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阔的江汉冲积平原东南部,镶嵌着一颗璀璨的明珠——梁子湖。
梁子湖位于湖北省武汉鄂州咸宁黄石四市交界处。一般年份,水面积达四十多万亩。是全国十大淡水湖之一,是湖北省水面积第二、水容积第一的湖泊。
胸怀博大的梁子湖,十分慷慨地向人们奉献一百多种鱼类、数十种禽类和多种水生植物。本文所称水草,特指水底水草,是众多水生植物之一。
水底水草对于湖泊可持续发展,同样极为重要。湖泊不但需要它们,并且,还希望它们能保有一定数量。少了,净化功能不足,鱼类繁殖受到影响。多了,水草死亡时会消耗大量氧气,影响水质。
本文所说绞草,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中期。那时,梁子湖水底水草繁茂。适当绞些出来,既可促进农业生产,又可保障湖泊水质,可谓一举两得。
我老家位于梁子湖东北侧。每年春季,队里都要派人去梁子湖绞草。绞回水草,主要用作早稻底肥。它既可为农作物提供肥份,又可疏松土壤,有利于根系生长发育。
绞草的工具只有三样:木船,抓钩,绞草篙。木船为渔民常用小船。抓钩是一根木棍,一端装有铁制齿钩,主要用来装、卸水草。绞草篙用两根结实毛竹绑制而成。毛竹长约两米,直径约2.5厘米。细了,强度不够,粗了,两手又拿捏不住。毛竹不能弯曲。如有弯曲,便将一小堆稻草点燃,用文火烘烤,烤至毛竹出“汗",便可拿起掰直。这时不能放手,一放手,弯曲复原。待毛竹冷却后放手。这时,毛竹已经定型,弯曲已不复存在。绞草时,将绞草篙打开,呈“X”状,一端插入水中,夹住水草,然后,将篙子并拢,两手紧握,用力旋转,将水草连根拔起,洗净湖泥,置于舱中。队长要求大家一定要洗净湖泥。夹带湖泥,势必增加重量,影响运输。并且,队里许多水田,原来都是小湖,田中泥土,前身均为湖泥,还要湖泥作甚?
将绞起水草置于舱中也有讲究,应前后放匀,确保船头稍稍昂起,有利于返程时木船行进。
绞草时一般情况下一船二人,船头船尾各站一人。都站一头,操作不便。并且,一人一侧。同站一侧,用力扯草时,船就翻了。
绞草结束后,便是运草挑草。挑草有专用工具,我们称之为“夹子”。将楠竹劈成竹片制成。两条竹片绑成一夹,两只夹子形成一担。装草时,夹底打开三十至四十厘米为宜。宽了窄了均装不住草。草挑到大田后,队里会安排专人称重,按重量记工分。有的人耍滑头,快到称重处时,迅速将一头水草移一部分到另一头,让另一头变重,将重的一头给称秤者称。碰上马虎的称秤者,小技得逞。碰上较真的称秤者,便称两头,“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因为他付出了功夫,忍受了挑担时一头轻一头重的不适。我跟绝大多数社员一样,不耍滑头,碰到哪一头,就让称哪一头,甚至有时称的还是轻的一头!
