子在一起出事。于是江鹰父亲硬着头皮装作冷静地说，强子，那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江鹰，我过两天去省里办事再把她带回来。话是这么说啊，其实江鹰父亲都有撕碎强子的心。现在，最怕的是年轻人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搞出什么丢人的事来，江鹰怎么做人？结果，他们担心的事还真就发生了。强子听江鹰父亲在电话里的语气，虽听来柔和信任，但强子意识到了这平静背后涌动的暗流，其实是对他一百个不信任。于是，他就故作轻松，放开手脚带着江鹰到处逛荡。城里的年轻恋人又多，思想又开放，不管大街小巷，公园码头……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什么样的都有。他们俩也一样是青年人，是青年人就难以经得起这样环境里的情感诱惑，于是他们就放开胆子，跟那些男男女女一样走进了三十元钱一晚上的小旅店，住在了一起。息灯之前还是分床睡，熄灯之后，强子哪里肯就那样安静入睡……江鹰一直是拒绝的，但是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强子的强大，最终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从了他。
这样连续住了两宿后，强子觉得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心想，你们做家长的既然不同意，都说我是坑江鹰，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强子每次做完爱，就像打败了江鹰父亲一样得意，几乎为自己的勇气呐喊欢呼，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江鹰父亲来城里接女儿回家的时候，江鹰抱住父亲呜呜地哭了，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江鹰抱住父亲的瞬间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愧疚，这时，父亲看着女儿，心里非常难过，看到女儿憔悴的样子，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时，江鹰父亲把无比冷峻的目光投向强子……
江鹰回来之后，父亲妥协了，说，我和你妈可以不在意强子的家境，但得有个前提，你必须努力学习，争取考取大学。江鹰觉得父亲是个开明的父亲，是个好父亲，是个善解人意的父亲……江鹰从此比以往学习更加努力了，并且很少给强子写信，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她的成绩真的就像初春的笋芽，几乎在一夜之间从班级里冒出尖来。她想，我一定要考取大学，甚至比强子的学校还要更有名气，我可以不吃馒头，但不能不争这口气……就在她发奋努力不再虚度身边时光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见到饭桌上的食物就恶心，一丁点食欲都没有了。妈妈看着她蜡黄的脸色痛心起来，但又不敢贸然地询问个一二。虽然说，父亲同意江鹰和强子相处了，但那只不过是暂时对江鹰的保护，叫她安心学习。但她作为母亲，要说把江鹰将来真的嫁给强子，还是心有余悸。
这时的江鹰真正感到了天就要塌下来一样，眼前一片混沌……她不敢再往下想。她的心境就跟无辜的一滴水掉进了热锅里煎熬，感觉身心就像一只刚吐完丝的蚕儿，把爱与恨同时绑在了一起。于是，她勇敢地推开妇产科的门，羞怯地走了进去……然而，进去没有几分钟，她一反常态地冲了出来。江鹰想，如果这样做，最为无辜的是肚子里的小生命。因为，她爱强子胜过一切！
3
江鹰想，等国庆节放假强子回来，把这一切如实地告诉强子。
可是，一件使江鹰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国庆节放假的第一天傍晚，强子带回了一个姑娘，两人勾肩搭背走在小镇的大街上。当他们从江鹰家门口走过的时候，江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这个人不可能是强子。于是她闪电般冲出房门，看看到底是不是强子的时候，她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印在脑海里的是她曾抚摸过的高大身材和宽厚的臂膀……她再也不想看了。此刻江鹰的心就像被猎狗野狼撕咬得一样疼痛，似乎几年来对强子的感情，随着被撕裂的心像血液一样一汩一汩涌出体外。江鹰觉得强子就跟手握屠刀的屠夫一样，不管他俩的这份感情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都正在无情地从她身上一块一块的割了下来零售给了陌路人。她痛，痛得欲哭无泪。她恨，恨得欲罢不能。
十月一放假，但是唯独高三的学生不放假。当江鹰补完课，背着书包走到市人事局附近的一个人才市场，看到了许多人挤在门口，江鹰走近一看是广州市的一家中日合资的制鞋厂在招工。江鹰不由自主地挤了进去，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登记的人，我行不行？
那个长得结实无比的胖女人高声大嗓说，行，没问题！说着就递给她一张表格。不过，你是个中学生，应该好好读书考大学，要是考上大学，将来不比打工过日子强一百倍吗？
江鹰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三下五除二填完表格，问，什么时候走？
那个胖女人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晚上就起程。
江鹰立刻回到家里收拾一下东西，出门前给爸爸妈妈留下一个便条：爸爸妈妈，请原谅，我走了。你们放心，等我找到稳定工作之后就会给你们电话。她就把纸条一端夹在了写字台上那本英汉大词典的扉页里，另一头露在外面。
