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林
吃过早饭,我们的车子便朝着三峡方向进发了。
在莽莽苍苍曲曲弯弯的悬崖间穿梭,心情也随之起起伏伏忐忐忑忑。峡江山色风光确实不寻常,时而阴晦,时而明媚,时而山风凄厉,古刹幽幽,时而冬阳朗照,风轻云淡,自是风光不与四时同。可是谁也无心驻足眼前的景色,一颗朝圣的心尽被群山中蜿蜒伸展的玉带吸引住了。近了,近了,即将进入三峡大坝风景区,负累的心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十年了,十年前的某个夏日午后,我曾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你的巍巍雄姿,如今,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就这样无情地远去了,晴川历历,再转身,已是芳草天涯,当初那个怀抱理想的青年,半生碌碌,马齿徒增,而你,我记忆中的大坝,你可安好?
站在坛子岭的中央地带,我极目四眺,迫不及待地想再睹你的芳容,只见一队队的货船客轮整装入列,蓄势待发,三峡平湖千帆竞发的恢弘场景不时被声声汽笛提醒。不远处的建设工地上,一派忙碌,工人们正忘我地辛勤工作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时传入耳际。那熟悉的白鹭不见了踪影,这个特有的季节,江水落潮了,河床裸露了,平静的江面上,你默默站立着,云遮雾罩之间,你傲岸的风姿依稀可辨,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岁月带走了太多的往事,历史风干了太多的记忆,而你——我心中永远的圣景,依然如故,初心不改。
其实,从美学的角度讲,巫山云雨,万千胜景,你算不得美,但在我的心中,你是最美。潮起潮落,冬去春回,一波波排空浊浪从你的身旁呼啸而过,一列列巨轮从你的身旁来来回回,一拨拨游人从你的身旁走走停停,你吞吐的何止是惊涛的潮水啊,你承载的何止是万钧的重量啊,你接纳的又何尝只是万千的游人啊!习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深情指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建设伟大工程,推进伟大事业,实现伟大梦想,就必须进行伟大斗争,而你,正是这个时代的伟大工程,不朽工程啊!你可知道,在没有你的岁月里,三峡曾是多少代人的噩梦啊!
三峡之中,数瞿塘最险。此峡水深湍急,江面狭窄,怒涛惊滩,不知埋葬了古往今来多少南来北往的游子。一千多年前,狷狂的诗仙李白途经三峡写下飘逸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忧国忧民的诗圣杜甫也禁不住欢歌: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豪情万丈,一派轻松写意,然而,一番知人论世,就可窥见,李杜二人家国重生的喜悦战胜了死亡的恐惧,夔门天险此时在诗人的心中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更多的像大诗人杨炯、白居易、刘禹锡、陆游、苏东坡等人则悲情满怀。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冰,苍苍两岸间,阔峡容一苇(白居易《出入峡有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登高》);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搓牙似雪城(苏轼《新滩》);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这句广为流传的民间熟语是对三峡天险最生动的表达。如今时代变了,一座举世无双的大坝改变了这一切,从此,天堑变通途。现在的你,骄傲的成为了长江洪峰的抵御者,世界上最大的水能发电者,长江通航能力的有力提升者,多么的了不起啊,昨日深深浅浅的伤痛早已成为历史,纷乱已靖,你将从容挥写一个崭新的时代华章,而我,是这个伟大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何其有幸啊,难怪再阴翳的心版一经你蓄积的巨潮冲刷,都会变得心潮激荡明媚轻盈起来。
多想近距离的靠近你,哪怕听听你激扬的声音,都会抚平内心的伤痛,远离职场莫测的人心。可是,天公不作美,就算一张全景照都变得奢侈无比,我曾悄悄走遍185座观景台的每一个角落,丈量着从我这儿到你那儿的距离,还有与身外的世界的距离。却不曾料想,你竟如此低调含蓄,一半隐于水,一半耸云间,琵琶别抱,风神内敛,光芒四射。
我迫不及待的赶往截流纪念园。一排灰白色的坝体岿然耸立,在水天云间。错落参差但又整整齐齐,一如挺立起的中国气象,中国精神。此刻,我才清楚的知道,我所面对的这个庞然大物,决然不再是一座宏伟的实体意义上的大坝,它可神交,但不可触摸;可远观,但不可亵玩,一切竟如此朦朦胧胧神神秘秘影影绰绰。你可以遥想开闸泄洪雷霆万钧的宏阔,你可以畅想水落石出坝体裸露的巍峨,你可以想象月白风清华灯初上的夺目,你甚至还可以想象一江一桥之隔的屈原祠中的悠悠寂寞,蜀山碧水明妃村里的声声幽怨......
落寞了多少低吟浅唱的背影,远去了多少离人的叹息。而你,站立在风中,在雨中,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一年又一年,却从来不孤独。
今夜是平安夜。在四点零八分的火车上。今夜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