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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记忆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18-09-17

□曾艳华

外婆菜、外婆湾这些名字,总让人眼前一亮,究其原因,是因为它让人联想起了做客外婆家的温馨场景,那个慈祥的老祖母,总是关爱、温暖的代名词。的确,对很多人而言外婆家是童年时一份温馨记忆,而我的外婆家,于却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不仅仅代表着一个温馨美满家的记忆,更是我心灵的安妥居所。

我的童年几乎都在外婆家度过,细数童年往事,追忆外婆家的幸福时光,我有着深刻而鲜明的记忆。

我的外婆家在长江边,泥矶头,矶是指突出江边的岩石或小石山,我想古时称其地为泥矶,是因其临近江边的突出泥沙地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水路盛行时期,泥矶因其优越的地形设有码头,那时泥矶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航运码头,停靠各种客船、货轮,上通宜昌、武汉,下达鄂城、九江。在水路盛行时期,江边的大轮穿梭不停,印象中有极长的货轮,拖着沙、煤或集装箱往来如织;有多层的客船,白色的油漆,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雄壮,像一幢移动的豪华大房子,沿着宽阔的江面驶向神秘的远方。大轮的笛声也很雄浑,几里开外都能听到,我们小时候在外婆家里能听到大船的各种汽鸣声,每当汽笛响过,我常浮现那高大、炫目的多层客船,心想它将载着客人驶向怎样的远方,驶向怎样繁华的大都市呢!

由于航运码头的设立使得江堤也特别热闹、繁华,经济较为发达,计划经济时期的合作供销社、旅馆、餐饮、小卖部云集于此,造船厂、粮店、棉花收购站、棉花仓库也依码头而建,加上后来,越开越多的个体商铺,使这里成为一个小小的集市,而外婆家就在邻近码头最近的一个村庄,从家到码头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良好的地理位置,使我们从小就享受到了便捷的生活,也阅尽人间世事。

出门就可乘船去团风、上汉口,所以很多亲戚外出办事,便选在外婆家落脚、歇息,由此我们经常随大人一起乘船去团风、逛大汉口,感受城市商区的繁华。记得小时候,母亲在三江师范进修学习,外婆带我回娘家,顺便去学校看母亲,我们乘船往返,回程天气却不好,恰逢人多,我和外婆在人声鼎沸,嘈杂、拥挤的码头上候船,工作人员看到我们老小二人,将我们放行,让我们先上船,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我们祖孙两人感激不已,也在我心里埋下了尊老爱幼的种子。

外婆家优越的地理位置,经常让我在码头上的各种店铺里采买,甚至啥事也不干,出门驻足就能看到各种人、事。那匆匆赶码头坐船的行人、成群结队下船来的客人,还有粮店里晒粮、棉花仓库里向棉农收棉花的盛大场面,一切尽收眼底,我体会到市井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到汹涌澎湃的生活热潮。

外婆家是两间土砖房,房子很小,也很低矮,但门庭甚好,门口宽大平整,有两棵大枣树,房子的四周种满了各种树木,有苍翠挺拔的洋槐树,郁郁葱葱的四季青,栀子树,月季花、桂花树,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树木。遵从“黎明即起, 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的古训,外婆从小就教我,要早起打扫院落。所以常常在每个初阳将现的朝晨,都可以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拿着扫帚在认真地扫地。

春日,每个雨后初晴的清晨,我将门口落叶与杂质清扫干净,露出潮湿、松软的干净地面,阳光透过绿荫照在门口,外公外婆在门口忙碌,隔壁勤劳的村妇在洗衣、做饭,男将在门前劈柴、打草垛。空气中有种浅浅的腥土味,混合着的一些青草花香的气息,远处明媚热烈的阳光,照在青嫩的树叶上,叶面反光,明丽耀眼,舒适清新的环境伴着勤劳的农人劳作,再加上那乡村四邻热情洋溢的招呼声,门口路人的说笑,一副鸡鸣狗吠、生机盎然的生活景象!

初夏的夜晚,下过雨,树木花草吸饱雨水,愈发郁郁葱葱,空气中的泥土味、树木的清香味更浓,碰到栀子花开的季节,还有阵阵花香,我们在夜幕降临的傍晚,坐在门口听大人们闲谈,看着远处高大的树木和远方的大路,有着闲适而悠远的意境。

秋天对于庄稼人是收获的季节,广袤无垠的大地,一片收获的景象,雪白的棉花,金黄的稻谷,咧嘴的芝麻、滚圆的红薯。秋日傍晚放学回家,外婆总是笑吟吟地迎上我,递上新鲜的时令果实,那秋日里,随处可见的是庄稼人的笑脸,收获带来的喜悦和幸福溢于言表,生活中的满足就是这么直接和简单。

冬日,雪后放晴,村妇在门口晾晒,搭起架子晾晒果子,老人、小孩拿着火坛烤火,融雪屋檐落水的滴滴答答,还有村妇的说笑、孩子的追逐,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热闹、暖心。