江鹰回到人才市场门口就上了大巴车。车上都是女的，有二十几个人，她一个都不认识。看年龄她最小。车子上路没有几分钟，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大脸盘塌鼻子女人从包里掏出个鸡蛋，自己边剥皮儿边鼓囊鼓囊地吃，江鹰尽管看不着她的脸，但可以感觉到她吃起鸡蛋来的幸福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唾液一口接一口往肚子里面吞咽。吞咽时她很小心，尽量压低口腔里发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把所有的钱大大小小的票子数了一数，还不到一百元钱。江鹰冷静地想过自己，可能她的生活从此就踏上了漂泊之旅，虽说不是衣衫褴褛奔跑在大街上乞讨，但是这种心灵上折磨实在令人痛苦。
为了安全，厂里要求每一个女工统统都得把头理成短发。当理发师剪到江鹰时，有些同情江鹰了。理发师对她心疼地说，你这么小，你的爸爸妈妈心可够狠了，哪能忍心叫你出来打工呢！江鹰一咬牙说，师傅，你不用心疼我，快点给我剪吧。江鹰表完态，理发师才真正动了剪子。
把原来飘逸美丽的长发剪成了不太标准的男人头之后，江鹰回到女工宿舍，对着自己的小镜子梳理了几下头发，感到省劲了不少。但是，看上去真的有些不像原来的自己了，特别是自己穿上工作服，戴上布制的小蓝帽，简直与此前判若两人。江鹰他们这批廉价招来的工人，对制鞋技术都很陌生，厂里搞岗前培训半个月，上岗后，江鹰的工作是制鞋流水作业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成鞋装进推车里推进仓库，一天下来不知要在加工车间和仓库之间往返多少趟，送鞋子的通道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会喘息的动物，她面对的就是车子，通道，路灯和空旷的仓库，就连只老鼠都没有。江鹰心里纳闷，自己在岗前培训的时候学得是最好的一个，为什么车间分配她做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是看她年龄小吗？江鹰百思不得其解。
日本人建的是个环形厂房，极像福建的环形土楼。一进大门是职工宿舍，从宿舍出来向左不到十米设一卡，过了卡就是食堂。然后再左行几步拐个小弯，就是每日刷卡上班的卡子。过了这个卡子就是生产车间。给人的印象就是干活吃饭，吃饭干活。厂子一楼的大门经常是紧锁着的，厂家规定一星期开两次。打工的人们从左至右，还是从右向左，始终都无法逃离这个圆圈。白天工作没有时间聊天望景，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到街市上的灯火和川流不息的人流。在这里工作上不到一周，哪怕就是个傻瓜，或是大脑有残障的人，都不难感觉到这根本就不像什么工厂，而极像一所软禁政治犯的监狱，或者二战时期的集中营，只是因为工作没有桎梏手脚而已。江鹰觉得这里不仅锁住了人，也锁住了你的视野和思维，真要是在这里干久了，人和那些制鞋的机器没什么两样。
江鹰第一次尝到了在外打工的艰辛。工作从每天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中午吃饭加休息共计一个半小时，除了吃饭睡觉一天要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江鹰想，原来在校读书时，以为起早贪黑学习就够辛苦了，可现在和打工相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而且，二者有着最大的不同，读书是用知识强大自己，打工简直就是摧残自己。食堂的饭菜就跟猪食一般，吃的米都是市场上廉价的碎米，煮出来的饭很黏，还带有少许的霉味，偶尔还会碰上老鼠屎。吃的菜，经常是水煮大白菜外加几片火腿肠，吃到嘴里软塌塌的，实在难以下咽。
车间主任吴大头对他们管理很严，工作时间去洗手间都得请假记时。一次，江鹰肚子有点难受去了洗手间，吴大头看着她在洗手间进进出出，色眯眯的笑着，却没有把时间记在监工记录本上。当然，江鹰一眼就能看出他没有记她的目的。后来果然有一天，江鹰推车进入库房卸货，一人多高的鞋盒码成的墙，看不着鞋墙另一面有没有人，突然间，几百双鞋盒向她这个方向倒了下来，一下子把她埋在了鞋盒子里，当她从鞋盒堆里伸出头来时，吴大头已经矗立在江鹰面前，他狡黠地伸手把江鹰拉了出来，在江鹰惊恐未定的瞬间，他紧紧地抱住了江鹰，把江鹰的衣服往上一搂，手就摸了进去，然后喘着粗气亲吻江鹰的脸，江鹰面对他的嘴巴左右前后躲来躲去……最后江鹰挣脱不掉，就闭上眼睛把嘴唇给了他，这个时候的吴大头就像牢笼里的一头困兽，不要命了似的亲吻着江鹰。吴大头个子不高，江鹰用膝盖向他岔开腿的下身猛然顶了一下，只听吴大头嗷的一声，狼嚎般松开了手，蹲在了地上。江鹰扭头跑回了车间。惊骇之后很冷静，胸口有股吐不出的愤怒。此刻，她深深地体会到，外面世界的险恶。她考虑片刻，觉得这里目前是她唯一的栖身之处，就没有声张。这时吴大头表面上很平静，像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小声威胁了一句，你等着，江鹰！江鹰放肆地回敬了他一句，姑奶奶就等着你这个流氓！吴大头听后回过头看了看江鹰，觉得这姑娘真他妈的泼辣，他曾经玩过的那些推鞋车的女孩子，也没有一个敢像她这样对他的。特别是那无情的一膝盖，顶得他下身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以他的强势报复江鹰易如反掌，但以他的习性就跟猫嗅到了腥味，心里依然痒痒的不能释怀。他走出了车间，江鹰恍然大悟，她培训时学得那么好，为什么单独叫她干送货的活。因为只有送鞋子的活独来独往，吴大头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江鹰到了晚上肚子就开始剧痛，像刀剜的一样疼。她到厕所解手时发现自己流产了，殷红的血告诉她那个小生命在她与吴大头厮打时受了伤……此刻，她的心里比肚子还疼，这意味着与背叛她的强子的血脉彻底绝缘了。她想起了不知道自己在哪的爸爸妈妈，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濡湿了枕头。
