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慧芳
一
滚！滚！再不滚，小心老子揍你。华子恶狠狠地用脚驱赶着他家的狗狗小华。小华是乡下常见的一种土狗，灰毛，体型健硕。小华受伤地尖声低嚎着，滴溜圆的黑眼珠，乞怜地望着它的主人，蹲坐在一边，不再敢靠近华子。
大清早把狗打得叫，你疯了呀。华子妈手里拎着一套挺括的深青色西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华子妈嘟囔着，好不容易从强子家新媳妇那儿借来的，千万莫给弄脏了，揉皱了。他家媳妇交待了又交待，这是强子结婚的西服，千把块一套呢。
知道了。华子不耐烦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衣服。
华子穿上西服，在镜子前左右照着。
人到是长得好看哩。华子妈忍不住说道，要是不游手好闲，娶门媳妇就好了，你都二十一了咧，儿子。
华子扳着母亲的肩膀往外推，妈，我耳朵都起老茧了，你看你儿子我这样的，只要我出手，你想要的媳妇立马就能带回。
华子妈无奈地回头指点着华子的鼻头说，吹，吹，你就会吹。
这次真不吹了，妈，你等着，明天就把你儿媳妇带回。华子言辞凿凿地。
阳春二月，春光明媚。开山一村三千亩的官柳园，一望无际。垂条柔软婆娑，新发的鹅黄色的柳叶，袅袅地荡漾着春色。一条宽阔水泥马路笔直地开拓在偌大的柳园中间，水泥马路的入口处，搭建起了一个临时舞台，“开山一村首届官柳观赏节开幕式”的巨型横幅拉风地显赫在舞台的上端。
丽华是开山一村的村官，她终于迎来了期待了三年的官柳观赏节开幕式。
锣鼓唢呐一响，开山乡的人开始往这聚集。昔日沉寂的开山一村瞬时沸腾起来。
华子衣冠楚楚地叼着香烟溜达着过来了。华子只为丽华而来。华子钻入人群，粗暴地把阻碍他的人群往两边搡，叨着烟的嘴巴不时地吆喝着，让开啊，让开啊。华子是恶少，在这开山村那是出了名的。
华子顺利地来到了最前排。
台上一溜地坐着一群胖胖瘦瘦高高矮矮的头头脑脑。丽华春风满面地坐在他们的中间。她的旁边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华子瞧着来气，把烟屁股扔到地上，使劲地用皮鞋拧踩，只到烟屁股没入土里。老子就不信，凭我华子，弄不过那瘸子。华子又恨恨地给了烟屁股一脚。
丽华站起来热情洋溢地致辞。
尊敬的各位领导、乡亲们。上午好！唐朝著名诗人杜甫曾有诗云，野花随处发，官柳著行新。宋朝诗人辛弃疾也曾留下看野梅官柳，东风消息。今天我们开山一村终于迎来了首届官柳观赏节的开幕。近年来，乡党委、乡政府紧紧围绕建“生态乡、旅游乡、特色乡”的发展思路，坚持“农业配套休闲观光旅游”的发展思路，借官柳深厚的文化底蕴，凝心聚力，潜力打造官柳观察园示范村，着力塑造开山一村的特色品牌，希望办好官柳观赏节能为更多的朋友了解开山、走进开山、来开山投资……
丽华的话讲完了，华子也没听清楚丽华讲了些啥，稀里糊涂地大声叫好！好！好！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华子踮起脚跟，手举过头顶，吹着呼哨朝着丽华夸张地挥手。
丽华镇定自若地站在台前，只听她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各位乡亲，我还有一个个人的好消息想要宣布。丽华说到这，朝她旁边的年轻人看了看，一朵红云爬上了她那好看的脸颊，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拉起丽华的手，俩人走了出来，那年轻人走路有点瘸，他勇敢地带着丽华来到台前。深深一鞠躬之后，年轻人说，我叫柳一民，大家都叫我一民，今天我和丽华想借官柳观赏节开幕的这个好日子，宣布我俩的大婚之日，今年的十月初八请各位领导及乡亲们喝我们的喜酒。台下顿时掌声欢呼声四起。
死狗，么又跑来了，你个丧门星，滚！再不滚，看老子不揍死你。小华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摇头摆尾地站在华子的身边，华子没好气地连踢带骂，像只斗败了的鸡公，蔫头搭脑地走了。
华子并没走远，他在村口老柳树旁的石墩上坐了下来。这儿是丽华回村的必经之地。华子不服气，他想不通丽华为什么喜欢那个瘸子而不喜欢他，想他华子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凭那一点比不过那瘸子？
华子耐心而烦躁地等着，眼看十二点过了，一点过了，还不见丽华的人影。华子强忍着一波高过一波的瞌困，一阵迷糊，双眼渐渐失了焦，不由地靠住了老柳树，正当华子挣扎在眼皮即将关闭的当口，华子发现了那个扎着马尾，走路一阵风的丽华。华子一激灵，腾地跳了起来，用手拦住了丽华。
