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友如
几经周折我才来到重症病房,探望老娘,弱弱地喊了一声:“伊(赣方言,母亲的意思)呀,儿来看您啦!”
老娘用力睁了一下眼睛,想把手伸过来拉我,可是,手被绷带绑住了,不能动弹,便无奈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蹦出了几个微弱的字:“好儿来了,快把我救出去!”
我答应娘:“我是来救您的,马上就把您接出去治好!”
我十分理解老娘的心情,因为上次她也进了重症病房,住了两天两夜,极其痛恨和恐惧那个地方,只要进来,基本没活口出去的!
我心如火燎,再三再四追问医生:“我娘有救吗?”
医生如实相告:“老人已基本没有生命特征,要走就是此时彼刻的事,你们可以考虑老人的后事了。”
我这不是在睁着眼睛撒谎欺骗老娘吗?明明知道把老娘接出去也治不好她的病,却偏要这么说。为的是在绝望之时,让老娘早点离开那“深恶痛绝”之地,舒缓一下思想压力。这个谎,撒得我刀割心尖,悲恸至极。
守候在门外的有大妹、细妹,还有侄女娟子、萍子,外甥女晖子。她们个个延颈鹤望,期盼有个佳讯,不料传来噩耗。倾刻间,大家簇成一团,拊心泣血,抱头痛哭。她们目光呆滞,发出声声哀嚎:没娘啦…没奶啦…没外婆啦!
冥冥之中,我忽然深陷进退维谷的境地:把老娘送回老家断气吧,故然符合习俗和大家的心愿,可以让老娘魂归故里,但眼睁睁让老娘因弃诊而离世,我心里实在是过不了这一关;让老娘留在重症病房继续治疗吧,那也只是等待最后时辰的到来,到头来落得个膝下无子送老,孤魂游外的境地!
怎么办?怎么办?我愁肠百结,不知所措,平素从不黏黏糊糊,遇事举棋若定的我,此刻却一下子怆然、徘徊、犯难起来,内心的纠结与煎熬,无法形容,不可言喻。
我一个一个地询问她们,寻求拿个主意,可是她们都是面面相觑,哭成泪人,茫然不知所答。
我们对老娘平时的身体状况关注不够,总以为老娘能长命百岁,小病小恙并无大碍。始料不及的是,老娘说倒床就倒床了!
(一)
去年7月16日上午,老娘在三哥家打电话给我说她喘不开气,呼吸困难,我立马和文蔚一起去接她到医院。可是她死活也不去一医院,说怀方叔和黄婶就是在那里有去无归的。于是,便把她搀扶到著名中医朱祥麟老先生家中去拿脉问诊,开了七副中药。第二天下午,老娘又给我打电话说药不见效,我回话说服两天中药再看。第三天,也就是7月18日一大早,老娘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电话对我说,她一晚上没睡,差点一口气憋过去了!我看情况火急,就立马跟伟子一道,把她劝到了一医院。
进急诊室作了紧急处置后,老娘又出了一个难题:坚决不肯住院治疗。这下请休怪儿无礼:“伊呀,这次由不得你了,必须住!”
经心内科和肾内科会诊,确诊为心衰和肾衰“双重症”,随时可以了结生命。于是制定了心衰和肾衰同时治疗的方案。
诊到一周后,心衰有所缓解,但肾衰仍然严重,确定下步必须做透析治疗,不然尿毒素很快就可以进入血液把人毒死。
千钧一发之际,决定透析。
由于老娘对做透析治疗很抵触,所以我们家在透与不透上产生了意见分岐,出现了两派之争,即“主透派”和“主不透派”的激烈争论。为了保命,老娘在百般无奈下接受了透析的方案。
无独有偶,这一天,有两件事让老娘十分生气、也很难受,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一则是:我怕老娘万一在这炎天暑热时突然走了,后事来不及料理,就背着老娘约大哥、大侄儿,一起回下柯的老家,勘察墓地,并安排一些相关事宜。
没想到走露了消息,老娘很气恼:“我还没死,就准备办后事,慌了?等不及了?”
我只好哑口无言,无可辩驳。
二则是:大回子和细回子在医院招呼老娘做颈部透析瘘管手术,由于疼痛难忍,加之情绪低落,老娘就狠狠地骂了细回一顿,说她是个女奸贼,听我的话,一唱一合,想整死她。
细回子怕再激怒老娘,伤了身子,不利于病愈,像一个受了伤的猫蜷缩在病房的隔帘后面躲了几个小时,不敢露头。后来,老娘过意不去了,念叨着:“我细女儿被我骂跑了,肯定生了气不会再来了!”