4
吴大头以江鹰工作中玩忽职守，摔坏了几十个鞋盒子而被解雇。江鹰工作了两个多月，可是发到手上的工资还不到两千元。江鹰知道是吴大头克扣了她的钱，可是江鹰没有心情跟他理论什么，义无返顾地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江鹰来到街上，一眼发现了电话亭，忽然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于是就走了过去。电话打通了，就伤心地哽咽了……最后江鹰说，爸妈，我在外边挺好的。挂了电话，泪眼潸潸。
江鹰打完了电话有种如重释负的感觉。她揩净眼角的泪水，背着书包沿路向前走，她不知道这条路的起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向何方，她看着身边走过的人们行色匆匆，江鹰知道他们都有家，他们都是目标明确地奔走，只有她踟蹰不定，像个迷失在森林中的小鹿，路在她的脚下成了既无起点又无终点的直线。她身上背着的包也不过十几斤重，可她心里的那个包袱不知有多么重。她抬起头看着广阔的蓝天，可惜自己没有翅膀。她俯视撑起自己的地面，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属于她，远望前方的路就跟陌生人的脸一样觅不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看到路边的工棚，看到街心的岗亭，都不是驻足躲避风雨的好地方，她的生存水准降到了极至……她胡思乱想地来到一个广告牌子面前，走近一看她明白了，这是一家婴幼儿奶粉经销商打的一张招工广告，大致内容就是推销婴幼儿奶粉，每月底薪八百，根据营销数量提成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她看完心里一亮，原来真正的路不在外面的街头巷尾，而有可能就在这间比较破旧的房子里。于是她就大胆地走了进去。老板娘正与几个商铺老板打麻将，江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老板娘出来。过了一会，哗啦啦的麻将没了动静，老板娘出来了。
老板娘身材高大白白胖胖，一条大腿比江鹰的腰还要粗。可是，看上去很面善，她温和地问江鹰，你想找工作？
是的。
干这行挺辛苦，得挨家挨户去推销，但是干好了还真能挣钱。
我干。
你是什么学历？
高三没读完就辍学了。
老板娘高兴地说，那行。你要是大学本科挑肥拣瘦，保证干不了仨月。如果现在你同意，那咱就签个简单的合同，否则我折腾不起，原来在我这干的人也不少，大多数是有学历的大学生，但终因吃不了这个苦，没干几天就离开了，弄得我心焦巴拉的，真希望你能干满仨月以后再走。
江鹰一边听老板娘絮叨着不满，一边麻利地填写合同书。说是合同书，其实就是两张纸儿，说白了就是个双方私下协议。对于江鹰来说，眼下挣多挣少是小事，关键是要解决暂时的栖身问题。不然，手上的两千来块钱要不了几天就没了，真要到那个时候怎么办？江鹰想，我既是走了出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在填好合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说，阿姨，我先到街上去吃午饭，吃完我就回来工作。
老板娘热情地说，江鹰，你不用到街上吃，我这里到正街挺远的，合同里虽没有说包吃包住这一条，但实际上来我这里打工的，我这都管吃管住了，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江鹰一听，不光管住，还管吃，仿佛一下子把深秋里的太阳抱在了怀里，好温暖好温暖。
江鹰跑了一下午，累了够呛也没有推销出几件奶粉。
她跑到第三天的时候，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区的个体户，腿都快跑断了销量也不大。后来，为了联系客户方便，她一狠心用自己兜里仅有的两千来元钱买了个手机。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买完了手机就没钱买号充话费了。她把手机拿到手上看着，摆弄来摆弄去觉得像个成人玩具。后来，她涨红了脸跟老板娘说要借两百元钱买号和充话费。老板娘当时看了看她，江鹰从老板娘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奇怪的小觑——你还是一个打工的孩子，刚刚上岗就花这么多钱买手机，就连我当老板几年了还不曾用过呢。尽管如此，老板娘还是从美丽而狭小的手皮包里用粗壮的手指艰涩地捻出两张百元大钞给了江鹰，并嘱咐说，你这孩子，咱这仓库里有电话，手机你尽量要少打啊。江鹰说，知道了，阿姨。老板娘虽那样说她，但江鹰知道她是好意，怕她乱花钱。江鹰有了手机，不管她在哪联系客户，还是客户联系她都方便多了，每天要少跑好多路。
在几家较大的零售商客户当中有个叫倪胖子的人，他岳父是本市的一个局级干部，家里殷实富足有一定的社会背景。他家有多少房产不清楚，可他开了几家店铺江鹰都知道。他家经营的婴幼儿奶粉也是本市销量最大的客户之一，老板娘的二级出货量和江鹰的工资提成都离不开这些零售商。
一天，倪胖子打电话来说请她吃饭，江鹰知道他的用心。江鹰前几次给倪胖子送货，结完账的时候，倪胖子趁屋里没有别人就大胆地摩挲江鹰的脸，深表喜欢的同时埋怨他的媳妇是个笨蛋，只会生丫头片子。江鹰心里对他的轻薄行为很反感，但她又不想因这样个事轻易失去这样个大客户。为了生存，即便是鸿门宴也得去，这个面子还是要给足他。江鹰撂下手机，老板娘很敏感地问江鹰是谁的电话。江鹰说是个朋友的电话。老板娘又问，在哪里吃？江鹰说一线天大酒店。老板娘知道倪胖子是个什么人，她觉得江鹰再强势，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老板娘人真的很好，待江鹰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江鹰很感动。
