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汉涛
一
因新冠疫情捣乱，吴州市创建全国文明典型城市总结表彰大会已经往后推了一周，终于在２０２２年３月１６日下午召开了。
万秀社区被评为全市文明创建先进单位，在大会上通报表彰。社区党支部书记李文丽喜滋滋地抱着先进单位铜质奖牌走出大礼堂。三月的暖风迎面吹来，有些调皮地戏弄着她淡紫色的风衣，怀孕的肚子在风衣下时显时隐露出来。散会出来的人不时从身边经过，李文丽有些羞涩害怕别人看出来，侧过身子，手轻轻地捋了捋风衣。她感到有些郁闷，摘下口罩，长长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头看了看天，天空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了。她赶紧步下台阶，朝院外走去。
这时，一辆黑色桑塔纳小桥车从大礼堂前面停车场缓缓驶过来，嘀了声停在李文丽身边。李文丽闻声回头一看，只见车窗玻璃摇下来，街办主任吴玉琴坐在驾驶室里朝她招手。
吴玉琴曾是万秀社区书记，２０２０年６月份调到街办任主任。李文丽对她非常尊重，笑着说，吴主任好！
上车。吴玉琴点头道，我带你回社区。
李文丽抱着奖牌拉车开门坐进车里，问，吴主任，你也是来开会的？
吴玉琴点头嗯了声，一边开车一边说，你这次为我们街办争了光。
还不是你在社区为我们创造的良好条件。李文丽笑吟吟地说，这奖牌有我们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哦，我们的文丽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吴玉琴丰腴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从倒车境看了她一眼，又问，是不是又怀孕了？
李文丽脸红了，点头嗯了声。
几个月？
快四个月了。
好啊。吴玉琴说，这次一定要注意哟，多注意休息。
李文丽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吴玉琴又问，小文身体最近怎么样？
李文丽捋了下头发，说，春节前她从医院回来，身体还不错……
两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车到了万秀社区门口。李文丽要吴玉琴下车到社区坐坐。吴玉琴朝她摇头说，不啦，我四点半约人有事要谈。
李文丽只好朝吴玉琴摆了摆手，目送她的车离去，转身抱着奖牌走进社区。
办公室里，张小雅正接电话。张小雅参加工作不久，今年二十出头，长得小巧玲珑的，满脸幼稚末脱，像个初中学生一样，非常讲卫生，有人说她有洁癖。
见李文丽进来，张小雅立即压下话筒，有些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李文丽点了点头，把奖牌放在桌上，手轻轻地捶打着微微发胀的腰部，对张小雅说，明天你把奖牌挂在服务接待大厅醒目的位置。
张小雅点头嗯了声，目光犹疑不安地朝门口扫了一眼，垂下眼帘，低声说，李书记，区纪委有人在楼上等你。
哦。李文丽的手像火灼似的迅速从腰间缩回，眼睛惊诧地望着她问，纪委等我？
张小雅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积满了乌云。
纪委突然找我有什么事？怎么事先一点风儿都没有？李文丽良好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又不好再向张小雅多问什么，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上二楼。
快要走近会议室，李文丽看见负责财物登记的胡英抱着帐本从会议室出来。社区没有财权，是报帐单位，但每向街办报销一笔支出都有帐本登记，以备核对查询。胡英见李文丽迎面走过来，好像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丑事慌忙低下头，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看样子还查了帐，这是怎么回事？李文丽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见不见纪委的同志？她放慢脚步，犹豫了一阵。见，怎么不见呢？丑媳妇也要见公婆面，况且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李文丽镇静地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区纪委邵科长，刘干事正和社区副主任陈友生谈话，见李文丽进来，谈话立即中止。李文丽认识他们，主动朝他们打了招呼。
邵科长戴着口罩，回敬地朝李文丽点了点头，又扭头对陈友生说，你回避吧。
陈友生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临出门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了李文丽一眼，快步走出去。
邵科长见李文丽依然站着，反客为主地说，李书记，坐吧。
李文丽坐下来，放下白色坤包。虽说无事，但内心仍有些惴惴不安，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挪了挪。
李书记。邵科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接到 一封市纪委转来的群众举报信，涉及到你，领导派我们来调查。
举报我？李文丽睁大眼睛，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问道。
邵科长看了她一眼，点头嗯了声。
李文丽掩饰着内心的慌乱，试探地问，邵科长，我能不能问一下，信涉及到哪方面的内容？
这个……邵科长看了旁边作笔录的刘干事一眼，迟疑了片刻，笼统地说，财务方面的问题。
李文丽苦涩地笑道，你们刚才查帐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这你就不要管了。邵科长显然不高兴，口气不悦地说，你认真想想，财务方面存在什么问题，实事求是地讲。
李文丽紧锁着眉头，认真思索着，搜肠刮肚地把自己上任以来事想了半天，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财务方面的问题。
想好没有？邵科长有些不耐烦地说，想好就讲？
李文丽抬起头，大胆地望着邵科长，说，我上任一年多来，财务方面都是严格按制度办事。上面下拨的款项，还有疫情期间社会和个人捐赠的钱物，来去每笔都有登记。再说，社区除了街办下拔的办公经费也没有什么支出。在文明城市创建中，我们社区工作人员没日没夜的干，至今加班费上面一分钱也没领到，社区有人对我有意见……说到这里她有些心酸委屈，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工作上的事情就不要讲了。邵科长有些同情地望着面前这位全市最年轻的社区女书记。但职责的使然又不得不使他硬下心肠来，尽量放缓语气问，你有没有接受过别人的财物？
李文丽揉了揉眼睛，坚决地摇头说，没有。
不可能吧？邵科长皱着眉头，望着她问，内部人员的财物也没有收过？
这句话多少有些是暗示的意味。
难道是……李文丽不傻，立即想起２０１９年５月中旬，全市上下正在积极开展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胡英还是按传统的作法，有什么工作任务都是打电话或派人通知单位和居民小区，费时费力效果不佳 。
李文丽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把辖区事企业单位和居民小区负责人电话收录上来，在自己手机上创建了几个类别的微信群，既方便了工作，又节省了时间。吴玉琴对李文丽的作法极为赞赏，将一部崭新的华为品牌手机送给她。当时陈友生和胡英在场。胡英还拿起手机看了看，嘴里啧啧称赞，羡慕地说，这手机怕要五六千块钱？……
难道是吴玉琴送给我的手机出了什么问题？不由李文丽多想。邵科长又追问道，考虑得怎么样？
直到这时，李文丽顿时明白一定是手机出了问题，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了，迟疑了一会儿，说，吴玉琴书记送了我一部手机。又补充道，是办公用的，如果她是用公款买的，我愿意付款。
邵科长不理采李文丽的话，又问，她什么时间送给你的？手机呢？
２０１９年５月下旬，手机在我这里。李文丽说着从坤包里掏出两部手机，一部是三星，另一部是华为。
邵科长想也没想，伸手抓过华为的手机。果不其然，他们是冲着这部手机来的。
这时窗外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李文丽寻声扭头望去，外面不知什么时侯下起雨来，雨肆虐地拍打着玻璃窗，也像拍击着李文丽滚烫的心上，她心里有些凉意。
邵科长轻轻咳了声。李文丽回头望着邵科长，只见他低头翻看着手机。手机里存贮着万秀社区辖区事企业单位和居民小区负责人电话号码和几个微信群。邵科长关上手机，抬起头对李文丽说，这部手机我们要带走。
看来这部手机似乎成了物证。
邵科长。李文丽心有不舍，苦涩地笑着说，里面都是工作信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到的，别给我丢了。
你放心，丢不了。邵科长也笑了。他没有想到李文丽是这样单纯，又收敛起笑容，说，啊，你要写个材料，把这部手机怎么得来的实事求是地说清楚。今天快下班了，我们就谈到这里，注意，我们谈话不要告诉第三者，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送走邵科长和刘干事后。李文丽吁了口气，收起桌上的三星手机放进坤包里，起身朝楼下走去。路过办公室门口，李文丽见陈友生、胡英和张小雅聚在办公室桌旁议论什么。
胡英背对着门口，毫无顾忌地说，我们辛辛苦苦地忙了几年，就端这块破奖牌回来，不如把我们的加班费要回来实在……