丽华瞪着眼，挑战地望着华子。华子将脾气强压住，声音尽量放低些温柔些，丽华，你一直晓得我的心意的，是不是？为什么你宁愿要那瘸子而不要我。丽华竖眉，说话像下雹子，请你不要侮辱他，你除了四肢发达外，哪点能跟他比？你是能写出像他那样富有哲理、想象瑰丽的诗？还是你能写出他那样汪洋恣肆、高洁傲岸的散文？还是你能写出像他那样言简意骇、有理有据有节的公文？华子被问得哑口，正想作最后的挣扎，小华不知从那个地方倏地冒了出来。华子叫苦不迭，正想驱赶。小华冲着丽华就是一阵狂吠。这小华似乎跟丽华前世有仇，见不到丽华则已，一见到就是狂吠，多少次华子拦住丽华，想套套近乎，结果好事都被小华搅黄了。丽华极怕小华，绕着小华走。看到小华的丽华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华子见状赶紧地拦在丽华面前，大声喝斥小华，狗东西，滚开！滚开！小华竟不躲闪，瞪着眼吠得更厉害了。丽华缩在华子的背后，捂着嘴哭叫，讨厌！讨厌！也不知是说人讨厌，还是狗讨厌。华子懊恼极了，拿脚揣小华，小华吠一声嗷一声，却始终不肯放过丽华。华子拦着小华，无奈地对丽华说，你还是快走吧。丽华趁机赶紧地逃开了。
垂头丧气的华子回到家。他站在镜子前，狠狠地啐了一口镜中的自己，抬手一把扯下脖子上那鲜红得如狗舌的领带，骂道，绣花枕头。
不知趣的小华撒娇地在华子的脚边轻舔，华子气起，一脚过去，把小华一顿臭打。
二
华子的祖辈爷爷曾是清宫里有名的御厨。传说想做御厨得过五关，最起码的一条就是必须身怀绝技。或擅长煲汤，或拿手烹调肉类，或精于制作素食，或会制作精美的糕点、馅饼。华子的祖爷爷最擅长的便是烹制各种口味的肉食。华子的祖爷爷烹饪技术可是相当的了得，各式各样菜肴色香味及营养那都是绝佳的。据说有一道梅菜网丝五花肉是华子祖爷爷的绝活，这梅菜网丝五花肉，除了主料五花肉，配料梅干菜，调料精盐、酱油、葱段、牛姜、白糖、红腐乳汁、黄酒、桂皮、味精、芝麻油、生粉等外，还有一种密而不传的草药调料配方。那五花肉必须切成三平方厘米的块，用刀切肉的横断面，成网丝形，网丝必须宽宽对等。这道菜在火候上是极其有讲究的，先断生五花肉时，那必须用旺火煮制，至于说这旺火是多旺的火，没有人知道，只有华子的祖爷爷知道。再烧制五花肉时，八成熟捞出，肉必须是呈红色的，这个只凭肉眼分辨的八成熟的掌控，也只有华子的祖爷爷知道。最后将梅干菜炒香，垫底于网丝肉下，上笼蒸制时那必须是慢火，这多慢的火，也只有华子的祖爷爷知道。听说华子的爷爷除了烹调肉食的绝活外，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菜品，这就更鲜为人知了。这些烹饪技术世代相传，传男不传女，一直传到华子的父亲，华子的父亲在这十里八乡里那是极负胜名的，人们送他一个尊称——板厨。因为继有祖传绝活，乡里每逢红白喜事，没有哪家不来请板厨主厨的。板厨长年累月忙忙碌碌，办完了这家，忙那家，家境当然是比起一般乡里人殷实多了。
勤劳憨直的板厨却生了个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独苗儿子——华子。华子不爱烹饪这事，说烧火做饭是娘们干的事，他一堂堂大男人，自然是要干大事的，可是，至于要干什么大样事，他从来就没个数。
板厨五十多岁的人了，体力渐感不支，常想把手艺传给华子。
好说歹说软硬兼施，华子就是不肯学。板厨也就只能作罢。
麻子乡长家里的儿子娶媳妇，五六十桌的酒席，几乎从村头摆到了村尾。板厨日夜不停地张罗，等酒筵散了，他也累散了架。傍晚，挑着一担叮叮咣咣的厨房炊具，稍一晃神，就摔了一跤。当他强忍着痛回到家时，脚已肿得跟大馒头似的。
华子妈给板厨涂着活络油，板厨呲牙咧嘴地护着痛。一眼瞧见正要出门的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板厨负气地收了脚，忍着痛自个儿穿袜子，却忍不住一肚子怨气，冲着华子妈怨道，当初叫你这个婆娘多生一个，硬是不听，就生了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现世活宝，可惜了我那世代相传的手艺了哦。华子妈呼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只袜子扔到板厨怀里，没好气地答，生一个，生一个，被你叨唠了一辈子了，我现在都五十了，你再怎么念也没用了。板厨一把将好不容易穿上脚的袜子抽掉，扔到地上，肿得放光的脚往小凳上一翘，长叹道，可怜我板厨这一身好手艺啊，就要后继无人了，这可乍办？明天上村潘婶家还有酒席要办哩，我这脚怎么能动哟。
受了委屈的华子妈冲华子吼道，这么晚了，又打算到哪里去鬼混？
华子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去逮几只青蛙回来吃吃。
逮你个大头鬼啊，现在哪来的青蛙，自从田地被圈成柳园后，就听不到青蛙叫了，我看你是要出去鬼混吧。板厨没好气地应。
我真的是想逮几只青蛙吃吃。华子申辩道。不信，你们在家等着吃青蛙肉吧。华子说完头不回地走了。
