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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思念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23-01-17

父亲,又到了3月10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无法面对你留下的那些发黄的照片、那些墨迹已干的残稿。屈指一算,你离开我已有十余年,可是记忆中仿佛是昨天。但只要我一看到你的照片,心灵深处的那份悲痛仍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你喜欢的苏老夫子的诗句,在今夜,我重读此诗,心情却是别样的沉痛。而今夜,这个城市又下起了缠绵的春雨,到午夜,这雨变成了倾盆大雨,而这景象与你离去的那夜竟是这般的相似,或许这雨知道我思念的心意,应和着我的心境罢。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生死别离的痛苦,只有平淡如水的幸福,那该有多好!可现在,一切,都是虚幻的,就算是曾经拥有过什么,那也只是曾经。父亲,即使过了十余年的光景,我还是无法接受,你和我已是天人两隔的世界。从快乐到痛苦,从温暖到冷寂,从拥有到失去,一切只不过是瞬间的事。生命太脆弱,人生太无奈,生不由已,死亦不由已。谁也不能逃脱这一命运,只是我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因为你曾对我说,要陪着你心爱的外甥女小鱼儿成长,要把她培养成对社会的有用之才,可是你却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丢下了你最疼爱的外甥女,你最不舍的女儿,去往天堂,你真的能放下那颗牵挂的心么,父亲?!你在天堂可好?你是否仍用你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还在人间徘徊的我?而没有你温暖的父爱,我将如何去应对这个变幻莫测的社会?又依靠什么来支撑我走完那漫长的、充满陷阱的人生路?

此情此景难为继,相依相伴父女情。记忆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有你健在的我,享受着你暖暖的、融融的父爱,是一个多么幸福与快乐的女子。特别是在这个多雨的季节。这个城市的春天特别多雨,而这雨不像你的故乡——北方的雨那样下得豪放热情、痛快淋漓,它总是下得缠缠绵绵、没完没了,仿佛一个爱哭的女子,哭累了,稍事休息,然后继续哭泣。这样的天气,总是影响着我的情绪,使我总是没来由的陷入忧郁,有时也会无端的掉眼泪,神情倦怠,精神涣散,做事丢三落四,提不起精神。这个毛病或者说怪僻,一直很痴情的纠缠着我,从少女到现在。你健在时,你会用你的幽默与诙谐的语言,给我讲一些历史掌故或者一些民间传闻,让我感受到你无处不在的父爱与关心。你也会亲自下厨,做一些我爱吃的菜,给我补充营养。你说:人忧郁时就要多吃东西,这样才能抵御不良情绪给身体带来的伤害。对于心理需求与食物营养的关系,你一直有一个在很多人看来是谬论的观点,那就是:“想吃什么的时候,就是你的身体需要什么的时候,你的所想,就是你的需要,此时及时给以满足,才会让身心愉悦,这是食物的营养达到极致的境界,否则,没有必要”。你说我害怕春天的雨,可能与我在成长时,缺乏关心有关。细究起来,确实是这样。在我的记忆里,春天的雨,给我留下的记忆是灰色的。和你一起进城之前的我,一直生活在农村,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更别说省城了。春天多雨,给生活在乡村的我带来的不便随处可见:小时候,家里住的房子是土砖房,雨下的时间长了或者下大了时,房子里会积满了潮气,有时还会漏雨;更要命的是上学。上学要走泥泞的乡村小路,加之遮雨的雨具简陋,等走到学校时,常常是一身泥水和着一身的雨水,这种窘迫的景象,经常会遭遇到家在镇街上的同学取笑;还有下雨时,父母有时会被生产队派去做抗涝的任务,家里经常只有我和妹妹在家,如果遇到打雷闪电(记忆中,春天的雨里总是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的时刻,会使我感到恐惧与害怕;在记忆里,对春天的另一印象就是饥饿。春天,如果雨下得长了,会闹春荒,生产队的粮食会减少,家里的口粮不够吃,有可能一天只吃两顿饭,这对于成长中的我,显然又是一个致命的伤害,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烙下了很深很深的烙印,映射到思想意识里,就产生了一种抵触与厌恶的情绪,这种情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深。你说:正是由于这种“厌恶”的“潜意识”,才使我变得敏感、忧郁、任性、自卑,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如果失去控制,会引发情绪紊乱、精神失控,甚至会产生精神分裂。好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已经成为过去。你说:我是上帝赐给你的女儿,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你安慰,给了你快乐,同样,你也会将你全部的爱给我;虽然不能给我荣华富贵的享受,但却会尽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给我一个父亲能给的关心与慈爱。因此,你希望通过你的关爱,消除我潜意识里的惧怕,让我的生活不再受那些情绪的困扰。所以每到雨水丰沛的春天,你总是会想尽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读书、会友、猜灯谜,还有下五子棋(因为我对所有的棋类都没有天赋与兴趣,唯有五只棋是最简单的)。

