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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局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8-07-17

□沈汉涛

  你说么事?大声点啵,我耳朵有些闭。石老笑眯眯地对我说。
  石老是我市干休所唯一健在的老红军,今年106岁,童颜鹤发,左额发际有一条不显眼的疤痕。他是和蔼可敬的长者,说话中气十足,仍夹带着浓重的鄂东口音。在我们亲切的交谈中,话题不知不觉扯到改革大局上来。
  啊,你问什么是大局唦?石老思忖了片刻说,大局就是全局,当局部利益与大局利益发生冲突时,局部利益、个人利益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服务于大局利益,这是一名共产党员,讲党性讲原则的具体体现。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啵,但真正做起来难啊!特别是在战争年代,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在没有获得上级党组织指示情况下,我们如何识大体,顾大局?石老望着我说,我这样讲是不是有些哆嗦,这样啵,我给你们讲讲红二十五军长征的故事……
  一
  红二十五军像蛟龙一样突然冲出了鄂豫陕革命根据地,剑锋直指古城西安。
  前锋营在红二十五军副军长徐海东的率领下,昼伏夜行,终于在黎明前翻过终南山。山下不远处便是殷家卫,距古城西安有四十多里的路程。前锋营稍加休整,徐军长便下达了进攻殷家卫的命令。
  这是1935年7月16日的黎明,晨雾溟聚,缥缥袅袅,太阳像淡黄色的圆球在雾霾中缓缓滚动;地上的景物隐隐绰绰,似真似幻。
  前锋营进攻殷家卫没费什么周折,不到半个时辰就兵不血刃的解除了区公所保安队的武装。
  但伪区长兼保安队队长朱吾道已不知去向。
  跟随前锋营行动的军部作战科科长石志成背插大刀,手提驳壳枪,带领战士搜遍了区公所每个角落,仍不见朱吾道的踪影。
  这就怪了?二连副连长黄立秋皱着眉头说,上半夜还有人看见他。
  一定要抓住他。石志成看了黄立秋一眼,沉呤了片刻,说,走,我们去找个俘虏问问。
  此刻,朱吾道正搂着邵寡妇在雕花床缠绵着。
  邵寡妇是殷家卫远近闻名的美人,她是做皮货生意丘大爷前年从南方汉口带回殷家卫的。朱吾道从省城西安下来不到三个月,便和邵寡妇勾搭上了。当初邵寡妇并非相中他这个小小的区长,她的亡夫可是北洋军阀吴佩孚大帅手下的团长,何况她背后还有家财万贯的丘大爷撑着,什么世面没见过?但朱吾道手里的枪杆子厉害,连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丘大爷在朱吾道面前都要点头哈腰,何况她是个小女子。邵寡妇不好再拒绝,再拒绝恐怕朱吾道会拿枪杆说话,两人这便好上了。
  朱吾道是下半夜钻进邵寡妇家里,两人正在床上缠绵……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朱吾道连忙翻身坐起来,口气不悦地问,谁?俺正在办事。
  邵寡妇抓住他的手,娇声娇气地说,这大半夜,还有谁来?……
  晦暗的灯光下,朱吾道见几个身影闪进来,他连忙摔开邵寡妇的手,一边穿衣服,一边恼火地问,你们想干甚?呃,干甚?
  石志成冲上来,手枪直抵朱吾道的脑门。我们是红军,干甚?干的这个。
  红……红军……朱吾道一下子吓懵了,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裤裆一热,尿尿了。
  黄立秋疾步冲到床边,手掀开隆起的绸缎绣花被,只见邵寡妇像剌猬一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白皙肥硕的屁股正对着他撅着。黄立秋迟疑了片刻,伸手向邵寡妇身边枕头摸去。
  邵寡妇以为他要强暴自己,吓得像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婊子养的。黄立秋骂了声,手朝邵寡妇的屁股重重拍了一巴掌。噗嗤一声,邵寡妇放了个响屁。
  真晦气!黄立秋皱了皱鼻子,从邵寡妇绣花枕下摸出一支左轮手枪,用枪对准她威吓道,再叫,老子毙了你。
  长……长官,饶命……邵寡妇吓得滚到到床角,双手抓起被子捂住雪白的胸脯,抽抽噎噎地说,是……是他逼俺……
  借着昏暗的灯光,黄立秋偷偷地瞅了邵寡妇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好面熟……他怕邵寡妇看见自己,避开灯光转过身来,桌上一块金灿灿怀表又牵扯着他的目光……
  少哆嗦?快把衣服穿起来。石志成厌恶地皱起眉头。一排长,把他们带走。
  是。一排长张贤回答道。
  见张贤他们把朱吾道和邵寡妇带出去,黄立秋走近桌边,迅速抓过怀表塞进口袋里,跟随邓贤他们往外走。
  黄副连长。石志成喊道。
  到。黄立秋心里一惊,转过身来,问,石科长,有事吗?
  拿出来。石志成垮下脸,向黄立秋伸出手。
  啊啊,枪忘了上缴。黄立秋说着,从腰间掏出手枪递给他。
  还有。石志成皱着眉头紧盯着他。黄立秋胆怯地避开他射来的冷竣目光,他知道石志成是个认真讲原则的人,六年前,自己是他手下的俘虏……
  你以为我没发现?石志成口气不悦地说,把表拿出来吧!
  黄立秋干笑几声,掏出怀表说,我留着好玩……
  好玩?石志成收过怀表,瞪了他一眼。一切缴获要归公,你难道不知道?什么臭毛病……
  晨雾渐渐散去,太阳露出了笑脸。
  徐海东拄着槐树杆拐杖,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朝区公所走去。他结实的中等身材,穿着半旧灰褐色的军服,腰间束着棕黄色牛皮带,打着绑腿,显得精神利索。上月在方城与敌军激战中,他身体负伤,伤口刚愈合就返回部队。这次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出了敌军的包围圈,拟在西安外围虚晃一枪,然后直奔陕北地区,与刘志丹领导的红军队伍会合。
  警卫员程东浩背着合子枪,牵着一黑一白的两匹战马跟随在徐海东身后。徐海东跨进区公所斑驳陆离的朱漆大门,径直走进大厅。
  报告。
  前锋营韩营长见徐海东进来,抬手敬礼。
  徐海东点头问,情况怎么样?
  韩营长回答道,区公所保安队全部解决,敌骑兵营不知去向。
  敌骑兵营不知去向?徐海东眉头紧蹙。根据事先侦查掌握的情况,殷家卫驻扎着敌军一个骑兵营。他们这次行动就是要趁敌不备歼灭他们,看来情况有变。徐海东不敢大意,对韩营长交代,注意加强警戒,另外再找个知情人问问,看看敌骑兵营到哪里去了?
  是!韩营长转身出门。
  徐海东环顾了片刻,坐在八仙桌后面乌黑的太师椅上,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目光落在桌上黑色电话机旁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他准备伸手抓过来看看。
  老徐,你们行动好快哟?
  徐海东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身材瘦弱颀长的鄂豫陕省委代理书记、红二十五军政委吴焕先笑吟吟地走进来。他立即放下报纸连忙站起来。政委,请上坐。
  吴焕先摆了摆手,文诌诌的说,岂敢岂敢。
  应该应该。徐海东笑着强行把吴焕先按在太师椅上,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这是强人所难哟!吴焕先看了他一眼,问,老徐,敌骑兵营解决了?
  徐海东摇了摇头,说,骑兵营不知去向……
  报告。石志成疾步走进来。首长,我们抓到了伪区长朱吾道。
  好好。徐海东高兴地说,快把他带进来。
  不一会儿,张贤和两个战士押着朱吾道进来。朱吾道白净肥胖的脸上尽是汗珠,眼睛里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搬个凳子让他坐吧。吴焕先挥手对战士吩咐道,又看了徐海东一眼,徐海东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朱吾道身上,只见他猥琐地将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
  朱吾道。徐海东问,驻扎镇上的骑兵营那里去了?
  今天……朱吾道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说,今天下午他们撤走了。
  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俺……俺不知道。
  吴焕先敲了敲桌子,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俺……俺真的不知道。朱吾道哭丧着脸说,俺要是知道……不说,天……天打五雷轰。
  看样子朱吾道确是不知道情况。吴焕先沉吟了片刻,倾过身体对徐海东耳语了几句;徐海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转头对朱吾道严肃地说,你不要赌咒,但要老老实实听从我们安排。
  是是。朱吾道头像鸡啄米似地说,俺……俺一定听从长官的吩咐。
  吴焕先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和本子,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一阵,看了看,撕下纸递给徐海东。徐海东接过纸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抬头对朱吾道说,你过来,照纸上写的话,给你们省政府打电话。
  是。朱吾道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纸条,看完后,脸色吓得灰白,颤抖着声音说,长官,这……这俺不敢打……
  怎么?徐海东犀利的目光直逼朱吾道。你打还是不打?
  朱吾道见他脸色突变,心里害怕,忙点头说,俺打俺打。
  那好。徐海东把桌上电话机哗地一声推到他面前,不容置疑地说,现在就打。
  朱吾道叹了一口气,手摇了半天电话终于接通了。喂喂,俺是殷家卫区公所朱吾道,对,给俺接省政府杨主任办公室,俺有急事报告。

不一会儿,电话里面传来声音。朱吾道看着桌上的纸条,照本宣科地说,杨主任,俺是殷家卫朱吾道,是是,俺们,俺们终南山附近发现有赤匪活动,俺请求立即派兵围剿。什么?没兵?朱吾道抬头看了徐海东一眼,又装模作样地说,杨主任,那俺们怎么办?电话里传来杨主任极不耐烦的声音。部队都调到西边去了,如果赤匪越过终南山,拿你是问。呃?咔嚓一声,对方电话已压下。
  朱吾道不知所措地拿着电话筒望着他们。徐海东示意他压下话筒,又对石志成说,把他带下去。
  徐海东见石志成他们押着朱吾道离开,摊开双手,有些失望地对吴焕先说,敌人不上钩,我们打伏击的事泡汤了。
  吴焕先笑着安慰道,我们再另寻找机会。
  徐海东点了点头,瞥了桌上报纸一眼,伸手抓过来,展开抚平。这是一张《大公报》,他的目光落在国内军事动态栏目上。据本报记者从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获悉:"中共"朱毛赤匪残部与鄂豫皖匪区张徐赤匪在四川毛儿盖汇合,妄图越过松潘地区向北流窜。国军在英明的蒋委员长的指挥下,正全力围剿……徐海东眼睛一亮,抖动着报纸兴奋地说,政委,这上面有我们中央红军和四方面军的消息。
  吴焕先哦了一声,迫不及待地从徐海东手里抓过报纸看起来,看完后突然站起来,眼睛里透出兴奋、激动和喜悦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徐海东受他的感染,推开椅子站起来。听见响声,吴焕先回过神来,两人相视一笑。老徐,我们到医院和子华同志合计合计。
  程子华是在红二十五军组建不久,受中央派遣,从中央苏区到红二十五军协助吴焕先、徐海东他们工作。徐海东听说他在中央红军担任过师长,有丰富对敌作战经验。在省委常委会上,他主动提出辞去军长职务,力荐程子华担任军长。程子华不肯接任,两人争执不下。省委只好报请中央决定,中央同意了徐海东的请求。上月中旬,程子华在庚家河阻击战中身负重伤,至今末愈,躺在担架上跟随军部直属医院一起行动。
  军部直属医院设在镇东头一家地主院内。
  女护士石小红巡查完伤病员身体后,斜挂着缀有红十字的卫生包走出病房。和煦的阳光灿烂地照在她灰色的军服上,使她显得更加英武俏丽。她只有十六七岁,桃型脸庞白里透红,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鼻子、嘴唇和结实浑圆的肩头带有山区姑娘那种粗犷质朴不加修饰的美。石小红捋了一下光洁额头上的散发,快乐地哼着小调走出来,突然发现钱院长陪同吴焕先、徐海东走过来,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她吐了一下舌头,退让路边。
  徐海东认识她,笑着说,小红同志,还好吗?
  首长好!石小红挺起丰满的胸脯回答道。
  徐海东朝她点了点头,准备走过去。石小红知道哥哥在他身边工作,自离开鄂豫陕革命根据地后,兄妹俩已有十多天未见面,石小红略一踌躇,开口道,首长。
  徐海东停住脚步,转身问,小红同志,还有事吗?
  首长,我哥呢?
  哦,他在前锋营。
  我哥还好唦?
  好,身体像黄牯牛一样结实。
  石小红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首长,我想他啵,您见到他,叫他来看看我。说完举手向徐海东敬礼,又咯咯地笑着转身跑开。
  这丫头!钱院长说,聪明好学,就是胆大,脾气有点犟。
  徐海东笑着说,我们大别山人都是这种性格,真诚、直率、热情。
  她哥是谁?吴焕先边走边问。
  徐海东回答说,石科长,石志成……
  吴政委,老徐快进来。屋里传来程子华的声音。他听见吴焕先、徐海东说话声,急不可耐地喊道。
  徐海东疾步跨进屋里,向躺在坑上的程子华伏下身子问,程军长,身体好些没有?
  好什么?快把我憋死了。程子华挣扎着要坐起来。
  躺着,起来干嘛?徐海东一把拦住程子华。
  吴焕先看了他们一眼,侧身坐在坑沿上,伸手给程子华下身掖好毛毯。
  程子华靠在炕头上,笑着说,你们两位来,一定有大事?
  吴焕先点头说,我们刚获得一张《大公报》,上面有我们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消息,我们拿不准。说着从口袋掏出报纸。你看看?
  程子华接过报纸一口气看完,苍白的脸上浮出了红晕。思忖了片刻说,仅凭这张报纸我可拿不准,有可能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徐海东说,我们应放弃原定向陕北进军的计划,全军应试探性地向西移动,作出迎接中央红军北上的态势,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确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我同意老徐的意见。程子华将目光转向吴焕先,问,吴政委,你的意见呢?