江鹰来到酒店，倪胖子在二楼包间门口等候多时了。江鹰抬头看看，那包间的名字叫“知己”厅，名字虽叫的暧昧，可江鹰就跟没看见一样，大方地走了进去。倪胖子就吩咐服务员，拿酒上菜。
包间很豪华，是个套间，外面摆的是真皮沙发，茶几，碗柜，衣挂和饭桌；里边套间有一张双人床，衣柜和厕所。江鹰看完内心很不安，像掉进了一个豪华美丽的陷阱里。但她还是沉着地在饭桌边坐定。服务员进来送酒，接着就开始上菜。江鹰一看桌上的菜，就知道倪胖子是用了心的，特别是那一大盘对虾，一只就得一千多元，估摸着这一桌没有两千块钱下不来，再加上里面的套房住一宿也得千八百的。江鹰心里笑倪胖子。男人犯傻，就是成熟中的幼稚，概括一个字“痴”。
倪胖子笑嘻嘻把酒斟满，说，咱们边吃边聊吧。说着就夹了一筷头鲜白的虾肉放到了江鹰碗里，然后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说，咱们现在走一个，江鹰很就意思地端起酒杯和倪胖子轻轻碰了一下酒杯，两人一仰脖干了。
不敢说江鹰心理上有多么成熟，但在她看来，跟强子的感情断裂和与吴大头的对抗至少是种磨练，好像一朵经历严冬风雪的梅花，它怎么会怕倒春寒呢？不过，和倪胖子在一起吃的这顿饭，即便是菜再好酒再香也难以咀嚼出爱的味道来。所以，吃着对虾肉并未觉得有多鲜美。但江鹰还是笑着说，倪总，不好意思啊，让你破费了。倪胖子马上说，我也活了三十几岁了，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今天能请到你来这里吃饭是我们的缘分，也是我一生的荣幸。说完，又给江鹰往碗里夹菜。
两人一杯酒又都干了。倪胖子这时有点困惑了，看看江鹰无所畏惧，他说干她就跟着干了。她不像以往的女孩子推脱不会喝之类的话，但是请她们上床从不推脱犯难，索要首饰项链从来都是直截了当。江鹰每次干完，还把酒杯倒过来口朝下示意他看，证明自己干得利索，喝酒不耍滑。倪胖子觉得情形不对，但作为男人也不能在女人面前说不行啊，接着还是高兴地赞美说，小妹海量，我倪某人佩服。于是，菜没吃几口，也没谈几句生意上的话就连续干了几杯，一瓶酒见底了。倪胖子摇晃着身子喊服务员，美女，再拿一瓶！说完，就开始自言自语地骂老婆，妈的，她只会生丫头片子，我倪胖子就不认这个命，非要有个儿子不可！说完就凑过来，用又肥又大的手拉住了江鹰的手，说，小妹，你要是愿意给我做小生个儿子，我给你一套房子，外加八十万，怎么样？说着就抱住了江鹰，江鹰把脸躲在一边，紧咬嘴唇说，倪总，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正在这时，服务员拿着酒进来了。倪胖子很尴尬地笑着松开手，埋怨服务员说，进来也不敲敲门！江鹰也冷冷地笑了一下，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她想，要想把生意和他做下去，首先不能义气用事——他抱了我，我就把他当成是一只通人性的狗熊金毛亲热了不就行了？倪胖子坐在那里，眼神有些不对。江鹰把第二瓶五粮液打开说，倪总，对不起，今个高兴，咱就喝个痛快，你今天要是把我喝倒了我就给你做这个小老婆，说完就又把酒倒上了。江鹰举杯说，先干为敬，一口又干了。倪胖子这时真的有点像一滩“泥”了，他扶着桌子晃晃悠悠，脚下没了根派儿，然后逞能说，说得好，我倪胖子是七尺男儿大丈夫，今晚一定要把你喝倒压在我的身下不可。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江鹰激他说，你还像个男人。江鹰把酒瓶拿在手上，想再斟酒的时候，倪胖子紧闭双眼，脑袋已经耷拉到自己怀里，喘着粗气不行了。江鹰这时的屈辱顿时化作了满腔怒火喷涌而出，她把杯子举了起来，但冷静一想这又有什么用呢？了不起他多赔几个杯子。然后，她放下了那只运气还不错的杯子，气色十分难看地拿起包走出酒店大门。她想，假如我是个男孩子多好啊，就少了这些困扰和麻烦，我怎么就偏偏是个女孩子呢？怅然中，一丝悲凉爬上心头，脆弱地流下了眼泪。
走出酒店大门，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个黑影从她身后掠过，她腋下的包被抢走了。她望着远去的魅影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庆幸那个包是在地摊花几十元钱买的，里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点钱的手机还在手上。这一刻，江鹰的心又像无枝可依的鸟儿一样扑棱棱地飞回到了强子身边。她想，要是有强子在身边，借那个蟊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哪。还有，那个一贯玩弄女性的倪胖子，依靠岳父起家，但又嫌人家的姑娘没给生儿子。明里，屈于权势，像个孙子；暗里，对一个弱女子又摸又抱还想让她给做小。嗨，她长叹一声，这世上还有没有廉耻道德？姑奶奶我要不是有点酒量，今个的鸿门宴恐怕真就成了倪胖子的囊中之物了。或者，现在就在酒店套房里的枕边上给他做“小”了……强子你知道我此刻的处境吗？你为什么那样无情地对待我？你身材那么高大，为什么心胸像芝麻粒那么小呢！
她正在用心质问强子的时候，面前停下了一辆看似熟悉的小货车。江鹰一看是老板娘来了。老板娘跟江鹰说，你喝酒我不担心，我担心咱那离这一线天酒店太远，晚上车少人稀，就是上了的士，也不敢保证的士司机都是好人，你一个女孩家要是出了点事可怎么办，所以我就来了。江鹰由衷地说，阿姨真好。江鹰上了车，没告诉她是倪胖子请她和手包被抢的事情。