细回听后泪如雨下,忙跟老娘解释:“伊哎,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怪你,您放心,把您病治好才是我心中天大的事!”
其实,细回子也有一肚子苦水无处倾倒,她本来在上海带孙子,自己又摔了一跤,肋骨骨裂几处尚未恢复,便专程赶回招呼老娘,反遭痛骂!可是,细回并没有怨气,仍一如既往地照料着老娘。报得春晖、情深似海啊,难怪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呢!
(二)
近几年,眼见老娘年事已高,自理能力明显下降,尤其是三病两痛,不可应急,我们兄妹六人统一思想,决不能让老娘独居了,由六家排序,让老娘巡回轮流到各家“拎包入住”,始终不脱离儿孙的视线,享受贴身照料。并且明确规定,每轮到下一家,必须由下家接,不能由上家送。一“接”一“送”,貌似一字之差,但意义天壤之别,接是“贵”,送是“贱”。目的是不能让苦命的娘自尊心受到一丝伤害。
自此,每家都按这个约定执行,时间一到,大家总是提前收拾好床席,煨好汤,像迎“国宾”一样迎接老娘回家,可以说都是真真切切地把老娘放在心上,看得颇重。
这种礼遇,老娘较为认同,也很满意,可以在半年的周期内,像检阅式地家家轮到,把几代亲人都能见个遍,既享受天伦之乐,又使我们放得下心。
然而,再细心周到,再无微不至,老娘还是心有所虑,总觉得提个包裹,东家来西家去,像“打游击”一样,飘泊不定,没有“家”的自由感、主人感、归属感,没有在下柯老家住得安逸、踏实。有时候还嘀咕:活这大年纪做什么?像讨饭婆一样到处跑,拖累后人!
是呀,老娘在下柯村居住了七十年,虽受尽磨难,苦不堪言,但仍然惦记着那一方水土。故土难离呀!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已的狗窝。
我劝慰老娘:“伊呀,我们所有的家都是您的,您就是每个家的主人,也是每个家的精神领袖、定海神针,既来之,则安之,您放心,我们会百倍贵重您这个旷世悲怆的娘,决不让您孤独,因为孤独是蚀骨的,所以请您不论到了哪一家,不要有任何顾忌!”
这次老娘病倒,行动极度困难,为了方便治疗和照料,我们打算专门给老娘租一套房子。正在抓紧寻找房源时,大回子行大爱、尽大孝,无条件地、主动地将其女儿晖子空着的一套房子,腾出来给老娘专用。这是天大的好事,真是天助我也,找到了家的感觉!
按理说,在当今社会,许多年轻人嫌弃老年人,躲都来不及,更别说是个重病临终的祖辈,万一有一天在自己屋里仙逝了,总会有所忌讳吧!而晖子不以为然,她信奉“百善孝为先”的遗训,二话没说,就恭迎外婆进屋,并且真诚表白:“外婆住我的房子是我家的最大福份!”
房子不收租金也罢,可是,水电气费、物业管理费该由各家支付吧?然而,这些费用都被她一一婉拒,而由她来了个总兜底。这还不说,只要外婆想吃什么,她想方设法弄好端到外婆手上。比如,外婆特别喜欢她做的既松软又清香的米饭,晖子就四处寻购这样的大米,来满足口味。还专门为外婆购买一个皮座垫的、易移动的马桶,放到外婆床边。还修好电视机、煤气灶等家用设备,方便大家使用。如此等等,份内份外,毫不怠慢。我感慨:“晖子,你傻呀!亏大啦!”
人有善愿,天必佑之!
那天,老娘得知我们在凑份子钱为她治病的事后,怕我们各家为她治病花费多了而闹不和气,抓住我的手说:“你们这些儿女,跟我这个没用的娘受苦了,底子薄,都靠自己奔,赚个钱不容易,再别出钱把大家拖垮了,赶快把我平时积攒的一点钱,拿出来诊病就行了,我一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还要钱做什么?”
听罢,我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我们从来没有刨根问底老娘的钱,也没指望动用她的钱,先是每家出资一万,然后每家续资五千,共计九万元,确保了老娘治病的费用保障。我泣不可仰,对娘说:“伊啊,养儿就是防老,防老就是嘘寒问暖、送医喂药、端粪倒尿,我们的身躯和灵魂都是您赋予的,何言拖累呢?治病的事您老就不用操心了,您那点钱留着等病诊好了,去买好东西吃,买好衣服穿,争口气活到一百岁。更值得欣慰的是,您的孙子辈们个个都能心存感恩,一说给奶治病就毫不吝啬地把微信卡直刷直刷。您孙儿进子亲口对我说过:‘四爷,为奶治疗出一百万我愿意!’多纯朴呀,毫无巧言令色、装腔作势!”