  吴焕先点了点头,说,我完全赞成你们的意见。
  吴政委。程子华吁了口气,轻轻捶了一下腿,望着他们说,看样子我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好转。为了适应瞬息万变的战斗形势,我们不能遇事老是研究商量,这会误事。我建议,今后,除重大事情需要提交党委讨论研究外,全军的作战行动应由老徐全面负责指挥。
  程军长……徐海东一愣,没想到程子华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这个建议很好!吴焕先的目光投向徐海东,笑着征询道,老徐,你看呢?
  徐海东迟疑了片刻,庄重地点了点头。他深知这是组织、战友对自己的无限信任和支持,也深知自己肩上的重大责任和使命……
  二
  傍晚,嘀嘀哒哒的集结号在殷家卫上空响起。不一会儿,红二十五军分前、中、后队形离开殷家卫向西进发了。
  夕阳从褐色云层的罅隙中露出脸来了,把金黄的余晖洒向大地。
  徐海东骑着白色的战马,随前锋营行动,出了殷家卫尽是山路,队伍往前疾进。他勒住战马的缰绳,伫立山岗上,晚风飒飒地吹拂着他的军服,借着灿烂的余晖,只见蜿蜒起伏的山路上,红二十五军的队伍像铁流一样滚滚向前。徐海东太熟悉了解这支部队,就像熟悉了解自己一样……
  1900年,徐海东出生在湖北黄陂县一个世代烧陶为业的贫苦家庭。靠亲戚的资助,好不容易读完三年私塾。1925年4月他离开家乡,来到九省通衢的武汉,在武昌找到一份帮富人挑水维持生计的零活。武昌是推翻清王朝封建帝制辛亥革命首义的地方,也是南北政治、经济和文化交聚的地方。此时的中国,在帝国主义的操纵下,广袤大地正处在军阀混战最黑暗最混乱动荡的年代。武昌城里党派林立,各种势力都在暗中较劲,拉拢扩充自己的势力,企图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徐海东经人介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认为,能拯救四分五裂的中国走向统一,只有中国共产党,能拯救广大劳苦工农大众奔向幸福生活,也只有中国共产党。此后不久,他奉命南下赶赴广东报考黄埔军校,行至广东韶关,恰逢北伐国民革命第四军开赴湖北,经军中共党员劝说挽留,徐海东积极投身北伐革命战争中,先后参加了攻打汀泗桥、武昌城和南昌城的激烈战斗,因作战勇敢,表现突出,荣升排长,后又回师武汉。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反革命政变,血腥镇压清洗中共党员。不久,武汉国民政府汪精卫之流也撕下国民党左派的面纱,大肆血腥镇压武汉地区中共党员。面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白色恐怖,一些意志薄弱分子纷纷叛党脱党。徐海东没有动摇,没有退缩,惨痛的血泪教训使他懂得革命武装的重要性。他秘密潜回老家黄陂,发动组织群众,成立了农民自卫军。1927年11月,徐海东率领农民自卫军参加了著名的黄麻起义。自此,在党领导下,他成为红四方面军的一员骁将,积极投身于日益激烈的鄂豫皖苏区保卫战斗之中……
  1932年6月间,蒋介石调动了三十万兵力,对鄂豫皖苏区发动了第四次围剿。由于敌强我弱,加上领导人执行"左"倾错误路线,导致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红四方面军主力部队被迫离开鄂豫皖苏区,向川北转移。为了牵制和迷惑敌人,给主力部队突围减轻压力,徐海东奉命带领红二十七师七十九团坚持转战在大别山区,不久,他与东路游击队会合,先后组建了红二十七军、红二十八军。1934年4月中旬,又在河南商城豹子岩与吴焕先率领的红二十五军一部会合。徐海东任军长,吴焕先任政委。为了彻底剿灭这支扎根在大别山区的红军,蒋介石调动大军围追堵截,面对日益险恶的环境,为了保存革命力量,1934年11月中旬,红二十五军高举起"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队"的旗帜,从鄂豫皖苏区出发,开始了艰苦曲折的长征,由于敌军的围追堵截,在突围中,中共鄂豫皖省委书记徐宝珊不幸壮烈牺牲。吴焕先代理省委书记。部队转入陕西秦岭山区,又开辟了鄂豫陕革命根据地。
  徐海东时刻关注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的消息,但由于敌人严密封锁,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的消息全部切断,单打独斗的红二十五军像离群的孤雁漫无边际地在空中飞翔,又像离开亲人走失的孤儿四处流浪,何处才能找到自己的家?《大公报》的消息无疑给徐海东注入了强大动力和新的希望,他渴望早日投进母亲温暖的怀抱……
  徐海东揉了一下湿润的眼睛,抖动僵绳,双腿一夹,战马咴的一声,哒哒地朝前锋营疾驰而去。
  前面不远处是沣峪口。
  沣峪口是大山皱纹里的一个小镇,远远望去,灰色凝重的云彩下,低矮破旧的房屋像积木一样散落在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上,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街的东边耸立着一栋两层灰褐色的天主教堂,这是清末意大利传教士的杰作。教堂上方是四方塔楼,塔楼四角垂吊着铜铃,每当山风吹过,铜铃发出叮叮当当地悦耳声。

 红二十五军的到来,使沣峪口这个偏僻的小镇顿时沸腾热闹起来。人们露出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街头一群老乡围着红军宣传队,看一位红军小战士打着快板表演。
  同志们,老乡们,
  不要怕,不要惊。
  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
  保家乡,打日本……
  街道上有几个红军战士在墙上张贴标语布告。一些儿童好奇地跟在后面,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似过节一样开心。
  前锋营租住在天主教堂附近的农宅里。徐海东与韩营长和石志成趴在桌上察看地图,研究明天的行军路线。
  忽然,门外传来争吵声。韩营长伸直腰来,皱着眉头对门口大声问,哨兵,是什么人在门口吵闹?
  报告。哨兵带着一个穿长衫,蓄胡须的中年汉子进来。韩营长,这人要见首长。
  韩营长口气不悦地说,没看见首长在忙吗?
  徐军长。胡子挣脱哨兵的手,朝低头察看地图的徐海东大声喊道。
  徐海东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胡子了一眼。咦,这不是省委秘密交通员申建平吗?一年多不见,这家伙怎么长出胡须来了?
  徐军长。申建平扯下胡须说,你不认识我?
  徐海东点头微笑道,请坐。
  石志成给申建平倒了一碗凉开水,转身收捡好地图,和韩营长退出来。
  徐海东挪过凳子坐在申建平面前,问,你怎么突然在这里冒出来?
  我从上海转道到西安。申建平双手捧着碗喝了几口水,说,我准备到陕南找你们,听说你们拿下殷家卫,又向西行,我日夜兼程追赶你们。
  徐海东向他倾过身,压低声音问。找到上级组织没有?
  找到了。申建平说着放下碗,伸手掀起长衫下摆,摸索了一会儿,嗞的一下撕开,从夹层内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徐海东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看起来,这是三个月前中共中央关于中央红军北战抗日的决定。徐海东脸上渐渐浮出了笑容,联想到《大公报》的消息,心里更加坚信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汇合北上的消息是真的,现在我们必须积极主动地去迎接中央红军北上,再也不能犹豫不决探索西进,而是要坚定不移挥师西进。一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站起来,对申建平说,我们一起去见政委和军长。
  两人匆匆朝外走,徐海东见石志成拿着地图站在门外,突然想起他妹妹石小红说的话。石科长,你妹妹想你,你抽空去医院看看她,她已当面向我提意见。
  石志成脸红了,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是。
  紧急军事会议连夜在天主教堂里召开。
  教堂两边墙壁上挂着点亮的马灯,闪亮的灯光把教堂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讲台后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如同真人大小的裸体耶稣浮雕,耶稣双手捆绑在十字架上,面部因受刑痛苦的扭曲着。
  红二十五军营以上干部陆陆续续地从驻地赶来,冷清的教堂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难得相聚,彼此招呼,握手拥抱,谈笑风声。程子华被徐海东扶上台坐下。
  吴焕先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又回头扫了台下一眼,开口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了。
  大家纷纷回到座位上,教堂顿时安静下来,
  吴焕先说,今天的会议主要是部署我军下一步行动方向,也是一次战前动员会。会前,省委、军党委专门开会进行了研究,统一了思想认识,决定了我军今后行动的方向。现在,请省委常委,副军长徐海东代表军党委向大家作动员报告,大家欢迎!
  台下的掌声立即响起来。徐海东起身抬手向大家敬礼,掌声才平息下来。
  同志们。徐海东双手抚桌,说,自从我英勇的红四方面军主力部队西出北川后,我红二十五军坚持在鄂豫皖苏区和鄂豫陕革命根据地与数倍的敌人开展了游击战、袭击战和运动战。全军将士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的严峻考验,我们不但没有被敌人打散打败打垮,反而在战斗中不断给敌人以重创,给广大穷苦百姓以鼓舞和希望,我们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党中央正确领导,靠的是广大父老乡亲们的支持和拥护,靠的是全军将士不怕困难,不怕流血牺牲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吴焕先一边听着徐海东的讲话,一边想起与他共事以来的经历,心里更加敬佩这位心胸宽广,顾全大局,勇于担当,有胆有识的兄长。1933年4月上旬,中共鄂豫皖省委不顾客观实际情况,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作出了围攻红安七里坪敌人的决定。在会上讨论时,徐海东旗帜鲜明地反对省委的决定。当即被恼羞成怒的会议主持人轰出了会场。有人指责他是右倾保守主义,建议把他当作反革命分子抓起来。由于吴焕先和其他同志的担保,徐海东从师长降职为团长,很多人为他抱不平。他的家族先后有70多位亲人,为了革命而壮烈牺牲,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反革命呢?徐海东反而像局外人似的,不计较个人荣辱和得失。没有党就没有我徐海东,我是党的人,不是为了某个人干革命……
  红军围攻七里坪的战斗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在撤退途中,敌人一个营的兵力趁着黑夜的掩护,悄悄地向省委机关驻地围上来。恰巧徐海东带领筹粮队伍与敌人遭遇,他一面派人通知省委机关转移,一边组织队伍阻击敌人,在战斗最激烈时候,他脱下衣服,赤裸上身,抽出大刀,高声呼喊,共产党员跟我冲呀!他奋不顾身冒着敌人的炮火,身先士卒挥舞着大刀向敌人冲去……为省委机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赢得了时间。事后有人仍抓住徐海东不放。省委书记徐宝珊拍案而起。今后谁再说徐海东是反革命,他自己就是反革命……
  同志们。徐海东说,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我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已在四川毛儿盖汇合,前锋已向北逼近松潘地区……
  台下的掌声自发地响起来。是呀,几年来,几年来孤立无援的红二十五军将士们终于听见母亲的音讯,怎能不使他们激动、高兴和喜悦呢?大家使劲地鼓掌,潮水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有人情不自禁流下热泪,有人高兴地笑了,有人掩饰不住激动与身边战友诉说着……
  吴焕先回过神来,也跟着鼓起掌来。
  程子华含笑看了吴焕先一眼,吴焕先点了点头,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抬高声音说,同志们,同志们请安静,请继续听徐军长讲话。台下的掌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同志们的心情我们十分理解。徐海东吁了一口气,十分平静地说,省委、军党委经过认真讨论研究,决定下一步我军行动的方向,向西挺进,不顾一切地大踏步向西挺进,去迎接北上抗日的中央红军。但是,敌人无疑会千方百计地拼命阻挠我军西进,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吸引牵制更多的敌人,以缓解减轻中央红军的压力。徐海东握紧右拳举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为中国革命的大局利益,为了夺取中国革命的胜利,省委、军党委要求全军将士,严守纪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克服困难,英勇战斗,用我们的热血和宝贵的生命,义无反顾地为中央红军北上抗日趟开一条血路,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伟大的党,伟大的红军,伟大的人民。徐海东缓缓举手敬礼。
  会场静悄悄的,寂静无声,只听教堂外传来塔楼上叮叮当当悦耳的风铃声。
  片刻,有人醒悟过来,振臂高呼,坚决拥护军党委的决定,用实际行动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齐声高呼,坚决拥护军党委的决定,用我们的热血和生命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
  粗犷宏亮的声音伴随着教堂上风铃声传出很远很远……
  三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今天一定要与她作个了断。
  石志成心里对石小红生出怨意,这女伢现在越来越疯张,毫无顾忌,竟口无遮拦地在首长面前说想我?她似乎要让天下所有的人晓得我跟她之间的秘密。
  石志成越想越生气,今天一定要跟石小红当面说清楚,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趁着午休,他请了假,匆匆向驻扎在半山腰军部直属医院走去。
  石志成原名叫张福伢,河南新县人,新县地处鄂豫皖三省交汇处,那是个三省不管的贫瘠封闭山区。打从庚子年间起,负有命案的逃犯以及走途无路的乡民结伙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匪患不断,小打小闹朝廷根本不管,或许根本管不了。一旦匪患闹大了,惹起众怒,上面才不得不派兵清剿,先是辫子军,后是北洋军,再后来是皖系军,你方唱罢我登台,总统总理更迭像走马灯似的变换着。无论那家军队,一进驻就闹得全县鸡犬不宁,派粮拉夫,捐钱要物,只要有人稍加反抗,不由分说,强行当作通匪拉出去砍头示众。匪患不但没有根除,反而越闹越欢。
  在一个月光苍凉的深夜,张福伢的父亲被涌进村里剿匪的皖系军队强行从被窝抓走,说好半个月回来。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仍不见父亲回来。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经常抱着张福伢到村口张望,又唉声叹气失望地回来,一年又一年的过去,父亲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母亲不到三十岁头发像枯草一样灰白。一天上午,母亲到后山砍柴,不幸失足摔下山崖死了。那年张福伢才七岁。
  张福伢成了孤儿,小小年纪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靠乞讨度日维系生命。一天上午,他随着行人来到邻近黄安县境内。行人走散,只剩下张福伢,他抹了脸上的汗水,抬头望着天空,炽热的太阳像镜子似的,明晃晃挂在空中。已是中午,张福伢早饭都没吃,饥肠辘辘,见路边不远处的山坡树林里炊烟袅袅,他艰难地咽了口水,想上去讨口饭吃,哪怕一杯水也好。张福伢蹒跚地往山坡上爬去,只有几百米远的距离像登天似的难以走近。他头脑昏昏沉沉,拖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眼前一黑,他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张福伢苏醒过来,睁开眼瞅了瞅,才发现自己躺在茅草棚里竹席上。

竹席旁边坐着一个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女伢,见张福伢醒了,她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父说你饿昏了啵,你是我父把你从路边背回来的。
  张福伢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问,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我家的烧炭棚。女伢回答道,又扭头朝棚子外大声喊,父,他醒了啵。
  醒了好唦。外面传来回答声。不一会儿,一个背着光线的人走进来。张福伢的目光过了好一阵才适应棚子里昏暗的光线。进来的男人30多岁,目字型的脸上满是皱纹,嘴唇厚厚的。他看了张福伢一眼,坐在竹席旁,问,你还饿不饿?