老板娘就发现了江鹰是个市场天才，自从江鹰来到这里，老板娘的日销量成倍增长，增长的数量有些惊人。省分公司对这些经销商的政策是，在产品规定好的价格前提下，经销商出货量越大公司返利（费用）就越多。江鹰根据这样个政策就与老板娘提议，像这样走家串户的小量推销，莫不如到银行贷款多进货，利用公司给的大批费用在各大商场租下一块地方，将奶粉陈列其中。经销商在每个商场只需派一两个导购员就可以了。如果滞销卖不动，我们可以略降价格，或以一定的购买量适当搭上促销品，只要销量大我们就能赚到公司给的大批费用。老板娘一听，这个小丫头乳臭未干，有如此之大气，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于是老板娘就依照江鹰的建议先试做了起来。果然，做的结果如江鹰想象的一样。老板娘在这个行当里经营几年了，始终是不敢往大了投入，小打小闹挣个温饱而已。现在不同了，似乎在一夜之间暴富了起来。回笼资金由原来几千上万元到现在的几十万，甚至到了百万，生意越做越大，就像雪后滚出了一个永远不会融化的雪球。这是老板娘有生以来，活到这把岁数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老板娘感谢江鹰。到了年底按照百分之十的提成分给了江鹰。江鹰从一个手上仅有百八十元钱离家出走的高中生，一跃成为了拥有三四十万的有钱人了。当然，这不是江鹰原来的理想，她的理想本来与钱没关系，这完全是误打误撞，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擅长这个。现在，当她走上婴幼儿奶粉市场发现这个契机时，她才明白了什么工作最适合自己做了。要是把整个牛奶市场看成个乳白色大海的话，那么江鹰就是这个大海里最善于畅游的人。
忙了半年多，春节江鹰也没有时间回家。她觉得在这个行当里遨游充满快乐并能学到很多书本里学不到的东西。她每天充满自信，奔走在各大商场之间，脚下踩踏楼梯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不时的回应着她的成功，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头儿。到了晚上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爸爸妈妈在电话那头完全能听出江鹰满面春风的心情。他们知道江鹰工作得很愉快，可是一直以来为她不能参加高考感到伤心遗憾，尽管嘴上没明说什么，但心里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江鹰也知道父母对她的希望在哪，在他们心目中只有孩子考上好大学才算是真有出息。在他们眼里没上过什么大学的人，再成功再多钱都是没有用的。江鹰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赚到钱了，他们并未表示有多么惊喜，总是岔开这个话题，还是以一种隐痛暗伤的语气心疼江鹰，说江鹰你还是个孩子，正是念书的年龄，我们家不需要那么多钱，需要的是鎏金闪眼的红本本……江鹰听得明白，特别是那个“鎏金闪眼的红本本”。往往在这个特殊时刻，江鹰的情绪就像个封闭的圆，兴致高涨的江鹰一下子就转回到了原点。想到自己道路上的坎坷与曲折，心灵上的痛与恨，她问自己，难道说，一个人的价值只有通过上大学才能实现吗？她心里隐约地觉得，她每天奔走的婴幼儿奶粉大市场就是一所最适合她的再好不过的大学了。
到了第二年十月中旬，本省贝尔美分公司经理老胡陪同总公司经理万紫下来搞市场调研，特意来到本市老板娘这里了解情况。因为这里与其它城市经销商的销量差别太大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老板娘半年多的回款金额和二级出货的惊人数量有些神奇。老板娘人憨厚嘴笨怕说不清楚，委托江鹰代表她说。江鹰向两位经理汇报时，脑袋瓜有如电脑的移动硬盘，手上连豆腐块大的纸都没拿，凭记忆将老板娘半年多经销贝尔美婴幼儿奶粉不同品类的市场份额、数据、回款金额分别通过数字一一作了汇报。老胡和万紫拿着手上的原始数据资料听得入迷，就像两个认真听课的中学生，江鹰汇报的各类数据与两位经理手上的完全一致。他们问江鹰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江鹰无奈地笑了，说自己只是一名放弃高考的高中生。
他们俩盘算了一下，如果每个城市的经销商都能做到江鹰这样，把贝尔美婴幼儿奶粉做到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贝尔美的生意可就做大了。总经理万紫的心情就像刚出生的太阳一般美好，兴致勃勃跟老胡悄悄商量说，做做老板娘工作，把江鹰调到你们分公司当业务部总经理，将全省所有的经销商统一起来，按照江鹰的模式搞下去。
老胡说，万总，我觉得江鹰虽聪明能干，可年龄尚小，刚刚十九岁多点，怕不能服众。
万紫说，有志不在年高，她是一只有发展前景的雏鹰。我们贝尔美公司不能像政府事业单位那样用人，干什么都讲论资排辈，我们要大力启用有经营头脑的年轻人。我不管他是谁，都要用业绩说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江鹰现在虽说是一只雏鹰，但看得出她是一块好玉，我们一定把她璞琢出来。
老胡答应万紫之后，跟老板娘提出省分公司打算重用江鹰的事情，老板娘望着正在电脑旁忙活的江鹰真有些舍不得。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婴幼儿奶粉，始终就像个不懂白案使不好面起子（小苏打）的大师傅，净蒸死面馒头了。今个有幸遇得江鹰，而且简单地就像从路边捡回来一个没饭吃的孩子。然而，没想到的是，从此挣钱就跟从天上往嘴里掉馅饼一般容易。从内心讲，老板娘有一百个舍不得江鹰。但是她回过头来想，也能理解江鹰此刻的处境，自己对她再好也不能保障她一辈子，生意场上的成败此一时彼一时，谁也说不准将来什么样。加入公司就有了各种待遇，也有了发展前途。于是，就同意了。
万紫非常高兴。刘备三顾茅庐得诸葛亮，分得三分天下，我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得一生意场上的穆桂英，方可与其它品类的婴幼儿奶粉平分天下。