晚风徐徐，满天的星光。华子一手拽着手电筒，一手拎着蛇皮袋。满柳园里晃荡，他屏气凝神侧耳寻觅着，他希望那怕是能找到一只，也好证明他华子的确是逮青蛙了。可是，正如板厨所说，一点蛙声都没有，哪来青蛙？华子的口水泛上来了，板厨的暴锅田鸡爽滑酥嫩，那真是难得珍馐佳肴。往年的这个时候，油亮亮的稻田里到处蹲藏的都是青蛙，呱——呱——呱——此起彼伏，气壮如虹。华子喜欢吃蛙，也喜欢这蛙声。蛙声泄露着行踪，一电筒扫过去，乖乖，一溜的青蛙，瞪着绿莹莹的大眼珠，只等着你来逮。华子咽了咽口水，一脚过去，一颗小柳在华子的脚下吱吱地喊痛。华了啐了一口，骂道，他妈的，什么狗屁柳园，弄得老子连青蛙肉也吃不成，等老子赚了大钱，看老子不收了这柳园，废柳还田，让老子痛痛快快地把暴锅田鸡吃个够本。
板厨坐在大门口，凉着脚，只等着华子回，他要好好揶揄下那不听话的儿子。
正如板厨所料，华子拎着空袋子心虚地回了。板厨瞪着眼睛就骂开了，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子说了青蛙都绝种了，你还要往外头跑。这不，空袋子回了吧。么时候你才能懂点事，像个人样啊。
老爸，明天潘婶家的酒席我帮你。华子说。
板厨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真的？儿子！
华子答，是的。
板厨受宠若惊地重回凳子上坐稳，欣慰地说道，儿子呀，只要你肯学，老爸一定耐心教你，保证你能学成。
一夜无话。
可是懒散惯了的华子，岂是说变好就能变好的？太阳都快晒屁股了，都还没有起来，无可奈何的板厨只好跛着脚先出去了。华子妈死拖硬拽终于把华子从床上弄了起来。
待华子带着小华来到上村潘婶家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此时正在准备午宴，板厨跛着脚在灶台前跳来跳去。
华子走过去说，老爸，你说，我来做。
练刀翻勺，看墩上灶。清炸、干炸、软炸、板炸。华子上手极快，很快就像模像样了，失望的板厨露出了骄傲欣慰的神色，不愧是御厨的后人，那血液里流的就是这行当的血。
就这样华子有一天没一天地学着，板厨也不敢强迫，由着华子的性子，想学就学，不想学时也就让他去玩。华子其实也没玩什么正经东西，也就是三五一群，四五一伙，隔三岔五地骑着摩托车在村头村尾乱窜，尽干些无聊的事。好比遇到个小姑娘，小媳妇在水塘里洗衣或者啥的，扔一石子水中，溅得水花四起，打湿小姑娘小媳妇的衣襟头发，恼得小姑娘小媳妇们竖眉怒骂流氓，他们却哄笑着，骑着摩托车呜——地溜开。再无聊了就唆使那些狐朋狗友家里的狗，让狗与狗互相撕咬打架，比试谁家的狗厉害，谁就是老大。小华体型健硕，又勇猛。华子因为小华，成了这群狐朋狗友的里的老大。
三
很快就到了一民与丽华完婚的日子。板厨与华子娘当然知道他们的儿子。板厨对华子说，最近，没什么事，你到城里去看看舅舅、舅妈。华子说，不去。华子娘说，儿子，我给钱你，你去城里去买几套像样点的衣服吧。华子摇头说，最近无聊死了，老爸，我帮你去干活吧。华子要干活，这是板厨巴不得的事。可是板厨又担心愣头瞌脑的儿子闹事，左右为难。转念一想，好不容易华子要跟去干活了，还不趁机把这祖传的厨艺传给他。板厨一跺脚，说，只要你不闹事就行。
一民与丽华的婚礼办得隆重而热闹。丽华的马尾盘成了高高的云鬓，两只鲜艳的香水白合斜插于鬓边，一袭红色及地长礼服，美丽妖娆。席间一民与丽华热情地招呼着宾客。麻子乡长海量，一瓶黄鹤楼酒进了肚，话就多了。拉着丽华不撒手，要漂亮的新娘子喂给他吃。丽华不得已，用小瓢兜了点青豆，麻子乡长不吃，却指了指着桌上一盘用竹签串好的麻辣鸡屁股，态度猥亵。丽华不干。麻子乡长借着酒劲，意味深长地说，官柳观赏园你办得好啊，也亏了我慧眼识英雄，这可是知遇之恩啊。麻子乡长说着话，眼睛挑了挑那盘鸡屁股，说道，你看着办吧。丽华粉脸一黯，心有忐忑，于是伸手拿起一串递给麻子乡长。麻子乡长却摇头，说，这鸡屁股不白，他要吃白点的，手便不老实地去摸丽华的屁股。一民在一旁铁青着脸。
只听“啪”的一声，华子举起椅子，手起椅落，朝麻子乡长劈头盖脑地砸了下去，血顿时模糊了麻子乡长的脸。麻子乡长晕乎乎地手捂着头，绿豆眼瞪着华子，想骂人，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倒了。大惊失色的板厨背起麻子乡长就往乡医院里跑。
丽华推搡着华子，要华子滚，叫华子有多远滚多远，说再也不想见到华子。华子将外套往肩上一搭，一个响哨，小华便摇头摆尾地跟在了华子的脚后头，助威地跟着腰直胸挺的华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华子泄气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直到天黑才晃晃悠悠，往家走。
华子妈在门口张望着，一看到华子就哭。儿呀，你哪么那苕啊，人家的媳妇关你什么事？人家都能忍，你怎么就不能忍？麻子乡长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啊，他的儿子是乡派出所的所长，有权又有势，人家怎么饶得了你？儿呀，你赶紧地收拾收拾到你舅舅家去躲几天吧。华子哪里肯依，牛犟牛犟的，硬是不肯。最后，华子妈一急，扑通一声就给华子跪下了。