老娘点了点头:“好儿好女好孙啊,我活出味道啦!”一连串的好字,为她膝下满满的六十位后人的真诚孝道,划了一个大大的赞字。
(三)
忆往昔,人生况味,苍凉至极;看如今,世道祥和,岁月静好。老娘哪里不想多活几年啊!但每做一次透析治疗,就感觉过一次鬼门关,生不如死!想弃诊、不想活的念头油然而生。一向通情达理、从不恶语相向的老娘,见我们跟她在过“鬼门关”的时候讲大道理,就咬牙切齿,镌刻着沧桑岁月的脸,拉得老长,拣最气人的话回怼,说我是杀人凶手,说细回子是帮凶,跟医生勾结起来要她死!可是,疗程完后稍舒服一点了,她就悄悄问我:“友儿,王牌药用了吗?要救我呀!”
我锥心泣血,回答:“伊呀,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进口王牌药都用了,血浆、白蛋白都输了,我们会不惜一切救您的命!”
老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求生欲强呀,并不是真心想弃诊!
老娘的病日益严重,大哥问老娘:“伊呀,你有话对我们交待吗?”
老娘这时已打不起精神,感觉万念俱灰,万事皆休,停顿了一会,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交待!”
其实,老娘并不是没有交待。前不久,她那颤抖的手,在不停地清点她仅有的“家当”——平时我们给她买的物件,准备一一“完璧归赵”。当她清理好我送的三件物品:一枚戒指、一条紫珊瑚手链和一条水晶手链,递到我手上时,我泪眼朦胧,不敢直视,亦不敢伸手,央求道:“伊呀,那是降压用的,等您病好了继续留着用吧!”伊回答:“这些东西蛮好,我很喜欢,戴了十多年了,再也用不着了,你拿回去吧!”并且交待我:“把我所有的照片和物件都烧掉,不要留下念想,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
坚强的娘只见我哭泣,她一滴泪也没流。
不过她还是惦记着那块墓地。她平时对我们讲:“我百年之后不上祖坟山,就葬在对门坜的自家菜园地上好了!”
其实,我们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是怕她心里难受而隐瞒着没敢跟她讲。
有一天,她忽然问:“菜园地那条红花蛇不知道还在不在?”
老娘有极为严重的恐蛇症,一生谈蛇色变,哪怕是在电视上看到蛇,她马上就要把头扭过去,或者起身离开视线。我很诧异,猜想老娘突然问这个,定有个中情由。
老娘述说:“就在几十年前,人民公社时期的一天,我到菜园去摘菜,发现饭瓜(指南瓜)叶上蟠着一条红花蛇,我好恐惧,吓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
我问老娘:“伊呀,您那么怕蛇,没吓得弃瓜而逃?”
老娘摆了摆头:“儿呀,我哪能跑呀,你们个个在家饥肠辘辘,嗷嗷直叫,我要把那个瓜摘回去弄给你们吃,就斗胆用竹篙子把蛇赶走了!”
那么怕蛇的人,为了一个饭瓜,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决意把瓜摘回来度命,可见,这个瓜对她对我们的意义有多大啊!
看来,老娘不光是生前怕蛇,而且死后仍然怕蛇。联想到当年,物资是何等匮乏、日子是何等难熬时,我泪眼婆娑,忙跟老娘表态:“伊呀,您千万放心,我们一定把坟墓修好,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蛇来惊扰您!”
老娘的病牵动了每个亲人的心,足见老娘的份量有多重,不言自威呀!
外孙星星、军子远在上海、杭州工作,几次专程携妻带子回来探望家家(方言,管外婆叫家家)。星星还准备了充裕的医疗备用金,不惜为家家治病。军子曾陪家家话聊,纹丝不动,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一般的90后男孩都做不到,让从小摸着他长大的家家心情像缎子一样光亮。
曾外孙健健在武穴一家医院当医生,特地赶回家,像乖猫一样守在太家家床边,一边跟太家家捏脚,一边轻言细语地交待:“太家家年纪大了,要经常下床走动走动,促进血液循环。”还几次塞钱给太家家手上。
幺外孙女琦琦在华师附中就读,正值高考冲刺时刻,听说爸妈怕耽误她学业不让她回,她又哭又闹:“你们不让我回去看家家,我要骂你们,我也不读了!”决心之大,家人只好遂愿。她回来见到病态的家家,今非昔比,心痛不已,伤心地哭了好几场!