万紫对江鹰说，调你到省分公司去当业务部总经理，你觉得怎么样？江鹰一听，突然间搞蒙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顿时觉得人小身微，怎敢担当如此重任呢。万紫看江鹰像似被吓着了的样子，说，我用你当业务部总管，你不用紧张，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不足，或者担心什么就把话说出来。江鹰说，我最担心的是我的知识单薄，没有经过专业学习总还是缺少几分自信。万紫说，你先不要为此纠结，我们公司考核高管，以及给高管的待遇不是按国企那样还考虑员工的资历学历，而是看你的经营业绩。如果以后有必要学的话我自然会派你出去学习，你放心。江鹰听完高兴地说，要是这样我就敢给胡总当这个业务部总管。
江鹰说完，万紫老胡都笑了。
第二天一早，临要走的时候，老板娘跟江鹰依依不舍，彼此都流下了眼泪。
江鹰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贝尔美省分公司高管里面最为年轻的业务总管。国家《商界报》还以贝尔美公司的破格用人制度作了专题报道，江鹰的名字也因此在一夜之间见了报端。
江鹰上任之后，清理了一批各县市州的经销商和业务员骗取公司营销费用的人，然后重新聘用一批新人。业务部有个叫严丹丹的大学生，她来业务部几年了，仰仗分公司胡总与其是老乡关系，除了不听江鹰的话外，还恶意在下面造舆论，拉拢上下关系给江鹰工作设置障碍。江鹰知道之后不动声色。严丹丹看她无动于衷，对此有恃无恐，觉得你个黄毛丫头能敢把我怎么样，就凭自己的那个大学文凭你也得让我三分。于是，严丹丹充满自信，未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跟往常一样回湖南老家了。一天，江鹰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的时候，她骗江鹰说，就在本市的某个经销商那里搞调研。江鹰意识到严丹丹在撒谎。江鹰以命令的口气，叫她马上回业务部随她一起出差。这一下，严丹丹的故事再也编不下去了，只有说了实话，并拿胡总在电话里遮遮掩掩。江鹰气不打出来，但还是竭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严肃地说，严丹丹，我限你两天内回业务部，否则公司宁可赔偿你养老钱也得开除你。结果，严丹丹第三天早晨才回到业务部。按照江鹰要求的时间严丹丹超过了七小时。江鹰就用这超了的七小时果断作出了处理意见：让严丹丹到财务处去结账，走人。严丹丹咬着牙眼泪汪汪离开了业务部大厅。业务部里几十号人面对严丹丹的结局惊呆了。当严丹丹走出业务部的大门，江鹰提醒在座的所有工作人员讲了三句话：有才无德不能用，有德无才可以学，德才兼备要重用。说完又补了一句，希望大家谨记。当人们都抬起头想仔细看看她的时候，她转身回到了经理办公室。这时大厅里嘘声一片。江鹰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俯瞰大街，望着人海茫茫的头顶，慨叹道，大街上，人群里，养的人很多，其中既有严丹丹，也有江鹰，以及不知姓甚名谁的人们。
老胡得知小老乡严丹丹被开除一事有些震惊。
事后江鹰跟胡总解释说，按理说应该事先跟您请示处理意见，然后再把处理结果跟你汇报，可我认为严丹丹是你的老乡，按照公司规定擅自离岗三天以上的员工就应该开除，如果您念乡情不开除她，会给你的领导权威构成挑战；要是开除了她，你会于心不忍，这样公司的制度就会变成一纸空文。她到底是业务部的人，这件事发生在业务部，好与不好责任都在我，按公司规定我也应该自罚，扣除我的当月奖百分之三十。老胡听后不仅没有什么反感，还给江鹰竖起了大拇指，便诚恳地鼓励江鹰说，你处理得果断有力，对工作有好处，我支持你。江鹰说，谢谢胡总的支持。说完，苦笑，嘴角上倾，转身离开老胡。老胡望着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江鹰，心里重复着跟自己说，我一定将你这只雏鹰打造成一个有分量的，能够在业界长空中翱翔的职业经理。
从此，在业务部的这幢粉红色大楼里，所有员工的精神状态和工作态度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可以说，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终于结束了人浮于事，滥竽充数的日子。然而，总公司业务总监和省分公司审计部门收到了几十封状告江鹰的匿名信，告江鹰乱用职权，打击报复，个人作风糜烂，跟某某老总上床，做了小三，还有私生子……江鹰几乎同时收到了十几封恫吓威胁谩骂的信件，写得凶气十足血淋淋的。江鹰看过信之后沮丧到了极点，觉得就像头上有飞机轰炸，脚下布满了地雷阵，眼前乌云遮住了太阳。江鹰不得不冷静地想一想，反复思索自己是否在某些环节上真的做错了。她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像回放的片子一样想了好久，把整顿过程里的所有细节筛了一遍，依照公司制度一一对照，觉得没什么过分不符合规定的地方，而更大程度上保护了公司利益，彻底改变了业务部的人员结构和工作现状。她知道，这是有人忌妒她，报复她，但她觉得有必要把所有信件拿给老胡看一看，径直向对面的办公楼走去。
老胡的眼睛很刁，一眼就看到了江鹰脸上的粉黛有眼泪的痕迹。他笑着说，遇事不要慌，更不要怕。从他的办公桌屉子里拿出了一沓状告江鹰的信。然后说，这些事情在任何一个单位都是不可避免的，特别是私企，那些人一旦离开公司就会不管不顾打击报复，这和国家有史以来的改革一样，每前进一步总得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你江鹰开了先锋，打了头阵，势必要得罪一些人。反应这么强烈，说明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胡总深深吸了一口烟，又说，万紫总经理给我已打了电话，他知道了你的处境，为了保护好你的个人安全，建议我们分公司的业务部由我暂时兼管，把你调到总公司业务部挂一个副总监的头衔。江鹰说，我这都不胜任，还要到总公司去，在那边再搞成这样，可怎么收场，人们还不得吃了我？不，你等我把话说完，老胡说，万紫总经理知道你是清白的，他的目的是通过职位擢拔来回答状告你的人们，像这样造谣中伤是没有用的。还有，你先把恶人做了，我来唱个红脸，工作容易做一些。哦，是这意思，江鹰说，我到总公司本质上是避难。胡总说，这不是避难，这是个策略。