  还饿?女伢咕哝道,把我家糠粑吃了5个。
  张福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人抽出口袋里的旱烟斗和黑色的小布袋,从布袋里捏起一搓烟丝按进黄铜烟锅里,点燃吸了一口,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我家在河南……张福伢有些难过地说,上月我母亲砍柴从山上摔下来死了,父亲被军队抓走了,一直未回来……
  男人叹了一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在他头上抚摸了一下。那你现在准备到哪里啵?
  张福伢茫然地摇了摇头,深陷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男人揉了一下眼睛,吸着烟,不作声。
  父。女伢看了张福伢一眼,又把目光移到父亲脸上,小声说,他好可怜,把他留下啵!
  男人看了女伢一眼,又吸了一口烟,烟早已熄灭,他把烟锅朝布鞋底上叩了叩,对张福伢说,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啵,反正吃饭多双筷子。
  张福伢抹了一下泪水,迅速爬起来,朝男人跪下要叩头。
  呃?不兴这个,不兴这个啵。男人扶起他,说,我叫石三娃,她是我女儿,叫小红,她母亲已病世。我家在七里坪,平时种田,现在农闲,我们上山砍树烧木炭,卖钱补贴生活。你好好休息,后天跟我们回家。
  石三娃父女对张福伢很好,视同己出,毫不生分。石小红喊张福伢哥。不久,张福伢随石小红喊石三娃父,改姓石,名志成。
  日子似流水,日日月月年年的飞逝,眨眼功夫八年过去了。石志成已长成大半个小子,他孝顺勤快,成了石三娃的好帮手。石小红已满12岁,眼睛清澈明亮,脸似霜染的枫叶红丹丹的,一对发育的乳房把衣衫挺高。过去她成天与石志成说笑打闹,现在懂事了,见生人注视自己,小脸羞红地垂下头。
  垸里有人开玩笑说,石三娃,你好福气,捡了个儿子当女婿啵!石三娃笑哈哈地说,伢儿们的事,顺其自然吧。话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巴不得石志成成为自己的女婿,老了好有依靠。
  1926年初,七里坪来了几个青年学生,听说是从武昌来的,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他们走村串户,动员垸里人参加农会夜校和妇女识字班学习。老人们认为这些伢们闲得没事干。我们家务事、种田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学习?
  垸里有些大胆的年轻人不甘寂寞,抱着好玩看热闹的心理,参加了农会夜校和妇女识字班学习,慢慢地参加农会夜校和妇女识字班的人多起来。石小红在垸里女伢鼓动下,报名参加了妇女识字班学习,不到几天功夫,石小红回到家里谈吐都是新名词,什么苏维埃政府、工农大联合、打土豪,分田地呀……有时她对石志成说,哥,你怎么不参加农会唦?
  参加农会能当饭吃唦?石志成不屑一顾地说。他只听石三娃的话,任何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你是死脑筋唦?石小红瞥了他一眼,又咕哝道,你是落后分子……
  世道变了,人心也在变。连木纳的石三娃都知道,见石志成种田回来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晓得埋头做事。他笑着劝道,志成,你也去参加农会夜校学习,不要整天呆在家里,这不合群唦?
  石志成见父开口,这才和垸里的年轻人一起走出家门,参加了农会夜校学习。外面的世界太精彩,石志成从家里走出来,就再也回不了头。
  农会夜校的教书先生大都是年轻人,但讲话有板有眼,通俗易懂,石志成爱听。年轻的教书先生不仅教他们识字,而且教他们唱歌,有时还出题目,叫他们联系实际谈感想。如,现实生活好不好?富人穷人是不是天生的?工人农民为什么穷?……
  石志成说话胆怯,想说的话一张嘴全忘了。在教书先生的启发教育鼓励下,他的胆子渐渐大起来,讲到父亲被抓差至今生死下落不明,说到母亲上山砍柴不幸摔死……他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惹得农友们唏嘘不已。有人咂着嘴巴说,人的命,天注定啵……
  不!年轻的教书先生手一挥,大声说,这是万恶吃人的社会造成的,决不是什么命运?我们工人做工,农民种地,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温饱平安。但我们的政府,我们的老爷们连这点基本要求都不能为我们的劳苦大众提供保障,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权利,置广大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争权夺利,内战不断,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石志成的父亲为什么随意抓差?他母亲为何被摔死?看似命运造成的,实则是无能的政府,不平等的制度一手造成的。不打倒这黑暗的政府,不推翻这不平等的制度,我们广大劳苦大众还能活命吗?因此,我们工农大众要联合起来,争取我们的生存权利,劳动权利和幸福权利……这些话石志成闻所末闻,他睁大眼睛认真听着,有些话明白,有些话不懂,但他觉得教书先生的话有道理。石志成在思考着……渐渐地他明白许多革命道理。一年后,石志成秘密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入党宣誓的那一刻起,他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党,交给了革命事业。
  1927年秋季,中国共产党领导发动了震惊中外的黄麻武装起义。石志成参加了农民赤卫军敢死队,在攻打黄安县城的战斗中,不幸负伤住院。
  石三娃闻讯后,心急如焚地和石小红匆匆赶往医院探望。石小红放下从家里带来的瓦罐鸡汤,走到石志成床前,见他手臂绑着绷带,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石志成说,莫哭唦?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哪里哭唦?石小红擦了一下婆娑的眼睛,说,你的死活跟我么相干唦?
  你看你说么话唦?石三娃生气地瞪了女儿一眼,坐在石志成的床边安慰道,志成,我听医生说,你伤没有大碍,没伤到筋骨,放心养伤啵。来,把鸡汤喝了。
  石小红默默转身从桌上端起瓦罐鸡汤递给父。石三娃接过瓦罐,说,还是热的。他拿起勺子,舀起鸡汤要喂石志成。
  石志成心头一热,眼里浮出一层泪光,他掩饰地说,父,我自己来。石三娃说,你手伤成这样,怎么动唦?我喂你……石志成喝了几口汤,说饱了。石三娃问,怎么就饱了?石志成说,父,我刚吃饭,真的饱了。
  石小红接过父手中的瓦罐往桌上重重放下,瞥了石志成一眼,没来由地生气说,他不吃算了,又不是细伢啵!
  石志成不知怎么得罪了石小红,歉意地望着她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向石三娃,迟疑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父,我……我准备参加鄂东工农革命军。
  石三娃似乎心里早有准备,望着石志成点头嗯了声说,你参加革命军我不拦你,但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啵。他欲言又止。
  石志成说,父,你说唦?
  石三娃看了女儿一眼,又把目光移到石志成身上。我老了,等你伤好了,你和小红拜堂成亲,再走好不好啵?
  父,你说么事……石小红满脸羞红,瞅了石志成一眼,咬着嘴唇,垂下眼帘。
  石志成心里怦怦一阵乱跳,他没料到父突然会提出这个问题,他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当着石小红面,这真叫人难为情!见石三娃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不忍心伤害这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犹豫了一会儿,石志成点头嗯了一声。
  石三娃脸上露出了开心满意地笑容,搓着双手说,好,好……
  石志成和石小红拜堂成亲的事终成泡影,在国军轰隆隆枪炮声中延宕下来。蒋介石国民政府岂能眼睁睁地看见中共创建的鄂豫皖苏区的存在,他们派出大军围剿。随着日益激烈的战事发展,石志成跟随部队投入到保卫鄂豫皖苏区的激烈战斗之中。但是第四次反围剿终于失败了。石志成所在的部队奉命阻滞敌军,掩护红军主力部队突围,队伍打散后,他又找到红二十五军。随后形势越来越严峻险恶,红二十五军高举北上抗日的旗帜,经过浴血奋战终于突破敌人的层层封锁,从湖北突进到河南,又从河南进入陕南,创建了鄂豫陕革命根据地。一天下午,石志成训练完队伍回到营地。忽然门外有人喊,石参谋,有人找你。
  石志成应声出来,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一手里提着破竹篮,内有一个脏兮兮空碗。一手柱着小竹棍,眼睛瞅着进进出出的人。小乞丐看见他,咣当一声丢下手中的竹篮和竹棍,哇的一声哭喊着扑过来,哥……
  石志成这才认出是三年多未见面的石小红。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小红,小红你怎么来了?父呢?
  你……你们走后,白狗子进村了,把红军家属的房屋烧光,父……父被他们活活打死……石小红哽咽着说,他们……他们把我卖到县城里,我偷偷跑出来,一路打听,才找到你们……
  石志成心头紧缩,做梦也没料到家里会出现这么大的悲惨变故。父,孩儿对不起您老人家啊!望着掩面哭泣的石小红。他强忍着泪水,好不容易劝伤心难过的石小红平静下来。石志成找到副军长徐海东,报告了石小红不幸的遭遇。徐海东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把石小红安排到军部直属医院当护士。石小红成了红二十五军为数不多的女战士。
  石小红又恢复往日开朗的性格,笑靥又浮在红润的脸上。
  石小红正和护士长在山坡矮树林里搭晒洗净的绷带,突然看见石志成沿山坡走上来,她抿嘴一笑。护士长问,你笑什么?
  我哥来了啵。护士长顺着石小红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个年轻的军人快走到医院门口,她说,你去吧。
  石小红嗯了声,赶紧把手中剩下的绷带搭在树枝上,甩干手上的水珠,捋了一下衣服。护士长,我走了啵。不等护士长应声,她已朝山下奔去。
  在石小红心里,她已把石志成当作自己的男人,要不是可恶的蒋军占领苏区,他们早已拜堂成亲。隔壁刘桂枝和石小红一样大,刘桂枝结婚后有了小伢。石三娃遇到刘桂枝的小伢,总爱逗小伢玩。回来对小红说,你要是和志成结婚,我也当爷爷了……父,你说么事啵?石小红脸色绯红,默默转身离开。
  山里的映山红红了,地里的麦子抽穗了,路边的豌豆开花了,女儿的心事谁知晓……
  哥--石志成走到医院门口,准备跨进去,听见身后的喊声,他收回脚,转过身来。只见石小红含笑走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问,哥,你怎么来了?
  石志成见医院门口晒太阳的伤员们望着自己,他脸红了,抽回手,点头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我们到山后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石小红心里蹦蹦乱跳,脸色更加红润。
  灿烂的阳光从刺愧树枝透进来,斑驳的洒在他们身上。两人走了一阵,也不说话。拐个一个山坡,便是避阳山坳,石志成扫了一眼,四周寂静无人。
  坐。石志成说着率先坐在草地上,石小红亲昵地靠拢他坐下来。石志成屁股往外挪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只见石小红左边的乳房突兀地进入眼帘,他慌忙收回目光。
  石小红低头抿嘴一笑,脸颊露出甜甜的酒窝,抬头望着石志成,柔声问,哥,你找我有么事?
  石志成口气不悦地说,你怎么在首长面前说想我?
  怎么唦?石小红反问道,想就是想啵!
  石志成口气不悦地说,今后不准乱说。
  我……石小红眼睫毛惊异地闪了闪。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说这话难道错了唦?
  石志成一下子嗌住了,又不甘心这样迁就她。我们都是红军战士,说话要注意影响!
  什么影响唦?石小红的目光哀怨地注视他,仿佛要从他脸上寻出什么,嘴唇翕动了一阵。你不是和我订了亲啵!
  我什么时候和你订的亲?石志成皱着眉头说,我们是兄妹。
  你……你……委屈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地从石小红的眼角滴落下来,滑落在红润丰腴的颊上,她也不去拂拭,任由它挂着。你不是当着我父的面点头答应和我成亲,你难道忘了唦?

 石志成又愧疚又窘迫,脸上发烫,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父的希望和爱的重托,他怎能忘啊?面对这个倔犟有恩于己,钟情于己的女孩质问,他无言以对,心中的壁垒瞬间哗啦啦地坍塌了。说心里话,他内心十分喜欢石小红,但面对眼前和今后残酷险恶的战斗环境,生死只在一瞬间,石志成不想昧着良心欺骗她,倘若自己不幸倒下,留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终生的痛苦。他希望她永远快乐、幸福和平安,不得不硬下心肠把自己的情感深深掩埋在心里。
  两只小鸟从远处飞来,轻轻地落松树枝上,瞪着绿豆大的眼珠好奇地望着他们,继而啾啾地欢快叫着……
  我父死了,你现在想反悔唦?石小红掩面而泣。
  你小声点好不好?石志成心又软了,苦涩地笑了笑说,你不是小伢,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不听……石小红擦了下泪水,显得任性又固执。见石志成面露难色,她破涕一笑,突然一下子扑向他,喃喃地说,我爱你……
  你……你疯了……石志成猝不及防地仰身倒在草地上。石小红丰满的胸脯压着他,瞬间,石志成的心蹦蹦地剧烈跳动,浑身的血液像着火似地燃烧起来,他难以自抑地张开双手紧紧搂着石小红柔软的腰肢,两人四目对视了一下,嘴唇慢慢地靠近……
  爱情的种子一旦在心田里播下,它会落地生根发芽,也会沐风浴雨长出花蕾,只要有阳光雨露就会绽放。谁都无法阻止它开放!