胡英的声音像钢针一样直扎李文丽的耳膜，气得她脸色苍白，双手发抖。这块奖牌是她上任以来带领社区工作人员辛辛苦苦获得的，而且是在疫情艰难环境里取得的。李文丽非常看重，这不仅是上级领导对她工作的认可，也是对她所领导的社区团队充分肯定。她不充许别人亵渎这块奖牌，决不！
李文丽想冲进去和胡英论理，又放弃了。她努力克制住愤怒的冲动。胡英对自己有意见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问题是陈友生，你是副书记副主任，是班子成员，你也和她搅和在一起，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哼，想看我的笑话？一想到这里，她顿时感到有些孤独，失落和无助。李文丽吁了口气，戴上口罩，啪地一声打开雨伞，冲进茫茫雨幕中。
二
雨小了许多，仍淅淅沥沥地下着，路灯蒙上雨水变得朦朦眬眬的。
李文丽撑着伞迎风顶雨沿着人行道朝前走去，脚上深蓝色旅行鞋湿漉漉的，感到有些冷。她裹紧着风衣。她感到身心疲乏极了，但脑海里一时难以平静下来，纪委调查手机的事怎么也挥之不去，吴玉琴当众送我的手机也不是什么秘密，快三年了，为什么有人旧事重提？是谁向纪委写的举报信？他们是针对我还是冲着吴玉琴来的？李文丽百思不得其解，有些迷离恍惚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前面汽车鸣叫声，她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佳缘居民小区大门有车出入。哦，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她迟疑了一会儿，也好，吴玉琴住在这里，我去看看她，顺便把纪委调查手机的事告诉她，好让她思想有个准备。想到这里，李文丽的手伸向坤包准备掏出手机给吴玉琴打电话，又犹豫了，不行不行。邵科长走时特意交待我，不准告诉第三者。第三者显然是指吴玉琴，我这样做不是违反组织纪律吗？又缩回手，心里说，吴书记，那部手机你用公款买的还是向人家摊派的？现在反腐倡廉，老虎苍蝇一起打，你要是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可真划不来啊！
在李文丽心中，吴玉琴是个讲原则纪律的人，决不是损公肥私，贪占便宜的人。她跟随吴玉琴下小区、到企事业单位走访连饭都不吃人家一餐，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李文丽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吴玉琴时的情景……
那是２０１７年９月中旬，大学毕业的李文丽报考了省城一家令人羡慕的国企，笔试已过关，只等面试。她自信有把握录取。谁知这时，一向身体好好的父亲突然倒在工作岗位上，等她赶回来，父亲已躺在殡仪馆水晶棺中。李文丽紧紧拥着悲痛欲绝的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不幸离去使母亲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二十二岁的李文丽突然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擦干泪水，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她想，我要是在省城工作，谁来照顾母亲？恰逢这时，吴州市公开向社会招考社区工作人员。李文丽想报考，又有些犹豫，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报考社区工作人员，说出去多没面子。又一想，先找个地方过度一下，然后再报考公务员。她终于决定放弃在省城工作的打算，背着母亲报了名，又如愿以尝地被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李文丽才告诉母亲。
母亲生气地责备她。谁要你关照我？你能跟我一辈子，你呀你？……事到如此，再说什么都迟了。母亲叹了口气，只好遂了她的心愿。
李文丽被分配到万秀社区。
报到的第一天，李文丽走进社区办公室，向一位抹桌子的女同志问，同志，我报到找谁？
报到？女同志停住手转过身来。她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黑红的瓜子脸，嘴唇略厚，红润润的，好像涂了胭脂。女同志乜斜了她一眼，丢下抹布，极不耐烦地问，报什么到？
我分配到这里工作。李文丽赔着笑脸说。
啊啊。女同志脸上立即浮出灿烂的笑容。找我们吴书记。她在二楼办公室里，我带你去。又不忘自我介绍，我叫胡英，是办公室主任。你叫什么？
我叫李文丽。
文丽。胡英立即热情改口称道。今后我们是同事……
两人边说边往二楼走去，在东边一间办公室门前，半掩着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同志沙哑的声音， 说话像打冲锋枪一样快。……市里文件我晓得，一个月完成登记任务，但我们社区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你们军人事务局派人来指导……
胡英迟疑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里面传出请进声。胡英朝李文丽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又摆了摆手，转身朝楼下走去。
李文丽推门进去， 立即闻到一股呛人香烟的味儿。只见坐在对门办公桌后面一位四十多岁抽烟的女同志，她齐耳短发，头发中有缕缕白丝，脸庞丰腴。女同志正和坐在左边黑色人造革长条沙发上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同志说话。见李文丽推门进来，女同志悠悠地吸了一口香烟，双眼在茫茫烟雾中略略眯缝起来，仿佛疲倦透顶似的嘴角出现了两条 的纹路，不苟言笑地问，你找谁？
听语气，李文丽知她是社区党支部书记吴玉琴。
吴书记。李文丽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掏出人事介绍信递给她。
吴玉琴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自语道，党员，大学生。说抬头望着李文丽，连声说，好好。
李文丽避开她审视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腼腆地笑了笑。
吴玉琴用夹烟的手指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姑娘，坐。见李文丽落座，又说，我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报考社区工作？
这书记怎么这样说话呢？李文丽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脚在地上轻轻地挪了几下，嗫嚅道，我是本市人，我父亲去逝了，我母亲需要我照顾。
吴玉琴点了点头，紧接着抛过来一句话。你不会是飞鸽牌的吧？
李文丽不知她问的什么意思，有些茫然，又有些尴尬地不知怎么回答。
吴书记，你说话太幽默了。坐在沙发上的男同志接过话说，他好像是为李文丽打包不平，又像打圆场。人家九零后小姑娘晓得什么飞鸽永久牌的？只晓支付宝单车。
是嘛？吴玉琴说，黄科长，你不知道？现在有些大学生报考社区，是因为进入社区的门坎低，他们以这里为跳板。去年我们分来的一个大学生，来社区工作不到半年，又考到深圳去了。
这正是李文丽报考社区的真实的意图，她怕吴玉琴又追问自己，忙表态说，我不会走。
好哇！吴玉琴这才笑了笑。
李文丽这才发现她也会笑，笑起来眼角细细鱼尾纹意气飞扬，牙齿白白的，下颏微突，别有一番喜悦的风韵。
吴书记。黄科长可能等长了，显得不耐烦打断吴玉琴的话，问，我们的事怎么办？
吴玉琴看了黄科长一眼，吸了一口香烟，把烟蒂在烟盔缸中捺熄，说，你们的事就按我刚才说的办。
你书记一言九鼎。黄科长语气不悦地说，我这个小科长当不了家，我回去请示我们局长再定。说完连招呼也不打，提起公文包走了。
吴玉琴愣了一会儿，对李文丽苦涩地笑了笑，自嘲地说，谁都是大爷，就是社区的人是孙子。好，不说这些，你既然来社区工作，就要作好吃苦的思想准备……
吴玉琴说着突然停下来，目光越过李文丽望着门口。李文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同志进来。他瘦瘦长长的，头发稀疏，清癯的面容。男同志说，吴书记，你怎么把黄科长气走了？
我怎么气他？吴玉琴说，我们人手不够，叫他们派人来指导，他到好，当甩手掌柜，不信，你问问小李？啊啊，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社区副主任陈友生。这是新分来的李……李文丽同志。
陈主任好！李文丽站起来说。
陈友生看了李文丽一眼，主动伸手和她握了一下，点头笑道，欢迎欢迎。又对吴玉琴说，黄科长走时对我发了一通牢骚，看样子意见不小。
有意见就有意见。吴玉琴不屑一顾地挥手说，叫他们派人来指导都不行，那要他们主管单位干什么？
李文丽觉得吴玉琴说话很冲，很强势 。
陈友生笑着劝道，上级布置的工作任务我们还是要完成。
吴玉琴看了陈友生一眼，思忖了片刻，征询道，老陈，复退军人登记的事，要不就叫李文丽负责这事，你的意见呢？……
李文丽的手机彩铃突然响起来。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她迟疑了片刻，掏出手机接听。电话是她丈夫郑光明打来的。听了一会儿，李文丽说，好，我在佳缘小区东门公汽站台等你……
三
陈友生心里憋屈！
这事与自已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纪委竟然找我谈话。
手机？陈友生一听邵科长说是来调查手机的事，忍不住笑了。一部手机值几个钱，这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
