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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在哲思中形成一种语言

——读南道元的长诗《卦事》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23-06-14

陈啊妮

南道元是有“野心”的诗人,他诗歌的田园留驻在《易经》这部集中华文化智慧大成的著作上了,让人惊叹。《易经》本身就有很强的文学意味,体现在象征和比兴引发的诗意中,也体现在韵律和谐的语辞中,同时还有严整的结构和章法。所以,南道元是在本已充满意象世界诗性表达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难度可想而知。我个人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难度:一是对易经的融会贯通,尤其是对其哲思性的“现代化”理解;二是对卦爻辞所述意象的组合、取舍,以及结合个体生活和生命体验的内容,引入必要的陌生感,以呈现“新意”;三是诗歌的语言策略,如何做到零度智性表达,又能饶有趣味,以达致一种“危险而美妙的平衡”。

诗人的《卦事》可以说是一部巨著,为此一定耗尽心血。幸好诗人长年潜心致力于易道文化研究和应用,对易经的思想经纬深有体会。本质上,一个对易经一无所知或略知一二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写出与易经相关的诗来。易经共有六十四卦,诗人又分别以“卦解”和“卦象”各写64首,每一首都是完整的短章,但内涵丰润,空间远阔。我注意到诗人已然在原著的卦爻辞所建立的意象图谱中,找到了从远古延续至今仍鲜活的部分,但他既忠实于原著,同时也跳出原著,以与可能最新的维度接驳。

《易经》的结构兼具卦爻符号和语言文辞,象即是一些意象符号,卦爻辞本身也意在以鲜活生动的意象群描述,营造隐喻,从而以诗性感悟打量、观摩和丈测并认识世界,这是一种智慧,更是艺术。我们所关注的,是南道元的128首诗所体现的存在价值,以及对易学发扬光大的贡献。笼统地评价诗人的某一首诗的意义和内涵,并非本文的初衷,我想从三个方面简要评述下《卦事》的诗歌实践。

一、《卦事》的整体叙事性

可以说,《卦事》之所以被称作为一首长诗,它的六十四卦的每一首必然是一个独立的篇章,可以单独欣赏,但不容忽视的是整体,即作为1280行的长诗,它每一首卦诗、尤其是诗人划分的每8首诗成一章的部分,自有其中心的关注题材和话题,从具体内容的层面,则有可能因涉及到狩猎、旅行、经商、婚姻、争讼、战争、饮食、享祀、孕育、疾病、农牧等内容。因为每卦除了中心思想外,可能也会涉及其它,但南道元当然着重于核心的部分,并在此基础上,上下延伸。当然这种上下诗文的连贯性,并非从修辞上体现,而主要从象数的变化出发,建立整章的内在逻辑结构。也许这一逻辑的链条是隐形的、弱性的,仅仅从诗歌的角度,就更加难于判断,但总体上还是有效的。比如《卦事》的第五章《巽》,巽卦是易经六十四卦第57卦,巽为风(巽卦)谦逊受益,象曰: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即所谓“圆滑”和“圆通”,诗人在这一章中,将道理相近或有一定转合承接意义的“小畜”,“家人”,“益”,“无妄”,“噬嗑”,“颐”,“蛊“集中到一处自成一章,从而让此章的核心要义为:正确的方法论是很重要的,也是关乎成败的关键之举。

从全诗看,诗人将分为“卦解”和“卦象”两大篇,我们暂且可以认为是各成体系的两大部分,两部分的诗节卦的排布是一一对应的。就64首的“卦解”或“卦象”看,每8首一章间,以及全诗,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连贯的气息,一种精神的场域的存在。诗人按“八卦”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章。“八卦”皆涉及到了人生可能面临的最关键的主题。“乾”意味着自我调整提高、沉潜积蓄,是人的初级阶段;“坎”则是人生必经苦难,要历险度关、坚定不移;“艮”则是自我用心修身、抵抗诱惑;“震”则是遇事顺应大势、坚守正道;“巽”则是随机应变、从容通达;“离”则是强调以德为先、德行天下;“坤”则是脚踏实地、有始有终,“兑”则是务求定力、不为声色所动。八个方面是人生奋斗、交往、流动、生成与竞争的全部,仿佛是一个深度模型或秘密,南道元的诗要表达的,在于更准确挖掘这个秘密,寻找一切道理派生的种子,让它获得可见性和外在性的同时,建立它们之间的整体性和完整性,以及荡漾其间的诗性。南道元的易经诗,从整体效果看,是卦象的进一步释义,也是诗意的进一步释放,还是对现实世界的进一步观察、体验和揭示。他所做的一切,始终保持绝对的中立、冷静和从容,对本质的直线般的回溯与搜寻,因文字的锐度和超然,充满力学效果和金属体质,甚至隐然有一种骨质的血性,宁静的体温和莫名的心跳。