  四
  蒋介石闻讯红二十五军跃出陕南,向西疾进,立即意识到他们企图与北上的朱毛赤匪靠拢,急电西安绥靖公署及各部,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阻滞红二十五军西窜。很快,敌军纷纷从四面八方向红二十五军包围上来。
  红二十五军一边向西挺进,一边不得不和尾随其后的敌军进行战斗,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前进速度像蜗牛似的十分缓慢。敌另一个师也日夜兼程追赶过来。
  从目前形势看,如不彻底摆脱敌人的纠缠,部队不但不能向西前进,反而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徐海东审时度势,向军党委建议,暂缓向西挺进,先摆脱敌军的纠缠,彻底打乱敌人的部署,然后再相机行事。军党委同意了他的建议。
  红二十五军突然掉头再次向南进入秦岭山脉,摆出要去攻打陕西重镇汉中的架式。敌军果然上当,急调部队前往汉中增援。红二十五军又缩回拳头,出其不意地攻占了秦岭腹地江口镇。部队在这里进行了休整,收编了当地游击队,全军扩充到4000多人,再次进行了西征思想动员,补充了粮食、弹药等物资。三天后,红二十五军再次挥师西进。
  前方不远处是陕甘两省的交界线。
  石志成奉命带领两名侦察员,潜伏到陕甘交界处凤县双石铺鸡公山侦察;他举起望远镜朝山下望去,山下双石铺公路是向西的隘口,公路上尘土飞扬,200多敌军和400多民夫正在紧张忙碌地抢修塌方的公路,为了防止民夫逃跑,公路两端有荷枪实弹的哨兵守卫,看样子,塌方公路近一两天难以竣工。周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光秃秃崇山峻岭,大部队很难通过。石志成思考了一阵,吩咐侦察员续继潜伏,密切监视着敌人的行动。
  徐海东认真听取了石志成的报告,紧锁眉头对着地图察看一阵,抬头吁了一口气,对地图标着双石铺公路地方重重捶了一拳头,对通讯员吩咐道,通知前锋营韩营长来开会。见石志成望着自己,徐海东笑了笑,说,我们一定要尽快冲过双石铺公路,决不能让敌人在这里卡我们……
  上午十一点半,抢修公路的敌军和民夫正在公路左侧帐篷边吃饭。这时从陕南方向开来100多号荷枪实弹的国军队伍。两个持枪的哨兵迎上去。站住,哪一部分的?
  自己人。佩戴国军上尉军衔的石志成沉着应对。我们是新保安独立团。
  一个敌军麻脸连长从帐篷边跑过来,乜斜了石志成一眼,问道,独立团?……
  兄弟们辛苦了。石志成掏出香烟分发给麻脸和哨兵。麻脸接过香烟,在鼻子下嗅了嗅,问,你们到哪里去?
  我们到凤县城去,石志成掏出火柴给麻子上香烟,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奉命防止赤匪徐海东部西窜。
  麻脸点了点头,吸一口香烟,挥手对两个哨兵说,放行。
  老兄,我们后会有期。石志成笑着与麻脸握了手。再见!
  见有队伍从公路通过,正在吃饭的敌军和民夫像看戏似地涌挤在路边看热闹,一边吃饭,一边对着队伍议论着。
  石志成见一排长张贤已抵近前头的敌哨兵,他目光机警地投向路边的敌军。一个佩带中校军衔的敌军官走到路旁,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用牙签刁着发黄的牙齿,不知是从红军的军服上还是从行动中看出了什么破绽,中校迅速丢掉牙签,手向腰间的手枪伸去。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中校掏出手枪来,石志成疾速扑上去,手枪抵近中校胸口,大吼一声,别动,我们是红军。中校脸色吓得惨白,只好举手就擒。
  韩营长率领战士迅速扑向吃饭的敌军,像赶鸭子似地把他们包围起来,面对黑压压的枪口,敌人完全吓懵了,一动也不敢动。公路两端的敌哨兵也已被制服,被战士推过来。
  这时,负责前面警戒任务的黄立秋气喘喘地跑过来,报告道,石科长,凤县方向有敌人朝这里开来。
  石志成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有多少人?
  黄立秋说,10多人。
  石志成悬起的心松下来,简单地与韩营长商量了几句。韩营长立即命令战士把被俘的敌军和民夫分别押送到左边山凹里。
  石志成带领黄立秋和20多名战士朝凤县方向走去,刚转过山嘴,便看见十多个敌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敌群中有一幅滑竿,一个佩戴少将军衔、五十多岁的瘦子坐在上面。两支队伍相向而行,渐渐近了。石志成手一挥,红军战士持枪冲上去,片刻功夫,收缴了敌人的武器。
  误会,都是自己人嘛!敌少将不慌不忙地下了滑竿,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少将走过来,轻蔑地打量了石志成一眼,颐指气使地说,叫你们长官过来问话。
  婊子养的,还装大爷,老子是红军。黄立秋冲上去,手枪直抵少将脑门。少将这才清醒过来,知道不是误会,只好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
  石志成对张贤说,你迅速把他押送到军部。
  是。
  从敌军少将的供述中,再次证实中央红军北上抗日的确切消息,更加坚定了红二十五军领导人西进的决心。部队顺利越过双石铺公路,径直向西,翻越麦积山,直逼甘肃重镇天水城下。
  天水城自古以来就是陕西进入甘肃的重要门户,城里居住有20多万人,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且有重兵把守,要是没有重型武器,要想攻占它并非易事。
  徐海东决定在天水城打一仗,以达到吸引牵制敌军的目的。
  在进攻天水城前,徐海东召集了前锋营和三团连以上干部战前动员会。同志们,我们这次进攻天水城是佯攻,大家请注意,是佯攻。其目的就是要把敌人调往西边去的部队调回来。当然,敌人是不会乖乖地听从我们的调遣。我们要集中兵力火力进攻北关,争取占领它。能不能把敌人调回来?我们能不能顺利西进?关键看我们这一仗打得怎么样。这一仗,声势要大,动静要响,不闹则已,要闹就闹它个天翻地覆。徐海东抬手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是下午五点十二分,大家对好表,七点三十分进入前沿阵地,八点钟准时发起进攻。好,大家开始准备吧。
  下午七点三十分,夜幕刚刚降下来。
  红军黑压压的队伍开到天水城下,12门用黑布包裹的圆木筒伪装的迫击炮一字摆在部队前面,10多箱炮弹堆码在炮的旁边,当然箱子是空的。韩营长根据徐海东的指示,把双石铺被俘的6名敌军带到前沿阵地训完话,然后释放他们。
  晚上八点钟,天色渐暗。三颗红色的信号弹蓦空而起,叭叭哒哒的枪声顿时响起,红军集中兵力和火力向北关发起了猛烈进攻。
  早在进攻前,前锋营安排一个排的兵力,悄悄地挖了一条壕沟直通北关城墙下,装填了500多公斤炸药,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北关高大厚实的城墙瞬间炸开了200多米长的豁口。在哒哒的机枪掩护下,红军官兵高声纳喊着,像潮水般地越过豁口,很快冲进了北关。守敌拼命抵挡了一阵,终于在红军官兵猛烈地进攻下纷纷举手投降。红军占领了敌军仓库,搬出物资,然后点火引燃仓库,火焰慢慢燃起,不一会儿,熊能烈火把黑色的夜空映得通红。
  在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中,红二十五军主力部队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天水城南的河岸悄悄地向西进发。
  近在咫尺的天水城守军听释放回城的人说,红军有十多门大炮对准城墙,一个个吓得心惊肉跳,好像大祸即将降临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昨天下午,驻守天水城敌四十一旅奉命西进阻滞中央红军北上。城里兵力不多,敌人不敢出击,怕引火烧身,只能在城墙上胡乱放枪给自己壮胆,眼睁睁地看着北关失守,接着又见北关燃起熊熊大火。敌指挥官像热锅上蚂蚁似的又急又气,哭丧着脸用电台紧急呼叫上司增援……
  石志成疾步跑到徐海东面前。首长,敌四十一旅正在回援。
  好。徐海东笑了笑,立即下令部队撤出天水城北关。
  敌四十一旅在进西途中,突然接到驻守天水城部队的紧急求救呼叫,急忙掉头匆匆返回,但红二十五军已不知去向……
  昼夜兼程的红二十五军向西急行,忽然一条大河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这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支流渭河,古称渭水,它发源于甘肃省定西渭源县鸟鼠山,横跨甘肃东部和陕西中部,在陕西潼关汇入黄河,全长800多公里。河水在起伏不平的河床上哗啦啦地流淌着;河床狭窄的地方,水流湍急,汹涌奔泻;河床宽阔的地方,水波渺渺,悠悠流淌。

 中午,阳光正旺,炽热的暑气笼罩渭河两岸,大地像蒸笼一样使人闷热难受;湛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似剪贴画贴在天幕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一个排的敌军驻守在渭河对面,大多数敌人在帐篷里休息,只有少数几个敌人在岸边晃荡。
  徐海东决定出其不意抢渡渭河。
  抢渡渭河突击战是午后发起的,眨眼功夫,红军官兵哗哗地越过渭河,冲向对岸,迅速抢占了制高点。看样子敌人做梦也没想到,仅凭一双赤脚板的红军,会如此迅速地到来。面对从天而降的红军凌厉攻势,敌军摸不着头脑,胡乱放了几枪撤腿就跑,一口气撤退了三四公里,胆颤心惊地不敢再向前迈进半步。
  徐海东悬起的心终于落下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涉水向对岸走去。吴焕先在河对岸等他,见徐海东上岸,他疾步上来。老徐,这次我们能顺利过河,带有侥幸的成分,如果老天下雨,河水上涨,前有敌人阻击,后有追兵,这条河是个大害哟!
  是呀,隔山容易隔水难。徐海东点头说,背水作战是军事上的大忌,我也正为这事担心。
  吴焕先紧锁着眉头,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应早拿主意。我现在最担心是这条河会与我们作对。
  徐海东叹了口气说,假如我们接不到中央红军,那就到陕北找刘志丹,反正到哪里都是干革命。
  吴唤先见他流出忧郁的神色,又笑着说,但愿我的考虑是多余的……
  报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战马咴了一声。石志成随身下马。政委、军长,程军长叫我来通知你们,他在前面等你们一起吃饭。
  好。徐海东说,政委,我们吃饭去。
  一群战马朝着大路奔驰而去。
  红二十五军前锋已逼近宁夏平凉城。
  马家军闻讯后,立即调集大军气势汹汹地向红二十五军扑来。然而,谁也没想到一起意想不到的事在红军内部发生了……
  五
  势如破竹的红二十五军一路征战,先后占领了两当县和秦安县城,很快向西兰公路逼近。
  中午,军部机关驻扎在东塬后村,距东塬后村西边一千多米处有一道棱形的荒塬,塬上有几棵云杉树。军部机关警卫连一名哨兵背靠一棵云杉树注视着南北两边的开阔地带,连日征战,加上急行军,人非常疲倦,睡意渐渐袭上来……突然,哨兵觉察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准备回头张望,然而已经迟了,一个臭汗淋淋的高大身体已扑向他,紧接着他喉咙被死死扼住,他想叫喊,但喊不出声,一把寒光闪闪锋利匕首带着疾风刺进他的心脏,他感到心脏紧缩,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瞬间眼前一黑,他的身体像面团一软跌倒在地。
  敌人骑兵连从左侧绕道到塬上,除掉红军哨兵后,敌骑兵连长猜测东塬后村有红军,恶狠狠地说,兄弟们,后村有赤匪,我们冲进去宰了他们。几十把齐刷刷的马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刺眼的白光,敌骑兵战马向东塬后村疾驰而去,哒哒的马蹄溅起呛人的黄尘腾空而起……
  趁着午休,石志成朝军直属医院走去。自那天与石小红见面分别后,又有好几天没见到她,现在他对石小红有一种说也说不清楚难以割舍的牵挂……
  突然,石志成发现西边塬上有几只小鸟像炸了窝似的,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翅膀哀叫盘旋着。他一愣,警觉地感到不对劲,紧接着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疾驰的马蹄声,不好,有情况。石志成来不及多想,掏起手枪叭的一声鸣枪报警,又朝塬上奔上去
  听见枪声,敌骑兵连长勒住战马,环顾了四周,琢磨了片刻,又抖动战马缰绳,向东塬后村冲去。
  敌骑兵像旋风一样渐渐逼近东塬后村村口,突然,村口响起了红军哒哒的密集机枪声,冲到前面的战马接二连三地倒下。敌骑兵连长恼羞成怒地嚎叫着,拍马扬刀想突进村里,这时,塬上嗖嗖尖啸的子弹又飞向他们。敌骑兵连长一惊,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脑袋,咚的一声,敌骑兵连长手一张从战马上栽下来。在红军两面夹击下,敌骑兵连丢下20多匹战马和尸体狼狈逃散。
  混蛋,左翼三连干什么去了?
  徐海东脸色严峻,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大家一眼,抓下军帽重重地摔在桌上。
  室内冷寂无声,令人心悸。石志成和几名参谋凝神屏息地望着他。敌骑兵冲到军部机关眼皮底下,三连竟然都不知道?吃干饭的?徐海东手敲了敲桌面,看了石志成一眼,说,石科长,走,我们到三连看看。
  三连驻地小陈庄与军部机关相距一里多路程。徐海东率领石志成和警卫连十多名战士,骑着战马急匆匆地赶到小陈庄。
  小陈庄上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石志成策马向前,快接近小陈庄,他翻身下马,手一挥。战士们纷纷下马,有序持枪冲进村庄。村庄路口血泊中躺着两具红军的尸体。显然,这里曾遭到敌骑兵的血洗。
  徐海东心里一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叫人揪心的惨祸,难怪敌骑兵会轻而易举地偷袭军部机关。但是,三连还有人到那里去了?