在我的身上,你投注了很多的心思与关爱。曾经,也有人给你介绍过老伴,但我知道,你为了使我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与成长,放弃了再找老伴的打算。你说:我老了,有个女儿在身边足够了,不需要再找什么老伴了。为了我能够安心的投入工作,你后来还请了一个保姆做家事,即使后来我结了婚,你依然保持着你不变的关心。私下里你经常与我的丈夫谈心,希望他能够给我更多的关心与爱。你曾经语重心长的对我丈夫说:“榭儿,虽然不是我亲生,但在我心里却胜过亲生的孩子。因为她是上天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刻赐给我的礼物,也是我晚年最大的快乐与安慰;因为有她相伴,我的晚年生活才会这么幸福,人生没有遗憾。因为我娇惯的关系,或许她有时候会有点任性,但你要多让着她一点,对她多点关心与理解,你们的婚姻生活才会幸福持久。婚姻里,男人的担当是婚姻能否幸福的关键。在这方面,我是有切肤之痛的,你不要像我一样,到了晚年才后悔”。

在下雨的日子里,有时你也会童心大发,自编自演着谐剧,拿着把蒲扇,学着济公和尚的手势,说:老天爷呀,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下雨啦,我家榭儿又在为你伤心了。如果你再下雨,我将罚你在夏天,为我家榭儿下一个季节的雨,这样,我家榭儿就不热了。摹仿济公的手势,声音却是柔柔的女儿声。这诙谐的表演,一扫我的忧郁,让我大笑不止。而那霸道的台词,类似于武则天命令牡丹开花,常常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虽然我知道这是玩笑之言,但我深切的感受到:你对我的那份慈爱,是我的生身父母所不能给的。为此,我深深的感动与感谢。这,也是支撑着我,面对家庭压力而一直守在你身边的动力。

有时,我们会做背诵诗词的游戏。看谁先记住,胜利的一方可以对失败的那一方提出要求。我知道,你是以此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而每次,都是我取得这个优胜权。后来我才知道,是你用一种我无法体察的爱与谦让,故意输给我。以你博闻强记的能力,怎么会每次输给我?这一办法,使多愁善感而又自卑的我很受用。

我对唐诗宋词的热爱与兴趣,也是缘于此时。对于唐诗、宋词,你是一本活的词典,那些掌故、用典,你信手拈来,绘声绘色,让听的人有如置身其中。因个性中的那份忧郁,我迷恋三李(李清照、李商隐、李煜)诗词中那些缠绵、朦胧的诗词,而诗词中的悲凉,更增加了我的忧郁。你于是推荐我读苏东坡、读辛弃疾,读豪放派的作品。而我读诗词时,每有浅显的心得,禁不住喜悦,总是得意洋洋与你分享,你在给我以鼓励的同时,不忘给我以警示:不要当井底之蛙,要多看看别人的评论,充实自己的思想,以证自己的观点。只是那时浮躁的我,哪能沉潜下去?为了扩大我的知识面,你还教我《易经》中的“易理”,给我讲述六十四卦的卦辞所蕴含的意义及其演变,以及每卦推算中蕴含的预测,还有中医基础理论,及《黄帝内经素问》,只是那时的我太贪玩,没有耐心去学习。那时我以为,只要有你在,什么时候学都不会迟,哪曾想到生性开朗洒脱的你,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让我想学都没有人教?