小题大做？你能说这是小题大做？邵科长立即翻脸，目光冷浸地射向他，质问道，你是不是党员领导干部？你还有没有反腐倡廉的观念？群众利益无小事你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质问使陈友生懵了头。
一部手机提到这个高度，问题就严重了。于是乎，陈友生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为证明自己清白，他如实的陈述了吴玉琴送给李文丽手机的情况。竟然又想到吴玉琴是不是背着自己用公款购买手机送给李文丽作人情的，如果这样，那她就太不地道。为了搞清楚这事，他索信叫胡英把前年的帐本抱上楼来，让邵科长他们查看，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询问胡英是不是做了假帐？胡英哭丧着脸，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清。这个女人平时胆子特大，但在工作上总是犯糊涂……
见李文丽走进来，邵科长借口回避支开他。陈友生悻悻地下楼了，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快下班时，见纪委的同志路过自己办公室门口。他装着没看见，也懒得起身去送。听见对面办公室胡英和张小雅在争论什么。陈友生起身走过去，原来胡英正对着桌上文明城市创建先进单位奖牌发牢骚。
张小雅不同意胡英的说法反驳道。胡英涨红脸仍在坚持自己的意见，见陈友生进来，她越发口无遮拦地说着气话。这时，陈友生看见李文丽经过办公室门口，明显地踌躇了片刻。胡英的话李文丽肯定听见，程友生以为她会闯进来指责。谁知，李文丽竟然悄悄地走了。
看来纪委找她谈话，心里有鬼胆怯了。基于陈友生对李文丽的了解，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要是平时她会冲进来批评。一想到这里，他心里生出一股怨气，这气充满了对吴玉琴和李文丽的不满和蔑视。既然帐本上查不出手机的来源，那她们肯定是伸手向单位摊派的？否则，纪委为何来调查？这两人坑瀣一气，竟然背着我搞钱买手机？要不是纪委来调查，我还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抬手看了看表，下班时间已过，陈友生不想再听胡英不作边际地胡扯，拿起雨伞起身走出去。
一辆黄色面的嘎地一声停在陈友生身边，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师傅，搭车走吗？他懒得回答，摇了摇头。
面的轰然开走，溅起的水花洒了他一身。陈友生气得骂了几声。
万秀社区因城南万秀山而得名，是城乡结合部。这里大多数居民原是菜农，随着城市的飞速发展，菜地被陆续征用开发，短短十几年功夫，一座座高楼大厦拨地而起，一栋栋居民小区建起，一条条宽阔的大道连接起四面八方。菜农整体转入居民户口，纳入社区管理。陈友生原是菜队队长，理所当然地进入社区领导层。为了加强和提高社区工作人员的管理能力，２０１６年上半年，吴玉琴从区妇联下到社区任支部书记，兼任主任。她能力强，办事认真，说话直率，无疑有些霸道。陈友生和一些社区工作人员有些悚她。但是，你不得不佩服吴玉琴的工作魄力和能力，她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将万秀社区带进了全市先进社区行列。
吴玉琴对胡英的工作十分不满意，但胡英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工作按步就班，不积极主动，别看社区办公室主任是个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但是是社区领导的参谋和助手。吴玉琴认为胡英不适应办公室这个岗位。有意想让李文丽接替她的工作。但真正要一个人让出位置，你总要有一个正当说法。胡英让吴玉琴抓住把柄的事，是她抹牌赌搏被群众举报。吴玉琴征求陈友生的意见，要撒销胡英办公室主任职务。
陈友生和胡英都是菜农转入社区的，无论从个感情讲，还是从地域讲，他都不愿意撤换她，含糊其辞地说，要说抹牌其实也不算个事……
不算个事？吴玉琴不等他说完，把烟灭熄，眼睛一瞪，说，那把她交给公安处理好了。
陈友生知道吴玉琴的个性，这个女人说得出也做得到。见她态度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违心地同意。胡英怀着一腔幽怨，找到陈友生说，你一个大男人，干别的事那么卖力，叫你做工作算是见了鬼……
胡英说的那事，是陈友生当菜队队长时，有天中午喝了酒，回到办公室。办公室只有妇女组长胡英在。胡英见他醉醺醺的样子，笑了笑，起身准备给他泡茶。程友生醉眼蒙蒙地望着胡英丰盈微突的臀部，心里一阵骚劲，竟然冲上去从背后抱着她乱摸。胡英一愣，立即醒悟过来，涨红脸，使劲挣脱他的手，顺手掴了他一巴掌……
这显然是性骚扰，事后陈友生害怕极了，好在胡英口封紧，从末对别人讲过这事。胡英重提这事，陈友生怕这事传出去不好收场。只好谒力推荐她负责社区财物登记。开始吴玉琴不答应。陈友生再一再二地替胡英说好话，大有不答目的不罴休。吴玉琴只好点头答应。
胡英从愤愤不平中才找到了一点点平衡，但心里对吴玉琴有怨气，自己有把柄在她手里，也敢怒不敢言，吴玉琴上调后，胡英把怨气又转嫁到李文丽身上，认为是这个小妖精抢夺了自己的位置……
随后不久，李文丽进入党支部班子，任宣传委员。令人对李文丽刮目相看的是她在文明城市创建活动中的突出表现。吴玉琴在支部会上要求支委分片包干到单位小区工作。李文丽包点单位是明塘居民小区。明塘居民小区地势低，生活污水通道年久堵塞，雨天积水排不出，泛乱成灾，睛天臭气熏天，居民叫苦不迭。是这次文明城市创建市挂牌督办整治的重点。
李文丽有些畏难地说，自己干不了。
干不了？吴玉琴不等她说完严肃道，谁干得了？谁不是在干中学，在学中干，你没干，怎么知道自己干不了？
李文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招来吴玉琴一顿批评。她抹着眼泪，只好硬着头皮到了明塘居民小区。谁也没有想到，李文丽竟然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整治任务。她带着市建委有关部门的领导，求得了他们的支持和帮助，疏通了排污管道，硬化了地面，绿化了小区。又从宣传教育入手，规范人们言行举止。落实了门前四包，加强门栋管理等措施，明塘社区落后的面貌得到了彻底转变。在区，街办检查评比中被通报表彰。特别是２０１９年底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李文丽临危不惧，迎难而上，逆行而进，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事事处处作表率，似乎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吓倒她。
吴玉琴曾私下对陈友生说，文丽这姑娘对社区有感情，工作可以放心大胆的让她干。
陈友生也有同感，说心里话，他对李文丽的印像不错，这个女伢不仅漂亮大方，而且说话办事通情达理。当初，他还想把李文丽介绍给自己的内侄做媳妇。谁知半路杀出陈咬金，被驻社区民警郑光明抢先一步抱得美人归。
陈友生懊悔不已。一步走错，后来步步走错。
再后来，李文丽超越自己，出任社区党支部书记。陈友生觉得完全是吴玉琴忽悠了自己，心里仍不服气。
２０２０年４月的一天下午，陈友生下班准备回家。
吴玉琴通知陈友生到自己办公室说有事要谈。见陈友生坐下，她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我的工作可能要变动。
陈友生早已听说她要出任街办主任，但没想来得这么突然。他笑着说，吴书记，祝贺你高升。
高升谈不上。吴玉琴夹烟的手轻轻摇了摇，说，我们社区书记一职，组织上征求我的意见，想派人来，我建议还是我们内部产生。
陈友生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事，按资力和排名该我了，他掩饰着心里的激动，说，那是组织上的事。
吴玉琴点了点头，又吸了口香烟，说，无论是你还是李文丽上，我都没意见。当然组织上还要广泛征求党员群众意见。
陈友生心里明白，过了这个村，没有那店。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想争取吴玉琴关健的一票。吴书记，我快五十，工作你也看到……
你不用讲？吴玉琴笑着制止他。我建议区委对我们社区书记，主任分设，不能像我一肩挑。你有实际工作经验，又有群众基础，务实肯干。李文丽呢？年轻好学，懂政策法律，又要求上进。你们一个当书记，一个当主任，这是最好的搭档，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决定权还是组织。
陈友生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你想到的她都想到 ，你没想到的她也替你想到。
第二天上午，区委组织部考察组来到社区。先是组织党员群众投票，后是班子成员和群众代表座谈。在个别征求意见座谈时，陈友生对李文丽评价很高。再后来是公示，拟重用人员名单中有陈友生和李文丽。陈友生心中暗喜。
当正式任命文件下达，李文丽任社区党支部书记兼任主任。陈友生仍是副主任，括号正科级。他一下子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陈友生心里有想法，一时难以转过弯来，气冲冲地竟然找到吴玉琴办公室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陈，坐，坐下说。吴玉琴笑了笑，说，我正找你谈这事，这样安排我也没想到……
这叫人今后怎么工作？陈友生愤愤不平地说，一个女伢管我？
女伢怎么不能管理你？吴玉琴立即严肃道，老陈，我知道这的安排你有想法，这是正常的，但组织上既然这样安排自有它的道理。说着又缓和了语气。你是老同志，要看淡些，社区如果说有权力，那就是为人民服务，是责任，让年轻人去干，你要帮助支持她干好工作……
直到这时，陈友生才知道上了当。吴玉琴事先说的一番话是为了稳住自己，他被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冠冕堂皇地忽悠了，但为时已晚，心里有怨气。