  在小陈庄中心的一栋房屋门口,石志成发现一具红军战士的尸体,紧接着又听见屋里传出时断时续地呻吟声。他急忙跨进门,看见一个头部中刀的人躺在门后血泊中,满脸血迹,已看不出他的模样。
  石志成心头一颤,扑过去紧紧扶起他,这才认出是三连指导员申建平。申建平从上海归队后,任三连指导员。
  申指导员。石志成低头喊了声。申建平喘着粗气,艰难地睁开双眼,又耷上。石志成对身后的战士说,快去通知首长,三连申指导员在这里,快去!
  不一会儿,徐海东疾步进来,见申建平躺在石志成怀里。他急忙蹲下身子,轻轻地喊道。申指导员,申建平,我是徐海东。
  申建平睁开暗淡无光眼睛,嘴唇颤动了一下。我……我们遭敌骑兵……偷袭……黄连长……他……他带……带人跑了……
  什么什么?狗日的带人跑了?徐海东脸色变得铁青,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大声问,他朝什么方向跑了?
  东……东边……申建平挣扎着抬起左手向东指了一下,又垂下来,头一歪咽气了,两眼仍睁得大大的。
  徐海东鼻子发酸,缓缓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黄立秋呀,黄立秋,你能把我们的队伍带到何处去?
  石志成放下申建平,霍地一声站起来。首长,决不能让黄立秋这个狗杂种把我们的队伍带走,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徐海东看了他一眼,说,我和你一起去。
  黄立秋是湖北黄陂人,从小跟父亲在汉口码头当搬运工,空余时间拜师学了拳脚功夫,为人仗义,好出风头,因不甘心当一辈子下贱苦力,20岁参加了国军,跟随部队参加了第三次对鄂豫皖苏区的围剿战斗。在一次伏击战中被石志成俘虏,经教育,黄立秋痛哭流涕,坚决要求参加红军,经组织审查批准留下来。黄立秋脑瓜灵活,作战勇敢,一步步从战士升为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
  当部队开展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动员教育时,黄立秋认为这完全是扯蛋,这么远的距离,人生地不熟,仅凭4000多人的落后武器装备,怎能与武器装备精良的国军抗衡?这不是穿蓑衣救火,引火烧身吗?果不其然,西征一开始,红二十五军就陷入敌人前堵后追的危险战斗中。黄立秋心里五味杂陈,更让他不可理喻的是,部队每到一地,到处张贴布告、标语和传单,大张旗鼓地宣传什么红军北上抗日的道理。根本不保密,似乎告诉敌人,我在这里,你来吧!他不满这一作法,发了几句牢骚,立即遭到石志成的严肃批评,说什么要吸引牵制更多的敌人,以缓解和减轻北上中央红军的压力……这简直是开玩笑?那里是西征?完全是拼命,硬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悲观、绝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像春后的杂草一样在黄立秋心田里疯长。他妈的,什么大局意识,全局观念?什么将革命进行到底?完全是骗人的鬼话?糊弄婊子去!
  三连调防到左翼担任军部机关安全警戒保卫任务。中午连队进驻小陈庄后,连部设在村中心老乡家里。黄立秋在村口安排了一组固定哨,急忙返回连部休息,伸了他懒腰,一屁股坐在坑上,卷好一支烟,闭上眼睛美美地吸了几口。
  老黄。指导员申建平闯进来。我们应该多派出几组哨兵警戒。
  我不是在村口安排了。黄立秋睁开眼睛回答道。
  一组岗哨怎么行?申建平说,这是敌占区,我们不仅要保卫自身安全,更重要是保卫军部机关的安全。
  黄立秋吸了一口烟,瞥了他一眼,说,这里地广人稀,有什么安不安全?
  老黄,这不能大意。申建平说,敌人骑兵说到就到……
  好好。黄立秋丢下烟蒂,不耐烦地说,你安排去吧。
  申建平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去。
  望着申建平出门的背影。黄立秋心里骂道,婊子养的,这哪里是指导员,分明是来监视老子的。联想到代理连长一事,心里又气以恨,也怪自己……那天,自那天在殷家卫邵寡妇家里顺手拿了那块怀表,石志成就处处与自己作对,黄立秋又不好说什么,自己的短处抓在他手里,能说什么?何况他是石志成亲手抓捕的俘虏,一见到他心里就打怵,好像石志成是他的天敌……
  黄立秋又想起邵寡妇。那天捕捉朱吾道时,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瞥了邵寡妇一眼,这女人好像是汉口吉庆街胭脂巷里那个西北小妞。那时邵寡妇不叫邵寡妇,叫邵宝珍。邵寡妇是不是邵宝珍黄立秋也拿不准,当时心虚他未看清,人就被迅速带走……
  黄立秋在汉口码头鬼混时,经常与一帮孤朋狗友出入胭脂巷,结识了邵宝珍,何止结识呢……据说邵宝珍是北洋军一名团长的三姨太,团长战死后,她流落到胭脂巷,靠卖笑为生。

那时,邵宝珍只有十六七左右,娇小匀称的身材,穿一袭黑底碎花的丝绸旗袍;苍白清秀的小脸,显得郁郁寡欢。见黄立秋来了,她含笑低眉顺眼地说,俺等你多时……这真是可人的小妞!黄立秋手便不老实地搭在她圆润的肩上,学着她的话嘻皮笑脸地说,眼(俺)干眼(俺)嘛……自从见到邵寡妇后,黄立秋像毒瘾发作一样,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邵宝珍。无奈关押邵寡妇的战士看守严,不好接近。机会终于来了,部队离开殷家卫前,公审枪毙了朱吾道,释放了邵寡妇。黄立秋闻讯后,借口解手,偷偷溜进邵寡妇家里。邵寡妇正庆自己恢复了自由,见一个当兵又突然闯进来,她吃惊地望着他。你……你……
  不错,邵寡妇果然是邵宝珍。几年不见,尽管她发福了;但黄立秋还是从她眉眼神态上认出来。宝珍--
  你,你是……
  我是汉口的黄立秋。
  立秋……邵宝珍也认出他,笑着哭着扑上来。黄立秋迎上去,紧紧搂着她……
  就在这时,嘀嘀答答地集合军号响起,外面传来咚咚地跑动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呼喊声,黄连长,黄立秋,队伍集合了……
  黄立秋怕人找上门来,一把推开怀中的邵宝珍,捋了捋衣服。
  俺不让你走,俺……邵宝珍一边哭泣一边拉住他不放。黄立秋心里酸楚楚地,又听见外面有人跑动,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劝道,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说完使劲抛开她的手转身向外冲去。在街道中心遇到石志成,黄立秋想避开他走过去,谁知石志成看见他,质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黄立秋做贼心虚地笑着说,我解手去了。
  解手?石志成横了他一眼,说,部队已经出发,还磨磨蹭蹭的,快跟上去……
  事后,石志成不顾情面,硬要他在军人大会上作检讨。检讨就检讨,谁知又牵扯到他在天水城北关搬运物资时,私自拿了一条香烟……三连长在攻打天水北关时不幸壮烈牺牲。黄立秋调到三连任连长,石志成向首长进言,非要在连长前面加个代字才善罢甘休。
  唉!不想这些,一想这些黄立秋肚子气鼓鼓的,他打了哈欠,和衣躺下,不一会儿鼻孔里发出很有气势的鼾声。在梦里,黄立秋又看见邵宝珍那诱人白皙肥硕的屁股,手便不老实地向屁股摸去……
  突然,哒哒地马蹄声和嚎叫声从外面传来。黄立秋一惊,立即醒了,翻身下坑,慌忙抓起手枪冲到门口,只见几个敌骑兵举刀冲过来。申建平和几个战士砰砰叭叭地开枪阻击。黄立秋知道情况不妙,见敌骑兵嚎叫着朝申建平他们包围上去。趁这空档,他转身朝东边巷子奔去,见前面一个敌骑兵跃马挥刀追赶几个红军战士,慌乱中,他急忙朝敌骑兵后背开了一枪,敌骑兵应声落马。黄立秋向敌战马奔去,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低头伏在马背上向东奔去。惊慌失措地红军战士跟随他冲到野外,八十多人占据塬上,与追赶的敌骑对峙了一阵,敌骑兵见红军火力猛烈,又居高临下,怕中了埋伏,不敢恋战自动离去。
  黄立秋把战马交给一个小红军战士牵着,带着队伍往塬的东边走去,心里庆幸自己逃过这一劫,望着身边的队伍,他想,有这80多人的队伍,老子就是投靠国军也有资本;怎么生出这种念头?他又责备自己……
  焦急、茫然、悲观和绝望各种各样的表情呈现在战士们的脸上。有人骂道。
  这他妈的,打的什么仗?
  我们是去找大部队吗?
  哎呀,申指导员还没出来……
  连长。胳膊负伤的一排长张贤跨出队伍,拦住黄立秋问,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我们……黄立秋心里像塞满骆驼草一样乱糟糟的。他茫然地望着张贤,吱唔了片刻说,我们往东走。
  同志们。张贤对行进的队伍大声说,我们应杀回村去,救出指导员。
  队伍一下子停下来。
  对。有人应和道。我们怎么丢下指导员不管呢?
  又有人说,这不是见死不救吗……
  队伍中立即响起了一片喧嚣声,语气越来越激烈。黄立秋马上回过神来,大声制止道,吵什么吵?杀回村去,那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命,跟我走……
  张贤说,连长,我们应该去把指导员救出来。
  战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一下子投向黄立秋,目光透出焦虑、疑问和愤怒的神色。
  黄立秋诧异地望着张贤,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这个素来温驯老实的人,怎么突然固执起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黄立秋咧嘴苦笑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镇静,必须镇静;而且必须制止他胡说八道,否则,这塬上可能成为自己的坟墓。黄立秋强打起精神,抬起僵硬的手臂擦了一下脸,既擦掉了脸上的汗珠,也抹掉了那个难堪的残笑。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凶野,紧盯着张贤,怒斥道,你不走?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你的?张贤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听党的。
  听党的?现在要听老子的。黄立秋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伸手使劲拨开身边的战士,怒气冲冲地走到张贤面前,挥手啪啪掴了他几巴掌,厉声骂道,婊子养的,你他妈的想逞能?
  张贤横了他一眼,擦了一下嘴巴,手上沾满了血。
  再乱讲?黄立秋啪了一下腰间的手枪。老子毙了你。
  咔嚓一声。一个连鬓胡须的战士手持步枪拉开枪栓抵住黄立秋背后,叫骂道,什么狗几巴连长?你是贪生怕死的孬种,杀敌不行,打自己人心狠手毒。再打?我先毙了你。
  黄立秋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寒颤。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用枪对准自己后背……
  大家看。一个战士惊喊道,有人来了。
  有人应道,是两个骑马的。
  黄立秋扭头一看,只见塬下一白一红的两匹战马朝他们疾驰奔来。他顾不许多,慌忙掏出手枪,大声喊道 ,准备战斗。战士们慌乱地趴在地下,劈里啪啦地拉开枪拴,枪口对准塬下。
  一白一黄的两战马越来越近。有个战士认出马背上的人,立即站起来,大声说,不准开枪,是徐军长和石科长。
  是他们。大多数战士站起来,垂下枪口。有几个战士跑步迎上去。
  战马冲到队伍面前,徐海东猛地勒住马嚼,勒得战马竖起前蹄,打了个立桩,他迅速翻身下马。石志成持枪警惕地跟随在徐海东身边。战士们大多是从鄂豫皖苏区走出来,彼此之间相互熟悉。徐军长,徐军长。劫后余生的战士们纷纷向徐海东围上来,有人抬手向他敬礼,有人哽咽着喊道……
  完了。黄立秋见石志成目光充满敌意紧紧盯着自己,他大脑一片空白。
  徐海东朝大家点了点头,说,同志们,我来接大家回去。他缓缓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像呼啸的子弹直射黄立秋苍白枯瘦的脸上,严肃地问,黄连长,你准备将我们的队伍带往何去?
  我……黄立秋颤抖着声音解释道,我想……
  你想解释什么,呃?徐海东绷着脸说,你身为连长,当遇到敌人时,不但不组织反击,反而置战友的生死不顾擅自逃跑?他越说越生气,举起手里的马鞭想狠狠地抽黄立秋一鞭,又克制地放下皮鞭,憎恶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身面对战士,说,同志们,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有一句话,愿意革命的跟我走,贪生怕死的留下。
  张贤举手说,我愿跟你走。
  我愿意。
  我们跟你走……战士们争先恐后地举起手。
  那好。徐海东说,张排长,集合队伍,咱们走。
  徐军长--黄立秋哭喊道,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像癞皮狗一样爬到徐海东面前,双手抱着他的腿,声泪俱下地说,徐……徐军长,我愿……我愿跟你走……
  滚开。徐海东厌恶地皱了皱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脚踢开他,转身面向集合起来的队伍。
  黄立秋,你想干什么?石志成发现黄立秋掏出手枪,疾步上前用身体挡住徐海东,手中的枪口直逼黄立秋。
  叭的一声,黄立秋绝望地朝自己脑袋开了一枪,身体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夕阳西下,血色黄昏的晚霞给行进中的徐海东和红军战士身上涂抹了一层燃烧的金辉。
  这次敌骑兵袭击红军三连,导致5人壮烈牺牲,7人负伤的惨痛事件。
  在军党委会上,徐海东难过地通报了三连遭遇敌骑兵袭击情况的经过后,心情十分沉重地说,这次血的教训十分惨重,我作为负责全军作战行动的指挥者,对部队教育管理检查和督导不力,应对这次事件负全责,我请求军党委对我处分。
  吴焕先说,老徐,要说责任,我这书记、政委更是责无旁贷地应负这个责任,理应受到严厉处分……
  怎么都作起检查来了?程子华苦笑着打断他们的话。我们今天这个会的初衷是要从这次惨痛的事件中吸取教训,而是不追究谁的责任?在这次突发的事件中,我们也应该看到,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绝大多数指战员是好的,听党指挥,立场坚定,愿意革命,象黄立秋这种败类只是极少数,这也不足为怪嘛!程子华冷静地把握会议的主题。
  吴焕先明白程子华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对,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先乱了自己的阵角,敌人更不允许我们犹豫、徘徊和等待。

我们要西进,要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当务之急,我们的部队急需要解决什么?要注意什么?他扫了大家一眼,又说,大家谈谈,集思广益。
  徐海东十分理解吴焕先、程子华替自己担当的心情。他长长吁了口气,说,我们西征才刚开始,就出现像黄立秋这样意志薄弱的投机动摇分子。我看当务之急,应对我们队伍进行一次革命理想信念教育,切实解决好我们干革命为了什么?我们参加红军为了谁的问题?从而使全体官兵在思想上树立起崇高的革命理想和革命必胜的信念。
  程子华点头说,这是个根本问题。
  是呀!吴焕先接着说,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在危险关头,越要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支部建在连上,这是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艰苦斗争中的一大创举和宝贵经验,我们不能淡忘了,要认真坚持这一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下一步,我们即将进入回民区,今后还有藏区,我们应经常教育我们干部战士,树立远大革命理想和信念,无论是政工干部,还是军事干部都要常念这经,而且要率先垂范,以身作则,严肃政治纪律,军事纪律,严格遵守各项规定,只有这样,我们红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程子华说,我们马上要进入回民地区,我建议,对全军指战员进行一次党的民族政策教育,同时制订好注意事项,如喝酒问题,不吃猪肉问题等等 ,这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事关我们民族宗教政策的大事,如果我们考试过不了这一关,我们西征不但不能胜利,反而会失败。因此,我们要将这些事项具体化、细化,以利全军上下一体遵守,如有违反者,将严惩不贷。
  徐海东举手说,我完全赞成!