对于生死离别,我害怕去想,也从不去想。我只一味的认为:你那么的爱我,怎么会丢下我,让我在没有你慈爱的注视中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而你的健康身体和乐观的生活态度也给我这样的错觉,让我误以为你会永远陪伴我,谁曾想到你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就这样离开我,这让我如何能够接受,你就这样离去,我亲爱的父亲!

你离去后的每个春天,我都会陷入莫名的悲伤之中。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因春而伤感,而更是因为你在春天离我而去。我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白天,天开始是放晴的,但到了傍晚,就没来由的下起了缠绵的雨。下班后,我和鱼儿直接去到了你那里。吃完晚饭,保姆收拾完就回家了,我留下来陪着你。姐夫吃完饭也来看了你,然后给你洗了脚,你说要睡觉,他就走了。开始我是同他一起准备回家睡觉的,刚下楼,来了两个学生,一个外语系毕业的,在《黄石日报》任副主编,另一个是从上海远道而回的成立,是你的得意门生。他们俩都是写诗的。我和你陪着他们聊天。他们问起你的健康,问起你的写作。你说最近心里乱乱的,因为《小燕子》版权官司一事,扰得心里无情无绪。你本不想打什么官司,只是你给对方打电话,希望他们给一个合理的说辞,但对方连你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很无礼、很粗暴的挂断了你的电话。这激起了你文人的自尊。是的,我和保姆都给对方打过电话,就广告中擅自篡改歌词一事,要求对方给你这个歌词的原作者一个道歉,对方对你的这一要求置之不理。后来你亲自致电那家广告公司,对方只要听出是你的电话,就马上挂断。对方公司无视你的做法,引起你的学生和社会的关注,他们都支持你诉诸法律,还你一个公正的解释。这事纠结着你。以你的善良,你是不会与某人对簿公堂的;但你的骄傲与自尊就这样被践踏,你是可忍,孰可忍?于是你还是决定采用法律,用法律来维护你一个知识分子的自尊。那俩学生说:这是最好的办法,相信公理自在人心。法律会给先生正义的支持,还先生不可践踏的尊严。对方广告公司事先并没有征得词作者的同意,就擅自篡改歌词,事后又不道歉,这种行为本身,就违背了版权法和著作权法,同时也践踏了著作人的尊严。他们还说:找一个有名气的律师,帮你打这场官司。你说不要让这事败坏了我们相聚的喜悦,我最近得了两首诗,但我家‘一字师’还没看呢。你笑着对他俩解释说:“榭儿是我的‘一字师’。她对诗非常有感觉,只要她仔细的品读,总会给我挑出点毛病的”。我知道,你这是在鞭策我。那两个学生也是写诗的,我玩诗的时间虽比他们早,但成就却没有他俩大。他们俩都出过新诗集的。你要我把诗找出来看看,于是,我把睡着的鱼儿放在你怀里,在你杂乱的书桌里寻找你的新作,找了半天,没找着,于是问你写在哪儿了。你说写在纸片里。你习惯在灵感来时,将突然冒出的诗句写在纸片里,然后再誊写在本子上。我对你说:可能是保姆清理书桌时放在哪里了,明天等保姆来了,我问她放在哪儿了再找来看就行了。你笑着自嘲:人老了,记忆力真的不行了,放的东西总是忘记在什么地方。你的学生说:先生流畅的思维、过人的记忆,博古喻今的谈吐,那里像是一个老人。他俩还谈到了当年你给他们上课的风采,说先生讲课是最受欢迎的。成立是你以前教过课的。他说:以前,系里开的古代历史文选,是最没人愿意听的课,但自从老师教授此课后,每次上课,都是挤满了人,有时过道里都站满了外系来听课的学生。每次听老师激情洋溢、博古论今的讲课,都是一种享受。这,我也感同身受,因为我是因听你上课而后崇拜你,又因为崇拜而做了你的女儿,成了在你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的安慰,陪伴你走完你人生的最后时刻。