华子妈连夜把华子送进了城，还有华子离不开的小华。
城里的华子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城里人玩的花样华子都会玩，哪儿人多他就往那儿凑。有小华护驾，华子依旧威风。
城里有一个景区叫樊山，此山峰如剑挺，峻岭峭壁，一脉九曲，九峰六谷。是个绝好的赏玩去处。晃悠了半个多月的华子，这天清晨决定去樊山看看新鲜。
紧爬慢爬的华子，来到了半山腰一个叫青苑的景点。这儿修竹蔽空，松柏蓊翳，翠壑丹崖，飞瀑漱玉，溪涧泉池，亭台寺阁，曲桥水榭，青塔红楼，皆草木青翠，一派鸟语花香。
华子选了一块草地坐下，可是，转瞬就不见了小华的踪影。华子打了一个呼哨，依旧招不来小华。华子无奈，只得起身去找小华。
华子终于看到了小华，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那女孩有一头乌亮的长发，像黑瀑般披散着，她侧着脸，用手轻捋着小华脊背上的毛发。小华竟意外温驯地半蹲着任由女孩抚弄。
华子发现，那女孩的背影散发着奇异的圣洁的光亮。
原来这狗东西跟这儿美女厮混呢，要是把这亲热劲用在丽华身上那该多好啊，华子小声骂着走了过去。
华子叫了声小华，女孩同时抬起了头。她扬起的头，双眸闪烁着，笑咪咪的，一对浅浅的酒窝，那里弯着一潭纯纯的梨花雨。一股清新的芬芳散开绽放，很快便蔓延到了华子的心头。
你好， 这是你家的狗狗？女孩连声音都是甜的。
华子有点惊慌失措，忙答道，是的。
你家狗狗叫什么名子，女孩又问。华子机械地回答，小华。
我叫晶晶。你呢？女孩脆脆甜甜的声音。
我叫华子。华子显得笨拙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晶晶说。
华子拘谨地嗯了一声。便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晶晶转过身，继续她的画画。晶晶是在读大学生，学的是美术专业，专攻油画。晶晶专心地涂抹着她的画。华子看那纸上的画正是对面的景物，一飞檐流阁的亭台掩蔽在翠绿丛中，亭台飞耸云端，下面有石矶擎在亭台的脚下，一池碧水在石矶旁默默静候。
华子踯躅着，他不想就这么离开。这时小华摇着尾巴，撕扯着华子的裤脚，拽着把华子往晶晶的一旁带。华子就着小华，悄悄靠着晶晶并排坐了下来。
晶晶礼貌地朝华子笑了笑，然后继续画画。华子对画画并无兴趣，但是他却愿意这么陪坐着。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已是正午时分。晶晶收拾画架水彩准备回家。华子说，我帮你拿吧。
华子拿着晶晶的画架水彩，和晶晶并排走着，小华跟在他俩的身后。华子的感觉好极了。
你读书?还在上班了？晶晶突兀的问话让华子措手不及。
我上班。华子心虚得紧，但华子认为这样的撒谎是对的也是必须的，他不能让她小看了。
在哪儿上班呢?晶晶又问。
事已至此，华子必须将谎扯到底了。
华子说，我是侨德大酒店里的主厨。
晶晶瞪大眼睛诧异地说，侨德是市里最好的酒店呢。
华头骄傲地点头说，是啊。
四
谎不是那么好扯的，华子必须圆谎。接下来的时间里，华子除了常常陪晶晶外出写生外。余下的时间就是绞尽脑汁地找工作。他一心想进入侨德。
华子终于见到了侨德的甘老板。庆幸的是华子在板厨那儿多少学了些本事，于是华子掏空一招一式表现给甘老板看。甘老板阴着脸说，只能做学徒。
能做学徒已经很不错了，华子一口应允。
华子对烹饪有着异于常人般的领悟能力，很快一般的活计他都能得心应手了。有梦想在华子的心中悄悄萌芽，这梦想充实着华子，让他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与期待。
晶晶的出现轻易地就赶跑了占居华子脑海的丽华，而且很快住进了他的心里。
晶晶的全部生活几乎都在练习画画。她说她要做洛兰那样的绘图大师。华子不知洛兰是谁，但是他知道，晶晶的梦想很大，她正在梦想的路上快乐地跋涉着。
华子也有个梦想。他想在烹饪界干出点名堂，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娶到晶晶，让晶晶无忧无虑地画她喜爱的画。
晶晶是那么的完美，这让华子无法坦然地说出他爱晶晶，可是眼睛却会泄漏一切。
晶晶说，传说人死后，要上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孟婆汤即是忘情水，一喝便忘却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相见不识。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可是总有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喝下孟婆汤，孟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但在这些人身上做了记号，这个记号就是在脸上留下了酒窝。这样的人，必须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轮回，转世之后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那个酒窝寻找前世的恋人。晶晶说华子就是她跳入了忘川河，经过了水淹火炙后又等了千年，带着不忘记忆寻找的人。她脸上酒窝就是证据。对此一说，华子深信不疑，不然，晶晶怎么可能喜欢上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华子有着烹饪世家的谪传，有时甚至有无师自通的能力，他的进步自然很快，甘老板很满意。