外婆家闲适的田园生活给予我舒适惬意的体验。它,简朴中透着丰盈,粗犷中散发着浓烈的生活气息,这是最本原的生活,也是最美最真的生活,多年的忙忙碌碌,我蓦然惊觉,越是简单、质朴的生活,越能宁静致远,淡泊明志。

那几年,母亲在外婆邻村的小学里教书,因为不在本行政村,与外婆家隔有近一两里路。中午放学,我常一路跋涉,去外婆家吃午饭,我没有同行的伙伴,要独自一人在田野间穿梭行走。我走过育秧的田埂,在水田里找野荸荠、在田间找野果,我在路边的茅草丛中抽茅蒜,在草籽花中翻滚、和草丛里的小跳虫玩耍、在油菜花地间穿梭行走、在绿油油麦浪中狂奔赶路、在金黄的稻田细闻谷香,这使我与自然界里的一切是那么亲近,自然界里那些熟悉的植物、动物就是我童年的伙伴。

有时盛夏的夜晚,因为太热,外婆在院子里架床睡觉,上面用竹竿支一顶蚊帐,半夜的露气,的确要比室内凉快多了。更美的是,当天空露出朝霞,太阳慢慢从天空升起,睁开眼是那么明净亮丽的一片世界,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照在身上,我感觉我是那么直接地睡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勤劳的外公外婆在江堤外侧一处小水塘旁边开僻了半亩荒地当菜园,因为水泽滋润,勤为开垦,菜园里的青菜都长得特别肥美。外公常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种菜也是一样的道理,天刚亮,勤劳的外公外婆就在菜园里忙碌起来,施肥、除草、浇水,辛勤的劳作换来丰硕的果实,他们菜园的青菜比一般同类青菜个头都大得多,而且品种也很丰富:小灯笼样的辣椒,小蒲扇样的汤菜叶,肥猪蹄样的丝瓜,南瓜像大石磨,冬瓜像小胖猪,小白菜长得像大白菜那么大,大白菜像小娃娃,还有我们最喜欢的大小葫芦串,那形状跟电视里的葫芦娃是一模一样的。一串藤上挂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葫芦。

夏季早晨微风拂过,葫芦们摇晃身躯,就像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的一家人,在亲密互动。外公将那些长得尤为巨大的葫芦留以育种,等巨型葫芦长大,到秋天,慢慢变黄,晾干后,用锯子竖着从中锯开,取出葫芦籽和瓤,剩下那被掏空了的变硬变黄的皮,就成了一个盛水、盛物的大瓢。初秋时节,门口的大枣树上的枣子红了,打枣的时候,我们和隔壁左右的一群小朋友,每天发一个这种大瓢,在树下捡枣,十分有趣。

这些硕大的蔬菜特别鲜嫩,水汪汪、肥嘟嘟,炒熟后味道格外甜美。我最喜欢的是初夏季节,外婆家的餐桌上要摆了七八样各式品种的蔬菜,有四季豆、竹叶菜、架豆、辣椒、蕃茄、茄子,心灵手巧的外婆总是把菜品搭配得很好,有叶子的,有茎梗的,有烧的、有炒的,在众多青菜中夹杂一个荤菜,再加一份番茄蛋汤,于我而言就是最可口的盛宴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是番茄蛋汤,把汤拌在饭里,再夹上满满的一碗青菜,吃了一碗还要再盛一碗。一直以来,我都固执地认为这是最好的一种菜食搭配,青菜多,维生素多,易于消化,而少量的荤菜,为人体提供必要的蛋白质,从现代营养学,酸碱平衡角度来说,也是提倡多素少荤的搭配。有时,外婆用肉炒辣椒,那些肥肥、厚厚、脆脆的辣椒一点都不辣,还很清甜,加一点点肥肉炒,就已经很好吃了,那辣椒吃在嘴里全是厚实的汁液,咬一口都能溅出水来。还有时,碰到有人在江里捞鱼,或是夏季鱼池干塘,有很多廉价的大鱼出售,因为天气炎热,卖得慢,鱼会放坏变质,所以鱼贩都会低价卖出,当然,有时也有一点点变味的鱼出售,外婆家临近码头集市,经常在菜园摘菜回来的路上,就是能碰到卖鱼,她总是低价买回,然后撒上盐、花椒等各种佐料,放在太阳下晒,做成荷包鱼,可好呢,那些有一点点变质的鱼,腌制后,也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很好吃,就是现在的臭桂鱼的味道。多年后,细细琢磨味蕾的感觉,最美的滋味还是来自外婆家那张朴实的饭桌,源自外婆那灵巧的双手。

因为勤于、善于耕作,外婆家的青菜总是吃不完,善良的外婆从没有拿去卖,每次摘菜回家,总是沿途分给隔壁左右四邻,大家一边夸赞外婆的菜好吃,一边称赞外婆的贤惠。连附近粮店、花仓工作的人都吃过外婆种的菜,有时他们做饭差点配菜就直接去外婆家的菜园里摘,外婆也从不过问,后来码头周围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会种菜的贤惠婆婆,菜好吃,人更好。

