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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三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23-01-17

哈尔滨耀景街16号,是前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后来成为黑龙江省文联大院,省作协和《北方文学》分别在大院的两幢小洋楼里。

我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去领取省作协颁发的签约作家聘任证书,一下子被这个花园式的美丽庭院惊呆了,这不是一幅幅在画报中见到的俄罗斯油画吗?能亲眼目睹这般风景,我对自己油然而生敬意:如果我不热爱文学,如果我的几本书不获奖,恐怕会与这座心目中的文学殿堂失之交臂。当我看见东南隅一幢小楼门口挂着北方文学的牌子,倍感亲切。记得上初中二年级时,就给北方文学投稿,屡投不中,编辑每稿必复,令我感动不已。我的组诗《海滨抒情》《梦中,树问》,刊发在这家杂志,时任主编黄益庸亲自签发,并转载了北大教授严家炎评论我诗歌创作的文章《我喜欢这样的诗》,于是乎,我这个边远小城的业余作者,从这里起步,迈进了文学的大门。

翌年8月,我国遭受特大洪水,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视察哈尔滨松花江段。我当时工作的单位省森工总局,责成我撰写一篇五千字的马永顺事迹材料,呈报省政府。朱总理在松花江边接见马永顺时感慨地说:“你这一辈子干了两件好事,当国家建设需要木材的时候,你是砍树的劳模,当国家需要保护生态的时候,你是栽树英雄。我们都要向你学习。”是年,北京十月出版社打电话给我,商议再版《马永顺传》,拟申报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与此同时,北京社责编隋力军、刘胜奇将编辑处理后的《马永顺传》样书寄来。尽管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再版远远低于北京社的稿酬,我毅然决定由家乡的出版社再版。何也?生于斯长于斯,因为我是小兴安岭的一棵树。省森工总局在小兴安岭林区建立了吴宝三文学馆,这是大森林对我这棵树的接纳。我心存感激,满怀深情的向大森林母亲诉说,“名与利皆是过眼烟云,唯有报效生我养我的土地……”

1998年6月,马永顺荣获联合国环保奖,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全球500佳颁奖大会。马老逝世后,被国家追授为林业英雄。20余万字的《马永顺传》再版,《黑龙江日报》全文转载、省电台全文连播,《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环境报》《中国教育报》等全国多家报刊选载或摘发。此书再版三次,先后获人民文学优秀报告文学奖和黑龙江省首届文艺精品工程奖,省委组织部下发文件,将此书作为全省党员学习教材。

是年,一纸发文,将我从一个省厅局下属单位的党委书记岗位,调到省作家协会,任党组成员、秘书长。我有自知之明,我沾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的马永顺的光。然而,我的命运并非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华丽转身”。

说来滑稽可笑,我到职后“临危受命”,交办我的工作是打官司。原来,下海经商大潮汹涌澎湃那年,省作协一位著名诗人创办一个商贸公司,此公诗写得不错,但下海却接连呛水,因为被骗,欠下一笔账被法院强制执行。法院工作人员到这位诗人家一看,家徒四壁,老婆常年卧床,欠款无力偿还。哈尔滨中级法院判决省作协负有连带责任,一辆小车和职工通勤车被查封,单位账户被冻结。

我就是在工资不能发放,一片怨声载道声中走马上任的。我和作协办公室的同志一道出征,拉开了省作协有史以来第一次打官司的帷幕。官司一审、二审败诉,我从学习法律知识开始,一步步细细研究案情,到请律师上诉到省高院,终审判决省作协胜诉。汽车开回来了,账户解封了,职工开支了。嗣后,省作协党组研究,决定给我和有功人员五千元奖励。我分文未要,因为我是作协党组成员,哪有自己奖励自己的!作家和同事对我刮目相看,说作协这个清水衙门,调来一个“会写字儿,能办事儿”的作家。我时时告诫自己,既然到作家协会来当这个头儿,就得为作家办事儿,同时也得适应新的工作环境,放下领导架子,接个人儿,送个人儿,客人来了开车门儿,皆视为我工作的分内之事。

我调到作协的几年中不能全身心投入创作,角色变换了,依然结集出版了几本散文集。这一年,中国作协会员无记名投票选举,我当选为第六次全国作代会代表。这可谓是我走出一家门又进一家门迈出的一大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让我接任《北方文学》主编,想来亦在情理之中,两任主编,一个调走了,一个退休了。身边的朋友大都阻挠,不赞成我去触碰这个烫手的山芋。我纠结了好一阵子。  

这个文学期刊,创刊于1950年(刊名《黑龙江文艺》),和新中国一路走来的知名品牌。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大多在这个阵地刊发过作品,新时期以来,梁晓声、肖复兴、迟子建等一大批青年作家,都是从这里走上文坛的。面对青少年时代心目中的这座圣殿,我不能无动于衷,不妨一试。时为2000年早春二月。

