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继琼
尽管我家与表姐家一个住村西头，一个住村东头。童年时，也总爱大老远顺着宽直的土公路穿村而过，独自走去与大我一岁多的表姐形影不离在一起玩。或许是因为表姐和六个表兄弟加起来共有七个，玩伴多，疯闹起来很有趣味吧！其实，表姐家那边山峰高峻，山坡陡峭，人户很零散，有时要翻过一座山才能见到一户人家。若是想叫上玩伴一起去放牛、割猪草、捡谷的话，就得在山这边放开嗓门喊，对面才可听见。依此，表姐也是巴不得我天天与她在一起玩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姑妈慈爱，对我娇宠非常。虽然那个年代生活拮据，却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比如地米菜面粑，烤小鱼小虾，南瓜花煎粑粑等等。重要的是她对我极舍得，只要母鸡下了蛋，每每会留攒到我去后，才就着小葱煎，或煮，或蒸了悄悄叫着我避开来吃独食。更难忘的是到开饭时，表兄弟都听话的添盛野菜或萝卜菜末饭，只有我与表姐是吃的白米饭。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真是不懂事，在刚刚缓和闹饥荒的年代，这些美食可是含辛茹苦拖带着七个孩子的姑爹姑妈从牙缝里省下来厚赐给我的。这些美食不仅填饱了肚子，更滋养着我的味蕾，成为童年留在脑海最珍贵的记忆。
表姐家原住在六条大路的山底下，家门前有一口大水库，水库下面是一梯一梯的稻田，从堰塘往下边稻田里赶水，很方便，只要顺着水桥子下水去扎个猛子，将通向稻田堵着的粗篓桩掏穿，就可以顺着一块田一块田的灌溉了。靠右边是一条长长的土山坡村道，约有两米多宽。每当拖拉机突突开上坡时，灰尘扬起老高老远，喷得衣服、头发和脸上都是，车身上会冒出黑黑的柴油烟，一时间仿似把天也熏黑了一般，同时发出难闻的煤油味。特别是在拉满货物的时候更甚。
土山坡的另一边是山丘，山上一年四季总能看见开着漂亮的花花朵朵，五颜六色大小不一，还有很多的山果子，如酸甜的绿里透白泛着光亮的洋布赖子、红艳鲜甜的野 子、黄红相间的秧李子、青草一样的酸咪子、清甜诱人的野山枣。与表姐一起看山花采山花，摘山果回来吃，是最开心的事。在吃菜末饭的年代，这些山果、草根于我们就是美食了。有时候贪心，把野果子装在衣服口袋里，汁液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惹来姑妈或者妈妈责怪，表姐总是护着我，说是她的主意。
至今让我难忘的，是一起劳动一起收获的时光。表姐家旁山上灌木丛林多，一到下雨天，就会长出很多的山菌子，地线皮，每当此时，我就会与表姐和表兄弟们结伴上山，挎上竹编的篾菜篮，拿一根竹棍，一是方便拨开杂木草林，二是防遇上蛇或蜈蚣可以打（老人说蛇是怕竹子的），避免被它们咬伤。虽说有时会分成几个小组，但是都不会隔得太远，相互可以照应。最开心的时光莫过于找到野山菌的老窝了，一窝就能捡上一小菜篮子。当年我曾天真的问姑妈，它们的妈妈在哪里，怎么能生下这么多大小不一的菌子。姑妈只是一脸慈爱的唤着我的乳名，无比温柔的笑着对我说，长大了读书了你就知道了。
一年一年过去，我与表姐朝夕相处在一起度过了五年的快乐时光，直到小学毕业她因贫辍学没有再读书，而我要继续上学才没有天天在一起。但是只要周末或放长假，我依然会抽空到姑妈家，与表姐亲密交流。表姐开始承担起帮姑妈做家务的活了，洗衣做饭打猪草喂牛羊，基本上没多少闲时了。后来，表姐要跟大人到生产队上工，我一个人玩着无趣，加上中学作业多，经常还写文章练笔，便渐渐去得稀疏些了。不过寒暑假我和表姐还是会腻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玩闹。
初中毕业放了假后，我依然会第一时间到姑妈家找表姐玩，没有等来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我报考的第二志愿倒是来了通知。也开心，可以圆自己当一个白衣天使的梦想。
性格温柔的表姐虽然才１５岁，已经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灵动美丽。更难得的是，她与表兄弟们一起到责任田下地做事，回家后又与姑妈一起忙着洗衣做饭料理家务活，无论是上山打柴下地割谷插秧，她从不落下，也从不叫苦叫累，总是觉得自己不比表兄弟这些男孩子差。周围很多女伴或婶娘们都跟表姐说，有哥哥弟弟们出力气，你就不用做那些苦活累活，可表姐只是笑笑，依然是家里家外的忙活。
这几年，大表哥和二表哥相继成家，有了嫂嫂，又添了侄儿侄女，一家人住在一起就更热闹了。虽然房子显得有点挤，但都十分和睦，也算其乐融融。表姐除了平时做的活，回家后也爱意满满地帮忙带着照看侄子侄女。
或许是因为穷则思变吧，大表哥与二表哥都是吃百家饭木工瓦工手艺不错的手艺人，在外面可以挣点现钱补贴家用。当时表姐家里一共有十多口人吃饭，除了一家齐心协力把分到的责任田种好保证粮食供给，承包的荒山也将之好好利用起来，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把之前的杂丛草林砍来当柴烧，挖根翻土后，又去买了一些品种不错的桔子、柚子种苗回来栽种培管，同时还承包了水库投苗养鱼，这样一来，每个人都变得十分忙碌了。一份付出就有一份收获，勤劳致富让生活也开始改善起来，从最初的只求填饱肚子到舍得专门去水库打一网鱼、杀一只鸡来解馋了。