陈主任，陈友生。听见后面喊声，陈友生回头一看，只见胡英穿着黄色雨衣骑着轻便电动车刷刷地冲上来，停下问，你怎么不搭车走？
陈友生不想多和她说什么，敷衍道，我随便走走。
陈主任。胡英推着车边走边说，你没看见小妖精见我们理都不理。
不理我们就不活命？陈友生闷声闷气地说。
陈主任。胡英嘴巴甜，看了他一眼，吁了口气说，帐本可是你叫我抱上去叫人查的，要是小妖精找我的茬子，你可要为我作证，别到时侯叫我里外不是人。
好，好。陈友生语气生硬地说，到时侯你就说我叫的行吧？
胡英意味深长地说，我，我可一直没有出卖你哟！
陈友生知道她的话指什么，脸发烫，只好用缄默的方式来对待。
胡英见他沉默不语，又说，这次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瞎说什么？陈友生生气地说，没有根据的话莫乱说，留在心里就憋死你了？
我不是跟你说吗？胡英见他这样谨慎，又笑了笑。我先走了。说完跨上电动车朝前冲去。
望着胡英消失在雨幕里，陈友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四
你看你？身上都淋湿了。郑光明一边开车一边埋怨道，你不能在社区等我？
李文丽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她心里烦，摘下口罩，戗道，你怎么这哆嗦？注意开你的车。
好心当作驴肝脏。郑光明咕噜了一句，又腾出手将纸巾盒递给她。李文丽抽出纸巾，擦着脸上和颈脖子的雨水。
每当她生气时，郑光明总会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直到破涕为笑。
郑光明原是派出所驻万秀社区民警，经常为工作上的事情来往社区。一来二去认识了李文丽，没过多久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李文丽仍不甘心社区锁碎的工作事务，暗暗复习要报考公务员的书藉。郑光明见她没日没夜用功学习，好心劝道 ，你考什么，社区工作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好？李文丽说，整天是婆婆妈妈的事。
吴书记肯定不会放你走？郑光明说，我看她工作上抓住你不放。
郑光明的话一下戳到李文丽的痛处，她长长叹了口气。李文丽接替胡英担任办公室主任后，吴玉琴对她推心至腹地谈过话。文丽，我从区妇联下到社区工作，说实话，刚开始我也不习惯，整天是一地鸡毛的琐碎事务。做着做着也做出感情来了。在我们眼里群众的一些小事，其实在他们心里是大事，每当我帮他们解决一件事，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细小事，他们遇到我也感谢。我体会到，他们如其说感谢我，不如说是感谢党和政府，因为我们是党的一份子，你说是不是？吴玉琴收敛起笑意，又说，我知道你年轻，有些不安心，万事都有个过程，但社区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丑话说到前头，你报到时跟我说不走，如果走，我不会答应，你的档案也休想提走。
我怎么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领导？李文丽后悔死了，悔不该当初报考社区……
２０１９年５ 月上旬，李文丽的母亲和几个退休教师结伴到香港旅游去了。郑光明抓住这难得的时机，积极展开了对李文丽强大温柔的攻势。在李文丽母亲走后的第三晚上，她终于经不住郑光明死皮赖脸的纠缠，几经坚持，她的芳心溶化了。完事后，李文丽躺在床上，慌乱地伸手抓过被子掩盖住高挺的胸脯，脸色羞赧地埋怨道，你把我害死了……
郑光明认真地说，我们明天去领征……
自此，李文丽彻底放弃了报考公务员的念头，安心在社区工作。
李文丽紧锁着眉茫然地望着窗外，只见车窗外雨刮器刷刷有节奏地晃动，车在绵绵春雨中向家里驶去，路灯一盏盏接踵迎面而来，又倏地一下惊慌躲去……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剌的玫瑰……李文丽的手机彩铃声骤然响起。喂，我是李文丽，请讲。她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问。手机里传出带哭的声音。李书记，我，我是王翠娥，我家我家小文又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李文丽一惊，忙问，王婀姨，莫急，你慢慢说，小文是什么时间不见的？
下雨前，下雨前她还在家。王翠娥哽咽道，怪我，怪我出去没锁门。我见盐用完了，到小区前面超市去买盐，回来她不见了……
王婀姨，我马上赶过来。李文丽啪地一声关上手机，扭头对郑光明说，调头到映月小区去，小文不见了，快。
郑光明对王翠娥家里的情况也熟悉。听到吩咐，点了点头。车朝前行驶了两百多米，在转弯处急速打了方向盘，调头向映月小区疾驰而去……
王翠娥和丈夫是红星印刷厂的职工，印刷厂改制后夫妇俩下岗了。好在她丈夫在部队是汽车驾驶员。在政府大力帮助支持下，申请到低息贷款，买了台东风大货车，跑了几年运输，不但还清了款贷，而且在映月小区购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房。他们只养育女儿小文，日子说不上富有但也谈不上穷。２０１８年３月２３日，王翠娥的丈夫开车到河南许昌送货，不幸中途发生车毁人亡事故。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瞬间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王翠娥沉浸在悲痛思念之中，在焦虑中又患上糖尿病。每月仅靠两千多元的退休金生活，加上吃药和透析，女儿小文正在长身，又读高一。需花钱的地方多，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小文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她一边读书一边照料母亲。一个月多后，小文辍学了，任凭老师，亲戚和同学们怎么劝说也不听，只是暗暗流泪，宅在家里不出门。有人说，她因父亲去逝精神受了剌激，也有人说她失恋了，心身受到伤害厌学了。
生活总是由无数不尽人意琐碎的事结缀而成，家庭是无数不尽人意琐事的汇聚地。
那时侯，吴玉琴还末调走，她给王翠娥办了医保和社保，才使她们母女俩生活有了保障。
映月小区是九十代初的建筑，没安装电梯。王翠娥家住七楼，上下楼梯十分因难。李文丽接任吴玉琴工作第二年四月中旬，她征求王翠娥的意见，想给她调换到一楼。王翠娥满口答应。
李文丽也没想到调换房屋的工作是那样难做。
一楼右边的住户是结婚不久的夫妇。听完李文丽上门来意。他们说自己房屋是新装修的，就是补钱也不愿换。左边的住户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同意换，但耳根软，作不了主，作主的女人笑着说，李书记，你的好心我理解。我不是不愿意换，问题是我妈，她快八十了，时不时过来住，她也爬不了七楼……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任凭李文丽如何劝说，人家婉转推辞就是不愿意换。
看来尽力了。李文丽有些心恢意冷地从映月小区出来，在门口遇到见军人事务局黄科长。李文丽因填报复退军人登记表与他共事了两个多月。黄科长是部队转业干部，性格直率，热心肠，在李文丽面前说到吴玉琴。你们吴书记说话难听死了，但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工作没话说，你跟她不会错……
黄科长见到李文丽，问，李书记，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忙？
李文丽给他说了王翠娥调房的事。黄科长思忖了片刻，问，工作做通没有？
李文丽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黄科长说，我住三栋一楼，你看她换不换？
好好，换换。李文丽高兴得连声说，黄科长，谢谢您！
黄科长见她高兴得像个小孩一样，说了句风趣的话。你也帮我解决了登高望远的要求，我得谢谢你才是……
小文病情时好时坏，好时像正常人一样有说有笑，坏时，东南西北分不清，还到处乱跑。为此，李文丽深更半夜找了她好几次，有时还惊动１１０。今年春节前，小文病情复发，她征求王翠娥同意后，把小文送到市精神医院治疗，病情稳定后接回过了春节。小文对李文丽十分信赖，每次李文丽去看望她，小文亲切地喊她姐，又是让座又是泡茶。
李文丽十分喜欢小文，同情她的不幸，见到她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她们都是失去父亲的孩子啊！小文现在又不见了，这会跑到哪里去了呢？小文，你在哪里？姐来找你。李文丽望着车窗外的雨夜问道……
你看，那边是不是小文？郑光明说着减慢车速，指着左边平安保险公司办公楼说。李文件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平安保险公司大楼门口遮阳棚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黑影蜷缩地蹲在地上，也辨不清是谁。李文丽急忙说，停车，我去看看。
车缓缓靠在路边停下，李文丽冒雨下车，连雨伞也没拿，朝平安保险公司大楼疾步走去。
伞，雨伞——郑光明撑着雨伞紧追上来。慢点慢点，小心滑倒……
平安保险公司大门口，小文蹲在地上。遮阳棚上的雨水随着晚风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小文身上淋湿了，头发沾满了水珠，缓缓地滴落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借助遮阳棚上的灯光，小文低头专注着枣红色花岗岩石地面，好像在认真研究上面细小白色的花纹图案，在她大脑层深处的记忆里，小小弯弯曲曲的花纹好像课本上的等高线，又似抛物线。她用脏脏的手指沾着地面的雨水，顺着花纹的走向比划着，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沉迷其中。
