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红根
一
是四姐首先发现父亲痴痴呆呆的。
那天四姐过去看父亲,见父亲呆坐在村口。四姐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父亲说,转了大半天,总是找不到家门,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只好在村口歇着,等路过的人指点,或者等清醒了再说!
父亲的回答,着实吓坏了四姐。爸爸该不是又撞了鬼吧?她想。说又撞了鬼,是四姐印象中,父亲就撞到过一次鬼。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生产队长的父亲,在公社开完会回家。当时公社胡书记传达县里的紧急指示,要布置各大队下一步政治思想工作。会很重要,会上讨论也很激烈,等开完会已经是后半夜了。父亲出公社会议室摸黑匆匆往家里赶。从公社到我们涂邱村大约有五公里的路,要经过一片湖区。也就在父亲正穿过湖区时候,天黢黑黢黑的,头顶上没有一点星光。父亲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提着马灯,也在赶路。父亲加快脚步想赶上去和前面的人搭个伴,可父亲快,前面的“马灯”也快;父亲慢,前面的“马灯”也慢。前面的人总是和父亲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父亲被前面的马灯引着湖区里走了整整一宿,直到天亮。天一亮,前面的人影没了,马灯突然也灭了。父亲这才清醒过来。看自己半卷着裤腿,浑身都是泥巴 ,一双半旧的解放牌球鞋已看不出原样,鞋里全部灌满了泥浆。自己走了半宿却浑然不觉,父亲这才开始害怕,深信自己是撞到了鬼。回到家,心有余悸的父亲给家人讲了自己一晚的遭遇,让母亲和四个姐姐都惊魂不定。那时候我才两岁多,对父亲撞鬼没有什么印象。四姐已经有四五岁,因为发生的事太过恐怖,以后的日子母亲也多次提及,四姐对父亲撞鬼印象深刻。
四姐带父亲回家时,父亲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眼睛里灌满了惊慌,仿佛真的是遇见了鬼一样。
父亲偶尔一次反常举动,四姐并没有放在心上,真正吓着四姐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天四姐给父亲送菜籽,亲眼看见父亲站在家门前的院子里吃土。父亲挑起一小块黄色的泥巴,直接往嘴里喂,仿佛在吃一块香喷喷的蛋糕。像牛反刍一样,父亲嘴角漫出黄黄的泥浆。
被吓得不轻的四姐不敢进门,站在院子外直接给我打电话。
“爸爸该不会撞了鬼吧?”电话那头四姐声音发紧,好像是被鬼卡住了喉咙。
我说,这世界上哪里有鬼?父亲一定是得上了一种怪病!医学上有一种怪病,病人的表现就是喜欢吃煤炭、吃玻璃。既然坚硬的玻璃都能吃,吃黄黄的泥巴也顺理成章。现在乡村里煤炭和废玻璃都很稀缺,菜园子里的泥巴却是最现成的。至于父亲一时糊涂找不到家也好解释,他毕竟92岁了。大部分人都熬不过这样的年龄。父亲多半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等我抽空回家给他带点“米氮平”——这是专门治疗老年痴呆症的药。
显然我的话对四姐有一些稳定作用。电话那头声音也开始舒缓了,发涩的音调中也圆润了一些,仿佛放入了润滑油。
可是过不了几天,四姐又来电话:“爸爸还是得了病!前几天爸爸把刚刚长出的莴苣苗全薅了。”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给主任请了年休假。在街上药店买了两盒“米氮平”,开车匆匆往家里赶。
临出门时候,没有忘记带上当当网上刚购的诗集《萤火虫研究》,这是诗人邱红根的第二部诗集,2015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本诗集销路很不错,已经是第三次印刷了。