远在岛国的孙女昭华因疫情不能回来,在电话里失声痛哭,并打钱慰问奶奶,其刚满十岁的儿子(老娘曾外孙)子恒在微信里情真意切地给我留言:“外公,太家家的病好了没有?我们很担心啊,她转到武汉了吗?没有更严重吧?希望不会,您要好好陪陪她哟!”
文蔚将自己小农场的虫草土鸡蛋、鹅蛋什么的,不停地给奶送去,作为营养餐配料,还满城跑遍寻找奶奶最喜好的美国进口水果“恐龙蛋”,让奶甜在口里,喜在心头:“好东西,孙子都让我吃到了!”
所有在身边或近处的孙辈们,只要是招呼老娘的事,个个呼之欲来,有求必应,不遗余力,用心去做。
谁说90后自私自我?我死活也不苟同!
(四)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感悟:父母病,更不远游。而我没有做到,回想起来,羞愧难当。
那一次,我到十堰去了三天,既在临行时没跟老娘打声招呼,又在外面没打个电话问声候,总以为是大哥家管,会招呼好,不用我操心,不会出问题。可是,错在母重病,儿远游了呀!
在返程的路上,我耳边不停地萦回着老娘的耳提面命:“友儿,不论是轮到哪家招呼,你都要来呀,不能缺你呀!”可想而知,老娘对我的依赖和信任是多大呀!
声声荡漾,不绝于耳,我三脚并作两步跑,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喊:“伊哎,我回来啦!”
老娘瞟了我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了句:“退休了还有那忙吗?”
我看架式不妙,便正儿八经地负荆请罪:“伊呀,对不起,我刚退休还有些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事要处理一下,您老人家千万别见怪,往后我一定会多花时间陪您,一定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无论怎么说,我也不该在老娘最需要的时候,跟老娘不辞而别呀,甚至长达三天之久,杳无音信,不更是忤逆不孝吗?
比谁都明白的娘叹了口气说:“儿呀,我满以为你对娘的心变假了,没想到忠臣的儿还是真心待娘的,娘相信儿,儿有正事就忙去,不用挂念娘!”
从此,我发誓再也不出远门了。轮到我家招呼时,我不折不扣、心无旁骛地陪老娘吃住在一起,一个整月,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爽朗和温馨。与其说是在尽孝,不如说是在忏悔,平素时给老娘的时间太少了,亏欠太多了!要是在老娘健健康康的时候,这样陪老娘,该是多么幸福啊!
我每天早上起床,三省其身,并完成三个规定动作:备早餐、烧开水、喂药丸。早餐给老娘煮三到四个鸡蛋,有时配置半碗稀粥或热干面或馄饨水饺,有时配置面窝、馒头、肉包子等。我把鸡蛋白(因医嘱不能吃蛋黄)剥好后,一个个地递到老娘手上,虽有点烫手,但心里暖暖阳阳,笑着调侃:“伊呀,老小老小,我小时候您喂给我吃,现在您老了我喂给您吃,天意如此,互不亏待呀!”
老娘听了面带微笑,像一束和煦的阳光映射在爬满皱纹的老脸上。
然后,我就开始泡茶。老娘边看我泡茶边抱怨地说:“得这个鬼病,医生连茶都不让多喝,这好的茶不能好好享用,过去家大口阔,欠吃欠喝,现在日子好了,又不能多吃多喝,命苦啊!”
听到这话,我如针扎心,疼痛万分。医生的话不可不听,不可全听,我在尊重医学理念的同时,来了个哲学理念:喝了再治,治了再喝。于是,我隔三差五地突破一下医嘱,将绿茶抓一撮,再放几颗胎菊或金银花,泡好后端到老娘面前:“伊呀,不要怕,鼓足勇气趁热喝,喝下去病就好了!”
看到老娘很“贪婪”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咽,那么解馋的样子,我既兴奋,又抓心。谁不知这个病水喝多了危害大呀?可是儿能为老娘欠一口茶而倍受折磨吗?是谁能比我还懂老娘欠茶喝的滋味?
过去,老娘在禾场里干活,烈日炎炎,酷热灼心,气温四十多度,靠的是从山上摘回的野麻楂叶泡茶解渴。近十几年来,我常常把品质好的绿茶和红茶分门别类装到盒子里,买一个好茶杯,鼓动、“培训”老娘喝茶,并讲解老来分季节喝茶,百无一害的好处,谁料得,已经喝上兴头,又咔嚓而止了,多么残忍呀!