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母亲给悬挂在客厅墙上的父亲遗相上香，又暗自垂泪，嘴里唠叨道，你到好，丢下我们母女不管不问，一走了之……
母亲怎么这样说话呢？小文以为墙上的父亲会生气，但父亲仍然笑着，是不是父亲没听见？小文不高兴母亲这样说。妈，不许你这样说我爸。母亲抹了一下泪水，叹了口气说，你傻啊？小文顶撞道，我傻？你才傻。她噘起小嘴唇，挪把椅子，想站上去和父亲玩。父亲最疼爱她，每次开车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笑着双手托起她，高高地举过头顶。吓得小文哭叫着，但心里高兴快乐。此刻，小文要父亲把她举高高，手可以触摸到蓝天白云……
你干什么？母亲哭喊着，粗暴地伸手夺下她的椅子。你傻啊……小文一屁股坐地上。母亲叹了口气说，还不起来？
不起来，就是不起来。小文抹着眼泪放泼地哭闹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屋里静下来，只有一只苍蝇在眼前飞动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地声音。不一会儿，苍蝇又飞走了。小文觉得十分无聊，擦着眼泪，吸了一下鼻涕，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木门，木门外面的铁拦栅门没锁上。她溜出来，从小区侧门出来，走着走着，觉得脸上有点异样，凉凉的。她抬头望着天空，太阳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只见千万条银丝在眼前抖动，小文伸手接了一下，凉凉的，麻麻的，又从指缝中漏出去。好玩，真好玩……
李文丽快要走近平安保险公司大楼，才认出是小文。她松了口气，喊道，小文，小文。
小文仍然用手指在地面划着，沉醉在妙不可言的高山峡谷云雾之中。
小文。李文丽又喊了声。
小文慢慢抬起头起，一咎湿发紧贴在额头上，灯光将她的脸映得异常苍白。她疑惑地望着李文丽，眼珠一转，终于认出她来。站起来，拍着手。姐，你来陪我玩。说着她咚咚地冲下台阶向李文丽奔来。
当心。郑光明心里一惊，迅速冲上台阶拦住小文。他怕小文撞在李文丽身上。小文嚷道，我不要你，你走开，我要和我姐玩……
李文丽赶紧步上台阶，紧紧搂着脏兮兮的小文，笑道，姐陪你玩，到好地方玩。小文像个听话的孩子，点头嗯了声。
坐进车厢后排，小文安静顺从地偎在李文丽怀里。李文丽用风衣擦着她头上身上的雨水，又怕王翠娥端心，把手机递给郑光明说，你给王婀姨回个电话，就说小文找到了，我们马上送她回来……
五
寂静被外面关门声打破，处在半睡半醒状态之中的李文丽被惊醒，伸手把被子拽到肩头，仍然一动不动躺着。她知道，母亲晨练回来了。
不会儿客厅传来母亲和郑光明的说话声。
你起这早干什么？母亲说，昨天回来那么晚，我说过，早饭我做。
妈。郑光明说，我不累。
文丽呢？
在房间里。
还没起床吧？母亲教了一辈子初中数学，对数字十分敏感。快七点二十了，她还上不上班？
郑光明笑着说，妈，你先吃，我去叫她起来。
晨光从紫红色落地窗帘缝隙中探进来。李文丽睁开眼睛看了看，也懒得搭腔。昨晚回来快十一点钟了，上床后老想着纪委调查手机的事，转辗多时难以入眠，又想起陈友生和胡英的作态，心里有些不平。她相信纪委会查清楚的，会还自己的公道。想到这里她才安然入睡……突然李文丽感觉腹部里动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光滑温热的腹部，沉思在暇想之中，是男孩还是女孩？是胖是瘦？千万别长得像我，要像他爸爸一样英峻帅气……
她又无声地笑了，这才四个月，还早着呢？去年十二月中旬，李文丽例假没按时来。到市妇幼保院检查。医生看了化验单告诉她。恭喜你，怀孕了。李文丽结婚三年多，怀孕两次都流产了。医生警告她，要是习惯流产就不好办……听说怀孕了，李文丽心情激动，脸色绯红。当晚，她娇羞地把这喜讯告的了郑光明。
好好。郑光明兴奋抱起她转了一圈。李文丽又喜又惊，嗔怒道，你疯了？
郑光明轻轻地放下她。笑道，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就叫郑抗疫。
亏你想得出来？李文丽白了他一眼。叫郑核酸……两人都情不禁地笑起来……
书记。郑光明推门走进来，俯在床边对李文丽说，该起床了。
你们吵死人。李文丽瞪了他一眼，慵懒地伸了一下腰坐起来，一边穿衣一边说，你们一大早哪来这多话？
老人嘛！郑光明小声说，让着点。李文丽不满地哼了声。就你会做人？
郑光明谦让地笑了笑。
李文丽麻利地洗嗽完毕，对着洗嗽盆上方的镜子照了照，镜中印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宠。她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双手往后用皮筋扎马尾辨，天蓝色外套隆起丰满的胸部，颈脖上系条蓝白相间的纱巾，人显得清爽靓丽。
李文丽转身走出洗嗽间，见母亲坐在桌旁吃饭，郑光明在一旁拿着手机翻看。她问，你怎么不过早？郑光明抬头说，我到所里吃。
母亲将一碗面条挪到李文丽面前。青花蓝边碗里的面条上淌着一层香喷喷的小麻油，撒着翠绿的小葱花，上面浮着一个白嫩的荷包蛋。李文丽端起碗喝了几口面汤，不知怎么搞的，胃里有些作涌。她皱着眉头强忍着，放下筷子，起身走进洗嗽间，低头朝洗面盆呕吐了几口，眼睛憋得湿汪汪的。
怎么啦？郑光明闻声跟进来，关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李文丽也懒得答理，打开水龙头冲洗面盆，又用清水漱了口，揉了揉眼睛，又返回客厅。
郑光明紧随其后，劝道，少吃几口。
怎么吃？李文丽横了他一眼，毫无来由恶声恶气地说，放这多油，你想害死我呀！
你发什么神经？光明，别理她。母亲放下筷子对李文丽说，他一早做饭我们吃，有错么？
母亲总是这样，只要他们争吵，总护着郑光明。
妈——李文丽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老是护他？我是你女儿！
李文丽像小孩一样撒娇，不，她永远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有资格撒娇也是一种幸福！
你错了。母亲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说，就该批评。
来，擦擦脸。郑光明赔着笑脸，把一条毛巾递给李文丽，又关心地问，是不是到医院去看看？
不看不看。李文丽接过毛巾擦着脸，瞟了郑光明一眼。噫，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郑光明说，我开车带你到社区。
我八点半直接去街办开会。李文丽语气温婉了许多。不用等我，你去吧。
母亲见郑光明走出门，吁了口气，说，文丽，不是妈说你，你刚才说的话，哪个男伢受得了？
受不了活该？李文丽不好意思抿嘴笑了，坐下来埋头吃面条。
你现在也蛮不讲理。母亲看了她一眼，说，孕妊反应是正常的事，我当初怀你时，你爸出差，我不是挺过来了，你是女伢，凡事要忍着点，更不能把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带回家来……
妈，我知道。李文丽不想再听母亲的唠叨，吃完面条放下碗筷，站起来，拿起坤包挂在肩上，说，妈，我走了。
上班不久。张小云将起草好的《关于万秀社区认真扎实开展文明城市创建活动回头看实施的意见》，送到李文丽办公室。
昨天上午街办开会。街办主任吴玉琴在会上又对万秀社区在市里获奖情况进了通报表扬，针对文明城市创建以来，有些小区的工作出现反弹情况进行了通报，要求各社区补课，检查督导，狠抓整改落实。
散会后，李文丽想找吴玉琴说说纪委核查手机的事，顺便问问文明城市创建加班补助的事。想想又觉得不妥。径直找到分管财务的副主任汇报加班费的事。不等她开口，副主任说，你们社区文明创建加班费的事，区纪委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过这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先进单位吃亏。等研究后，我叫财务科尽快拨给你们……
区纪委有人打电话说过这事？李文丽见副主任这样说，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回来路过映月小区，又想起小文，也不知道前几天她淋雨后，身体怎么样？这孩子怪可怜的，正是花季年龄，患上这种病。李文丽上网查了查，河北石家庄有一家医院可以治疗这种病。她已把小文病历从网上传过去，只等对方回音，她想送小文过去治疗。
在映月小区门前超市里，李文丽买了一袋苹果，往小文家走去。进入小区，门卫不询问，不测体温，也不要求扫健康码。她想提示门卫注意，但手中提着水果，只好想着返回来再说。
小文正在客厅看电视，见李文丽进来，从沙发上蹦下来，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姐，我好想你。
王翠娥接过李文丽的苹果放下，又倒了杯水递给她，笑着对小文说，叫姐坐。
姐，坐，请坐。小文松开手。李文丽笑着点了点头，摘下口罩，说，姐坐，你也坐。说着坐在木质长沙发上，小文紧挨着她坐下来。李文丽的肚子从衣服下明显的隆起来。小文依偎过来看了看，伸手摸了一下李文丽的肚子，又缩回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仰头望着李文丽问，姐，你肚子怎么比我的大？
王翠娥见李文丽满脸羞红，笑着说，李书记怀毛毛了。
毛毛？小文睁大眼睛，感兴趣地说，我听听毛毛说话没有？也不管李文丽愿不愿意，俯下身子将右耳凑到李文丽肚子上，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毛毛不说话，在里面打鼓，咚咚地响。
惹得李文丽哭笑不得，又和王翠娥聊了一阵家常，走时对小文说，要按时吃药，听妈妈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小文说，我听姐的话，不乱跑……