侨德的酒宴常常暴满，一些散席大师傅们根本照料不过来，于是甘老板说把这个机会让给华子，希望华子得到锻炼 。机会难行，华子当然珍惜，工作非常上心。
一日，忙碌的华子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见丽华领着两个人进到店里，其中一个是麻子乡长，另外一个高高大大一脸精干的中年男人，华子却不认识。
他们很快落坐。丽华跟服务生为点菜事宜交谈着，华子看丽华，依旧是那样的漂亮、成熟、干练。麻子乡长发着光的麻子额头上多了一道疤，那是华子留下的。麻子乡长与那陌生男子攀谈着，媚态十足，不自然的笑将满脸横肉堆得一沟一壑的。交谈中的麻子乡长的眼神总会有意无意地飘到丽华半遮半掩的胸前，这让华子倍感厌恶。
酒酣耳热之时，华子叫服务生上了一道菜。接着便听到麻子乡长杀猪似的叫嚎，呸！呸！呸！这是什么菜。服务生赶紧上前解释，这是厨师长额外请你们吃的……服务生支吾着说不出菜名。麻子乡长喷着口水叫嚷，叫你们的老板来，我要投诉。
叫嚷声惊动了甘老板。甘老板用筷子拨了拨那似乎是吓着了麻子乡长的菜，不动声色地解释道，这叫毛鸡蛋，是一种活胎毛蛋，看着有些吓人，实际上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不信你尝尝汤。甘老板递了一勺汤到麻子乡长面前，麻子乡长到吸一口气，退了半步，面露恐惧。那精干的中年男子，到是镇定，翻动着毛鸡蛋，慢慢地品着。
麻子乡长死活不依，说这吓死人的蛋，差点就吓出他的心脏病。他要甘老板赔尝损失。甘老板岂肯轻易损失钱财，于是就叫服务生去叫华子，希望华子的赔礼道歉能让麻子乡长息事宁人。
华子不情不愿地从里间走了出来。麻子乡长一看是华子。眼睛瞪得绿豆圆。好你个兔崽仔，又让我碰到了你，上次的事还没跟你完，今天你又期负到老子头上了。麻子乡长于是前前后后一说，甘老板总算弄清了清况。甘老板指着华子说，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路，赶紧地给这位领导赔礼道谦；第二条路，收拾行李，立马走人。
丽华赶紧过来打圆场道，麻子乡长哪里肯依。
停顿了半分钟的华子，转身扬长而去。甘老板气得脸色铁青。丽华则去服务台结清了酒菜钱，扯着麻子乡长一行走了。
不能再呆在侨德了，华子很是懊恼，开始后悔自己处事不冷静。最最头痛的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晶晶一直以来期盼的眼神。为了晶晶华子发誓过，承诺过，不管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委屈，都要在侨德立稳脚，学好厨艺。
华子支吾着跟晶晶辞行。晶晶着急地问明了原委。晶晶对华子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晶晶一去就是半天，待晶晶回来时，晶晶说，妥了，你明天还是接着去侨德上班吧。华子不知晶晶动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有能力说服那不可一世的甘老板。
晶晶叫华子不要问原因，说以后自然会明白。
华子回到了侨德。可是甘老板再也不像以前那般还算仁厚地对待自己了，对华子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是华子却越来越喜欢烹饪这一行了，它给他带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快乐。华子开始学习食雕技艺，一把小刀，一块红萝卜，或一块白萝卜，东抠一块皮，西去一块肉，很快一件栩栩如生的食品雕刻便呈现于手上。或玫瑰，或菊花，或百合，或仙鹤，或孔雀。席面顿时满桌生辉，凭添出几份温馨与浪漫。
华子渐渐领悟，烹饪也是一门艺术，因了这与晶晶异同的艺术，至使华子越干越有劲。
五
甘老板突然迷上了一种叫金八达的培训组织。
甘老板说，金八达是开启成功的金钥匙，能让你的厨艺插上腾飞的翅膀。
想必金八达的业务员握着这种金钥匙，三寸之舌就让小气吝啬的甘老板挥大笔，舍资四十五万，给他的员工们来一场厨艺提升的大革命。
