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已经很久了,有过许多构思和各种花里胡哨的开头,但将那些字写到纸上的时候,总觉得太浮夸,以至于失去了很多纯真的东西。
我想写一个人——许得谱。
距离他去世已经九百三十六天了,可每当我想起他,总会落下泪来,也不知该如何落下笔去。
他是一名中医,除去那些头衔带来的滤镜,搭配小孩子独有的看人标准,他是一名很和蔼很值得我信赖的医生。
小时候体弱,每当有发烧流涕,食欲不振的时候,爷爷奶奶总会领我去中医院,在二楼左手边的第一间房里,他就坐在桌子的对面。一开始总是他一个人,自己把车票大小的挂号单摁在一个钉子上排序,叫号的时候又重新转移到另一根钉子上,轻轻把着你的脉,用看不懂的字体在病历上写下一个个药物的名字。轮到我的时候,总会亲切地叫我的名字,问我最近的近况,嘱咐我和家里人不要担心。
他总说,“姝璟,你来啦,最近有什么不好?”是轻柔的,不紧不慢的。
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年轻的助手坐在他桌子对面,有时还会有两个哥哥或者姐姐站在他的两侧。车票大小的挂号单变成了电脑排序,统一由助手了解病情写在病历上,再用病历排队,药方也由他口述后由助手记录在电脑上。
但同样不变的是他依旧会呼喊我的名字,很亲切的看着我。
“姝璟,你来啦,最近有什么不好?”
“姝璟,你有些脾虚,要少吃辛辣的,少吃冰的。”
“姝璟,最近学习怎么样呀,是不是又是请假过来的?”
“姝璟,来的越来越少了,现在身体越来越好了呀。”
“姝璟,现在是大姑娘了啊。”
一个人的真诚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动另一个人很久很久。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中医,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本子,在上面摘抄下各种药材的功效和作用,总希望去向他学习,但又总因为手头上各种各样的事情,腼腆的少年之心,繁重的学业就这样耽误下来。
最开始知道他离世的时候,是在封城,死因是新冠。新闻上刊登了他的讣告,张贴了一张黑白的相片,人们赞扬着他的功绩,说他毅然返岗,抗疫有功,说他妙手回春,医者仁心。但我想的,是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拉着我的手,亲切叫我姝璟的人了。那张黑白照片也成了我拥有的唯一一张他的相片。
最真切感受他离世的时候,还在封城,奶奶没药了。我着急的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想想办法,之前的药是哪里来的,还能再买一些过来吗?
她说:“一直都是从许医生那里拿的,现在……现在……”
现在他去世了,而我甚至都没能去送一送他,没能知晓他长眠在了哪里。
再次去中医院是在去年的暑假,在附近的一个疫苗接种处接种第一针新冠疫苗。坐上车后从知晓要去哪开始,就一直压抑不住情绪,当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连抽泣也失去了声音。
也许是这样身体精神的双重疲累,让我接种完就开始呼吸困难,被紧急送进了中医院的病房吸上了氧。
就像大病了一场,在吸不过来氧的那几分钟,觉得能自在呼吸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倘若可以呼吸,可以度过这个关卡,我要好好生活,好好学习;我会感恩世界,回馈社会。
我压抑了一下内心的恐惧,跟妈妈说:“妈,我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但自那次史无前例的封城之后,我再也没上过中医院的二楼。
从那次呼吸困难以后,也好像忘记了,能自在的呼吸是一件多么多么幸福的事情。
人都好贪婪,总是渴求着他们没有的东西。就像在他去世前除了看诊与他毫无交集的我,却在他离开人世后每每想到他,都会偷偷哭泣,幻想着天上会不会有集齐五个人眼泪就可以复活这样的神话。
小学的时候得过一次水痘,那是我第一次踏进他诊室外的另一个房间,好像是要做什么化验还是检测,面对着一个很奇怪的机器。他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尽量少吹风,不用吃药,过阵子自己就好了。
不让你吃药的医生,对于小孩子来讲,说是救世主也不为过。而事实上他也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救世主。
缘深缘浅,没想到这些文字就概括的差不多了,记忆中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也逐渐变得模糊和凌乱,不愿意添加多余的艺术色彩或是为了博眼球的加工。
那段听到疫情就浑身发抖的日子过去了。
已是深秋,窗外的阳光温柔地照进来,像许医生的眼睛。
(标题题写:《许医生》《鸟巢》《常用词,漫溢出不常见的至情幽婉》为王泽中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