小文和你投缘。王翠娥送李文丽出门，撩起衣襟擦拭着眼角，说，李书记，尽给你添麻烦。
李文丽说，王婀姨，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快进去，小文还在家呢。
李文丽戴上口罩，在小区转了转。发现圾垃不分类随意入桶，有的还随手丢在一旁。车随意停泊，划定的停车位大部份空着。更不可思议的是，健身器材竟然还拉起了绳子，凉晒着花花绿绿的衣被，搭建好的晒衣场居然空着。这才几天功夫？文明城市创建就出现这样的反弹，看来真地要长抓不懈。
李文丽对门卫指出了小区文明创建出现反弹的事，并说，要坚持文明城市创建的标准不动摇，坚守疫情严格检查制度不松懈。
门卫竟说，文明城市创建和疫情不是结束了？
谁说结束了？李文丽有些恼火说，你看你是怎么管理的？一切都回到从前，你要认真切实负责来，千万不能麻痹大意。门卫红着脸说，是是。出了小区大门，李文丽又不放心地给小区业主负责人打了电话，说了小区管理的事。小区负责人是企业退休的老党员，上个星期到武汉看望女儿家人，听李文丽说起这些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李书记，你放心，我下午从武汉回来，保证一定整改……
六
看来文明城市创建工作回头看十分必要，同时防疫工作也要督导。回到社区，李文丽交待张小雅起草好实施方案……
李文丽叫张小雅坐下。打开文件夹看起来，修改了几处，特别强调了要把文明城市创建和防疫工作同布置同检查同落实。思考一会儿，又提笔增加了社区工作人员分片包干督导的内容，交给张小雅说，你打印一份，送陈主任过目，他如果没有其它修改意见，就印出来，开会时发下去。
张小雅起身拿起文件夹准备出去，又迟疑了片刻，凑上来低声说，李书记，我遇到街办吴主任，把纪委调查手机的事告诉了她。
你怎么这多嘴？李文丽有些不高兴地说，今后不许这样。张小雅不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不服气地说，人家在背后乱说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李文丽严肃地说，见她满脸羞红，又缓和了语气说，好了，你下去吧。
望着张小雅离去，李文丽心里当然知道她对自己的好，但不能养成她背后乱说的坏毛病，这对她今后成长进步是有害的。再说别人要议论，你还能叫他们闭嘴不说？人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一想到这里，内心坦然了许多，又考虑到开会要准备讲话，李文丽的注意力又转到会议讲话上来，打开笔记本，一边思索一边列着讲话提纲
陈友生推门进来，叫了声李书记，说着将手中的文稿丢到李文丽面前，又把口罩挪到下巴上，问，这是你布置的？
自纪委到社区调查手机那天起，有人私下惋惜，这回李文丽要垮台了。也有人对陈友生讨好地说，这回该你上了。尽管陈友生反对这样说，但也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意气。
李文丽放下笔，抬头见陈友生阴着脸。对他的话当然听出剌儿来，也没往心处。她笑着说，陈主任，你坐。
陈友生也不吭声，挪把椅子与李文丽隔桌对坐。
李文丽拿起文稿扫了一眼，这是刚才张小雅拿去的修改稿。她抬头问，你有什么意见？
陈友生见她这样说，缓和了语气，问，其它社区是不是都这样搞？
李文丽说，别的社区怎么搞我不知道？但我们社区不能等，要主动积极作为。
陈友生说，文明城市创建了几年，上级检查验收已通过。同志们没日没夜的连轴转，补助到现在一分钱都没领到，能不能让大家缓口气再说？
这是街办布置的任务。我们只是提前行动。李文丽望着他说，我昨天到映月小区看了看，有些工作反弹得十分严重，我们要趁现在疫情相对缓和，狠抓一阵，否则， 我们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就会白费。
其它社区都没动。陈友生坚持说，这事能不能缓一缓？等补助发了再动不迟，否则大家会我们有意见。
同志们有想法我理解。李文丽脸上浮出了苦涩的笑容 。但工作不能停止不前。
陈友生冷笑道，我们也要过日子。不能既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事反正不好搞。
陈主任。李文丽口气不悦地说，没有补助，那工作就不搞了？
你别说大话不脸红？陈友生生气了。刚才看见张小雅打印的文稿，心里就窝火，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迸发出来。他那双眼睛咄咄逼人地盯住她，说，现在谁不是为了钱？我可不像有些人搞钱买手机。
你……李文丽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陈主任，手机的事我不想解释什么，纪委正在查，如果涉及到我违法乱纪，我甘愿接受组织处理。
陈友生顶撞道，我晓得你们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你怎么这样说话？李文丽不想为这事与他争论下去。陈主任，文明城市创建工作回头看要搞 ，不能停。
李书记。陈友生仍坚持说，我们不要事事都要争第一？
你这是什么话？李文丽再好的忍性也终于忍不住了，语气顿时强硬起来。陈主任，你不觉得今天你的话太过分吗？
我过份？陈友生重重地啪了一下桌子，嚷道，你才当几天书记，还嫩了点？别把吴玉琴的霸道作风来对付我，我不是三岁小孩？
李文丽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手颤抖着指着陈友生说，你要替你今天说的话负责？
陈友生也不示弱，霍地一声站来。你要怎么搞就怎搞？说着转身摔门而去。
李文丽感到内心深处像被猫爪狠狠抓了一下，辣辣的，疼得连心都抽紧。她十分委屈，眼泪簌簌而落，顿时觉得腹部一阵痉孪。抹了一下眼泪，喝了几口水，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陈友生今天不惜公然撕破面子顶撞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难道真的是那部手机出了问题？不行，我得问问吴玉琴主任，那怕违反纪律……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剌的玫瑰……这时，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李文丽掏出来接听。文丽吗？我是吴玉琴，我们马上到你社区，请你等着我们。
李文丽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吴玉琴来作什么？竟然好半天忘了回答……
吴玉琴是和区纪委邵科长，刘干事一同来到万秀社区，步入二楼会议室。吴玉琴进门扯下口罩，亲热地拉着李文丽的手，目光含笑地打量着她，关心地说，到医院检查没有？
李文丽点了点头。
吴玉琴笑了笑，又扭头对邵科长和刘干事说，坐，都坐吧。又拉着李文丽坐在自己的身边，掏出香烟准备点火，看了李文丽一眼，又将手中的打火机关掉。
吴主任。李文丽说，不要紧，抽吧。
吴玉琴摇了摇头说，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我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李文丽心里泛起了阵阵暖意。
吴玉琴转头对邵科长说，开始吧。
邵科长摘下口罩，和蔼地对李文丽说，我们今天和吴主任来，正式告诉你，举报你收受手机的匿名信不实。
李文丽吁了口气，久悬在心里的石头终落下来。
文丽。吴玉琴说，你傻啵？也不给我打电话说声，还自己扛着。你是不是怕我犯错误？我工作上可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错误，但我不贪不占。
邵科长点头道，吴主任是好样的，经我们调查核实，手机是她儿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拿来作办公用。
一切真相大白，李文丽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揉了一下眼睛，又没好气地对邵科长说，你们调查，动不动就找到人家单位来，惹得别人议论纷纷，搞得我不好做人？
刘干事也不见怪，笑着说，不到你们社区来，难道通知你到我们纪委去谈？别人议论不是更多？
我们是调查。邵科长接着解释道，调查就是帮你们澄清事实，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有人说三道四，只能说他们神经过敏罢了。如果有什么不妥，请愿谅！
李文丽不好再说什么，又问，邵科长，我的手机呢？里面还有我们社区的信息。
邵科长笑了笑说，物归原主。小刘，把手机还给李书记。
吴玉琴望着李文丽孩子气的模样，爽朗地笑起来。
接过刘干事归还的手机，李文丽也笑起来，突然记起上次找街办副主任要文明创建加班费的事，副主任说区纪委有人给他打过电话说这事。她望着邵科长问，邵科长，是不是你给我们街办副主任打电话帮我们说过文明创建加班费的事？
邵科长笑了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打没打过电话。
李文丽心想，那是纪委谁打的电话呢……
文丽。吴玉琴说，这次街办派我来，主要是督办文明城市创建回头看工作，顺便澄清手机问题，你马上通知支委们上来开会。
七
万秀社区党支部会议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便结束了。送走邵科长和刘干事，吴玉琴返回会议室。陈友生与她打了招呼，起身准备离开。
老陈。吴玉琴喊住她。你留一会，我有事与你商量。又扫了大家一眼，说，其余的同志散会吧……
也不知吴玉琴和陈友生谈了什么。李文丽走进会议室正遇见陈友生从里面出来。陈友生脸上写满了歉意，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这是他们争吵冲突以来，陈友生第一次主动向她示好。李文丽回敬地朝他点了点头。