南道元诗歌的整体叙事性,还体现在通篇充满人性的目光,诗人因此不止观察人世间、人性,而且利用易经智慧透析之,从而让读者在欣赏一首诗的同时,意识、灵魂和精神得到通灵的抚摸。整体来看,南道元的诗当然成不了《易经》的通俗读本,有些让我们豁然开朗,但有些产生新的困惑——相信这也是一种魅力。《易经》的哲学谱系因“包罗万象”,就必然深奥晦涩,一下探不到底,诗人的诗提供了新的路径,并非是理解的隐蔽角落或后门。给我的感觉,《卦事》所诠释的《易经》中的辩证法思想,如运动变化、物极必反、对立统一等,是在一个更高层面的总结,即一切事物的永不停歇及最终的稳定和总体性的召唤。

二、《卦事》的现代性

南道元诗歌的“卦象”篇,基本都是把古老的智慧放下当今的阳光下的演义。而这一部分64首诗,每一首都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叙事,足见诗人对《易经》的学识,以及代入当代事件的能量和重量,如第三章“艮”之《“大畜”无顶的山》:

“六月里的孩子坐在青石板上哭泣

河边的青石板

苔藓抽走了夜晚的脚印

只有深褐色的版画,在光秃秃的阔叶树下

是一场例外。没有任何一次书写

能够到达山顶——这一座无顶的山

仍然引诱孤独的人攀援、爬行

山脚有山脚的菜畦,半山腰

有半山腰的秋天。鳞状的雪大多呆在高处

越往上走,当然越难顺畅地呼吸”

 从“大畜”卦的卦爻辞:“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来看,强调的就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以及为干成大事必须要做足的准备,包括自身能力、心志及德行的培育。但诗人的这首诗,从反向告知人们,如果没有辛勤的积累,即便到达山巅,也耐不住其冷寂。如果我们已经对大畜卦的基本思想了解后,当然就可以尽情去欣赏诗,而不必用心于从中获取什么思想,因为诗人是要通过一首诗自然而然地体现某种思想。我所要说的“现代性”,在于诗中的叙事已然与原卦思想存在着的“反证”或“对照”关系:你所要作好的准备,还有到达半山腰的“秋天”,以及一座“无顶的山”,而且越往上越难越苦——这既是现实的,又是现代人的典型写照。现实,那个视作具体实在的生活本身,既受符号和卦象的“操纵和“支配”,但它如果足够具体,足够细节,又可能与所谓“客观规律”发生离散,甚至全然不同。如这里“无顶的山”。南道元的“卦象”篇,由诗歌语言自我掌控命运,词发现词,意象产生意象,它向自身倾倒或折叠,向自我的内部或可延伸处凝聚或飞翔,就如《大畜》这首“越往上走,当然越难顺畅地呼吸”,语言组织了它的重量和密度,它在自我的土壤中焕发生机。因其厚重性和自主性,在它内部语言的建构中产生的差异,与《易经》中广博的现成知识对峙,比肩而立,甚至有戏剧性的逆转,产生类似“陷阱”式的意象,然而最终会发现被我们个体所驾驶的语言之车,是多么卑微的勇气和自信,我们的一切意义的存在,皆是瞬间的、闪现的,也是片断的,如“卦象”之《困》:

“被海水困住的陆地,或者被陆地困住的海水

以及被宇宙困住的星球,被平面

困住的蚂蚁;被火焰困住的全部河流被河流

困住的树、山峦、鸟群……  

被你困住的感情,被感情困住的你  

还有什么——是不被困住的?

来都来了,总得想方设法过下去。勉为其难

还是不得要领,不可解释还是言外之意

完美是一个伪词,是一次幻觉的旅行

最好的时光,是站在黄昏的身边,看树叶 ”

所以说,诗人的“卦象”诗不再是对卦的纯粹诠释,而是一种全然的诗性的幻化,从可读性或诗歌属性上讲,它们所承担的几乎是纯诗的使命,在“卦解”的诗中,诗人同样也揉合了一些现代元素,但总体上要隐蔽一些。它们更接近于穿过古今的旷世歌谣,其现代性被严加看护,不让其明显表露。但又必须说,“卦解”中的64首诗,只有现代人才写得出来,诗人其实把现代的气息融解在诗里了。如《丰,盛》:

“尽快让出九月。又一个秋天来了

盛大的节日需要电闪雷鸣。执行处斩的人

重新从立柜里取出挂刀

遮日的窗帘难以卷起;正午时分

北斗七星被记录在案

折断右臂的人坚持秉正刚直

从深山的农舍请出四皓,躬身施礼

一同前往收割中的稻田

久居的倦怠被释放。握紧一支狼毫,画下

多年前从门缝中窥见的人影”