二
进门时,我看见父亲坐在我家院子里磨锄头。院子当中摆放着一条长凳,长凳子一头放着一块青青的磨刀石,父亲坐在长凳另一端。父亲的锄头成“S”型,锄板与磨刀石平行的时候,锄柄斜着指向快正午的太阳,随着锄板一前一后的节律运动,锄柄向上一推一送的,似乎父亲是在用锄头柄捅太阳。
整个院子里满是磨刀石和铁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父亲有时候勾下腰,用五指并拢的左手从旁边的塑料盆里舀出水,浇在青青磨刀石上。随着锄板一前一后的移动,锄头和磨刀石的摩擦,土黄色的泥浆在磨刀石上蔓延,顺着磨刀石流到长凳上,滴到长凳下面的地上,已经有好大的一摊。父亲的锄头被磨得很亮了。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在锄板上,经过反光,我家的整个院子里都是明晃晃的。
看着我走进院子,严肃专注的父亲抬起头,给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满头白发的父亲,配上一幅天真无邪的笑脸,看上去有点滑稽。
父亲没有说话,自从1975年父亲去武汉帮生产队买化肥出车祸,父亲双耳被撞聋后已很少说话了。当时的公社一把手胡书记很是看重工作能力强、成绩突出的父亲,亲自托人去汉口花了40元给父亲买了个从德国进口的助听器。在1975年40元可是个天文数字。莫要小看这40元,这包含着胡书记的一份真情,对一个冉冉升起政治明星的补偿和惋惜。很多年后,听说当年胡书记原打算把他赏识的父亲调到公社去工作的。
1975年,我7岁。后来,母亲很多次提起父亲的车祸总会说,要不是汉口那场该死的雨;要不是那辆该死的解放牌汽车;要不是那次几乎让你父亲丧命的车祸,你父亲现在可能是个“大官”。当时母亲认为能在公社去工作,就是天大的“官”了。母亲1929年腊月25日生,比父亲大一岁,2013年8月1日在老家死于心脏病。母亲一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没有超过5公里以外的乡镇。但是从她的讲述中感觉似乎对汉口了如指掌。由于母亲的耿耿于怀,我少年时代,经常为自己错过成为“高干子弟”的机会而惋惜。
胡书记的助听器,就像是一个误会,不但没有挽救父亲的听力,而且加速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的陨落。起初,父亲在助听器帮助下还能听到别人的说话,慢慢地,带着助听器也没有用了,父亲彻底地听不到了。有声音、有色彩的日常生活,在父亲的眼中变得只有色彩没有声音了,就像整个世界是一个哑剧剧场。一年后,父亲就从生产队长的位置退了下来。因为当时正是搞集体,整个生产队人员工作都要生产队长安排。社员们用再大的声音说话,哪怕是用恶毒的话骂父亲,父亲都会一脸茫然,“啊!啊!”地发出含混的声音。
从生产队长提前退下后,父亲被安排在汉江大堤上的林场照看树木。说是林场,其实就是些沿着汉江堤岸栽种半大的杉树。这些树又不能吃不能喝。那时候,每寸土地都是国家的,又有谁会去偷呢?说白了,林场管理员就是个无中生有的职业,明眼人都知道,这都是公社领导对工伤父亲的照顾,是对我们家亏欠的一种变相的补偿。
1976年后父亲很少和我们说话了,我们也不愿意和他讲话。太费力!我们六姊妹,每次要和父亲不得不说话,必须左手卷成喇叭状,笼着嘴,对着父亲的左边耳朵大声喊,他才可能用听得到一点声音。
见我走进院子,父亲笑过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迎接我。以往我每次回家,父亲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做出讨好的举动。父亲又埋下头磨锄头。一边磨锄头,一边嘀咕:“看,锄头都生锈了!”