第三个动作是:将五六种药丸子和胶囊从瓶里或盒子里一一按说明取出,顺序摆放在茶几上,把水杯放在旁边,供老娘服用。
规定动作完毕,就是自由活动,老娘或看电视剧,或听楚剧段子,或晒太阳走步,或静坐冥思。
老娘这个时候最爱我依傍在她身边,听她讲以往的故事。
老娘虽大字不识,但记忆力超强,七十多年的事,她都能细细数来,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细节犹如清晰的影视镜头,从脑海里回放。膝下六十人的年庚八字,大名小名,性格特点,她都准确无误地记在心间,述得出来。再长的电视剧,只要她看过,她都能熟记于心,谁忠谁奸,谁正义谁邪恶,都能一一辩清,简直是一台活电脑。她最爱看古装片、抗战片、谍战片。
我怎么觉得老娘也像个政治家,对时事洞察得很精到,总是教导我们跟时代走,莫乱来,莫越界。
为了缓解老娘寂寞,有一天,我播放著名京剧演员于魁智、李胜素演唱的京剧《武家坡》给老娘听,老娘很润味,听完后不卑不亢地说开来:“这是京剧《红鬓烈马》中的一曲折子戏,讲的是高门贵族的三女王宝钏,独居破瓦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在武家坡与她相认的故事,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王金钏,一个叫王银钏。”
我不得其解地问:“伊哎,您没看过书怎么知道这多?”
伊自信地回答:“我六十年前看过这曲老戏,记住了!”
我连树大姆指:“您要是读了书,放在过去,是女状元,放在现在,最低是985、211!”
(五)
八月下旬的一天,老娘见我们把她送到省人民医院做颈部固定透析瘘管手术,满满的欣喜。
下午5时20分,老娘进了手术室,杨定平教授(肾内科专家)亲自操刀,还有两个年轻助手。手术只用了半个小时,杨教授出来心情蛮好,说老太太很坚强、很配合,手术很成功。
我们欣喜若狂,老娘最惧怕挨的这一刀终于石头落下了地,脸上露了一丝笑容,并不停念叨着:“这里的医生真高,态度也好!”意思是对手术很满意。
大回妹辗转几个车站乘地铁、上公交两个多小时,送来午餐,并蹲守一整下午,等杨教授开完会来跟老娘做手术。晚饭饭点到了,大回把中午剩下的很多菜和米饭送去微波炉加了热。老娘吃了少许白开水泡饭和少许红萝卜、苋菜,还有一个鱼丸、一个鸡蛋白。昊子没吃饭,只吃了两个玉米,大回吃了一点饭和菜,把我害得撑个死,红烧肉、牛肉一大碗,外加米饭和其他菜肴,全被我收入囊中。
我问老娘吃得舒不舒服,老娘点点头:“蛮好!”
看老娘精神还好,我就一边捏脚一边说话,说着说着,我就拿起手机问:“伊呀,我放个视频您看不看?”
因为老娘病情重,心烦燥,不爱吵,所以我先问一下。没想到,老娘很乐意看,旋即,我兴致冲冲地打开视频,播放完整版的《娘的眼泪》。这个视频是情感演绎歌手把自己陪八十岁老娘游西湖和普陀山的画面融入到歌曲里面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老娘靠在病床上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和听着,在歌手开唱了几句时,老娘说:“这跟《洪湖赤卫队》韩英唱的一模一样。”
我回答:“这就是韩英在狱中跟韩母唱的。”
昊子在床边议论说奶记性真好,她就跟昊子讲:“这是我生你大姑时看了《洪湖赤卫队》电影知道的,那时电影放到湾里来,四个生产队轮流放,我看了几遍。”
昊子插嘴说我还记得农村瞎子说书,奶又说:“当时农村没什么可看,我们总是把摇窠搬到禾场中间去,周围围坐着大人护着小伢,听瞎子说书。”
老娘一口气看完听完视频后,连声赞叹,并信口念来一首顺口溜:“洪湖赤卫队,快跟贺龙回,活捉彭霸天,消灭白极会。”
我佩服、惊讶老娘超常记忆力之时,随即拿起手机百度,啊,老娘念的,正是韩英母亲在狱中对韩英唱的唱词,原版!
这就是我伤心的娘,不识字的娘,病重的娘。
(六)
心系老娘,贴心照料,已成全家人不可或缺的日程和风尚。发乎深情,见诸细微。
那天我给老娘送饭,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精美的饭菜盒子,四层叠加串在一起,既便携,又保温,我很欣赏地问爱人:“这是哪儿来的?”
她回答:“是儿媳妇余素为了让奶能吃上滚烫的饭菜,从网上精心选购的!”
