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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24-06-28

袁明东

镜子对着窗口。

窗外,蔚蓝的天空,白云在空旷的穹顶缠绵,一群鸽子悠闲地飞翔,多么美丽的场景。

镜子知道,李老太讨厌鸽子。它们沉闷的叫声让人瘆得慌。这些爱好自由的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小动物,围着筒子楼四周飞来飞去。在筒子楼顶蹦跳着,它们看起来是那样愉悦和自得其乐,它们不知道,它们的放纵行为已经惊扰李老太,还有整个筒子楼的人,特别是它们排泄的粪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从筒子楼顶飘过来,很快就塞满了楼道和房间。难闻的味道已经影响李老太的食欲。

一阵吵闹声从楼道里传过来。不用细听,李老太就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在争吵。她整理好头发,放下手中的牛角梳子,她摸了一下腰间的钥匙,她得赶紧,得轻装上阵,帮筒子楼的人鼓劲,帮他们评评理,当然是据理力争。

信鸽协会也没有想到鸽子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当初来租房时,筒子楼的老人还兴高采烈的。当然,既然租下了,他们也不会轻易退,关键是再找位置更不容易。

镜子知道李老太的难处,李老太身体不好,高血压和心脏病把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她跟筒子楼的孟老太是好朋友,经常在不远处的广场跳舞。

李老太结过两次婚,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是她跟第一个男人生的。女儿是她离婚后,跟第二个男人生的。儿子跟第一个男人去了国外,第二个男人在女儿五岁时得重病去逝了,女儿跟着她过。考上名牌大学后,在深圳工作,也很少回家。她一个人守着筒子楼,少不了孤单寂寞,有时她心里想要是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多好,那怕是一些小动物在身边晃荡一下,发出些声响,家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清,一个人对着一面镜子发呆。

其实,李老太并不是一直都不能接受鸽子。信鸽协会来租房的时候,她跟筒子楼的人都感觉筒子楼仿佛一下就火旺起来,仿佛从冬天苏醒的大地一样,一切都生机勃勃。那时,她高兴了好几天,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小家伙会给筒子楼的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筒子楼的地段好,附近新建的小区,房价都在上涨。尽管筒子楼破败,价格也随着水涨船高。

镜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它沉稳和笃定,房子里面和外面的事,它都装在心里不爱表露。

镜子明白,鸽子粪便的臭味太重,这是整个筒子楼的大事,筒子楼的居户聚集一起去找信鸽协会的人,可是,信鸽协会找不到负责人,只有一个训练鸽子的技术人员,他说,这个事他解决不了,得找负责的吴会长,筒子楼的人明白,这是在推诿,李老太性子最急,她差点跳起来,说话的声音变得响亮而尖锐,听起来有些刺耳。

事件发生得快,又消失得无声无息。

筒子楼仿佛正在变,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有时,李老太感觉自已老了,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跟信鸽协会交涉无果时,她开始在信鸽协会租下的八楼大声吵起来,几个人中,数李老太的声音最响,激动时,声音都有点嘶哑,听起来不仅刺耳,说出的话恶毒,嘴里唾沫喷到信鸽协会的人脸上,那些人觉得惹不起赶紧躲开,当了缩头乌龟。李老太想,自已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凶神恶煞,又可怜兮兮地。

第二天,几个老太太又上八楼讨说法,同样,没有结果。

镜子也暗暗替李老太着急,着急没有用,帮不上忙。

那是信鸽协会来之前的事,镜子里李老太的表情郁闷。

那天,她接到女儿的电话,女儿想把筒子楼的房子过户她的名下,李老太一听就生气,她心里说,从来都不关心老娘,从来没有抽空回家看看老娘,心里只装着房产,我还活着,还没咽气呢。晚上,她又接到女儿的电话,她拿起电话,生气地说,房子的事免谈,电话那头的女儿,一听也急了,话赶话的,两人扛上了,李老太说,你再要提房子过户的事,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女儿回复说,断就断。李老太本来是想吓唬一下女儿,没想她禁然这样绝情,李老太的心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窿。李老太和女儿把彼此拉黑的时候,本来就很陈旧阴暗的筒子楼,变得更加冷清。