草挑到大田后,就是散草了。顾名思义,散草就是将水草散布均匀,然后用木滚将水草打入泥中。
有天队长心血来潮,叫我这棵“嫩菜秧子"带一群小姑娘散草。开始时好好的,不一会儿,小姑娘们就吵起来了。姑娘甲说:我们七个女伢,这不是七姊妹吗?姑娘乙不赞成这个说法。她说她要长一辈,不能跟她们当姊妹。姑娘甲言辞犀利:让你跟我们做姊妹,是看得起你,你别“狗子坐轿一一不受人抬举"!姑娘乙有点生气:你这是不讲规矩。不受抬举!不讲规矩!水田里全是女声,手中的活都停下来了。队长要求上午把几块田散完,下午就要打滚。这帮小姑奶奶却沉浸在斗嘴之中,上午的任务眼看完不成了。第一次当“头”的我,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别吵了,快做事!姑娘甲不是盏省油的灯,她一下子把鞭子抽到了我的身上:你这样“下泼"(卖力),你是不是想长大了当队长?姑娘乙马上跟我站到一起:就想当队长,怕你个么事?我以后不举他的砣子。你不举他的砣子,他也要当,你能把他么样?说完,便用实际行动支持未来的“队长”,动手散起草来。看到姑娘乙恢复作业,另五个姑娘不甘落后。姑娘甲不想当“孤家寡人”,也显示起了她的“武功”。看那架势,似乎还想压姑娘乙一头。毕竟都是农村女孩,身上都有勤扒苦做的基因。干起活来,虽然有时免不了要打点小岔,但总起来说,一个个都不含糊!结果,不到收工,队长交给的任务,就园满完成。根据姑娘甲的提议,一行八人,还到附近的地里,扯了一阵燕麦。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大多迈入了古稀之年。这多年来,因为外出工作,我只见过她们中的三人。其他几位,竟然半个世纪未曾谋面!我十分想念她们。生长在新社会,碰上了好政策,她们的日子应该是过得很好的。
现在再回头说绞水草。
一九七○年大年初四,队里派出包括我在内的十三人(其中有一名做饭的人),带着六只木船到梁子湖绞草。
我们摆成一支纵向船队,从弯弯曲曲的连通梁子湖和长江的九十里长港启程,向梁子湖的子湖牛山湖进发。
几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社员们齐心协力,用稻草铁丝楠竹等物,在一块地势略高的湖滩上,搭了个窝棚。然后,在地上铺上稻草,在稻草上放上五颜六色的被褥,我们的“行宫"就落成了。每到夜晚,几位年纪大的,就开始谈文(讲故事)。谈的大多是从打鼓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七侠五义》《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的片断。有天晚上,远茂舅喊起来了:你们不会谈,清汤寡水。我来谈点有味的。不管谈的人愿不愿意“退出”,也不管听的人愿不愿意“换频道”,远茂舅就自顾自地讲述起来。平时言语不多的他,竟然一口气谈了几个“有味”的文。用现在的话说,是“荤段子”。但实事求是地评价,跟现在的一些“荤段子”比起来,远茂舅谈的,好像要文雅得多。
这是住。再说吃。
搭好窝棚后,大家就配合“伙头军”经林爹,在旁边地上挖了个洞,架上铁锅,“御膳房”也就建起来了。大家的伙食,就是米饭就咸菜。我这个一九六七年毕业的初中学生,竟然在烟波浩渺的梁子湖边,重温起了几年前求学时的生活。因为肚子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油水,我竟然平均一餐可吃八、九两米饭。有次,经林爹罩到了一条重达十九斤的大草鱼。他将鱼剖开洗净后,放入锅中,加上湖水,盖上锅盖,用稻草烧火闷煮。煮熟后只加点食盐。稻草烧湖水,湖水煮湖鱼。天然生态,原汁原味,清香四溢,鲜美无比!如此佳肴,恐怕连当皇帝的人,也没有见过多少吧?看到大家吃得有滋有味,兴高采烈,经林爹站在一旁,拈着胡须,咪咪而笑。他心里一定全部都是职业的满足和突然到来的成就感!
说完了住,说完了吃,再来说做。
一天早晨,我们吃完饭后,便下湖绞草。太阳出来了,湖面上波光粼粼。凉凉的湖风,轻轻地吹拂着我们的面颊,使得我们神清气爽。划船的声音,惊动了水鸟,它们腾地从湖面上跃起,向前方飞去。喜欢唱歌的水舟叔,亮开嗓子,唱了一首《太阳出来照四方》。我们几个小年轻,用绞草篙敲打船舷,算是鼓掌。
不一会儿,我们到达了预定地点,开始了绞草作业。
一周后,我们带着满满六船优质水草,回到了家里。
我国制订了“十四五”规划,确定了“二○三五”远景目标。神州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火热的劳动场面!回顾当年参加绞草的情景,心中很是愉悦。劳动累,劳动乐。劳动苦,劳动甜。劳动光荣!从事劳动的人们,包括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正在受到并将会永远受到全社会的热爱与尊重!
(标题题写:《梁子湖上绞水草》《情绪白描中的"而我例外"》为姜德胜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