那夜,你和两个学生聊天,直到午夜十一点半,因那位副主编要回去审第二天见报的新闻稿,才结束这次的聚会谈话,谁曾想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畅谈,也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回忆?我将那两个学生送走后返回你的住处,又带着睡着的鱼儿陪你坐了一会。你对我说:“回去吧,榭儿,时候不早了,明天鱼儿还要上学,你也要上班,睡太晚,你又要迟到的。我没什么事儿,你放心的回去睡吧”。看看在我怀里熟睡的女儿,我对你说:“那我今晚就住在家里,不回去了”。你说:“我没事的,你还是回去吧,回去睡得踏实些”。我只好将你安顿好后准备回家。临走时,我还清晰的听到你大声喊我:“榭儿”。我应了一声,问你是不是需要什么,你说:“没事,就是想再叫你一下”!我对你说:“爸,外面在下雨呢,气温有点低,有点冷冷的感觉,给你把电热毯打开吧”。你说:“好的”。于是我给你开了电热毯,并将它调到适合的温度,然后检查了煤气和门窗,就抱着鱼儿回到自己的小家。父亲,谁知道,这却是我们的永别,你的那一声“榭儿”是你最后不舍的呼唤?!

那夜,回家去睡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我不能掌握的事情要发生,心里有种毛毛的、将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从我的生命中渐渐抽离,我无法辨析,又惶惶不安。潜意识里的那种恐惧又再度占据着我,我很想再回到你那里去看看你是否睡得安稳?但是风声、雨声应和着闪电和雷鸣,使我的恐惧加重,我不敢独自一人去看你。鱼儿已经熟睡,我又不敢贸然的将她叫醒。这样折腾到凌晨天微微亮时,我才迷迷乎乎的睡了一小会。大概是六点左右,我突然的惊醒,过了一会,鱼儿起床的闹钟响起(6.10分鱼儿起床),从不早起的我,也随鱼儿一起起床,送她到学校大门口,然后折转身去看你。保姆还没来,我自己用钥匙开的门。当我打开家里的门时,我清楚的记得,头脑有片刻的空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但我不想或者是不愿意去理会它。

当我打开你睡房的门时,我看到你的面容很慈祥,你的嘴微张着,因为你以前抽烟的关系,你睡觉习惯用嘴呼吸,你的脚裸露在外面,我以为你是热了,将脚伸出被子外,这也是你的另一习惯;因为你的肋骨在“文革”时被造反派打断了两根,从此腰总是向左弯曲着,在调整睡姿时,左脚经常会伸出被子外。我像以往那样,拿起你的脚准备放入被子里,但我感觉你的脚是那么的冰凉,这时我该有所意识的,但因为潜意识里的抗拒,我却没有过多的去想为什么,只是抱怨着唠叨:“爸,你怎么又将脚伸到被子外面?睡了一个晚上,还开着电热毯,脚怎么还是凉的”?你没有像以往那样哼着答应我,我又拿起你的手,发现手也是冰冷的,我又说了一句:“手怎么也是冷的呢”?我用我的额头去触摸你的额头,发现你的额头也是冰冷的,父亲,我这才意识到也许你出了问题。或许我早已有所预感,只是不想承认,不想面对,潜意识里那种深深的恐惧袭击着我,我摇着你的身体,使劲的呼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啦?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只是沉沉的睡着,不肯再回应我的呼喊,不肯再用你宽厚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说:“丫头,你老爸不会有事的”。你只是那么静静的躺着,任凭你的榭儿声嘶力竭的哭喊,不再管她的悲哀或快乐,在去往天堂的路上,你义无返顾,永不回头。

今夜,当我站在天堂的边缘努力张望时,你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最初的印象;当我沉浸在记忆中独自思念时,你的身影越来越远,你的模样也越来越模糊。而突然放晴的夜空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月亮从灰白的天空钻出来,洒在窗台上,透过杂乱的书桌,爬上我带泪的脸庞,凉凉的、柔柔的,仿佛你温暖宽厚的手掌,那是你回来了么,亲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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