顿时,我情不自禁,感动于心。每每提着这个盒子,一股暖流沁润心田。
萍子更是心细如丝,听说板栗能消肿补肾,她一茬压一茬地买,床头、餐桌、茶几上到处都是。怕青菜长了奶吞不下,她就买来剪子,将炒熟的青菜一剪一剪地剪短,喂在奶的口里。她去招呼奶的频率是最高的,三天两头跑,每次都要拎水果、零食,不是在床头捶背捏脚,就是聊家常,谈时事,讲佛经。奶的最后一个生日就是她促成并组织大家去过的,很温情,很温暖,奶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心情像奔腾的浪花一样欢悦。
今年过年,她还一如既往地给奶封压岁红包一千元。
谈起压岁钱,在今年这个特殊年份,我比以往任何一年更关注、更慎重。
春节乍过,我悄悄问老娘:“伊呀,那些孙辈们来跟您拜年了吗?给没给压岁红包?”
老娘回答:“都来了,都给了!”
我会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老娘拉住我的手关切地并带有焦虑地问:“友儿,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为难了需要钱?把我的这些钱都拿去凑一下,退休了过几天安逸日子吧!”
我无语凝噎,唏嘘不已,心中泛起阵阵辛酸!
一声关怀体贴,像冬天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
娘呀,您自己命在垂危,还想到替儿分忧解危,您是前辈子欠儿的吗?
蓦然,我两行热泪齐刷刷往下流,顿时跟老娘推心置腹地解释道:“伊呀,别误会,我不是清你的钱,是想检验一下这些孙辈们会不会跟往常一样孝敬您,有没有轻慢您的迹象!”
老娘意会了:“哦,这些伢都很孝顺,很真心!”
(七)
轮到我家招呼的那一个月,敏子、娟子、萍子、晖子、大玲细玲子她们总是不间断地、欢快地跑来助力,手里还要拎着大包小袋好吃的。
我高兴得无法言状了,不时来几句俏皮话逗她们一下,搏得一乐:“你们傻呀?家里都没事干呀?浪费时间跑到这里来喧宾夺主,剥夺我的‘事权’,把事都做完了,让我‘失业’了,我是夸你们,还是怪你们呢?哈哈!”
是呀,她们都很乖,很孝顺,个个性格阳光,内心向善,会说话,会做家务,一来就让满屋充盈着乐滋滋、暖融融的气氛。老娘精神顿添,格外润心。
她们来了,把所有活都包圆,不是忙碌着浆衣洗裳,就是细心地给老娘洗头、洗澡、按摩、剪指甲,样样干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没有哪个叫声脏,喊声累。哪怕是用手指掏肛肠,掏大便,也丝毫没有嫌弃。
难怪老娘倒床28天,身上没有一点异味、破皮,原来是多亏了这群后辈精致入微的料理。
我更多的是感动,同时,也为我自己做得不周全感到汗颜。
四个老媳妇煨的汤、熬的粥,算是两个哑巴在一起——没得话说,她们总在土鸡汤、老鸭汤、才鱼汤、三元汤上变换着式样,层出不穷地托盘而出,让老娘享受到喷喷香的美滋美味。
老娘对每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常对家人讲:“我对哪家都一样对待,不能厚此薄彼,我虽然没钱给你们,但我也决不会把这个儿拿来的钱去贴补那个儿,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可谓心明如镜,心如止水。
当然,她对弱者还是会释放出莫大的同情和爱抚,唯愿家家都顺,户户都好。她的血液里时刻流淌着亲情和博爱!
有一天,我在病房忽然听到她自言自语:“轻身子,轻浮相,又不是好过得很,还要戴金戒子、金链子。莲珍金货不比你多?总没看她戴。”
我参悟不透、不解其意,便叫身边的萍子作解读。萍子说:“奶这话是说给三妈的,意思是说三妈家这么困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该穿金戴银在公共场合现示,以免人家误认为她家好过起来了,再没心思、没理由帮扶她家了。这不是鄙视三妈,是替她家操心!”
我忙问老娘:“伊呀,萍子解读得对吗?”老娘微微点头。
这个老娘,病这么重,在一息尚存时,脑子从没糊涂过。我忙劝说老娘:“老三家虽困难,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总要有个行头。她家的困难是锅台上的灯盏——明摆着的。人家不会说她炫富,该帮的还是要帮,不会因戴这点首饰而受到影响,您老不要顾虑太多!”
老娘意欲大家跟往常一样帮扶老三家,变换着说法,巧妙地提醒,也算是煞费苦心啊!
