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飞
时间的信件(组诗)
从匡河到天鹅湖
秋风在渡我,也在渡燕子、梅树和顽石。
万物皆可被说服,成为合作的一部分,
万物在运动中取消偏见。
春天被匡河点亮的人,秋天的夕阳
照在他的脸上。哦,他的脸,
和天鹅湖的湖面一样宁静。
想独处,就给他一片香樟树林——
香樟果子落满一地,踩上去,有隐隐的雷声。
他不必爬到香樟的顶端,就可以
接受秋风的教育。
想群聚,就给他一条隧道,
穿过天鹅湖的湖底,与湖面上的秋风再次相遇。
我从未找出自己
昨晚,他在梦里劈柴、挑水,
学习御龙术。今天晨会,
他的幻灯片打不开,
而菊花却开满保温杯。
打卡机里,有一个抽象的他——
那么,具体的他呢?
在细雨中的小学校,
还是在撕去封面的课本里?
在蝉蜕的玄机中,
还是在高耸的水库大坝下?
(哦,他曾担心它会突然崩溃。)
在木桨划动水面发出的“哗啦”声里,
还是在空无一人的防洪堤?
在河床干涸的哭泣里,还是在一封
寄给时间的信件里?
石头记
植物在飞翔中要保持冷静,不要
顾此失彼。你精心培育的象棋王国
那些功能错乱的木头,打败了,吃光了
为在湖水上培育一个细胞,为在
睡眠的机械内修改小小的密码
还必须有和弦,或夜晚的幽闭
颤栗,好像坠着果子
否定,仿佛早已默许
西厢失火后,你捧着线装的《石头记》
钟表匠
你有多久没有练习倒立了——
深夜,摩托车的声音旋转
你体内的小齿轮
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的仓库里有一架水车
你的山谷里,哪怕是月夜
野百合也没有酣睡:花朵边,露珠在怀孕
正午的阳光等待着她
你推的巨石圆润,适合滚动
你乘坐的风车上
有一首适合单曲循环的歌谣
钟表匠,没有自己的时间
磨坊里热气腾腾,时间磨碎了
分针急着赶夜路
你藏在表壳里,像少年在逃避爱情
晴朗
蝴蝶飞过菜花。她的翅膀上
有一座公园
公园里住着一颗露珠
露珠滚动的光芒里
一个胡子拉碴的北方汉子
自行车后扎着一束糖葫芦
几只风车,呼拉拉地转
如果我的身体从泥土里长出来
也会惊讶自己拔节的速度
鸟鸣
停顿的、突如其来的
早晨,比预料中
还要早一些。婴儿回到母腹中,
发出抽象的啼哭。
有人性情乖戾,虚拟得
什么都不剩。
——用耳机倾听诗意,用眼镜
隔离现实。
从纠结的旗杆下来,
用变声期交换时间的锋利,而
鸟鸣像栅栏一样
干脆和直接。我不是躺在床上,
而是衔在你的口中。
我在下坠的过程,
抵消了磨练多年的技艺。
匡冲印象
暮色笼罩庄稼。有人在河里挑水。
他的水桶荡漾着金色的光芒——
这神秘的宿命,以及
铁桶磕碰岩石的“哐当”声。
一个少年赶着鹅群走在小路上,
像是赶着云朵。
有飞机缓缓飞过,他抬头望望天空。
湖水
湖水涨了,春天一天天地丰盈。
我惊诧于岸边的槐树,
一天天地倾向于塌陷。
父亲的头上开满梨花,
他梦见年少时遇见的大鱼,
到湖里找他了。
母亲一宿没睡,她喃喃自语:
“我这命啊,竟抵不过陪嫁的手镯。”
他们划着暮年的船,
沿青草深处,寻找浩渺的老地方。
木桨哗哗,拨动湖水;
春风无言,吹拂往事。
避雨
我被雨困在屋檐下。这迅速的雨
是从东面来的,一群鸭子被赶到西面
一些植物开始倾斜着生长
我抱着五条大前门牌香烟
像是抱着父亲断续的咳嗽
雨从天空落下,砸在屋脊
雨从废弃的廊檐滴在我的手臂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我
雨却不是雨了。随着那股浊流
它们逐渐成为土地、河流的一部分
还有几滴,已在我的体内安家落户
我是微弱的草本,在破败的小屋下
所能吸附的物质极其有限
小鹅花
如果感到幸福
就种一畦小鹅花
这么小的鹅
只能让这么小的女儿去放
她迈着蹒跚的步子
朗诵一首儿歌
她是小鹅花中最洁白的一朵
是骄傲的小天鹅
她对着蒲公英“噗”地吹一下
四散开来的幸福
追随着她
渐渐地
渐渐地,把自己交给生活
除了在湖边坐着的那会儿
渐渐地,草木枯黄
雁阵磨亮天空
久违了,湖水
我内心无法抵达你的平静
只能暂时与你谈一谈心
黄昏时,鱼儿跃起
渐渐地,湖面上有了涟漪
一只鸟站在一棵紫薇上一动不动
只有远方,才懂它浩渺的心事
给我可消失的、可躲藏的
渐渐地,变成静物的一种
就像不远处有人经历生死
有人歌唱一整天,有人
渐渐地与土地有了默契
便于在尘土中掩埋
如果我就这样深陷于秋日
成为湖边的一个秘密
渐渐地,我就认识了自己
谜语
我想放飞一只黄鹤,空留下自己
它带上长江之水
去滋润白桦的眼睛,去清洗
古城堡上的鸽粪。它用长江之水交换
北方的河流,让我在蛇山的清晨
浇灌幽兰。嗡嗡的蜜蜂
它只有一根刺,让我对生活
加深一次热爱
把眼前的长江大桥,换成唐宋的
一页经卷
把钟表拨慢,我准备迟一点
去江南。夕阳在江上碎了——
你深蓝的眸子里
有逐渐暗淡的暮晚
而命运始终是谜语,令人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