  六
  红二十五军沿西兰公路挺进的消息像疾风一样很快吹遍了兴隆镇。
  兴隆镇地处西兰公路左边一公里左右,镇上有百多户人家,近千人,大多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民。一大早,不少人慌慌张张地跑进镇南边清真寺里。
  阿訇,不好啦,赤匪要来我们镇。
  听说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他们血洗了天水城啊……
  你们都坐吧,慢慢讲。阿訇60多岁,慈颜善目,脸色红润;微微发福的中等身材,身穿白色长衫,头戴白色圆帽,胸前飘动着银髯。他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大伙儿议论。
  阿訇。一个叫马晓峰的年轻人说,我前天到天水城去,走到半路,遇到从天水城逃难出来的人,他们劝我不要去,说赤匪用大炮轰城,还放火烧房子,见人就杀,共产共妻……
  共产共妻?有人惊恐不安地说,这真是可恶的异教徒!
  满脸皱纹的马水田说,自古以来,兵匪一家啊!阿訇,你快给大伙儿拿主意吧!
  阿訇微微点了点头,手捋了一下髯须,看了大家一眼,沉着稳重地说,我们回族怕过谁?清朝末年,左宗堂狠不狠?最后还不是坐下来和我们讲和吗?国民政府冯玉祥凶不凶?他要剿灭我们,我们奉陪,最后还不是咱们胜利了。
  几个长者应声点头说,是呀是呀!
  这都是老黄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服气地说,这次赤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应该马上派人到省城去搬救兵。
  后生家懂什么?阿訇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众人,吁了口气说,搬救兵?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劝大家不要听见风就是雨,眼见为实,静观其变。如果他们不招惹我们,那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和睦相处。如果他们胆敢对我们动粗,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大家都忙,散了吧,回去,都回家去……
  第二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马水田在镇东头一里多远的树林里放羊,突然看见一支队伍朝镇里开来。他以为眼花了,揉了一下眼睛,再瞅,不错,是穿灰色军装的队伍,前面还一杆红旗在飘动。
  马水田胆小,顿时脸吓得灰白,慌慌张张地把吃草的十几只羊赶回来,逢人便说,我的天爷!赤匪来了,赤匪来了,快躲起来。
  有人问,你怎么晓得?
  我看见了。马水田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举……举着红旗,还……还扛着枪。我的天爷!快找地方避避。他头也不回地吆喝着把羊关进自家院内,咣当一声关上门。
  你疯了?马水田的老婆嚷道,天未黑关什么门?
  马水田伸手想捂住她的嘴。神经。被老婆骂着推开。
  马水田颤颤惊惊地小声说,我的天爷,赤匪……赤匪马上进村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眨眼间,便传遍了全镇每个角落。镇上几个大户人家慌慌张张地收拾好金银细软,带着家人赶着马车急匆匆地到外地躲避。大多数穷苦人家无处可逃,赶紧回家关门闭户,连灯也不点,在黑暗中,颤颤惊惊地祈祷真主保佑……
  这一夜,镇里出奇的安静,连平时爱吠的狗都不吭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一夜未合眼的马晓峰壮着胆子打开门,街道上悄悄的,一个赤匪的影子也不见,难道他们往别处去了?旁边几户人家也有人蹑手蹑脚出来,他们面面相觑,相互打探赤匪的消息。这时,他们看见马水田抱着一只小羔羊从镇子东头走来。
  马晓峰迎上去。马大哥,一大早,你抱羊羔干什么?
  马水田嘿嘿地笑着说,昨晚我慌慌张张地把羊赶回来,老婆子发现少了一只羊羔,唠叨了一晚上,非要我去找。我的天爷!黑灯瞎火的我敢吗?早上起来,我硬着头皮到昨天下午放牧的树林去找,刚到树林旁边,突然,一个拿枪的赤匪从树后闪出来拦住我。不不,他们叫红军。他走到我面前,问我做什么?我壮着胆子说我家的羊羔丢了。这时,又有一个红军走过,看样子是个长官,他问清了情况,把我领到树林里帐篷前,叫我稍等;他进了帐篷,不一会儿,他抱出羊羔交给我。马水田抚摸着怀里的羔羊说,我的天爷!他们把小东西喂得饱饱的。羊羔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抬头望着他们像小孩撒娇似的咩咩地叫唤起来。
  有人疑惑不解地问,他们没有为难甚?
  马水田摇摇头说,待人好咧!
  马晓峰好奇地问,他们在树林里干甚?
  睡觉。马水田看了他们一眼,说,我老婆子还等我的消息,失陪,失陪了。
  睡觉?在树林里睡觉?人们望着马水田的背影,不可思议地议论着。马晓峰好奇地说,你们怕不怕?不怕,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怕甚?有人应声说,马水田不怕我们还怕甚?
  走,走走。几个人壮着胆子往镇的东头走去,突然看见树林里出来一支100多人的队伍,他们唱着歌朝镇里开来。
  马晓峰他们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不知谁先转身往镇里跑,继而都撒腿往回跑。他们害怕被红军抓住。
  马晓峰气喘喘地跑回家,咚地一声关上门。他心里既害怕又好奇,撩开窗帘,借着晨曦的光亮,探头往外窥视。只见红军三列纵队迈着整齐地步伐从门前走过,到了街中心十字路口。一声立定,队伍停下来。向右转。三列纵队齐刷刷地转向右边,一个当官的跑步出列,大声说,按刚才分工,两人一组,一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马上行动。队伍迅速散开……
  马晓峰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见有人朝家里走来,他迅速放开窗帘,心里更加惶惶不安……
  不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马晓峰迟疑了片刻,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两个穿灰布军服的战士,一个年长的战士笑着说,老乡,打扰了,我们想借你家的水桶和扫帚用一用,等一会我们还给你。
  好好,你们稍等。马晓峰不敢拒绝,害怕拒绝自找麻烦。他把家里的水桶和扫帚拿交给他们。小战士提着水桶跑向十字路口水井旁打满水,一会儿,又疾步走过来,轻轻地把水桶里的水洒在门前路面上,年长的战士随后挥动扫帚清扫起来。
  马晓峰见过不少路过镇里的军队,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帮老百姓打扫街道。他好奇地走出门,见街上有的红军战士打扫街道,有的清理水沟污泥,有的往镇外搬运垃圾……要不是亲眼所见,马晓峰决不相信传说中凶神恶煞赤匪会是这样。看了一会儿,他转身进屋,见母亲站在门口发愣。马晓峰笑着说,妈,快去烧茶,让这些大兵喝。
  嗯。他母亲回过神来,笑着跑进屋里烧茶去了……
  上午九点钟,吴焕先、徐海东带着人,抬着6只肥羊和180块银元,到清真寺拜访阿訇。
  吴焕先右手抚胸,点头向阿訇行礼。
  这……这是……阿訇没想到红军会登门来拜访自己,更没想到他们这样隆重给自己送礼。
  徐海东笑着说,这是我们红军的见面礼。
  这甚话?阿訇也笑了,风趣地说,看来我是无功也受禄。将军,请里面坐,请。
  吴焕先伸手说,请。
  阿訇撩起长衫下摆盘腿坐下,笑眯眯地说,将军,请坐。又对家人说,上茶。
  吴焕先、徐海东分别盘腿坐在阿訇左右。
  茶上来。吴焕先双手接过茶盅,抿了一口,望着阿訇说,我军借贵地休息,如有打扰,敬请谅解。
  阿訇捋了一下髯须,说,贵军露宿树林何有打扰?一大早帮助我们打扫街道,清除垃圾。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我还听说,贵军尊重我们回族的风俗习惯,不吃猪肉,连炒菜都不准放猪油,难得,难得,说着翘起大拇指,笑道,全镇上下对贵军赞不绝口咧!
  过奖,过奖了。徐海东笑着说,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工农红军,是各族人民的子弟兵。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嘛!
  阿訇点了点头,说,将军通晓大义,是我们回民可亲可敬的朋友,我马上通知镇上人家,打开家门欢迎你们。
  吴焕先摇了摇手,说,不必,不必。
  应该应该!阿訇笑着说。将军,既然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
  红二十五军在兴隆镇休整了三天,与回民和睦相处,秋毫无犯,连躲避在外的人听说后都返回家。人们到外传说,红军是我们回民的队伍,不征粮,不拉夫,不扰民,自古哪有这样的好军队……
  第四天清晨,红二十五军准备开跋。他们怕惊醒镇上人们休息,连集合军号都没有吹,悄悄地起床。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起早的人们察觉到,当红军列队出发时,街道两旁自发地聚满了欢送的人群。
  阿訇早已料到有这一天,已提前把80只肥硕的绵羊染红,叫人赶到红军军需处。
  军需处长笑着说,阿訇,这羊我可不能收。
  阿訇佯装生气地说,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回民。
  我不是这个意思。军需处长为难地解释道,我们有纪律规定。
  阿訇说,我们是一家人,什么纪律规定?……
  吴焕先、徐海东闻讯后急忙赶到军需处。
  将军。阿訇说,你们评评?我把这群羊送给你们,这位长官说有纪律,不接收。
  吴焕先笑着握住阿訇的手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羊我们不能收。
  那好。阿訇涨红脸说,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这……吴焕先有些为难地望着徐海东。徐海东思忖了片刻,笑着对阿訇说,好好,您羊我们全收了。
  阿訇笑着紧紧握住徐海东的手动情地说,将军,我们投缘,真舍不得你们走。又叹一口气,说,我领受了你们红军的风范,今后红军从这里经过,请把兴隆镇当作自己的家,在这里歇歇脚。
  谢谢!吴焕先说,一定,一定会有红军来这里。
  阿訇说,只要是中国工农红军,我们都欢迎。
  长官,长官。马晓峰和几个年轻人从人群中挤过来。长官,我们给你们带路。
  吴焕先有些为难地摇头说,这恐怕不行?
  咋不行?马晓峰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脯说,俺们几个身体壮咧,再说,我们对西兰公路沿线情况熟悉。
  阿訇替马晓峰他们说情。将军,收下他们吧!也让俺们回族为中国革命事业出点力。
  吴焕先见徐海东望着自己,这才松口。对马晓峰他们说,好,欢迎你们。又对阿訇说,我们就此告别了……
  依依不舍地目送红军踏上西兰公路,阿訇回家里,家人把五十块银元和一封信交给他。阿訇不解地问,这是?
  家人说,是两位红军送来的。
  阿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尊敬的阿訇,三天来,我红二十五军在贵镇休整,受到您和全镇人民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热情接待,我们深表感谢和敬意!这50块银元是您送我们的羊款……
  信未念完,阿訇已热泪纵横,喃喃地说,多好的军队啊!不夺天下,天理难容……
  七
  天阴了,风停了。太阳仓惶地躲进铅灰色云层里,再也不露面了。天穹上,混乱刺眼的火绳倏地抛了一下,继而白光一闪,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雷电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沥沥地洒下来,雨越来越大;瓢泼大雨一刻也不停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是陇东地区三十年不遇的大雨,这场大雨竟然持续下了三天三夜,好像天漏了。

 望着持续不断的大雨。徐海东心里十分焦虑,叫苦不迭。老天爷,你为何要与我红军过意不去……
  8月21日拂晓,红二十五军冒雨从白水湾出发,向东推进到马莲铺西。突然,队伍前方不远处传来几声零星枪响。
  徐海东心里一惊,带着石志成急忙朝前奔去。
  前锋营韩营长抹了脸上雨水,透过雨幕朝前望去,只见公路上200多名敌军顶风冒雨缓缓而来,敌群中有人穿着雨衣,有的打着雨伞,有的穿着蓑衣,有的戴斗笠,也有人头披着军服遮风挡雨。还几匹骡马骑着人、驮着物资夹杂在队伍中间前行。显然敌人未发现红军,他们鸣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见徐海东和石志成跑上来,韩营长说,首长,敌军不多,我们冲过去,把他们全部吃掉。石志成也要求道,首长,打吧。
  徐海东拿起望远镜,朝公路敌军望去,放下望远镜,对他们说,好,速战速决。
  是。韩营长迅速掏出手枪,手朝队伍一挥,高声喊道,同志们,冲啊!
