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火
长篇小说《湖乡风云》的叙事意图,在于展示“湖乡”这个巨大意象里的与鄂州地区抗日战争题材相关的地域性特征或地域文化元素,也在于隐喻了“湖乡”人“心灵的、时代的、民族的、爱恨情仇的‘风云’……”(“执仗的风”的微信语)。简言之,著有诗集《跋涉者之歌》《孤独的云》的诗人、作家陈绪保就是想在他的这部长篇小说里,以地域性为原点,让隐喻的“风云”在“湖乡”的超级意象里漫游。
地域性,是文学与生俱来的品格。在陈绪保的地域特色与地域文化视野里,一些地域性的诸多元素——即伴长篇小说而行的“品格”,便不时地呈现于“湖乡”的超级意象里。如:他那以家乡梁子湖、梁子岛为中心的广大地区的自然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湖乡”人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湖乡”人的地域文化、“湖乡”浓郁的地方特色等,均是他写“抗战”题材《湖乡风云》的特定土壤。
陈绪保立足于“湖乡”地区,写他所熟悉的故事与人物。他作为倾情弘扬“湖乡”地域红色文化的代言人以及对家乡与家乡人的大爱,并由这种大爱所产生的地域文化情怀——“梁子湖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又在这里工作,梁子湖养育了我。我爱梁子湖的一草一木,爱梁子湖的青山绿水,爱淳朴厚道的梁子湖乡亲,爱父母和其他亲人”、包括他在后记里提到的一些领导、专家、作家的关怀与指导等,都可视为《湖乡风云》赖以生存、茁壮成长的坚实基础。
陈绪保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作家。他没有停留于《湖乡风云》所具有的“特定土壤”与“坚实基础”,而是将地域性独特的人文环境、地形地貌、民风乡俗等,与小说中故事情节结构相联系。他为了钩织不一样的故事情节,借用《湖乡风云》的“湖乡”这个特大意象中的地理意义与地域性特征,采用了“湖乡”人捕鱼所用之网的网状结构。是的,在这个表面上看来有点直观或直接的“网中网”的网状结构里,还藏有以梁子湖、梁子岛为中心的其他河、湖、港、汊及山地、草泽、丘陵、城镇的“网外网”——即“东到麻石岭和盆儿地,南到大幕山北麓,西到粤汉铁路线,北抵长江的广大地区”(《湖乡风云·内容提要》)。无疑的,这个“网中网”与“网外网”里,还悄悄含有毛泽东主席《论持久战》中的抗日战争的全过程等。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整体把握并体悟到长篇小说《湖乡风云》的“网中网”与“网外网”之互联互动的巨大意旨,全在于将叙述的视觉聚焦于梁子湖地区的一支民间武装,一支最终成为我党江南新四军大部队里不可或缺的生力军:
梁子岛护鱼队(自发组织)
梁子岛复仇队(“同上”)
梁子湖抗日游击队(党领导的队伍)
新四军独立团(部分加入、部分留守)
随大部队北上的某部(全部加入)
尤其值得我们重视的是,陈绪保的这种“网中网”与“网外网”小说结构,既有“网中网”的“纲举目张”与网网相连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之巧妙安排,又有“网外网”的网网相依与相存的大背景之艺术性置设。如:在小说的“序幕”里,他只把日寇侵华战争时的“南京沦陷”、“武汉保卫战”作为背景材料运用。而饱受日军狂轰滥炸之苦的“湖乡”人,自然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了。这种极为简雅的“开场白”,为小说《第一篇 锋芒毕露》的登台亮相、也为其他各个章节的奋勇杀敌的精彩故事,埋下了伏笔。
在陈绪保看来,《湖乡风云》中的人物典型形象的塑造是小说获得读者认可的重要因素。而地域性或地域文化,更是他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因素。他觉得“湖乡”人(即他所在的梁子湖人)的骨子里有一种爱憎分明、敢闯敢干的精神力量,而这种力量就来源于长久积淀的梁子湖文化(当然,也根脉于楚文化、中华民族文化)。这样,他所塑造的一些“湖乡”人物形象,就带有地域文化的特色。