这个萍子不愧是奶的“吊油瓶”,一语猜中了奶的所思所想。
她妥妥的初中生一枚,十四五岁为了让弟弟能读高中,自己被迫辍学打工谋生,跟奶“吊油瓶”七八年,旦暮相处,形影不离,整天蜷缩在奶的床角看书,听奶讲故事,谈人生, 终修正果,在三十二岁逆境时,脱颖而出,高中皇榜,考上了国家公务员。这是个典型案例,在全国鲜见。
祖孙俩长期以来心里装着对方,奶评价萍子很简约:“一根筋,大忠臣,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萍子评价奶浓稠与深厚:“是这个世上少有的一位好老人,在她身上时刻散发出正能量的清新气息,她的思想是我一辈子力量的源泉,活的教材,滋养我终身,大受裨益!”
诚然,老娘像个活菩提,身如琉璃,内外明透,净无瑕秽,七十年如一日。
在家里,尤其是在一个大家庭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哪有牙齿和舌头没有相犯之时?而她无论心中装着再多的不如意,总是以大局为重,忍得住,吞得下。宁可自己吃亏,把不该说的话一定要憋在肚子里,新仇旧怨,涣然冰释。
她也从不在儿子面前报媳妇的凶,揭媳妇的短,贬损媳妇的名望;在媳妇面前说儿的不是,跌儿的志气,灭儿的威风。从不东边打雷,西边下雨,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遇到不正确的人和事,她也不讲情面,声厉内荏,该批评的批评,该提醒的提醒,该纠正的纠正。能辩妍媸,能判云泥。是非曲直、子丑寅卯,挼得一清二楚。
在湾里,不媚强,不凌弱,不趾高气昂,不挑事拱火,总是压事、化事,求得一方水土安宁。
令我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是:见邻里有户人家,烟囱上三天没有炊烟了,她疑是他家老小都饿死了,就去敲门探个究竟。果不其然,因缺粮都在家捆着肚子挨饿,因阶级成份是地主而不敢出门,快到奄奄一息了。
谁都有雨天没伞的时候,老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回家装了一升米和一篮子干苕片,送到他家:“老刘,快煮着吃,度过来就好了!”
一声喝令,一次阻拦,可以化剑为犁,止戈散马,化去干戈为玉帛,拨开云雾见彩虹。
一句好言,一声相劝,可以把人从死亡的边缘拽回,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她跟我讲:“有一次,一家俩口子吵架,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要出人命,我跑去劝和了,夫妻双双为了表示谢意,还敬重地、客气地送我到大门口。”
兵戎相见,风息浪止,转危为安!
我感佩不已:“伊呀,你那讲哲理、接地气、打圆场的招子,胜过《孙子兵法》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老娘端庄自持,个性高洁,浅言轻笑,除了干活,从不随便串门,更不会三群四伙背地里嚼舌根,咸扯葫芦淡扯瓢,道个东家长西家短。
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未到哪家吃一顿饭,宁可静守清贫,也不贪图吃个便宜和人情,“无求到处人情好,不饮任他酒价高。”
时而到祖堂等公共场合去转悠转悠,别人说事她从不添腔,遇到吵架她就劝阻:“你们都是一个湾里,一笔难写个柯字,同宗同族,土船撑不开,冤冤相报何时了?小心行得万年船,不能做劫数,给子孙钉个巴子呀!不要逞得一时好胜,留下百日之忧呀。”……
好多事,都在她眼前逢凶化吉。救人无数,屡建奇功!
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令人感喟!
她心气颇高,从不结干亲、拜姊妹,搞些拉拉扯扯、俗不可耐的名堂。她常跟两个老闺蜜刘婶和黄婶结伴在村头港边散步,只拉家常,不论人非。
由此,我想到元代诗人王冕的诗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老娘就是那朵白梅花。
(八)
今年4月11日,注定是天昏地暗之日,撕心裂肺之日,肝肠寸断之日!
我们把老娘从重症室接出回到下柯老家,当救护车在中午一点多钟行驶到家门口时,大声喊了几句:“伊呀,您回家啦!看到宅院内盛开的杜鹃花了吗?您最喜爱的栀子花马上也要绽放了呀!”
这时,老娘双眼紧闭,呼吸极度困难,已不省人事。
我们把老娘抬到床上,打上氧气罩,输上营养液,让老娘平躺着。
这张床就是这座新宅子盖起来时搬进来的,老娘已经睡了十三年。她在病重期间,时刻惦记着这个宅子,也惦记着这张床。
她在与病魔痛苦挣扎时,作了毫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叮嘱:“友儿,万一诊不好了,把我送回下柯去,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两天!”