贤德的外婆除了种了蔬菜,还种了很多瓜果,灰瓜、青瓜,还有很多不知名的甜瓜,那滋味又糯又甜,外婆一下摘大大一竹篮,馋得我们都围着她转。外婆总是分出一半,让我提着小篮子,送到邻村的姨妈家。有次,我去姨妈家送瓜,为了节约时间,从湾子后面走,几岁的我到了湾子,转了几间房屋,就没了方向,我吓得在巷子里哭了,大喊外婆,哭声引来了正在厨房做饭的热心老人,她放在手里的炊具,急匆匆地问我,谁是外婆?她带我往前转过巷角,我突然看到了前方的小路,我破涕笑了,提着小篮,又愉快地赶往姨妈家。肥沃的土地馈赠给勤劳的外婆丰厚的自然果实,使我对外婆家的食物有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更给予我分享后的甜蜜成就感。

外婆家的生活让我如此地贴近大自然:夏夜安睡于的大自然的怀抱与自然界的花草虫鸟为伴、尝尽自然界的丰硕果实,这些都是大自然给予我的丰厚馈赠。

外公年幼上私塾,青年时外出求学,在抗战时期就开始从事教育工作,退休回家和外婆种两亩闲田,他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化人,外公喜欢写诗作对,又习得一手好毛笔字,闲暇时,常听他吟唱古文,《诗经》《论语》《中庸》《大学》,很多时候,在从事农作的过程中,外公都在喃喃自语,研究平仄,推敲用字。外公家中堂上不挂堂画,而是写有:“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的字,年年如此,从不更换。后来,我才知道这段话出自论语中的曾子,外公作为曾氏后人,将其作为家训,展于中堂,以示诫勉。

外公秉承家训,忠厚传家、讲信修睦更是笃学好古,学无止境,外公有一大屋子古书,闲暇时,他一般都在看书,看他拿着书,身体摇摇晃晃地,口中吟唱不止。他在我六、七岁时,就开始就教我背诵如:《增广贤文》、《师说》、《卖柑者言》、《谏太宗十思疏》、《琵琶行》等一些经典古文,我虽后天坚持、努力不够,但幼小时期的文化熏陶,让我后期受用绵长。

因为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外公甚是忙碌。以前作为春节重要节俗形式的对联,都是请人书写,小时候春节前,我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帮外公牵对联,我在这头牵,外公在那头写。每年全村的对联几乎都是外公书写,不计报酬。结婚办喜事要写书子,老人去世要写挽联,唱戏时写台联,开门店要写招牌,使得外公家总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闲淡时节或雨天,还有各种手艺人也会聚在这里,他们有时来请教问题,有时来闲谈,满足他们对文化的交流需求,我听他们谈三国、谈水浒、讲历史、讲政治、讲文学。有一次,外公去江边浇水,他挑着水桶,走在田间地头,突然有位乡邻叫住他,与他推敲一处韵文里的用字,他们讲平仄、讲韵律,从诗词歌赋聊到历史典故,再聊博大精深的古汉语,他们聊得都太投入,以至外公最后挑着空桶和他一起回来,在家里边查阅古书籍边切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视机还不普及,收音机是最重要的文化终端,外公特别喜欢听收音机,因为收音机里什么都有:新闻、相声、评书,还有笑话,靠着它,能获取外界信息,学习新鲜事物,能启迪智慧。记忆中,冬天太阳晒在大门口,收音机里正放着新闻,新闻伴着我们洗漱,早餐或劳作,身为幼童的我是如此强烈地感觉文化与我们的生活融为一体。我记得常有一些中学教师来看外公,他们一起讨论时事、讨论政治,一面劈柴、放牛,一面心系国家,外公在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少有的“文化农民”了!而他们讨论的信息,我想多数还是依靠报纸和收音机吧。

我是伴着外公的收音机长大的,现在虽然电视、电脑、手机各种移动设备应有尽有,因为儿时记忆深刻,我还是对收音机情有独钟。

外公在简陋的居室里过有着丰盈的生活,虽不敢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但他在他的古书中、他的诗词歌赋中,在厚重传统文化中怡然自得,颐养天年。他虽亲戚甚少,但文友颇多,不敢说“谈笑有鸿儒”,但出入的也是博古通今文化人。

因他而起的浓郁的家庭文化氛围,使他的后人也深深懂得尊重知识,敬仰文化。

我在长江边长大,饮着长江水,用着长江水,源远流长的长江滋养着我的身体和心灵。临江而居的外婆家,给了我开阔的视野,给予我宁静闲适的生活感受,给予我粗茶淡饭的简朴滋养,给我强烈的文化熏陶,这是他们最简朴的农人生活,也是我最充盈的精神食粮。

光阴荏苒,时光一晃流逝近三十载,外公外婆已是耄耋老人,现在已经无法独立自主生活,但往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却深远地影响着后辈。2018年春节回乡,外婆家的老屋已不在,泥矶码头已拆,一切物是人非,环顾远眺,唯见江堤上的灯塔还在,它屹立不倒,仿佛在为我指明人生的方向,无论归去、来兮都不忘却来时路,牢记生活的初始、本源,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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