  红军嘀嘀答答地冲锋号迅速划破了雨幕,冲锋的脚步声,缴枪不杀的呐喊声,步枪机枪的射击声,像潮水般地迅速向敌军冲去。猝不及防的遭遇战使敌人瞎懵了,敌军骡马受了惊吓,狂叫不安四处奔跑。有的敌人还未拉开枪栓就被骡马撞倒,有的爬在泥水地上胡乱放枪,有的丢下雨具双手抱头哭爷喊娘……眼见敌军队伍全乱了,突然,一股敌人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拼命冲出了红军的包围圈,顺着公路且战且退。
  决不能让敌人溜掉。
  石志成带着张贤和20多个战士向敌军追去。敌军一边拼命阻击,一边朝公路旁边的村庄退去。红军尾随敌军冲进村里,忽然,密集的枪声在红军前面聚然响起。原来一个营的敌军正在村里躲雨,见红军冲进村里,仗着人多势众立即围上来,冲在前面的张贤和战士来不及躲避,一个战士中弹倒下,张贤身体负伤……
  不好……石志成心里一沉,疾步冲上去抢救张贤。张贤见敌人来势凶猛,一边用冲锋枪阻止敌人,一边大声说,石科长,别管我;我掩护你们撤退……又见一群敌人嚎叫着冲上来,张贤猛推了石志成一掌,他迅速抽出身上的两颗手榴弹,牙一咬,朝敌人滚去。轰隆一声巨响,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了……
  石志成眼含热泪,指挥战士且战且退,退进一个农家院里,利用院墙掩护,顽强地阻击敌军……不一会儿,敌军高声喊道,红军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吧……
  去你妈的。石志成抓过旁边战士手中的轻机枪,对着院墙外的敌人哒哒地扫了一梭子。招来敌军更加猛烈的还击,他们只好退到屋内,与敌军抵抗……忽然,敌军背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石志成从窗口看见韩营长带着队伍反包围上来,立即指挥战士冲出屋,向敌军发起了反击。在红军前后夹击下,敌军顽抗了一阵,终于溃败了。
  村里和公路两侧的泥水地里到处是击毙击伤的敌人和举手缴械的俘虏。敌军丢弃的步枪、机枪、弹药、雨衣、雨伞和油布,还有军服、军帽和军鞋随处可见。路边泥水凼中,一面青天白日旗像一块肮脏的抹布,随着风雨一鼓一泄地抖动……
  远处又传来增援敌军的枪声,红二十五军匆匆撤出战场,顶风冒雨到达泾川县城西边的王村。
  据侦察员报告,前面道路已被敌人严密封锁,后面又有追兵赶来。而公路北侧泾河河水不断上涨,要想渡河几乎不可能。情况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抛开敌军,向北进军。徐海东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王村南边不远处是一道地势突兀的荒塬,因塬的东面有一座王母娘娘庙,被人们称为王母宫塬。
  大雨夹杂着雷电仍哗哗下个不停。
  红二十五军艰难跋涉在泥水里。这里的土地晴天像石头一样硬,现在经雨水浸泡变得松软,脚踩下去陷得很深。徐海东艰难地登上王母宫塬,他吁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王母宫塬块十多里长的窄狭地带,回旋的余地十分有限,此地不可停留,如不及时改变行军路线,一旦疯狂的敌人包围过来,全军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部队顶风冒雨翻过王母宫塬,塬下不远处是泾河支流纳河,河水未涨,水不深。徐海东果断地下达了徒步过河的命令。
  前锋营殿后,驻守塬上,掩护全军渡河。后卫营率先涉水过河,抢占滩头,构筑工事。
  后卫营行动很快,不一会儿,全部涉水过河抵达北岸。紧接着部队主力和军部机关在吴焕先的率领下,抬着负伤的程子华过了河。
  眼见部队过去一大半。徐海东抬手看了一下表,紧张,焦虑不心的心顿时松驰下来,又仰头望着乌云沉沉的天空,低沉的闷雷不时响起,晃眼的闪电像利剑一样将乌云割得支离破碎,倾盆大雨仍狂泻不止……
  山洪爆发啦--忽然,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
  徐海东寻声望去,只见纳河上游不远处,浊浪翻滚,打着漩涡,裹着泥沙、树木和杂物湍急怒吼,狂奔而来;原来平静流淌的河水顿时变得暴戾恣睢,河水暴涨。正在渡河的官兵不少人来不及上岸,便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卷走。
  顿时,纳河两岸响起了嘈杂不安地惊叫声呼喊声和哭喊声……
  怎么会是这样啊……徐海东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举着黄油布雨伞的警卫员程东浩吓得叫了声,被他粗暴地推开。徐海东大声吼道,快,快给我救人。他什么也不顾,在大雨中来回奔跑组织指挥人员沿河岸抢救落水的官兵。他单薄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湿,袖口衣角不停地往下滴水……
  叭,叭叭哒哒的枪声在王母宫塬上骤然响起。枪声使滞留在南岸的军部机关和部队官兵立即紧张起来,他们惊恐不安地望着徐海东。
  徐海东一怔,扭头朝塬上望去,听见枪声越来越激烈。"半渡而击之"像魔咒一样顿时在他耳边响起,一支部队在渡河时被河流分截成两半,这时遭到敌人袭击,其后果不堪设想……徐海东没有犹豫,大声喊道,石科长。
  到。石志成应声而出。
  徐海东望着石志成,我命令你,立即组织所有能参战人员,迅速增援前锋营,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到部队全部过河去才能撤退。
  是。
  此刻,渡过北岸的吴焕先刚松一口气,突然看见渡河队伍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散,又听到南岸塬上传来密聚的枪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浮现他脑海里。吴焕先总担心部队会在渭河上出问题,竟没想到在渭河支流纳河上会出现这样的险情,如果南岸王母宫塬上的部队顶不住疯狂的敌军进攻,北岸部队又无法回援,滞留在南岸的红军将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他心急如焚,一边急令渡过北岸的部队抢占有利地形,以防不测。一边组织指挥人员抢救落水官兵。
  南岸塬上枪炮声越来越激烈,吴焕先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他再也不能等待,摸了一下脸上雨水,扑嗵一声跳进河里。
  政委,危险。王参谋叫了声,疾步冲进河水中,拦腰抱住他。
  你给老子滚开。一向文质彬彬的吴焕先动怒了,使劲摔开王参谋的手,奋不顾身地朝南岸游去,突然一个湍激的浪头迎面而来,吴焕先不见了。
  政委--王参谋吓得哭喊起来……
  红二十五军一下子陷入了空前险境。
  渡河,一定要渡过河去,不能让敌人把我们困在这里。徐海东无暇顾及其他,不得不硬下心肠,迅速组织指挥12名水性好的战士,分4组,带着粗壮的麻绳强行泅渡过河。第一组3名战士扑进奔流不息的河水中,劈波斩浪奋力向前游去,眼见快到河中央,一股湍急的水流冲过来,3名战士在洪水里挣扎了一阵,又被强大的水流冲回南岸下游。第二组又下河,3名战士游出不远,带麻绳的战士遇到一个浪头冲来,呛了一口水,手一松,麻绳倏的一下冲到岸边。3名战士垂头丧气地爬上岸。
  连续两次强渡失败,徐海东仍不甘心,又命令第三组泅渡。3名战士呈梯字形下河。第一名战士将麻绳挽在手上,后面跟随的2名战士侧身挡住水流护着麻绳,向前游去。徐海东紧紧注视着出没在波涛之中的3名战士,心提到嗓子眼上。3名战士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眼见快要冲过河中央,突然,最后一名战士体力不支被洪水冲走。徐海东心一沉,眉头跳了一下,目光仍盯着沉浮在洪水之中的2名战士,不一会儿,他们冲过了波涛汹涌的河中心,距北岸只有四五米远。北岸几名战士扑嗵跳进水里,将2名战士扶起,迅速将麻绳拉上岸。南岸的战士很快将麻绳缠绕在大石上。现在这根绳索是连接两岸的桥梁和维系北岸众多红军官兵的生命线。
  徐海东命令滞留在岸边的人员结成对子,相互帮助,抓住绳索涉水过河。大家心里明白,后退亦死,渡河亦险,不如冒险渡河,还有生的希望。几个红军官兵紧紧抓住麻绳下了河,顺着颤颤悠悠地绳索艰难地前行,竟然成功地渡过河去。大家精神一振,依次抓住绳索涉水渡河。
  敌军的炮弹轰隆隆地不时落在河里,溅起一股股冲天水柱,瞬间,又哗啦啦地散落下来。好在炮弹毫无目标地乱炸,大家不顾一切抓住绳索涉水过河……
  王母宫塬上的战斗正处在白热化。敌人在机枪炮火的掩护下,轮番向前锋营进攻,闪亮的剌刀,狞笑的牙齿,还有那沾满泥巴的军靴冲过来……
  石志成带领500多名战士,其中还有不少轻伤员,跑步冲上王母宫塬,他们来不及喘口气,立即与前锋营一道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顿时红军的兵力火力大增,敌人纷纷退去。
  哥--
  石志成听见喊声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石小红跟上来,她背着卫生包,浑身上下湿透了;一绺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她脸颊上,含笑望着他。

  石志成眼睛一瞪,压低声音说,你上来干什么?
  石小红捋了脸上的头发,说,我抢救伤员……
  话音未落,敌人轰隆隆炮声在阵地上响起,掀起的泥土升上空中,又哗哗地散落下来,敌人嚎叫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进攻。
  石志成大声说,你照顾好自己。说完又转头向冲锋的敌人射击……
  突然,左边密集子弹朝石志成射来,他扭头一看,十几个敌人不知怎么从塬下爬上来,因来得突然,左边阵地的红军战士仓促应战,与敌人拼杀起来,眼见他们难以顶住。
  石志成来不及多想,伸手招呼身边的战士,迅速掏出驳壳枪,右手从背后抽出大刀,大吼一声,杀。他带头朝左边阵地冲去。10多名战士持枪跟他扑向敌人。枪声、砍杀声和叫骂声顿时在阵地上响起,到处血肉飞溅,地面泥水染成红色。
  一个年轻的战士中弹倒下。石小红双手抱着卫生包,弯腰迅速冲过去,蹲下准备给中弹的战士包扎。这时又有3个敌人从塬下爬上来,他们持枪向石小红围上来。石小红只顾包扎伤员,末注意身后的危险。
  一个烟熏牙黄的敌人从侧面看见石小红的头发,淫笑道,是个女娃,跟老子回去当婆姨。说着伸出鹰爪一样的手抓住石小红的右手往回拖。石小红一看是敌人,低头狠狠地咬了黄牙手一口。哎哟哟……黄牙抖动着手,龇牙咧嘴地痛苦地叫唤着。
  叭的一声,一个矮个子敌人举起步枪对准石小红丰满的胸脯开了枪。石小红只觉得心脏像火烧一样灼痛,在晕眩倒地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石志成砍倒一个敌人,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哥……
  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石志成回头一望,只见石小红张双手向后倒去。小红--他大叫一声奔过来。3个敌人嚎叫着又朝他围上来,石志成眼红了,抬手叭的一枪,矮个子敌人应声倒地,另一个敌人持枪刺过来,石志成向右一闪,大刀一挥,敌人嗷叫一声重重跌倒。黄牙吓得跑到塬边,又不敢跳,转过身来想持枪顽抗。石志成头一偏,黄牙的剌刀划破了他的左额。去你妈的。当的一声,石志成大刀一挥。黄牙的枪砍落在地。石志成抬腿一脚,击中黄牙的胸部,他咧嘴呀呀地叫喊几声,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咚的一声摔到塬下。敌人丢下10几具尸体退去。左边的阵地终于夺回来了。
  石志成咚地跪在石小红身边,抱起她,大声叫,小红,小红,我是石志成,小红,你醒醒?你……你怎么不说话啊……
  雷电一闪,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大雨仍刷刷地下着……
  吴焕先终于浮出水面,奋力向南岸游去,眼见过了河的中央,又一股强大水流裹着他向下游冲去。吴焕先呛了几口水,体力渐渐不支,身体下沉,没想到脚碰到河床的泥土,他又冲出水面,一下子站起来,连忙爬上南岸,喘了几口气,拼命沿着河岸向渡口方向奔去。
  吴政委来了--有人喊道。徐海东扭头一望,只见浑身湿淋淋的吴焕先跑上来。他怎么过河来?徐海东心里一惊,忙迎上去。
  吴焕先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声音嘶哑地说,老徐,我们必须把敌人压下去。说完他向王母宫塬冲去。
  阻拦已来不及了。徐海东只好跟上去。刚到塬上,敌人的子弹向他们飞来,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吴焕先耳边擦过。危险。徐海东喊了一声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抬头互相看了一眼,吴焕先摇了摇头,又向前爬过去。
  韩营长弯腰朝他们跑过来,吴焕先伸手抓过他的望远镜,朝塬下望去,发现进攻的敌军只有1000多人,在塬对面的坡上有敌军的炮兵阵地,10几门迫击炮正朝红军阵地轰隆隆地开炮。
  吴焕先回头对徐海东说,我们决不能让敌人耗在这里,应迅速组织力量,迂回到敌人炮兵阵地摧毁他们,然后集中兵力火力向敌两侧发起反击。
  我带人去炸了敌人炮兵阵地。石志成脸上沾满血,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衣服也辨不出什么颜色。他忍着悲痛,自告奋勇地要求道。
  我也去。马晓峰穿着便装,手提步枪从旁边跑过来。马晓峰和几位同伴主动给红军带路,同伴走出兴隆镇地界都回去,他要求留下来参加红军,赶都赶不走,只好遂了他的愿。马晓峰见徐海东望着自己,没有表态,又说,首长,这里地形我熟悉。
  好。徐海东点了点头,对石志成说,你们多带些手榴弹去,注意安全,快去。
  在马晓峰引领下,石志成带着20多名红军战士从塬的右侧一条杂草丛生的水沟匍匐前进。
  敌人在炮兵的支持下又发动新进攻。炮弹接二连三地在红军阵地响起,集密的子弹似萤火虫在雨幕中飞舞,敌我子弹不时在空中相遇撞,发出触目惊心的火花……
  大约过了三十多分钟,敌军炮兵阵地接二连三地响起了轰隆隆的手榴弹爆炸声。徐海东知道石志成他们得手了,立即指挥部队向敌两侧发起反击。敌军在无炮兵支持下纷纷退却……
  吴焕先立即站起,手一挥。同志们,冲啊!他率先冲出去,突然,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他胸膛,鲜血立即渗出,吴焕先向前奔跑了几步,身体重重摔倒在几棵骆驼草的泥水地上。
  吴政委--徐海东大喊一声,冲到吴焕先身边,俯下身抱起他,喊道,政委,政委。
  吴焕先喘着粗气,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徐海东,清瘦苍白的脸上浮出了笑容。我……我走了,老……老徐……你一定要带好这支革命的队伍……一定……一定要……要找到中央红军……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徐海东轻轻放下吴焕先的尸体,擦了一下泪水,霍地一声站起来,大声吼道,同志们,为吴政委报仇啊--
  顿时,为吴政委报仇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淹灭了轰隆隆的雷鸣和瀑雨声。红军官兵眼含怒火,排山倒海地扑向敌军。溃不成军的敌人很快被压在塬下沟壑里,激烈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和金属剧烈地撞击声不断在敌群中响起,敌军很快被全部歼灭。
  敌军旅长慌忙跨上战马想逃走,遇到炸毁敌炮兵阵地返回的石志成他们,石志成追了几步,大声喊道,缴枪不杀!
