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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乡趣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8-05-04

□鲁柳青

1

家乡虽是江南,但记忆的儿童时代,几乎每年都是要下雪的,而且非常大。凛烈的北风呼啸着,撒着泼地飞卷乱蹿,像一把无形的大扫帚漫天地舞动着,搅得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蟋蟋嗦嗦、铺天盖地地飘飞。美妙的雪花,仿佛是一位豁达、大度、宽容的天使,将美与丑、善与恶、富与穷的原野,都厚厚地捂上一床棉絮般的洁白,让那些灵性躲开如刀似剑狂怒北风的摧残、蹂躏。

然而,更为精妙的是,它又以鬼斧神功的巨大艺术魅力,将那些高高低低的山丘,大大小小的村庄,粗粗细细的树木,宽宽窄窄的小桥都装塑成一座座、一件件素洁无瑕的晶莹艺术品,展示在广袤无垠的大自然的展厅里。庄重肃穆,销去了尘世间艳丽的浮华喧嚣,赐予的是祥和、宁静,留下的只是孤独的寒冷。

诚然,在这静谧寒冷的时刻,一座低矮的土坯房的一个没窗棂的小窗口里,正闪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窥望着眼前这个干净而又透明的原野,闪动着一种单调、呆板、干涩的眼神。他正想拉起身后的棉被蒙住头,蓦然,他的眼神又飞出一种惊喜。因为他发现小屋下那条枯干的小河还有一线浅水未被冰雪封冻,依然在叮咚叮咚不屈地蠕动着它的身躯。一只高脚长嘴的黑色小鸟,在雪与水的边缘走来走去,一会儿扭转头望望阴沉茫茫无际的天空,一会儿低着头盯着一线淙淙流淌的水花,倏地一个箭飞,射入水中,又猛地跃起,来回一个盘旋后,凌空抖翅,又射向了迷茫的苍穹,打破了雪原上孤独的静寂,带去了那双黑亮的眼神,带去了一份担忧,也带去了他浑身骤然涌动起的热血,或许也带去了一个少年美好的梦。

2

风停了。雪也停了。

太阳出来了,将一种黄绸缎柔和而温暖的阳光尽情地辉洒在这冰封雪冻的原野上,使孤寂的寒冷变得有些生机。那些像白甲虫低矮的茅舍终于敞开了紧关的大门。村童们不约而同地野鹿般冲出门,欢呼广阔的雪原,在雪地上追逐打滚,打雪仗,垒雪人,在河边溜冰冰,感受着雪原的畅快,感受着阳光的温馨。

阳光下的雪原,是村童们追逐欢乐的天地,也是他们展示精神风貌的舞台,也是他们显露智慧的宫殿,更是他们磨炼身心的炼狱!他们谁也没有去留意雪底下隐藏着的沟沟坎坎,扬着红通通的脸蛋,挥着红通通的小拳,迎着太阳追赶。

3

大人们也纷纷走出门,屋檐下,横条长凳,放把小椅,抱着烘笼晒太阳。有的眯着眼打盹,有的上天一句,下地一句地聊闲话。女人们永远闲不住自己的那双手,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缝衣服,口里也闲不住地家长家短。“爹爹扒灰,姑爷睡舅板娘”。忽然不知谁挤眉眨眼地唠叨出一句,引爆出一阵前仰后俯畅快的笑,惊得屋檐窠里的麻雀伸出头叽叽喳喳。

这时,我发现在一家大门堂里,一位老爷爷,两手操抱着一个烘笼夹在胯裆里,屁股蹭着土砖墙,半倚半靠地微弯着腰,散漫的目光,在雪原上飘游,闪动,像在望那并不刺眼的太阳,又像是在瞧那雪地上打滚撒欢的孩子们,是那样平静,安祥。门里右边架着一乘黑旧的纺车,一位婆婆坐在旁边,右手轻快地摇着纺车把,左手将一根棉条拉址出时长时短的线,并不抬头地与那位老爷爷拉扯着时断时续的细语。我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但我猜想到,他们在扯着一年的收成,油盐柴米,鞋袜衣帽,开春的种子,肥料。手中的线一伸一缩地扯着,嘴里话也一紧一慢地扯着,纺车伴着悦耳的“嗡嗡”声。扯啊扯,扯啊扯,不知他们又扯出一种什么话来。忽然婆婆停下手,抬头横了老爷爷一眼,笑喷“死鬼,老不正经!”。老爷爷咧开缺了牙的嘴,尽是“嘿嘿”笑。在冬日阳光下,仿佛绽开了两朵葵花。我仿佛看到的是我的爷爷与奶奶,我的父亲与母亲,我的左居右邻。

一阵风儿吹过,河边的柳树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叮呤声。有人说这是天籁,乡人说这是“油瓶”的碰撞,我听出的是曾侯乙偏钟的演奏,亦或是秦汉古铜罄的敲击,是那样清纯,圆润,绵长。

“腊月腊,家家户户揣糍粑”。

这是一支流传古老的歌。这是家乡办年制美食的风俗。这是全湾人都要上阵的欢乐。

大雪盖住了村庄。两个壮汉将一原红石凿成的糍粑缸抬到一家宽敞堂屋的人家,扯开喉咙一喊“揣糍粑啦!”沉寂的村子立刻欢动起来了。女人们忙着淘米,上甑,烧火。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起了炊烟,寒冷的空气里弥散出蒸糯米的香甜气,融暖了村庄,融暖了大地。

堂屋里聚满了人。老爷子们抱着烘笼,喝着热茶,抽着烟聊闲话,后生小伙子们围着小方桌打扑克,村童们在人丛中追逐嬉闹,跑进撵出。一湾人聚在这里,营造着办年吉祥如意的热闹气氛。

当一个健汉将一甑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倒进糍粑缸后,立刻有五六个青壮年将棉袄一脱,操起揣粑杠围了上去。先是站着你一下我一下地插下抽起,当米饭揣得融碎沾扛子时,他们就微蹬着马步,侧着身,三俩人配合一组地,一阵猛使劲,只见他们的身子伴着“吭唷,吭唷”的吼声,一起一伏地围着粑缸快步地转动。粑缸里就响起骤雨般的敲击声。十几分钟后,那无数零零散散的米饭,被揣成融融和和,粘粘稠稠,圆圆溜溜的面团。“别油了缸!”不知是那位老爷子甩出一句。揣粑人停了走动,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并急速将手中的杠子平着向前一抄,绞着飞快地转动一圈后,一齐猛往上一挑,将糯米团扯出,举着送到旁边的一个簸箕里。让按粑师将它拍,压,挤,按成一个大月亮似的圆粑。

揣糍粑在旁人看来是一种简单的劳动,就我看来,它是那些朴实乡人表演的一支自然,古朴,优美的集体舞!它有协调一致的动作,它有一起一伏,手揣脚挪身摇的姿势,还有铿锵的歌做配合。他们揣呀,舞呀,追求的是融和,圆满,喜乐。

冬日的乡野,雪光莹莹,阳光融融,糍粑融融,笑语融融,人心更是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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