诗人的这首“卦解” 主要根据本卦象辞:“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 ”而作,但兼具了诗人的想像。其本意也在于:秋季问斩,君子应像雷电般正大光明,秉公执法。但这里秋天的“盛大的节日”似有所能指。

南道元《易经》诗歌的现代性,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认为是对《易经》元叙事的“质疑”。元叙事结构紧凑,步步推演,起点是父亲和母亲,代表天和地,是一种威权和公理。这种质疑是以感性的方式出现的,以其瞬间性和自然性,以呈现现代的“欲望机器”,以一种反希望的方式构建希望。如“卦象”《谦》中:“象从图书馆里诞生了谦卑的影子/摇晃又镇定/他可能是大学教授/ 或者刚刚递上辞呈的中年白领/那个红灯很短”,诗人想让身体从各种依附中解脱出来,有一种冲动,但节奏有可能平缓。有一种深刻的对现有秩序的挑衅性,让现下的存在发生摇晃,而产生对哲学智慧的反思。

三、《卦事》的诗学价值

以《易经》的“八卦”作为诗歌题材是个大胆尝试,如“乾”、“坤”、“巽”、“大畜”等字词,有些是我们日常捕捉到的,有些则是冷字,但它们浓缩了哲学、理想、策略,甚至浓缩了真相,这些字本身就有一种气质、一种意愿和一种心态。这是具秘密又有几分玄幻的词,也是埋藏真理和常识的词,当然也是有无限表意潜力的诗性的词。为卦而作诗,不是对严肃哲学或庄严宇宙观的包装和装饰,更不是一种假面,给“经书”添加一层光环,让阴阳卜算诗意化,让实质性的辩证关系符号化,为《易经》写诗,是智慧的深化,哲学的深化,也是美学的深化。《卦事》诗歌实践,是纯粹中性的、零度的语言砌筑,从不期盼着读者热情迸发的阅读瞬间,也不幻想这部1280行的长诗有多少人能坚持读到最后一行。那么他追求什么呢?我想《卦事》是唯一的,同类写作它是稀缺的,它的辉光在当下某刻也许会黯然冷落,但因他的传承性和历史性,而属于一部伟大的《易经》,也属于未来,它必将从沉默中、从隐晦的边缘夺目而出。

可以说,南道元的诗《卦事》虽然源自对《易经》的诠释和演义,从属于某种哲学或智慧,但它作为诗的存在,我认为还是第一位的。它首先是诗,而不是《易经》的传诵本,尽管它体现了《诗经》原著的光辉,但诗人结合自身的生命体验的产物,而这些是更本质的诗的呈现,无论是“卦象”篇,还是“卦解”篇。《易经》兴趣专家不会将《卦事》作为易学教本,它依然主要属于诗歌爱好者。

我认为诗人把《易经》这么博大精深又庞杂晦涩的文字,化为幻化的诗的文字,是要做结构上的精巧设计的,也许这曾是诗人花时间较多的地方。必须要从整体上,体现连贯和一致的气场,绝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卦事》的诗性结构美,是全诗成功的支撑。作为叙事性诗歌,南道元付出了最大的真诚和恳切,他的诗歌语言中的意象细节,虽经精挑细刻,但宛若源自内心的血。他始终坚守观察者的位置,诗歌语言只陈述事实和本真意象,让我们感受到智慧和命运背景下人性的豁达活力。正因为南道元对《易经》的深刻理解,他在把全部易学思想精妙反馈时,才做得得心应手。 

诗歌从来都是“敏感者”的产品。南道元既是一个理性的高深学识的哲人,但他更是感性的诗人,他对生活敏感,对语言敏感,对《易经》的思想和其间的文学意境一样敏感,只有这样,才可以将这一切包罗进来,如此轻逸、神奇而庄严地表述,成就一部大书。

阅读南道元的《卦事》,会是一件庄重的事,又是一件轻松的事,读者可以在具备基本的易学知识后,领悟另一种有趣的叙事,体察其内涵,参与幽秘的心智游戏。乃至于有一种激励,方略,谋划,催策,或宽慰。我想诗人本身长年体悟的思想,也应能为读者识别。如《卦事》这样的长诗,当然不是纯粹出于欣赏或学习之目的,这也许是本诗与日常诗不一样的地方。即这部长诗更需要诗人和读者之间微妙的互动,这种互动应是灵魂之间静默的,当然也是匿名的,基于个人经验中的心动,和隐藏着的使命自觉,以及彼此所能建立的思想起源、生存安慰和文化关怀。

综上,《卦事》这部长诗必会是诗界的重大事件。我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海德格尔在《论人道主义》中类似的表述:《卦事》作为诗体现了语言的本质:存在在哲思中形成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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