吴玉琴见李文丽进来，立即掐灭香烟，说，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解决？
吴主任……李文丽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脚在地上搓了两下，说，我想调换一下工作岗位。
哦。吴玉琴不解地望着她问，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换工作？
李文丽想把自己近来所遇到的委屈说出来，话到嘴边又收回来，喃喃地说，我可能不胜任社区工作。
大家对你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吴玉琴说，文丽，工作上有这样或那样的矛盾是十分正常的事，舌头有时和牙齿碰到一起呢？是不是和老陈有矛盾？你说，如果需要调走他，这点建议权我还是有的。
李文丽点头嗯了声，紧锁眉尖思忖了一会儿，长长吁了口气，又摇头道，吴主任，别调走他。
这是你真心话？
是。
这就对了。吴玉琴点头肯定道，当初选你当书记，有人建议调开他，我没同意。经过文明城市创建和抗疫情等工作，你们配合还是不错。基于我对老陈的了解，这人本质是好的。吁了口气，又说，我们作领导干部的，特别是基层社区领导干部，与人民群众直接打交道，不仅需要水平能力，更需要耐心和爱心。这就要求我们有无私宽阔的胸怀，不是说，世界最宽阔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吗？你年轻有知识，比我懂，当初我竭力推荐你，就是相信你会比我干得更好。一代人有一代人责任和使命，社区还需要你们年轻人来担当，你说是吗？
我……李文丽见她这样说，内心受到深刻的震憾和感动，低下头说，吴主任，我错了。
不说这些。吴玉琴笑着轻轻地挥了一下手，话题又转到文明城市创建回头看工作上来……
胡英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办公室里。刚才她见到吴玉琴他们进门，连忙戴上口罩，赶紧躲进办公室里，生怕他们看见自己。今天上班时，李文丽主动问起文明创建加班费街办拨下没有？胡英明知钱昨天下午已到帐，堵气说，没有。李文丽看了她一眼，说，怎么还没到帐？见李文丽焦急的样子，她心里觉得好笑。李文丽又说，胡姐，你主动与街办张科长联系。胡英点头嗯了声，心里嘀咕道，我才懒问……
现在，胡英后悔死了，责怪自己当初不冷静太冲动。
胡英总以为是李文丽夺了自己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她参加工作在自己手下，现在反倒成了自己的领导，何止是我的领导？是社区的领导。尽管李文丽对自己敬重，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在文明城市创建活动和防疫工作中，李文丽因工作成绩突出，春节后，市报社记者写了篇长通讯报道《柔肩也能担风雨——记万秀社区党支部书记李文丽的先进事迹》，在报纸上发表，还配发了她含笑的近照。胡英看了报道生气地哼了声。小妖精，风光了。半月前，又见市文明办向省文明委推荐先进个人公示，李文丽名列其中。年纪轻轻的，怎么什么好事都有她？胡英想，还不是有街办主任吴玉琴给她撑腰，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气和妒忌。突然，她记起了前年吴玉琴送给李文丽手机的事，是不是她假公济私或以权谋私买手机作人情？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便添油加醋地向市纪委写了封匿名举报信。
开始几天没有动静，胡英以为纪委不会查，再说一部手机也算不了什么，纪委也懒得查。火气一过，胡英也觉得自己十分无聊，没有充分的证据凭空臆想乱写，不查也罢，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也好，何必无事生非自找麻烦呢。
谁知，纪委还真当回事，派人来核查。今天，吴玉琴又带纪委同志找上门来，看样子吴玉琴根本没有事，脸上乐哈哈的。紧接着又召开支委会，是不是追查匿名信的事？胡英心里发虚。咳，我真是自作自受……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胡英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张小雅瞥了她一眼，起身走过来抓起电话筒接听。胡英才醒悟过来，咧嘴朝她笑了笑。张小雅也不理她，听了一阵，说好。压下话筒，对胡英说，街办王科长问，文明创建补助款到帐没有？
胡英连声说，到了到了，到了帐……忽然看见走廊对面陈友生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进去。她忙起身对张小雅说，我找陈主任有点事……
陈友生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散会结束后吴玉琴单独留下他谈话，哪里是商量工作？完全是严历批评。
老陈。吴玉琴点上香烟吸了一口，看了他一眼，关上门，转过身来坐下，说，我听说，你借纪委调查手机的事，借题发挥地与李书记大吵大闹？今天我上门来，向你赔不是，你是不是当初没当上一把手对我有怨气，有什么火你现在朝我发呀？
吴玉琴脸色愠怒，话像利剑一样直指陈友生的死穴。这是权力的使然，也是人格的魅力。面对强势的吴玉琴，陈友生心里有些慌乱，过去他自持本地人，又是班子成员，为工作上的事，曾与吴玉琴发生过磨擦别扭，最终都是他败下阵来。这次他自知理亏，面红耳赤地咧嘴笑了笑。吴主任，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直来直去说了几句。
你的脾气？你的臭脾气回家去发，这是单位，懂吗？吴玉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口气吸了半截香烟，说，人家比我们的孩子大不了几岁。在文明城市创建中，在疫情突如其来的严峻形势面前，她能干出这番成绩很不错。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求全责备。我们年长，是党员，是领导干部，要帮助要支持，要补台，不要折台。我走时怎么交待你的？你不是当我的面拍胸保证过。吴玉琴又吸了一口香烟，烟早就熄了，将烟蒂丢进烟灰缸里，又说，当初文丽上任，上级要调走你，我征求你的意见，你说你文化水平不高，离家近，有个照应，我听了你的。时过境迁，你忘了？但我没忘。哼，想不干是不是？不干就让位，别以为缺了你地球就不转？
世界上的事物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真是昏了头。陈友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吴玉琴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在理。他低下头说，吴主任，是我不对，我错了。
吴玉琴缓和了语气说，疫情依然严峻，许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干，特别是当前防疫和文明城市创建工作回头看要抓紧督导，不能松懈，不能麻痹大意，更不能昏了头找不着东南西北。响鼓不用重捶，你好自为之吧……
听见门的响声。陈友生抬起头来，见胡英笑着推门进来，没好气地问，有事吗？
胡英点头说，街办文创补助拨下来了，你看什么时间发？
这事怎么找我？陈友生语气不悦地说，找李书记报告去。
胡英听他口气变了，迟疑了片刻，又试探着问，你们刚才开什么会？
支委会，怎么？
吴主任和纪委的同志来干什么？
澄清手机的事。噫，你问这事干什么？陈友生紧锁着眉头疑惑地望着她，突然问，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胡英吓了一惊，脸刷地红了，极力辩解，你莫瞎说？我怎么会写那信？我不会那么无聊。
是你写的也好，不是你写的也罢，人家没追究。陈友生正色道，我劝你安份守纪，少惹事生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胡英点了点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八
陈友生是个知错善改的人。他一头扎到文明城市创建回头看工作之中，人们发现他比过去沉默了许多。
李文丽腹部在天蓝色的长裙下明显地隆起来，腿部有些浮肿，行动也没往日利索，有些迟缓。过了清明节，在郑光明的陪同下，李文丽到市妇幼保健院做完例检，走出医院大门。
郑光明迎上去关切地问，怎么样？
李文丽说，正常。
那就好。郑光明说着伸手想搀扶她。李文丽白了他一眼，说，我还没到那一步。送我到社区。
刚走进社区大门。李文丽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张小雅笑吟吟地跑上来，脸上红扑扑。李书记，刚才陈主任叫我送宣传材料到映月小区去。说着又笑道，我遇到王姨婀和小文。小文问我，我姐呢？我愣住了。王婀姨笑着说，是李书记。这女伢真好玩，疯疯颠颠的还记住你。
李文丽叹了口气，说，她要不是得这种病，早就上大学了。她看了张小雅一眼，又记起河北石家庄那家医院的回信，心想，我现在走不了，等几天安排张小雅送小文去治疗。
两人走进办公室，里面没有人。李文丽问，胡英呢？
她上班和陈主任一起到居民小区督导文明创建去了。
李文丽点了点头，又说，这几天新闻报道，多地又发生疫情，我们要提前作好预防。
张小雅说，陈主任交待我，通知下社区的工作人员不仅要督导文明创建，也要督导防疫工作落实，我已给所有的人员发了信息。
李文丽对陈友生的作法十分感动和心慰。她想，我们为了革命事业走到一起，除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外，还有什么个人恩恩怨怨的事不能抛弃呢？有时间我一定要主动找他好好谈谈……
转眼间进入五月，一种新型新冠变异病毒像狡滑的日本鬼子悄悄偷袭珍珠港一样，等人们觉察到，轰隆隆的枪炮声已剧烈地响起来……
吴州市也发现新冠病毒患者，大有蔓延扩散之势，必须迅速将疫情之火彻底扑灭。吴州市防疫指部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封控，全市立即封控。