锄板发出冰冷的寒光,哪里有一点锈迹?但这无法和父亲辩解。整个院子,又充满磨刀石和锄板摩擦发出的声音,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明晃晃的太阳的反光。
看来,四姐说的不错,父亲确实生病了。
三
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四姐担心的事,有进一步进展。父亲一旦走出家门,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偶尔也背着我在院子里吃土。
父亲似乎能确诊患上了“老年性痴呆”,我一个朋友爸爸也有和他差不多的表现,吃“米氮平”效果很好。我让父亲吃我带回来的“米氮平”,可父亲并不配合,认为自己身体健康。对于一个耳聋而又有病的人,想去说服他并不是容易的事。可能是对我医生身份的认同,我的坚持和耐心还是起了作用,父亲答应了吃药。我让他昂着头,张大了嘴,发出“啊——”的声音,直接把白色的药丸投进他的喉管让他吞下去,直到我看见他的喉结在脖子上上下滑动两次,确定药丸滚进了胃里我才放心。我顺便给他递上一杯温水。可能因为卡或者苦,父亲轻微地咳嗽着,眼角还带出了泪花。
四姐知道我回家了立即赶过来。她就嫁在隔壁的村子,离我家大约两公里。
我有四个姐姐,大姐、三姐住在十多公里开外的镇上,母亲去世后她们偶尔回来看父亲。二姐一家搬到了上百公里外的武汉,一年到头都难得回来一趟。弟弟在甘肃做生意,我在几百公里外的宜昌工作,平时又太忙,只能节假日回来看看。照顾父亲的任务,就落在了四姐身上。但是四姐也并不清闲。要替一大家人做饭,几个孙子也都需要看管,并不能随时随地过来照顾父亲。要命的是92岁的父亲哪里都不去。就像家里有宝贝,他总疑心,一旦自己离开这个家,周围的邻居都会过来偷。人年纪越大心眼越小,年轻时也算见过世面的父亲也不能免俗。
姐姐一进门,我就问:“我过年回家时,看到菜园子里种的一块豌豆长势不错,怎么都没有了?”
“都被爸爸当草薅了!”
“怎么会这样?”
“爸爸现在都不清白了,有事无事,拿一把锄头在菜园子里薅草。你看菜园子里哪里有草?年前种的豌豆苗被薅了,后来我又种了菠菜、韭菜、莴笋苗也被当草薅了。我们种什么,他薅什么,让他不要薅,他说菜园子里长的都是草。”
整个菜园子里只有几颗幸存的黄瓜、丝瓜,藤蔓正沿着搭起的架子往上爬。
“照这样下去,你再回来就没有菜吃了!”
其实,菜园子里有没有菜?回来有没有菜吃?这都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父亲的病。父亲记不住家,万一走丢了怎么办?父亲吃土,该怎么治?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总无法入眠。隔壁的房间里传出父亲均匀的鼾声,我顺便抽出放在床头上的邱红根的诗集《萤火虫研究》,无意中,在第245页,我读到这样一首诗:《高光时刻》
母亲去世后
独居的父亲才开始学种菜
九年,足以把一个农业上的生手
锻炼成菜园地里的熟练工
父亲年轻时担任过生产队长
平时背着手喊工、叉着腰安排
俨然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成绩突出,年年受公社表扬
那是他的高光时刻
后来,因为车祸
从生产队长位置上退下来
没有活路需要安排。父亲仍然叉着腰
他不屑于服侍自己
指挥过半辈子的庄稼
母亲去世,好日子到头了
——“人一辈子都需要成长!”
放下架子的父亲真可爱
前几天回家
父亲给我讲他的种菜经——
要霜降了,萝卜要盖上塑料薄膜
卷心菜要用绳子捆住腰
只要熬过霜降,菜会更甜
父亲浑浊的老眼
在小村的夜晚分外闪烁
“退休后,你会用得上的!”