首先得学会一种舞蹈，名曰“抓钱舞”。此舞第一个动作就是上面和下面左右各抓两下，表示四方进财，八方进宝；第二个动作要抓的稍快些，上面和下面左右各抓一下，意为财源滚滚而来；第三个动作手向上和向下交叉摆手，表示有了前面那些但还是不够，不够；第四个动作一左一右前后摆动则是招财猫的典型动作。于是，一首以高耀太的《纯情》为背影音乐的抓钱舞，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在侨德的各个部门舞起，无论你此时多忙，甭管是炉台上的水正玩命地沸开着，或是突然来袭没选对时辰的大小号。此时，你都得一个点击让它们全部暂停，此时你只用使劲儿地去“抓钱”。
华子有幸让甘老板点将担任金八达培训班领队。侨德是小城有名的餐饮业，提升厨艺的机会岂能落后。于是华子铆足了劲儿，带着他的队员备战金八达。
金八达有着非同一般的培训游戏规则。培训过程中以得分最高者出现冠军。金八达只认冠军，甭管你与冠军隔半分之差还是万分之遥，都等同失败，失败就要挨打，那将是一种残酷的污辱性的惩罚。
金八达的组织者住在大城市里。大巴里载着小城里一群风华正茂的年青人，他们有着对梦想无比的求知和斗争的志向，年青是他们最绚丽的资本，他们聪明却又懵懂，他们囫囵地接纳着这生活随手扔给他们的所有，他们还来不及学会拒绝。
城市的一个僻静处，耸立着一幢豪华威严的五星级酒店。车子蜿蜒，慢慢驶进了酒店门口的停车场。侨德的队员们停止了玩笑与打闹，心怀忐忑地鱼贯而出。
操声上，草坪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一二一，一二一……”提前到达的各地区餐饮行业的团队们，正在紧张地做着训前紧急训练。气氛分外的紧张。
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未知的惩罚让人恐惧。就在下车的一瞬间，华子所有的热情莫名地被转换成，该如何让他的队员们躲开那个传说中的惩罚。华子马不停蹄地召集齐他的团队，也加入了那“一二一”中。
铃声一响，培训正式开始。振聋发聩的舞曲，从大会议厅传出。一时彩旗招展，群情激昂。华子带着他的团队，涌进了三十多个团队的人流中。全封闭的三天学习即将开始。鼓声激昂，高耀太的《纯情》再次响起，高亢的舞曲声中，抓钱舞声势浩荡地被再次点燃。
神秘的金八达说，培训只需你三天全身心的交出，三天后将给出一个全新的你。
台上主持的是一位成熟干练的小姑娘，姓贾。贾朱唇轻启，台下立即鸦雀无声。
贾说与大家玩一个游戏。
贾请出所有团队的领队，共三十二人。贾要他们男女混搭俩俩相对而立，分为A、B两组。站在华子面前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瓜子脸，眼神炯炯的。
贾说游戏的名字是泡泡糖在哪里，由主持人发令，指挥将泡泡糖藏哪里，一组队员就要将泡泡糖藏到指定地点，再由对应组的队员找，找到了泡泡糖就能得分五百；藏的人则减五百分，如果找不到，则相反。
第一回合，A组藏，B组找。华子是A组。只听贾冲着A组大声喊，泡泡糖在手里！华子立即将分发给他的泡泡糖紧紧地拽进手心。接着贾冲着B组叫道，泡泡糖在哪里？话音刚落，华子对面的小媳妇一个剑步上前，双手抱住华子拽紧的拳头，死抠活拽。凭一个小媳妇的力量，那无论如何是弄不开的。为了五百分，华子当然不会松手，七仙女来了也不松，华子胜利在握。只听贾又叫道，泡泡糖在嘴里！华子一听，赶紧将泡泡糖扔进了嘴里。就在贾泡泡糖在那里的叫声中，失去了五百分的小媳妇呼地一下子抱住了华子，香唇紧贴着华子的唇，舌头就在华子的嘴里胡乱地搜寻着。慌乱中的华子本能地将泡泡糖，藏压在舌头底下。
小媳妇无法从华子的舌头底下得到泡泡糖，于是索性地缠住华子舌头亲吻了起来。华子慌乱极了。华子是个混混不假，可是，他从来没有实质地亲吻过任何女人，对晶晶更是爱惜不舍侵犯。没想到华子的初吻竟莫名其妙地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媳妇。华子把持不住，舌头刚有所松动，小媳妇润润滑滑的舌头瞬间就勾走了泡泡糖。只见小媳妇吐出泡泡糖，胜利地向贾挥舞着手里的泡泡糖。华子看看周围的同伴们，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正为了金八达的五百分激烈地拥吻着。
整个游戏结束，华子与那小媳妇的分其实持平，因为第二回合，B组藏，A组找中。华子只从小媳妇手里抠走了泡泡糖，放弃了从小媳妇嘴里找泡泡糖的机会。
最后，贾狡黠地笑说，大家是不是蛮享受这个过程？众人含羞不语。
台下却是一遍哄闹。这时，一群虔诚的金八达七手八脚地抬进了金八达的高级讲师钱，一时间台上台下欢声雷动。
钱的讲课，相当地高深莫测，那似乎是刻意追求的不让人懂的语言。华子无法听懂半句。
金八达有着一个特色文化，即拜文化。 即老板拜员工，员工拜老板。金八达说拜文化既可以升起对别人的尊敬心，同时也可净化自己的心灵，拜不仅能让你成为一个高素质的人，而且能让你得到尊敬与升华。