江鹰走出胡总办公室，感慨万千。她简单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短短的人生经历，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要不是因为自己叛逆任性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自己也不会阴差阳错走上了贝尔美这条路。她难过的同时，不停地咀嚼贝尔美这个名字：贝尔美，贝尔美……总觉得“贝尔美”这个品牌的名子取得很好，恰到好处地概括了贝尔美员工们所从事的事业之美，因“Baby”美而美。于是，她心情也跟着品觉过程平复了些。就在她就要到杭州总部赴任的前一天收到了爸爸的一封来信，信写得很长很郑重，大致内容是说，鹰子，咱们家不需要你赚的钱，家里穷过富过没关系，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回家复习参加高考的事情，因为你的老师早就答应过，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复读学校都会接纳你……这是爸爸妈妈一致的意见，电话里不好说，特写信与你，请你考虑……江鹰心里刚刚平静下来，这又卷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揭开了她陈封已久的伤痛。她勉强看完了信，不知如何回复他们。上大学成了爸爸妈妈培养孩子走向成功的唯一信条，这就好比一个信奉上帝的人，他可以衣衫褴褛去乞讨，也不愿意放弃对上帝的虔诚而过着优遇的生活。江鹰躺在床上不能合眼，她想，事到如今，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工作挣钱，也无法将爸爸妈妈再从高考的迷信里拉回来，他们宁可过着“乞讨”而有面子的日子，也不愿意接受金钱物资上的快乐。怎么办呢？她不想因为这些伤害父母，于是她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做法。江鹰在电话里平静地告诉爸爸妈妈，说现在她要想上大学很容易，公司总经理早已答应她随时可到某大学里进修学习，所有费用均由公司承担，让他们放心。就这样，江鹰对爸爸妈妈好言好语把事情敷衍了过去。但，她真的不希望今后再有谁跟她提起这样的事情，这又不是过去的封建帝王时代，非科举而无他路可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那样执着，痴迷于高考？
第二天，江鹰收拾好行李，就去杭州总部报到去了。
6
江鹰像这样一干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在这十几年的工作中，从公司领导到普通员工，没有谁评价谁还看有没有文凭，在贝尔美公司考评任何人都是用业绩说话，公司招聘录用员工不是以填僵死的表格为主，而是通过人资部门面试，看他有没有经营理念和市场营销经验。如果只有学历而缺少市场理念与经验，学历再高也是没有用的。江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依托贝尔美公司这个舞台，展示了她在商界的智慧与作为。她在广州分公司任业务部经理干了不到五年，因业绩卓著，她真的就被调到了杭州总公司业务部任总监一职了，真正成为了万紫的左膀右臂。但是，她有个不幸，就在她事业如鱼得水的高峰期，她的丈夫得了弥散型肝癌，从发现肿瘤到去世一共也没有几个月。她在痛苦中送走了丈夫，在逃离出痛苦时她又想到了她曾爱过也恨过的强子。
十几年前，自从强子到学校找江鹰没有找到之后，他又跑到江鹰家里去找。结果，被江鹰的父亲赶了出来……后来，强子参加了工作，每逢年节只要回来都忘不了打听江鹰的下落。其实，江鹰家里早就知道了江鹰在哪工作，可是以江鹰家人对他的反感，怎么会把江鹰的信息告诉他呢？强子一直惦记着江鹰的生活状态，祈盼着她能生活幸福。这也是强子救赎自己的唯一方式了。他认识到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太过分了，从头到尾不可原谅的就是他自己。
强子只有痛恨自己从前的做法很愚蠢，失去了自己真爱的人。后来，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湖北襄樊的一家大医院工作。通过同事介绍和一个护士结了婚。但是，强子的内心很痛苦，“妻子”二字在他的词典里只有江鹰一词。特别是成家之后，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就会想起江鹰。一想起江鹰心里立刻就与妻子产生了距离。常常跟妻子把话说半截就不说了，妻子很纳闷儿，甚至怀疑他的精神上出现了问题，但是妻子没有说出来。他们做爱基本上没什么前奏，做完亦无任何淋漓之感，更无抚慰亲昵之快。最糟的是，有一次在做爱中途，强子达到巅峰状态时，居然喊出了江鹰的名字。妻子听后，泪流满面。他妻子终于明白了他的情绪症结在哪了。从此两人就极少在一起了，没过两年，妻子就主动提出了离婚的请求。这时，强子也恰恰因为这些家庭琐事的纷扰，在给一个病人做手术的时候出现了失误，由此引发了一起医疗事故。医院赔偿患者二十几万。院领导认为强子的情绪波动太大，不适合做外科，就此安排到了门诊工作，门诊和拿手术刀的收入差距有天壤之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妻子也与强子分了手，临别时嘱他两句话：第一句，是男人就应该做大丈夫；第二句，是大丈夫就应该有个博大的胸襟，盛得下天下之事，这点男女私情不足挂齿。说完，就像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快乐地离开了。强子听后，觉得妻子的话有棱有角满身是刺儿，不仅没有使他的胸襟变得博大，相反的感到自己尊严扫地。于是自己办理了停薪留职不干了，自己带着孩子在城郊开了一家个体诊所。那里离市中心医院较远，来小诊所看病的人很多，强子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五更半夜都得起来接诊。但不管怎样忙，一旦有闲空的时候，眼睛一闭，很自然地溜进他与江鹰一起经历过的时空——温婉回味着那种纯情与痛恨并存的爱，他始终坚信江鹰对他的感情，不忍再娶。