那神情,仿佛在晚年
又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
写于2013.8.1
从诗歌后面标注的时间来看,诗人写作《高光时刻》的时间,正是我妈妈去世的时间。
四
早上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我起床,站在二楼的窗前向下看。
天蒙蒙亮,父亲就在菜园子里薅草,被他磨得明净晃亮的锄头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从动作可以看出父亲锄头使用得极其熟练。其实,光秃秃田间没有一点杂草。
一直搞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固执地在田里劳作。昨天来看父亲的姐姐告诉我,地里才撒下一些白菜籽,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小小的幼苗从地里拱出来。“就是怕爸爸又把长出来的青菜苗当杂草薅了。父亲已经薅了三批菜了。”四姐临走时,不无忧虑地说:“现在这把锄头,是爸爸的宝贝,哪天不磨一下,不在院子的菜地里薅一下,他就像不自在!”
我匆匆起床,去院子里想阻止父亲,让他不要在院子里薅了,院子里除了蓬松的肥沃的黄泥土,没有杂草。但要说服一个92岁、独居9年、耳聋40多年的固执的老人谈何容易!
我不再试图说服父亲,而是按时、超量给他吃“米氮平”,控制了他的“老年痴呆症”也许能起到作用。作为医生的我,当然非常相信药物的力量。
早餐我给父亲煮了一碗面条。当我把面条递给他,他端在手上,皱着眉头,不愿意吃,似乎手中端着的是一碗农药。父亲端着面条,眼睛却盯着大门外蓬松的黄色泥土,表现出一脸馋相。
我怀疑,父亲一早就在菜园里享受过他的幸福的早餐。
父亲吃泥巴的副作用渐渐显现。那就是腹痛、腹胀,便秘。我回家之前父亲好几天都没有大便了,回家后的第二天,这些症状才慢慢表现出来。
其实,便秘对于我,一个胃肠外科医生来说,要解决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要让父亲的痛苦长久一点,借助这病让父亲长长记性。我左手卷曲成喇叭状,嘴笼在父亲的左侧耳朵上说:“腹痛、腹胀、大便困难,都是吃泥巴引起的!”我的声音极大,我怀疑整个涂邱村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父亲点点头,痛苦地皱着眉头,似乎理解了我的解释。
既然警示教育的目的达到了,我就开始着手解决父亲的便秘。我戴上一双塑料手套,手指上涂满了肥皂泡沫,给父亲扩肛,从父亲的直肠里抠出了大约半斤干结的大便,父亲的腹胀才稍微缓解。
便秘给父亲上了生动的一课。父亲再看院子里的泥巴,仿佛也带有几分憎恨,地也薅的更勤、更卖力了。
“米氮平”似乎慢慢起了作用。父亲几次出门也能自己回家了。起初,我不放心,跟踪过他,远远在后面吊着,又怕他发现。经过观察,发现他确实能找到家,我才放了心。自从便秘出现后,父亲也再没有吃过泥巴了。
另外一个可喜的变化就是,父亲能主动吃药了。不再需要像孩子一样昂着头,张开嘴,等我把药丸投进他的喉管。
只是父亲依然每天会在太阳底下磨锄头。无论他的锄头多么锋利,他依然准时会让青青的磨刀石和锄板在院子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依然会借助明晃晃的锄板,让太阳的反光,笼罩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五
我推门走进去。这是一间破旧平房,房子窄而阴暗,墙壁上浸润一块块潮湿的痕迹,有的地方还长出些霉菌。我看见母亲在做饭,灶台在房子的一角,还是我们小时候的灶台,米还没有下锅,锅里水还没有开,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母亲把一个麦草把塞进灶膛,也许是麦草把潮湿,灶门冒出滚滚浓烟,呛得母亲连连咳嗽。房子外面还有几个人在为母亲修理窗户。
见我进门,母亲抬起头说:“你怎么来了!”我问:“妈,今天您还请了人修房子?”“唉,房子年久失修,窗户破了、屋顶也漏雨,趁着今天有空,天气也好,请几个木匠和泥瓦匠,把门窗和屋顶修一修。”“那您今天是要安排他们吃饭?”“不安排,包工包料。我这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没有精力给他们做饭。”……