金八达请出一个个团队的老板及员工们上台。贾一声号令，拜！老板们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员工面前。当甘老板双膝着地大礼跪在了华子及众员工面前时，这种在人生中未必能真正做到一次的拜天地拜父母的大礼，大大地震撼了，不，应该是大大地震慑到了众员工。甘老板的三拜大礼，规范而真诚，同时，员工们听到了甘老板声泪俱下的忏悔，孩子们，对不起，你们辛辛苦苦地支撑着侨德，然而，侨德给你们的工资却只那么的一点点，你们要养你们的父母，养你们的小孩。对不起，我真的是愧对你们。员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感动得稀里哗啦，那些脆弱的女员工们，更是泪如雨下，哭声一遍。有劲儿的男员工，于是就拥抬着正伤心难受的老板，抬的抬抱的抱下了台。那场面却是如出殡一般。
培训过程很紧张。每一节课后，都有一个分享的过程，哪个团队越涌跃分享得越精彩，分就会越高。可是，整个培训及分享过程，华子都看不出半点与烹饪与厨艺相关，他不知金八达到底想要给他们什么？更严重的是侨德队的总分始终落在最后，这让华子越来越沮丧，甚至是害怕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惩罚等待着他们。
逃不脱的惩罚是可以预见的。末名的侨德队被叫上了台，与他们并列而立的是冠军队。凯歌声里，是热情洋溢的场面，冠军队员们一个个戴上了金灿灿的奖牌，欢乎雀跃地高举团队荣誉金杯。华子忐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冠军的场面很快结束，华子知道该轮到他们了。却听哀乐四起，礼仪小姐们漫妙的步履，托着一枚枚灰黑色的到数第一名的奖牌，这种沉重的讽刺被一一起戴到了甘老板及侨德的众员工的脖子上。贾粉脸一沉，怒骂道，你们对得起你们的老板吗？你们看看，你们两鬓斑白的老板，因为你们的无能，颜面尽失地站在这个台上……说到沉痛激动处，贾厉声说道，还不快给你们的老板跪下。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员工们哭声一遍，身不由已地跪下。贾的喝斥声又响起，作为侨德的老板，你，知错吗？甘老板沉痛的声音游走在每个员工的耳膜旁，我知错了，全怪我，是我没有领导好我的员工，所以才有今天这失败的结局。贾喝道，失败就要挨打，除冠军队，所有的团队的老板，你们绕会议厅跪爬十圈！
这就是神秘的屈辱的让人忐忑的终级惩罚。华子不相信死要面子的甘老板会屈从这种污辱。
然而，情况并不像华子所想的那样。低头不语的甘老板突然双膝一屈重重地跪下，他匍匐着向台下爬去。台下其它团队的老板们，已绕着会议厅开始了同样的跪爬。善良的员工们哪里受得了这个，只听哭声一遍，他们哭嚎着纷纷跪下，陪着他们的老板。
华子孤独在站在台上，台下是一遍哭声震天的骚动。昏暗的灯光下，落下的帷幕后，喧嚣鼓噪的铜臭，欺骗愚弄的黑洞，谁是巨大的抓钱手？谁是良善真实的匍匐者。有几多真？藏了多少假？年青的华子们如何能把他们一一看个清楚明白？
华子足足呆立了三分钟之久，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欺骗愚弄套牢灵魂与思想的陷井，他仰望的梦想应该扎根在健康真诚坚实的土壤上。
一遍匍匐中，华子昂首挺胸阔步向门外走去。门口把守的金八达，怯懦地拦阻，华子挥拳，抡出所有的愤怒，那是一群不堪一击外强中干的家伙。
华子决定回乡，他要寻找梦想成功最坚实的根基。
华子希望晶晶能跟他走。
甘老板铁青地哭丧着脸，大骂华子是骗子，是强盗。华子抓住甘老板的衣领，抡圆了拳头，瞪着眼，吼道，你再骂一声试试。
甘老板腿一软，哭道，晶晶是我的女儿，你放了她吧？
呆立的华子无力地垂下拳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六
华子带着他的小华，决定孤独地离开小城。小华一路嗷嗷低嚎，搅得华子心乱如麻。华子三步两回头，回望街角的转弯处，他期盼能看到快乐的晶晶向他飞奔过来。
华子颓丧地上车坐下。后排走来一个人，飘着华子熟悉的淡淡香味。小华轻快地低嗷着。来人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华子的大腿上。晶晶！华子欣喜地叫道。晶晶背对着华子，却不做声。华子费力地扳转扭捏的晶晶。晶晶满面泪痕，撅着嘴哭道，你不要我了？你想抛弃我吗？不，华子心痛地擦着晶晶脸上的泪痕，我怎么舍得扔下你？我是怕你跟着我受苦。我不怕！晶晶含嗔地说。可是，你爸爸甘老板……晶晶捂住了华子的嘴，说道，不要说我爸，我的事，我做主。华子激动地一把抱紧晶晶，我不会让你受苦，我发誓，一定要让你过最好最好的生活。一股男人的豪气在华子心中升腾，那是责任。
小华嗷嗷地不甘寂寞地把头凑了过来，晶晶搂过小华破涕为笑。
华子变了。变得勤劳踏实。板厨将祖传厨艺一一传授给华子，华子将侨德所学与父亲所授厨艺相结合，厨艺已远在板厨之上了。板厨说，儿呀，就你这手艺，在城里开个大酒店都没问题，只要你愿意，老爸全力支持你。华子却说，老爸，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在咱们这开山乡建起一座不亚于侨德的大酒店。