党组书记冯建福送我到杂志社。见面会那天,众口一词,“我们和退休的编辑不敢有奢望,只要能按月发放工资就足矣!”80岁的老主编黄益庸,70多岁的副主编鲁秀珍等,和我相对而坐,许久默默无语。一手栽培起来那么多知名作家而甘做嫁衣的编辑们,好几位已年逾耄耋,提出不能再低的合理要求,我深感肩上的担子沉重,压得我几近喘不上气来。

其时,《北方文学》已经两个月未开支了,省财政发文通知“断奶”,自收自支,这个单位被打入自负盈亏的另册。

既来之则安之。我分别联系省内几个地市委宣传部和几家大型国有企业,皆伸出援手给了不同程度的支持和帮助。但化缘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当过县级市文化局长的书商找到我,自荐北方文学由他承包,可解决杂志社人员工资。他从手提包里拿出几本杂志递给我,说这家杂志由他承包半年了。我翻阅了一下,确是省内有正规刊号的刊物,此人是执行主编。他把杂志开设的一个专栏指给我看,栏目名为“大作家短散文”,都是当代著名作家,其中竟然有我。我问稿子从哪弄的?答曰从网上下载的。刚见面对此公印象不错,但见到这个专栏,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我这条小鱼串到大鱼串儿上,分明戴高帽忽悠我,太有心计了!不难想象,终审权虽然掌控在我手里,杂志如果交给他办,操作起来恐难约束。我以省新闻出版局不会同意为理由婉然拒绝。

办刊举步维艰之时,作家朋友们给予我莫大的精神支持,我坚定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信念。省文学院组织签约作家去北大荒采风,这本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省文学院院长李琦(鲁迅文学奖得主)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和大家见见面,动员我参加。记得在一个林场的山坡上,大家坐在瞭望塔铁架子下面,北方文学成了议论的中心话题。全勇先(电视剧《悬崖》获白玉兰最佳编剧奖)对我说,吴老师,会有的,面包会有的!迟慧(获全国少儿文学奖)送我两句李商隐的诗句,“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李琦用手指了指瞭望塔顶,一语双关的对我说,“遥知兄弟登高处,宝三,你攀登上去就看到前景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同事、新朋老友抑或忘年交对我说的那些话,听似平常却弥足珍贵。几年来,杂志社每月不能按时发放人员工资,不能按时给作家和作者发放稿费,王立纯(入围茅盾文学奖)在北方文学刊发的中篇小说《阁楼上的麻雀》,小说选刊转载了,而我们杂志社两年未付给其稿费,立纯曾为此写过一篇文章,深表同情和理解。诸君未曾给我出过难题,却给我许多安慰,这种宽容让我心存感激。

期间,省里召开会议传达中央文件,接到通知,司机送我去和平邨会堂。和平邨位于市中心的中山路,一家知名宾馆,车到了大门口,被警察拦住了,不准开到会场门口,只能和出租车一样到此下车。我欲和警察理论,司机小声对我说,你看看进去开会的车辆,哪有这样的破车,咱这台老桑塔纳明年就报废了。开完会我在门口接你。我说你别来了,我搭车回去。还能说什么呢?贫穷使然!

一日,诗歌编辑刘云开来到主编室,手里拿着一页纸站在我面前。我以为是稿件,接过来一看,是一份辞职申请书,令我大吃一惊。刘云开思想单纯,心地善良,是著名作家刘亚舟的女儿。她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在校期间就跻身于全国著名校园诗人的行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分配到北方文学当编辑。不幸的是,就在她参加高考那年,母亲去世,父亲肾移植后病逝。我接过这个辞呈,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只问了她一句话:“你辞职后干什么去?会经商还是能下海!你父亲是我的朋友,我替他为你做主了,不同意!”说罢将辞呈撕掉还给了她。

向来优柔寡断的我,处理此事倒还果断,连我自己也有几分吃惊。过了几年,云开和她的哥哥刘野石,一再向我表示歉意,当初不应给我添麻烦。后来得知,这个颇有才华命运不济的优秀编辑,因病英年早逝,作家和业余作者真诚悼念她,怀念她的诗文多多。

往事今说,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愧疚又甚感欣慰。

可喜的是,在各方不断努力和上级领导的关注下,逐步走出困境,省财政每年给杂志社一笔补贴,如今已成为省委《奋斗》杂志社主管主办的文学期刊。现任主编鲁微(我当《中国林业文学》主编时,他是最年轻的编辑),对办好这本期刊信心满满,新年献词写得别开生面。

想当年,这个俄罗斯驻哈尔滨领事馆每周举办舞会。长相忆,我虽然未能身临其境,但院墙不影响我对那个年代《小路》《喀秋莎》等优美旋律的神往。我有幸与这个大院同框,且有过几次交集,从敬畏文学的业余作者,到为臣不易的所谓官员,再到期刊主编,可不可以说,这当是我与耀景街16号的苦乐年华圆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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