我被嘈杂争吵声惊醒了,房子外是明晃晃的光亮。原来是做了个梦。
我很久没有梦见过死去母亲了。记得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白天梦见死去的亲人,是他(她)真的来看你。肯定是母亲又来看我了,毕竟我是她最放不下的孩子。
母亲住的房子太差了,怎么会这样呢?每年清明节和中元节,我们6个孩子和母亲的14个孙子、孙女、外孙都会给妈妈烧大量纸钱、元宝、楼房、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
难道清明节烧过去的钱都没有用?我带着疑惑,走进院子。真热闹啊!我看见父亲菜地里的丝瓜、南瓜、红薯、茄子、豇豆都长出了结实的腰板,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指责父亲的锄头。
锄头叉着腰,和当年当生产队长的父亲一样颐指气使:“主人让我管理你们,看你们谁敢不服?”锄头一边说,一边将太阳的光反射在它们的脸上。
该不会在做梦吧?我想,刚才梦见了死去的妈妈,莫不是又进入了另外的梦境?哪有瓜藤能从地上爬起来的?我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真有点疼,看来不是在做梦。“我们有多少族人、朋友是被你这个暴君杀害的!”“你看主人老眼昏花,看我们不顺眼,把我们当草一样除掉。分明是打击报复!”“我们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些父亲种的菜——父亲的宝贝你一眼我一语。
“我看你们谁敢不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把你们也当杂草一样薅掉,看你们找谁申冤?”“你敢!小心我们联合起来去找主人告你。”“告去吧,你看老子怕不怕……”
接着是一阵打闹、嚎叫声音。好家伙!父亲的菜园子闹开了锅。我看着这些讲理的藤子满院奔跑,一把明晃晃的锄头在后面追赶。锄头跑过的地方,泥土纷飞。我看见躲在地上的红薯、黄瓜,玉米,也纷纷加入奔跑的队伍。有几个跑得慢的藤子,被锄头划伤,鲜红的血水从绿色的藤蔓上渗出来。恐惧的我也立马加入奔跑的队伍,好几次,我差点被锄头赶上,我分明感觉到身体被锄头白花花的光亮划伤……
在恐惧中醒来,我看看窗户,天刚刚放亮。刚才的梦历历在目。太奇怪了!梦里还做梦,以前从来没有有过。莫非这梦在暗示什么?我立马打开手机,进入周公解梦页面,输入:梦见一把愤怒的锄头是什么意思?点击搜索按钮后出现这样的解释:梦见锄头,表示亲人的病会逐渐好转……
为期两周的年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这几天,也是我这辈子单独陪父亲最长的一段时间。我给父亲做饭、观察父亲的病情、看父亲吃药。虽然和他交流不多,但我却在真心地走进一个老人孤独的内心,我能真切地感受父亲的痛苦。
和周公解梦预测的一样,父亲的病情日渐好转。他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走,并且叮嘱我,说他没有病,不要为他耽误了工作,还有大量病人需要我去救治。
那天晚上,我们爷俩吃完饭,坐在在院子里。晚风拂面,头顶月光明亮、星河迢迢,整个乡村的夜晚似乎笼罩着一层薄纱。
父亲说,别看这小小的菜园子,学问可大着呢!什么季节种什么菜,不能反着季节来。丝瓜、黄瓜要搭好架子;冬瓜、南瓜、西瓜会趴在地上长。到了冬天,萝卜要用塑料薄膜盖住;卷心菜要捆上绳子,以免冻伤。等熬过了霜降,菜会更甜……
我使劲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停顿了一下父亲接着说:“种好菜园子,最怕的是杂草。锄头最重要。”
父亲抬起头,盯着我,我看出了他眼里久违的得意。我感觉在乡村夜色里,他浑浊的老眼里放出明亮的光,仿佛又回想起当年生产队长的“高光时刻”。
他接着说:“你退休了,迟早要回来的。到时候,我就把这把锄头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