在共产党员李汉章影响之下的主要人物王江涛,是陈绪保精心塑造的一个“湖乡”人,一个带领队员出生入死的组织者,一个在党领导下的出色指战员:倾心抗战(“船毁父亡”,“踏上了返回梁子岛的复仇之路”);敢作敢为(成立“复仇队”,“去天灯垴买枪”);克难攻坚(解决断粮危机,显“挖藕”一技之长);足智多谋(梁子岛保卫战,“专打船阵前的炮船”);临危不乱(被迫转移,“化死门为生门”);追求光明(接受共产党员李汉章领导,“我愿意听你的,让你来当我们的掌舵人”);意志坚定(身陷囹圄,“被打得遍体鳞伤”);敢于担当(国民党队伍撤离,“考验王江涛的时刻到了”)……在随之而来的长期战斗生活中,王江涛能灵活地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扩大自己的队伍,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与日、伪、匪、顽巧周旋,取得一次次大大小小的胜利。尽管王江涛的典型形象是这么的光彩照人,但他也有纪律不严、脾气冲动等方面的“不足”。比如:他曾不辞而别、私自下山探听敌情,险些丢了性命。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陈绪保塑造的典型人物形象,不是那种脸谱化或概念化的,而是有血有肉、有个性化色彩。
陈绪保在写王江涛与陈琼芳的爱情故事时,运用“湖乡”人日常生活中快言快语,或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来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比如,王江涛因陈琼芳落水让其换衣服时,便说:“家里没有女人,衣服是我的,你将就点换上”,这既是渔家之实话实说,又句句如梁子湖水滴在灰台上的那种一点水一点湿之实实在在,且起到了让有初恋感觉的陈琼芳在一种惊疑之中、顿觉暖语入心的作用。
王江涛在帮陈琼芳恢复身体喂乌鳢汤后,陈琼芳对王江涛有了青春女性的爱之初觉:“眼前这个男人,像哥哥吧,但比哥哥多了点什么;像母亲吧,但没有母亲的啰嗦琐碎”。这种比较式的直接,亦与“湖乡”人直爽性格相关。
在王江涛、陈琼芳与叶家虎去天灯垴买枪的途中借机消灭了两个日本鬼子后的对话,亦能体悟到地地道道“湖乡”人的一些风趣与幽默(简短的对话里,三个人物便活灵活现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叶家虎!你害不害臊?别看我是个女孩子,我都比你强,起码,我有自己的主见。”
“你,女孩子?”王江涛插话。
“王江涛,你看不起人!”
王江涛嘻嘻一笑,“没有,我是怕天下的爷们没事干了。”
“贫嘴!”陈琼芳白了王江涛一眼,说。
英国女作家、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弗·伍尔芙认为,作家不能脱离生活中的故事。陈绪保深知小说中的故事,是与“湖乡”的生活紧密相连的。比方说,他描写王江涛误认为陈琼芳爱上了共产党员李汉章之所谓“三角恋爱”的故事情节,就带有“湖乡”人爱情生活的简单与纯碎。陈绪保有意避开了其他小说中的对于爱情场面与相关情节的大书特写,只在符合“湖乡”人性格特征方面下足功夫。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三角恋爱”的情节里:王江涛的“吃醋”、陈琼芳的“好感”与李汉章的“轻松”,可说是在简洁处下力,全无任何着意的大段铺写。他的这种不枝不蔓的书写方式,还体现在李汉章、陈星魁与刘云妮的有关叙述里:刘被李汉章救过并一起“出生入死”,有感激、爱慕之情;自陈星魁出现后,她爱上了陈……
陈绪保小说中的这种“三角恋爱”的故事情节,在长篇小说里虽说占的篇幅不多,但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却有很大的帮助。譬如,在两个不同的“三角恋爱”关系中的优秀共产党员、出色的指挥员李汉章,一心扑在抗日斗争的工作上,将对同志间的一些好感与爱意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中,直到陷身大牢,宁死不屈,体现了他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党和“湖乡”人民之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