封控的指令飞速传到全市每个角落。
在封控来临的严峻时刻，李文丽没有惊慌失措，她已有指挥参与过和疫情战斗的经历。在接到封控指令的那一刻，她沉着冷静地用手机微信通知社区十八名工作人员和二十九名志愿者集结到社区。
她和陈友生商量，我到居民小区，你留守社区负责调度和后勤保障。
李书记，你还信不过我？
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信不过你？
你看看你身体？陈友生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想想。我下去，你留守。
李文丽坚决不同意。我下去……
你什么也别说了，就这样定了！陈友生倔脾气又上来，打断了她的话。李书记，大家还等着我们开会呢？
再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时间不等人。李文丽只好点头同意。
会议很简单也很具体，按照事先制订的防疫应急预案，点名分组，指定责任人，进驻居民小区，督导协助居民小区物业管委会人员做好封控工作。最后，李文丽代表支部强调了组织纪律，会议便结束了。
目送各小组人员纷纷离去。李文丽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又想到在紧急情况下，辖区十七户低保困难户的生活有没有准备好？譬如，米面油盐菜等日常生活品必须有保障。她像大户人家的当家人一样，必须把人们的生活考虑得清清楚楚。
李文丽打开手机，在小棉袄微信群中发布了提示。疫情只是暂时的，共克时艰度难关。有困难找我，我是你们的小棉袄。
小棉袄是万秀社区党支部的微信号。李文丽喜欢这个通俗易懂的称谓，觉得温情暖意。小棉袄，真好！社区居民都知道小棉袄是社区党支部的代名词。微信发出不久，手机陆续地收到文字和语音。
小棉袄，谢谢关心，我家没有什么困难。
感谢社区党支部对我们困难户的牵挂。
我们听党和政府的话，宅家抗疫，共度难关……
只有居住在明塘小区烈士军属王大爷发来求助。他儿子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不幸壮烈牺牲。老伴前年去逝，只有他一人生活。
姑娘，我的血压药只能用一天，你能帮我购买吗？
李文丽知道王大爷患有高血压，但不知他服用什么牌子的药，立即回信道 ，王大爷，你要的药是什么牌子？
北京零号。
好，我马上安排人购买，给你送来……
微信里都是人们发自内心的肺腑话语，作为一名社区基层党务工作者，李文丽倍感亲切和温暖，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她舒心地笑了。
刚合上手机，手机又叮叮地响起来。李文丽打开一看，荧屏里出现小文的面庞。小文问，姐，你现在干什么？
李文丽笑了笑，说，姐在忙工作。你要听话，在家好好陪妈妈。
小文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姐的话，在家好好陪妈妈。
李书记忙，你别占用她的时间。旁边传来王翠娥的声音。片刻，又出现了王翠娥的面孔。李书记，你有身孕，当心身子，你不用担心我们，你上次送来的米、油我们还没动……
李文丽眼睛潮湿了。我们的老百姓真好啊！突然，她感到腹部颤抖了两下，好像一只小脚在踢她。啊啊，我还没吃午饭。宝贝，对不起，我在战斗……
吃了一桶老坛酸菜方便面，李文丽又想起母亲，忙给她打电话。妈，我和光明这几天不会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母亲通情达理地说，我知道疫情严重，你们要以工作为重，别担心我，也要注意自身防护安全……
郑光明也在派出所日夜值勤，不时忙里偷闲发来微信。要李文丽注意自我保护，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你别啰嗦？李文丽说，你自己注意就是。
随着疫情封控时间的推移，微信群里也出现一些牢骚话。李文丽知道，这是人们焦虑所致，尽力疏导，耐心劝说。对群众急难愁盼的事，想方涉法去解决。在这关健时期，社区党支部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减压器。
下到居民小区的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非常辛苦，不但要做好二十四小时的封控管理，还要巡查个别不自觉溜出来兜风人员，劝告回家。而且还要组织居民积极配合医护人员做好核酸检测等工作。不少小区因值班人数不够无人替换，只能连轴转，连近在咫尺的家人也无暇顾及。
陈友生在映月居民小区已连续战斗了五天。李文丽打电话给他说要顶替他下来休息两天。陈友生说，我好好的，不用换。李文丽也不好多说什么，多说就显得虚假了。
傍晚，社区接到外地一家爱心企业捐赠的两卡车蔬菜。李文丽怕时间长蔬菜容易变质腐烂，立即级织志愿者连夜卸车，分包装袋，送往各居民小区，忙碌了大半晚上才处理完。
第二天吃完早饭，李文丽见社区没有什么急事，想到各居民小区去看望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交待留守人，有事打电话给自己，她骑着电动自行车赶到明塘居民小区。
支委老申和张小雅正在小区门口帐棚里值勤。李文丽向他们问好，又谈了防疫注意事项。见张小雅脸上忧愁，把她叫到帐棚外。李文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小雅眼泪涌出来，低头小声说，我好多天没换衣服，身上脏死了。
李文丽哭笑不得。谁嫌你脏？你是我们社区最漂亮的女伢！等疫情过后，我给你介绍个帅气的小伙子。
李书记。张小雅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说的……
李文丽说，我们辛苦，我们脏，才会换来居民的平安。只要坚持，才会胜利。
张小雅点头道，我懂，在这关健时期，谁都难。李书记，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辞别老申和张小雅。李文丽又赶到映月小区，看见大门口院内居民排起长队，一个个戴着口罩，有序地接受门外医护人员核酸检测。
门卫认识她，朝她点了点头。李文丽掏出手机扫了健康码，从侧门进去，见陈友生和胡英穿着白色防护服在队伍前后维持秩序。见他们忙碌，李文丽没有惊动他们。
王翠娥牵着小文的手也在队伍中，王翠娥从李文丽戴着口罩上方那双含笑的大眼睛认出她来。李书记，你也来了？
李文丽朝她点了点头。
小文闻声扭过头来，表情有些异样的朝李文丽脸上瞅了瞅。姐——她喊了声，用力甩开母亲的手，突然从队伍中冲过来，咚的一声撞在李文丽身上。猝不及防间，李文丽啊了声，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朝后踉跄地退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地，只觉得腹部一阵痉孪，顿时像火灼一样疼痛，一下了昏厥过去。
人们啊的一声，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继而惊叫着围上来，队伍一下子全乱了。
干什么？干什么？陈友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队伍后面奔过来。散开，散开，大家不要聚集在一起……他吃惊地发现发李文丽倒在地上，急忙蹲下扶起她，嘴里叫唤道，李书记，李书记……
胡英寻声跑过来，看李文丽这样，心里格噔一下。她是女人，也是母亲，无论过去两人之间有什么隔阂壁垒，此刻，一下子哗啦啦地全坍塌了，一种天生的母爱由此而生——同情，关爱和悲悯。她蹲下哭喊道，李书记……
李文丽慢慢苏醒过来，脸色惨白，像张白纸一样毫无血色。由于疼痛难忍，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好玩，真好玩……小文啪着巴掌，又笑又叫，我姐跟我玩……
你这个该死的傻女啊——我打死你，打死你……王翠娥追赶着小文哭骂着。
王婀姨，别，别打她。李文丽艰难地说，是我不小心摔倒的……
还愣着干什么？陈友生对胡英吼道，快叫车，送李书记到医院，快！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从院内驶过来，停下来。军人事务局黄科长下了车。他被封控在小区内，刚做完核酸检测，看见李文丽摔倒在地，又见人们围上去，知道事情不妙，他转身跑向院内开着自己的车过来。
快扶李书记上车，黄科长说，我送她去医院。
李文丽在陈友生和胡英地搀扶下上了车。一个三十左右的少妇跑上来。陈主任，我做了核酸，我去。
陈友生点头说，谢谢你。少妇上了车。胡英也要上车。陈友生说，你去做什么？这里还要人。说着立即关上车门。车轰的一声冲出大门……
胡英望着驶远的车辆，对陈友生嗫嚅道，我对不起她……
因隔着面罩，陈友生没有听清楚胡英说什么，望着她问，你说什么？面罩里不知是汽水还是泪水，胡英面目模糊不清。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队伍维护秩序去了。
陈友生叹了口气，心里说，李书记，我叫你在社区坐镇指挥，你来干什么呀？你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啊！突然又想到要给街办报告，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吴玉琴的电话，报告了事情经过。
吴玉琴听完后好半天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沙哑着声音问，通知她家里人没有？
还没有。陈友生说。
好，这事我来处理。关上手机。吴玉琴长长叹 了口气，揉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又喃喃地说，这姑娘……
（标题题写：《社区书记》《福报》《多彩华容 花样绽放》《行走华容》为熊阳春所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