李老太和女儿闹僵了,镜子也很无奈。

李老太想到以房养老的办法,她用房子抵押的方式,再加上她的退休金,她的生活变得活络,她开始四处旅游,有时一出去就是一个星期,有次出去将近一个月,楼下的孟老太,见到她说,你这一出去,我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李老太急忙赔礼,这个月不出去了,天天陪你说话,行吧!孟老太笑着摆摆手,我家里还炖着汤呢,我得回去了。说完转身要走,她发福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臃肿,李老太明显地比她瘦许多,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被筒子楼的影子覆盖着。

镜子知道李老太已经迷上了旅游。

有些日子,孟老太也很少看见她。

信鸽协会来之前,李老太爱跳广场舞。

镜子看出来,今天李老太又要出门跳舞。晚上九点钟,李老太结束广场舞回到家里,身上微微出汗,她脱下身上的衣服,准备洗个澡。花撒是刚换新式的,水量很足,四周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闭上眼睛,温暖的水从头上淋下来,一瞬间,她感觉全身轻松,恍惚忘了许多事,脑袋一片空白。冲完澡,她裹着浴巾,坐在镜子前面,仔细地端祥自已,头上的白发还没有干,湿漉漉地泛着灰白的光。胸口早已没有弹性,像风干的丝瓜瓤干瘪。她想起女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松散的黑发,总是搂着她的脖子,往她的怀里钻。她是那样可爱,抱着女儿,她就会看见希望和未来。她看着女儿长高长大,如同一只稚鸟长得羽翼丰满之后就飞走了。飞了那么远,那么久,也不知道回头看一眼,在她心里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影子。

镜子看见筒子楼的人没有放弃,一直在坚持与信鸽协会的人沟通,她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孟老太讲着重复了无数次的话,筒子楼里住的都是老人,你们把筒子楼弄得臭气熏天,叫我们怎么活,你们家里有老人吧,要是你家的老人像我们这样,你们会怎么想,再说,你们将来也会老。信鸽协会的人听了,露出无奈的神情,他们也没有办法呀,谁也不想这样,市里交待的任务得完成吧,运动会开幕要出节目得出彩吧,完成不好,说小了会影响市里的形象不是,说大了那是有损国家形象,他们说得云里雾里,孟老太她们有些心动,但她们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信鸽协会演的苦情戏,不能听他们的,接着吵,直到吵到他们搬走为止。这次筒子楼好象是赢了。这都是孟老太的功劳,李老太没有参加。

这一年里,镜子一直保持沉默。它的沉默好象在向筒子楼的人暗示着什么。

筒子楼的住户有的搬走了,又有新住户搬进来,这些新来的人,又加入到维权的队伍。每次都是孟老太唱主角。仍然看不见李老太的身影。孟老太如此专注和投入,似乎把李老太给忘了。

又过了两个月,眼看又到了年关,孟老太决定去市里上访。她走进市信访办,接待她的是王主任。她唠唠叨叨地说一大堆,把王主任说一楞一楞的,最后,王主任终于明白,王主任答应一定做好协调工作,请孟老太放心地回家等消息。孟老太总算找对了地方。这天,她的心情特别好。

一周后,市里的回复来了,信鸽协会同意搬走,因为,他们的训练也差不多了,可以提前撤退。

孟老太把这个消息告诉筒子楼的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这时,孟太才想起李老太,她得把这个重大利好消息通知她。孟老太拨通李老太的电话,没有人接听。她心里说,旅游玩嗨了,电话也不接。

晚上,孟老太去了五楼,把李老太的门敲得山响,可是,她的手都敲疼了,嗵嗵嗵,砰砰砰的声音像落入水中的石头,没了踪迹。

夜里,孟老太做了一个梦,梦见李老太。早晨醒来,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李老太一定是出事了。她慌慌张张地打了报警电话。

同样,警察敲门没有回应,最后叫来开锁匠,将李老太的门打开,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李老太倚靠在椅子上,身上已经腐烂。镜子在她的对面立着,冷漠的神情挂满了灰尘。没有人知道李老太是什么时出事的。镜子里人们看见,李老太手上糜烂的地方露出一块白骨,像一个孤独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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