在陈绪保典型人物形象塑造里,我们所看到带有区域性特殊的人物形象不仅仅是正面的。如王江涛、李汉章、王琼芳、陈星魁、刘云妮、陈洪勇、冯丹等,就连恶贯满盈的日军大冢与土匪头麻五的性格特征里,也有“湖乡”地域文化的“踪迹”。
大冢的父亲,“是张(即张裕钊,梁子湖畔东沟镇龙塘张村人,晚清官员,散文家、书法家)体书法的膜拜者……父亲交代他,如到湖北,千万不要打扰张先生故里的人”、“在他带着队伍到东沟龙塘扫荡,见到张裕钊故居时很特别。他破天荒地没有在龙塘村烧杀抢夺”。这就是说,陈绪保所塑造的反面典型人物——恶贯满盈的日军大冢受到地域性文化特别影响,才让他的那把血淋淋的屠刀少流了几滴“湖乡”人的鲜血。
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匪首麻五,有的是“湖乡”地痞流氓式的恶言恶语。如:在投靠国军寥其峰部时说,“他毛舅的!老子做了一辈子的婊子,不差这一回,就按你说的办”;在督促匪徒攻梁子岛抗日游击队时说,“他毛舅的!谁调头,老子给他开天窗”;在走投无路之时,面对会扇阴风、点鬼火的匪徒铁公鸡说,“他毛舅的!你说怎么办?”……
《湖乡风云》的地域性色彩十分浓厚。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里,有重点描绘的碧波荡漾的梁子湖与相关联的各具特色的鸭儿湖、严家湖、黄金湖、大草湖、三山湖、峒山湖及长江等;有小说人物常居地的充满神话故事传说的梁子岛以及人物设立不同战场需要往来的有故事的沼山、大幕山北麓、月山、三山、峒山、横山、西山、麻石岭等;有“湖乡”所历千帆竞发的渔船、千姿百态的水草与鱼、蟹、虾、鳖等;有热闹非凡的传统捕鱼节、人声鼎沸的古老码头、小巧玲珑的采莲船与沁人心脾的牌子锣;有梁子湖这片土地上的一些鲜活的地方文化,包括有超强表现力的方言土语等。比如:
拜祭湖神的“祭文”:“祭祀我神圣巨泽梁子湖之灵,并陪祭水神龙王、观音大帝、妈祖天尊、玉红娘娘诸尊位”,为梁子湖捕鱼节增添了一层神圣感,暗寓了“湖乡”人虔诚的祈愿;梁子的神话传说:“沉了高唐县,烧了瓦窑澥,浮起荷叶州”,在虚虚实实里,见证了与众不同的梁子湖与梁子岛的沧海桑田之变;梁子湖游击队队歌:“梁子湖游击队,胆大有智慧,保护老百姓……”,唱出了游击队队员对父老乡亲的大爱,对敌人的仇恨,洋溢着革命者的万丈豪情;梁子湖的情歌:“水汪汪来水深深,妹眼媚啊勾哥魂”,暗示了梁子湖青年男女爱之真诚与妩媚;梁子岛前街、后街生意兴隆的顺口溜:“金汉口,银金牛,铜打荷叶,铁月亮岛”,以比兴或比照的艺术手法,赞美了家乡拥有独特意义的湖与岛;梁子湖富有哲思的谚语:“没有吃到鱼的鹰,还会来的”,可品悟到“湖乡”人在经历生活实感的磨擦后,所闪现的一些智慧的火花;梁子湖区流行的歇后语“米箩上偎鸡蛋——稳稳当当的事”、“四两鳊鱼——窄着看”与梁子湖人的俏皮话:“嗬!地缝里长出一张嘴来了,你是哪根葱?”,含蕴着家乡人就地取材所形成的有趣味、有意义的地域性生活用语;梁子湖的地方方言:“一些守湖精(没有返回北方的野鸭)”,包括前面提到“他毛舅的”(骂人的话)以及像离梁子湖不远的大冶人之“客跟客打架,客去扯”的“客”(可任意代指人称代词中的“我”、“你”、“他”),都是当地人日常惯用的一些富有生命力的俗言口碑;梁子湖船民的行规:“船家的规矩是不问船客去向,要等上船后船客自己说”,其意尽在作为地地道道的船民一定要尊重每一个客人,只做船家应做的事……
文学作品与地域文化的关系,历来是考量文学的重要维度。我觉得长篇小说《湖乡风云》的容量极大,作家陈绪保还可多选用一些属于地域性的传统民歌、情歌、俚语、童谣、农谚等。当然,在选用之时也应该注重保持地域性用语的一致性,尽量避免“岗地上有一片苕地”的“苕”(当地人之俗称)、“本地的红薯烧酒”的“薯”(非当地人之俗称)的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