我为了如愿,毫不迟缓地吩咐进子专程回家把床席翻晒、整理好了,万万没想到老娘睡在床上时已是弥留之际。
老娘在这个宅子默默守候了十三个春秋,每年要在此住上好几个月。
她天天守在大门口,望眼欲穿,盼着儿孙们回到她的跟前。
我力求做到每周或半月回家一次,带上侄儿、侄女,做好菜肴,陪老娘吃顿饭,住上一宿。
每次离开时老娘都嫌时间短了,依依不舍,目断远方。
我虽然尽量让笑容留在脸上,但总是感到揪心扯肠的不断回首,望着坐在门口的熟悉身影,直到泪花迷眼!
隔壁刘婶跟老娘相依为命几十年,从未吵过架,红过脸,闻讯后,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赶来哭着不停,在床头守候了一下午,我劝她老人家回去休息,她说:“我们三个相好的老姊妹将只剩我孑身一人了,让我多陪下她,多看她一眼!”
湾里的乡亲父老,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地涌来,瞧上一眼,哭上一场,不吝留下赞美之词:“她是这个方圆百里少有的好老人家!”
晚上9时05分,最后赶回的大媳、三媳、四媳、细女婿和孙儿进子、伟子六个人,走到老娘床前站立片刻,还没来得及跪下,老娘就两眼一翻,牙齿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便断气了!
十二个儿(媳)女(婿),有十一个送了老,加上孙辈们共有二三十人陪老娘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老娘就这样驾鹤登仙,去了天国,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圆圆的句号。湾里人感叹不已:“好人好福气,前世修来的啊!”
(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总觉得老娘的日子还很长,孝敬她的时间还“来得急”,殊不知,人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行孝须及时呀!
我主持过无数次各类大型活动,在鲜花礼赞面前,均享受了成功的喜悦。可这次为家母主持丧事,无论办得多么体面,无论获得多好的评价,不但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相反觉得是万箭穿心,无比悲伤。人家越称赞,我心越绞痛,我宁可一辈子不图这样的功劳。
人到伤心处,欲语泪先流。当看到在老娘小时候经常带老娘玩、带老娘睡、教老娘唱歌的九十八岁二外婆,来为小她十岁的侄女送行时,我跪泪两行:“对不住呀,外婆!我说话不算数,没能救活娘呀!”
夜深了,我踽踽独行在院内弯曲的鹅卵石小径上。仰望天空,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潇潇拍打在我身上,同时也滴答滴答地落在杜鹃花上。
那花瓣上的雨珠,仿佛我眼里流出的泪滴,把花染得血红,“血泪染成红杜鹃”呀!
看看树下零落成泥的花瓣,再瞧瞧安祥地睡在灵堂的老娘,泪水和着雨水,流进我的心里,化着了儿对娘的无限思念!
我发愣、我沮丧、我悲痛,目瞪口呆,恍若隔世,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从此儿没娘了,娘也不顾儿了!儿不论做什么,娘都不做声了,既不指正儿的缺点,又不分享儿的成果了。儿做什么也提不起神来,感觉没滋没味了。
苍天啊!能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吗?
我抱头思忖,惆怅无绪,不可自己!
正如著名作家张洁所言:“人的一生其实是不断地失去自己所爱的人的过程,而且是永远的失去。这是每个人必经的伤痛!”
悲极,在灵柩前,伏地三跪九叩,哭悼慈母:
娘亲呀!您与世长辞,慈容宛在,儿未救母,百身莫赎;您勤俭持家,残羹冷炙,儿行孝道,甚不及格;您谆谆教导,与人为善,行稳致远,莫逆于心;您身为一座灯塔,心似一轮明月,光芒四射,照耀子孙,船不偏航,风不偏向,扬帆远行,驶向彼岸;您母爱无疆,舐犊情深,只予不取,甘心付出,宁可自已忍饥挨冻,毋让子孙受穷受苦;您固守本心,唯心永恒,深仁继世培元气,懿德流芳泽后昆,善门之家,瓜瓞日蕃;您出身卑微,为人低调,不畏强暴,不欺弱小,不占人便宜,不拾人牙慧,敦亲睦邻,乐于助人;您羸弱女子,心有乾坤,气定神闲,临危不惧,处世不惊,做人不亏心,处事讲公理;您质朴无华,悲天悯人,雪魄冰花一朵,清气撒满人间。
泪水涟涟,挽母一联,寄托哀思!
萱亲生我劬劳,大难千重,苦楚万端,穷益坚,志不移,舐犊慈怀,懿德芳遗,一掬笑容宛在;
犬子奉娘淡薄,微躯七尺,清风半缕,孝非尽,心难受,报恩粝食,寸心刀割,百斛潸泪难酬。
母亲啊!您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仿佛一朵冰清玉洁的栀子花,凋落在芳芬的四月;仿佛一株栀子花树,永远扎根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