表姐虽然只是一位出身寒微的农家女孩，在左邻右舍叔伯婶娘眼里都评价很高，称赞她十分懂事，也极孝顺体贴父母。还有几家非常喜欢和疼爱她的，盼她长大了提亲想让她当儿媳妇。这次暑假来表姐家，就见到了几个到姑妈家说亲的媒婆。想到表姐终归是要嫁人，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与不舍。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就一定得嫁人。更何况对未来的婆家也是有一点恐惧感的，不知道嫁过去了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将来的婆家人会不会对她好。好在姑妈并没有答应，只推说表姐年纪尚小，等过几年再谈婚嫁之事。
等我踏进了卫校开始学习新知识之后，就很少有时间与表姐相见了，她也因为忙碌极少来我家中。一晃四年过去了，等到第五年我从卫校毕业开始在镇医院实习的时候再抽空去看她玩了几天，发现表姐是真的长成能干漂亮的大姑娘了。姑妈和表姐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经姑爹的一位亲戚介绍，帮表姐在岑河找到了一个为人不错的小伙子当姐夫。眼看表姐婚期临近，才发现我排在第一个送嫁的名单上。亲朋好友来参加婚礼都是开心和祝福，只有表姐的哭嫁歌唱到人心里发酸，姑妈也自然是十分不舍。几个表兄弟也是心中难舍。但是当表姐夫的自行车队来接亲时，还是按照当地的传统习俗一路喜炮，热热闹闹把表姐娶进了门。
后来听说表姐嫁过去后，第一年就被评为五好家庭。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姑妈家教极严，表姐这些年侍奉公婆，生儿育女，团结邻里，勤快劳作就如同身在娘家一样。后来，她和姐夫不仅承包了６０多亩水田种稻种棉，还学会了种菜种瓜拿到集市上卖，除了换些生活日用品，多的结余也可以贴补家用。
表姐婚后因为太忙，回娘家的时间十分稀少。而我时常在非常想念她的时候，才会抽空去看一下。每当此时，我也会感慨一声“女儿不嫁河那边，来来去去要船钱”的民谣。因为表姐回一趟娘家实在太难了。后来，我也成了家，要带着家人孩子隔河渡水去看表姐实在不易，当年的荆州长江大桥也没有修建，光是坐上大巴车等渡船就得两个小时，还要运气好赶上人不多，车不多才能当天到。加上边带孩子边忙于工作上的事，奔波劳碌操心劳神，只觉得身心疲累。虽然想念，也只能各自忙碌，各自牵挂在心。
今年父亲因病到荆州就医，检查结束后还有点空闲时间，突然就想去看看表哥表姐。老人提起后，我掐指一算，竟有二十多年不曾与表姐相见了，到岑河也还是在２００６年在报社当记者采访时来过。思忆起童年每天都呆在一起分分秒秒难以分开的亲密时光，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阔别呢！
被生活强行隔离，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弟弟电话联系到在城里工作的三表哥，他十分热情周到的接待了我们。在共进午餐时，也聊了很多表姐的情况。得知表姐和表姐夫利用６０多亩稻田进行虾稻养植十分成功，儿女也非常有出息，都成了公务员，我们也分外高兴。吃完饭后在三表哥的带引下，我们就直接驱车赶到表姐家。
平原一望无际，整齐的民居和村庄田野让人心旷神怡。芝麻开花节节高，水稻瓜菜葱葱绿。一路上都是愉悦养眼的田园美景，不见了当年牛猪遍地跑，也自然没有了牛粪遍地，这些年的新农村建设比起当年我陪表姐送亲过来时的情景，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焕然一新。一路上留给我的都是惊喜和感叹，经过一些村路，依稀记得有几块田地我当年还来帮忙插过秧呢。地还是那些地，只是作物随着市场需求有了一些变化，棉花很少见到种植了，杂粮作物倒是多了一些。
表姐早早就迎候在门外，一见到我们下车，激动地过来跟我们一一拥抱。接着把我们让到开好空调的室内喝茶。小坐了一会儿，才带我们到后院去看果实累累的枣树、桔树、柚树，还有一沟开得正盛的荷花和莲蓬。一大群小鸡娃在园子里嬉闹找虫，太阳下的几个大龙缸晒着豆酱，香气扑鼻而来。很久没有闻到这种老式传统制作的豆瓣酱香了，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转瞬入腑入肺，这久违的浓香实在诱人味蕾。
父亲问起表姐的稻虾养植，表姐说一共有６０多亩面积。表姐又把我们带到仓库参观，里面整齐摆放着虾笼和虾箱。还有几台大车。“舅，都是做力气活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要我们管理好，不出问题，还是可以。我们算了个小帐，到这一季已经卖了３０万，虽说人在这个季节忙得不分白天黑夜，但是还是有想头。加上田里稻谷预计可以卖个１０几万，一年把成本和开支摊去，应该还有些节余。”
在我们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的时候，姐夫哥喂完虾食回来了，见到我们十分高兴，赶紧与我们一起到“粮梓湖”的农家餐馆订了包间点菜，招待我们共进晚餐。酒席间，妈问到侄子的婚事，表姐满面喜悦地说：“儿媳妇和亲家都很好，特别明事理。明春就要接您们来喝喜酒了，现在我们在城里把房子、车子都买好了，结婚证也领了，就等娶儿媳妇过门那天了，到时候，您们来可要多住几天哦！”
听着表姐说的这个大喜讯，感受着表姐和表姐夫脸上的喜悦之情，病情初愈的父亲竟然端起酒杯要喝一口祝贺，大家不约而同举起了酒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