  敌军旅长一边拍马狂奔,一边回头举枪还击,一颗子弹噗地一声钻入石志成脚下泥土里,溅起泥浆四飞。石志成身旁一个战士举起步枪,对准敌军旅长的后背叭一声开了枪。敌军旅长身体一歪,双腿仍夹在马背上,战马一惊,拖着尸体狂奔一阵,咚的一声掉落下来……
  傍晚,大雨终于停止了,纳河水渐渐回落下去。月光透过乌云,白惨惨地照在河面上。滞留在南岸人员和参战部队的官兵涉水过河,队伍寂静无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纳河水在人们身边似哭似诉地鸣咽流淌着。
  徐海东牵着自己白色的战马驮着吴焕先的尸体,抵达纳河的北岸。程子华拄着拐杖向徐海东走过来,四目对视,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紧紧拥抱在一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们眼睛里涌出来。他们不是为了战后劫难重逢而哭泣,而是为永远失去一位中国共产党的坚定革命者、鄂豫皖苏区的杰出创始人、红二十五军优秀的领导者和革命征途上志同道合的亲密战友而悲伤难过……
  在红二十五军全体官兵的肃穆下,在一片悲哀哭泣声中。徐海东把自己舍不得穿的半新灰色呢大衣,小心翼翼地给吴焕先穿上,又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吴焕先的尸体安葬在纳河北岸宝盒山下。他亲吻着他为之奋斗无限热恋的土地,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人生最宝贵的28岁艰难岁月中,与此前后那些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而牺牲在壮丽广袤华夏山水间的英灵相拥,他永远是中华民族后人敬仰供奉的忠烈英魂!
  人们散去,夜已深了;露水下来,晶莹的露珠挂在野草闪闪的叶片上,不忍落下去。
  徐海东在吴焕先坟墓前坐了很久很久,他不忍心、也不愿意把吴焕先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他们是在红四方军主力部队撤出鄂豫皖苏区后那段最黑暗、最艰苦、最困难和最危险的日子里走到一起,从此再未分离,彼此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和支持;谁知,在迎接中央红军北上的西征途中,他不幸倒下……徐海东喃喃地说,吴政委,我的好弟兄,我今后该怎么办?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坟墓前的挽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吴焕先在回答,你一定要带好这支革命的队伍,一定要找到中央红军……
  八
  红二十五军按照既定的目标,义无反顾地沿着西兰公路继续向西挺进。
  深夜1点多钟,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徐海东伫立在悬挂军事地图的墙壁前,仔细察看了很久很久。他脸色憔悴,胡须几天未刮,下巴长出一层漆黑的胡茬。地图上醒目地标注着近几天来敌我动态的红蓝箭头,层层叠叠的蓝色箭头基本形成了对红色箭头的包围态势。徐海东心里十分焦急,每天派出大批侦察员四处打探中央红军的消息,但无结果。他在心里问,中央红军啊!你们究竟在哪里?你们为何还不到来……
  上半夜,他查完岗哨准备返回军部,忽然听见东南方向传来优扬欢乐的笛子声,那是军部直属医院驻地。他凝听一会儿,寻声往医院方向走去。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明亮的月光洒在大地。在医院临时搭建简易的帐棚前,有两个红军战士依偎在草地上。一个小战士手缠绷带,靠在头裹绷带战士的膝盖上,一双稚嫩的大眼睛望着天空的明月。头裹绷带的战士拿着竹笛正在吹奏《八月桂花香》的乐曲,见徐海东走近,忙放下竹笛,轻轻拍了一下小战士的肩膀,两人准备站起来。

别起来。徐海东用手制止他们,俯下身子问,你们怎么还不休息,是不是想家?
  小战士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声。
  徐海东问,你们是哪里人?
  报告首长。头裹绷带的战士回答说,我是安徽金寨人,他是麻城人。
  金寨是个好地方。徐海东点了点头,又对小战士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父是红军,在第三次反围剿战斗中牺牲。小战士眼眶里闪着泪光,摇了摇头说,家里人全被白匪杀害了。
  徐海东心里酸楚的,手抚摸了一下小战士头。你们是在哪里负伤的,现在伤口怎么样?
  我们是在王母宫塬阻击战中负伤的。头裹绷带的战士说,我们伤不重,快好了。
  徐海东笑着问,你们怕不怕?
  只要能找到中央红军,我们什么都不怕!小战士揉了一下眼睛,问,首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中央红军?
  我们一定会找到中央红军。徐海东伸起腰来,指着小战士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头裹绷带的战士替小战士回答,他叫张保山。
  好。徐海东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头裹绷带战士的肩膀说,祝你们身体早日康复。天不早了,早点休息!
  告别两个战士,徐海东又来到医院。钱院长刚给伤员动手术出来,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见徐海东走来,钱院长愁眉苦脸地说,首长,这几天伤员病号太多,医药又缺少,我们只好用中草药代替。徐海东十分理解他焦急的心情,但又无法帮助解决,只好点点头,说,走,我们去看看伤病员。
  昏暗的马灯下,20多名伤病员挤在十多平方米的帐篷里。七名重伤员躺在架上,其余的伤病员睡在草垫上,有的裹着破毛毡,有的两三人合一床被子,还有五六个轻伤员靠在一起睡觉……
  徐海东在钱院长的陪同下又查看了5个帐篷,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困难比徐海东预想要严重得多……
  徐海东长长地叹了口气,离开地图,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我军继续西进迎接中央红军北上的意图,显然敌人早已觉察,他们今后会更加疯狂地阻拦。如果我们孤军依然继续贸然西进,不用讲要与数倍的敌军激战,还有河流要过、荒原和雪山要翻越,这不现实,也难以实行。那么我们是不是继续坚持在这里,等待中央红军的到来呢,这行吗?不行,肯定不行,这无疑自寻死路,正中敌人下怀。我该怎么办?是进是退还是原地等待,他一时难以抉择,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徐海东袭来,他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如有闪失,自己将愧对党的重托,也必将对革命事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老徐,老徐。程子华拄着拐杖走进来。徐海东迎上去,说,程军长,你怎么还没休息?
  你不也一样吗?
  睡不着啊!你坐。
  程子华点了点头,两人坐下来。徐海东吁了口气,说,程军长,从兰州方向增援的敌军已抵达泾县,从陕甘方向来的敌军已推进到陇县,马家军也开始向崇信、灵台靠近,其前锋距我们只有20多公里。
  看来敌军围歼我军的意图已十分明显。程子华沉思一会儿说,现在我们要早下决心,早作安排,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
  接着两人对当前的敌情进行了分析研究,终于作出了他们也不愿意作出的决定。
  红二十五军党委扩开大会是在行军途中紧急召开的。
  程子华向大家通报了敌情后,说,我军已不能在此再等待中央红军,必须放弃我们原定西进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的计划,尽快脱离险境,向北去寻找陕北红军……
  会场顿时像开了锅的粥。有人拍着桌子大声说,我们一路跋山涉水,流血牺牲,为的就是要找到中央红军,革命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我不走,一定要等到中央红军到来。一个连鬓胡须指挥员霍地一声站起来,抓下军帽,涨红脸说,就是战死,我也心甘情愿!
  又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指挥员大声质问,我们吴政委的尸骨未寒,怎么说走就走?
  我对去陕北持保留意见。我们有多少战友牺牲在这里。一个头裹绷带的指挥员话未说完就哽咽起来……
  会议无法进行下去。程子华心情沉重地看了徐海东一眼,只见徐海东缓缓地站起来。
  同志们。徐海东声音低沉地说,我和程军长作出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必须作出这个决定。正像刚才有人说的,我们的吴政委,我们有多少战友倒在这片土地上,谁愿意走?我也不愿意!正像当年我们离开鄂豫皖苏区一样不愿意。但是,我们不能感情用事,必须有大局意识,且不说敌人调兵遣将,已在我们四周形成了包围圈,企图一举消灭我们的严竣形势。就是我军连日作战,伤病员日逐渐增多,缺医少药无法治疗,也无法安置;粮食、弹药日益短缺无法补给;官兵疲惫,部队战斗力也日渐减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是客观实际。原地坚持或继续西进,不要说我们被敌人打垮,就是不被打垮我们也会被自己拖垮,如何去迎接北上中央红军?
  徐海东扫了大家一眼,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我想,吴政委要是健在也会作出这个决定。我们原定西进,不惜牺牲我们的宝贵生命,去迎接中央红军北上抗日,是大局、是全局。现在,我们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去陕北地区寻找红军,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是大局,也是全局。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红军在,革命就在,胜利就在。大家还记得我们走出鄂豫皖苏区时,父老乡亲送我们出征时说过的话吗?砍不完,烧不灭,只要大山在,遍地是红军……
  大家激烈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认真地聆听着徐海东的讲话。会场寂静无声。
  石志成被任命为三营营长,今晚就要到任。他舍不得离开可亲可敬的首长,也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但军人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他从未对组织讲过条件。
  张保山是徐海东特意点名把他从连队调到自己的身边,徐海东用心良苦地想为那位不知名壮烈牺牲的红军烈士留条根。张保山帮助石志成整理行旅,看见红十字卫生包。他抬头问,石科长,这包打不打进被子里?
  石志成走过来,看了一眼卫生包--这是石小红的遗物。往事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他好像看见石小红蹦蹦跳跳地走到自己面前,双手剪到背后,挺起丰满的胸脯,明亮的眸子含笑望着他。她是那样纯真,那样活泼,那样可爱,连表达爱情的方式也是这样火辣直率。哥,我爱你……石志成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他忘不了,今生今世忘不了石三娃父女救命养育之恩……
  张保山见他眼里泪光闪闪,不解地问,石科长,你怎么啦?
  没什么。石志成掩饰地揉了一下眼睛,鼻音很重地说,你忙去,我来吧。他小心翼翼地把卫生包折好,绑进被子里……抬头见徐海东进来,他明显地感到首长身心交瘁,仅仅几天时间,漆黑的短发丛中也冒出了几根白丝,抬头皱纹也显而易见,时间的刻刀真是无情啊!石志成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去。首长,我马上到三营报到,您还有什么指示?
  徐海东点了点头,目光仔细地看着这位从鄂豫皖苏区走出来的农家子弟,在经历血与火,生与死严峻考验中成长起来的优秀战士,他那宽厚的嘴唇,明亮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以及左额发际暗红的伤疤……徐海东就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又移到石志成破旧的军服上,最后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徐海东微微笑了笑,缓缓抬起右臂,停留了片刻,又翻掌朝石志成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好好干,去吧!
  石志成收腹挺胸,向徐海东行了庄重地军礼。
  行将逝去的黄昏用它忧伤的玫瑰红点缀着西边天际。
  红二十五军离开西兰公路,终于启程向陕北出发了。徐海东跨上白色的战马,回头深情地望着浴血奋战的这片天苍苍,野茫茫的大地,他的眼睛湿润了。从8月14日起至8月31日止,红二十五军克服重重困难,在敌情十分险恶的环境里,他们长途跋涉,与敌军周旋战斗了整整18天之久,队伍出征时4000多人,现在只剩下1000多人,2000多英雄儿女为了迎接中央红军北上这个大局,永远,永远地长眠在这片沃土上……他抬手向着蓝天,向着黄土地,向着行进中英勇的红二十五军将士们敬了崇高的军礼。
  一只雄鹰长啸一声,闪动着褐色的翅膀,背伏蓝天,朝着北方,朝着陕北黄土高坡冉冉飞去……
  啊啊,你是问红二十五军后来怎样唦?石老望着我说,我们进入陕甘地区,在一个名叫豹子川的地方,徐海东同志主持了省委和红二十五军党委会,会议一致通过了程子华同志代理省委书记,兼红二十五军军政委,徐海东同志任军长。此后,我们在新老军长的率领下,经太白镇,沿着陕甘边界山区进入陕北,与刘志丹同志领导的陕北红军合编为红十五军团,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使陕北苏区更加发展壮大,为后来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创建了良好革命根据地。正如毛主席所讲的那样,长征是宣传队,是播种机。我英雄的红二十五军,不畏艰难险阻,舍生忘死,一路鏖战,纵横鄂豫皖和陕、甘、宁地区,特别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宣传了我党的民族政策和红军北上抗日的道理,得到了各族人民的大力拥护和支持。为此后中央红军胜利北上创造了有利环境。你问我谁?石老吁了口气,揉了一下眼睛,说,我是谁不要紧,我只是革命大山上一株小草,是革命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也是那段艰难困苦岁月的经历者。是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你说得对啵,识大体,顾大局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和革命军人的优良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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