7
……这次江鹰与强子邂逅，其实彼此心里都有道不完的苦水。可一见面仿佛又都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内心充塞着矛盾与尴尬。各自都领着个孩子回来的，说明双方各自早就都成了家，但他们都不了解双方眼下的真实情况，他们见面谈到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家庭的事情就像一张令人含羞的脸，把真实都藏在了心里，互相谁都没有说出自己的不幸与不顺。
他们在谈话的时候，万紫来了个电话，叫江鹰物色一个搞医务推广的人选，说公司开年要成立一个医务推广部。江鹰在电话里问招进人员的条件和工资待遇，包括拟招对象条件什么的……强子坐在茶几对面听得一清二楚。等江鹰放下手机，强子对江鹰说，你看我能不能胜任？江鹰说贝尔美公司是私企，你是事业单位的在编人员怎么会到我们公司屈就呢。强子说他早就因医疗事故办了停薪留职了，现在是他自己经营了一个个体诊所。江鹰问，你是个外科大夫，也懂营养学知识吗，对婴幼儿了解吗？强子说，嗨，我大学五年主要学的有麻醉、药理、医理和解剖学。再说了……话没说完，强子想，我不能与江鹰成为一家人这是命里没有，但只要能经常见面，工作在一起也就满足了。
江鹰想，把强子招进贝尔美公司，他们之间曾有过那段感情经历怎么面对？她犹豫间，强子恳切地跟江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去贝尔美公司是工作，不会对你的家庭构成影响。江鹰说，那不存在。她把她丈夫于几个月前去世的事说了。强子如悼念逝者一样痛哭起来。江鹰很敏感，知道强子痛哭不是为她去世的丈夫，而是为他自己的愧疚与苦衷，因为她一直认为强子是个小气自私的男人。于是，横在她脑子里多年的那个牵着强子手从她家门前走过的女孩又出现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疑似自己患了“飞蚊症”一般。强子就像醉了酒，打开了话匣子，从花钱雇卖茶蛋女孩到疯了似的找江鹰的事都说了。最后，强子检讨自己说，我确实伤害了你，但我也为我们之间的爱整整折磨了十几年，也正是当时那个不理智的行为使我们的爱荒芜了十几年，真爱是不能嫁接的，嫁接后的果实味道都是苦涩。江鹰，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那个卖茶叶蛋的女孩是我为了面子花钱雇来的。江鹰望着他泪水模糊的脸，她此刻为自己走过的路感慨茫然……甚或也想起了吴大头的欺侮，倪胖子的引诱下套，还有一个不够信任经常盯她梢儿的已故丈夫……唉，真是一言难尽啊。但她在强子面前还是非常冷静，没有像强子那样失态。两人临分手时，江鹰跟强子说，不要老想着过去的事了，他想进贝尔美医务推广部的事，她一定尽力，嘱咐他放心。
过完了年，江鹰带着孩子回到了杭州。不久，她就把强子引进了医务推广部。
强子来到杭州，很显然，主要是奔江鹰而来。工作之余，他们经常联系，谈天说地很快乐。强子几次提出破镜重圆的事，江鹰始终没有答应。江鹰想，人都是在变化的，时光像把无情的刀子，一点一点把人的弱点都雕得一清二楚。她活到今天总算明白了当年念书时的幼稚与荒唐。对于强子提出的要求，她既没说什么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她只是婉然说，你刚来公司，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个人的事以后再说。江鹰这样的态度，是强子起初要求来杭州始料未及的。原来他总能想象得出，他和江鹰犹如两把干柴，遇上了火星哪有不燃的道理？结果恰恰相反，江鹰的成熟冷静，令他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作为外科大夫，深深地意识到，这不比一般的外科手术，再美的爱，一旦撕开了口子就很难自癒。
强子每天脑袋里仅存两件事。一个是重逢的爱，丝丝缕缕，剪不断理又乱，虽乱也是幸福；另一件就是医务推广工作边学边卖，虽说有些辛苦，但是也增长了许多知识，薪水也特别可观。他在内心对江鹰充满感激。
强子自打来贝尔美公司，整个人的心境敞亮了许多，也正是在他最困难坎坷之际，老天又给他打开了一扇有人生憧憬的窗，觉得这不仅有优厚的办公条件和待遇，重要的是又拾回了有人关爱的人生。走在这条路上脚下踏实有力，充满着幸福感。他经常这样品味咀嚼，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没有了以往的一丝苦闷孤独与寂寞……一天他们医务部一行三人到下边的县市搞医务讲座，在工作之余，他忽然想到，江鹰和他好过一场，还从来没有给江鹰买过点什么，于是他毫不犹豫到金利来皮包专卖店花了一千多买了一个女士挎包。回来后他喜滋滋地左看右看，无论是皮质，款式，颜色都是那么精美。但是，谁也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回来时，他非常高兴，他和司机都喝了一点酒，由于车子开得太快，在高速公路上爆胎了，侧翻滚出了高速公路，车上三人无一生还，那个可怜的金利来皮包依然套在强子的臂弯里。
江鹰得到这个消息后，直觉上没有太大悲伤，她立刻意识到，她和强子之间这十几年的纠葛牵挂彻底地斩断了。人做不到的事情，车祸成了他们感情之间意外的一把飞刀。江鹰看着这个真皮精美的挎包后悔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就答应了强子，也好让他闭上那双不能闭上的眼睛。想到这里，江鹰又驱车来到了强子的墓前……她右臂挎着那个皮包，左手将裹好的一束鲜花放在墓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