华子接下板厨所有的活。华子买了一部二手小货车，携带齐全桌椅板凳餐具菜蔬，改变了父亲那种只做厨子的单一服务，实行一条龙服务。小小货车大大方便了十里八乡的村民，那些昔日惧怕华子的乡邻们，纷纷地亲近地夸起华子的好来。华子的烹饪现场成了晶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绘画素材，晶晶幸福地画着，画板上风格也在悄悄改变，那上面变成了真实鲜活的乡土人物景观。晶晶兴奋地说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风格。晶晶有了一个更现实的梦想，有朝一日，她要在开山村办一个属于她属于这开山村的画廊。
小华轻快地汪汪着。华子妈赶忙地放下手里的活，走出门外。果然，华子的小货已开进了小院，华子、晶晶各自从车里出来。
晶晶脆声道，妈，我们回来了。
华子妈开心地应着，同时禁不住叹，都说柳瞎子不在，却留下了个好儿子，大学生，又能说会写，虽说有点瘸，却娶了个能干漂亮的大学生儿媳妇，多少人眼馋啊，唉，还是老古人说得好，世事难料，现如今怎么样呢，一民走了，丽华一人在家哭着呢，唉，家破人散。
华子惊问，一民哥为什么要走？他俩不是一直过得蛮好的吗？
好什么啊？华子妈说，俩人经常吵，一民又爱酗酒，一喝多了，遇到什么地方就倒什么地方，丽华半夜三更地找，有一回，在井边找到了一民，真危险哩。
走，我们去看看。华子拉住晶晶的手说道。
小华摇头摆尾地跟在华子身后，华子拿脚驱赶，不让小华跟随。晶晶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让小华去，小华羞窘，发涨着脸说，这畜生见了丽华就狂吠，估计是前世的怨家。晶晶不解，说小华从来都不吠我。华子调笑道，你当然不一样，你一定是小华前世的情人。
无奈，华子始终驱退小华不成。晶晶说，把小华带着吧，万一不行，我在屋外陪着小华就是了。华子也就只好作罢。
华子牵着晶晶的手，缓步向一民家走去。
一民的家是一个小二层楼，楼外是一排的官柳。官柳疏细，随风轻拂。
华子轻轻推开门，丽华抬头，一脸的泪痕。丽华的手上，是一民留下的一封信。
晶晶走过去，拉着丽华的手说，丽华姐，一民哥怎么了？
丽华抽出手将泪痕擦干，恨恨地说道，他不要我了，找他的梦去了。信在丽华手中揉捏成一个纸团，丽华手一松，纸团落地滚向一边。
华子捡起纸团，展开。这是一民留下的一封信，信中写着。
丽华∶
最初的我们，曾经那么纯洁地寻梦，慢慢地，是什么让我们变了呢？是幼稚无知，还是虚荣和自私害了我们？官柳三千亩，开山的乡亲们就这样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这不是发展，是毁灭。这不是我想要的。你已是副乡长了，这是开山村三千亩良田做的牺牲。我是开山的儿子，我再无颜面对父老乡亲，我走了，但愿我的走，能让你醒悟。作为一个作家，我本应该通过媒体向公众忏悔你我的过错，可是让我来伤害你，我无法做到，所以，无法安宁的我只能选择逃离，逃离的我将会以赎罪的形式重新选择我的梦想。
华子读完信，他知道一民这一去将难再回头。
华子看着丽华，那是一脸的怨恨，她没有为她错误的追求有半点的悔恨。然而，华子却深深地悟到了这三千亩官柳园的严重性，因为，他也是开山的儿子。
华子带着晶晶来到了官柳园，杨柳依依，妩媚动人，然面它脚下的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良田。
华子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爽朗的声音，年青人，还认识我吗？华子支吾着，始终无法忆起对方。对方提醒道，在侨德我曾吃过你做的毛鸡蛋。华子终于忆起了那次与麻子乡长同桌的精干男子。华子汗颜道，对不起，那次我失礼了。对方却笑道，很有特点的毛鸡蛋罗，你的厨艺可是了得哩。在这开山乡你是名人了，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能得到你的电话号号码。对方爽朗地笑着。有一个厨艺大赛，我想介绍你去参加，你愿意去吗？华子当然愿意，一个劲地回答，好啊，好啊！对方又说，有空你来乡书记办公室一趟，你把参赛的表格拿去填填，希望你取得好名次，为咱们开山乡争光。华子疑惑地问，你是？对方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我是新调来的乡书记王强，以后，希望我们共同努力，齐心协力建设一个美好的开山乡。
华子放下电话，他抬头，黑夜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来了，但是繁星满天，那是一个个的希望。华子突地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废柳还田，他觉得他的人生就有新的目标了，这目标意义重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