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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山买树历除记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发布时间: 2024-03-29

余成喜

我一辈子都在教书。职业性质让我成了“肩不能挑,背不能驮”的脑力劳动者。然而,谁又能相信,就是我这么个“肩不能挑,背不能驮”的教书匠,却在1974年和1975年分别两次翻山越岭,步行几百里到通山县林区,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回了6棵杉木树。

两次买树一共历时10个昼夜。在这10个昼夜里,每一次只有去时在费家冲睡一个晚上的觉,吃一顿晚餐。在买树返回的途中,就再也不能睡觉了。睡觉只能在扛树休息时打个“盹”,或者是边走边睡;吃饭也只有干粮可啃了。买树的艰辛程度,真的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述。

那个年代,树木是国家统购统销的物资。政府严禁私下里买卖。因此,农村人到任何一个林区购买树木绝对不能明目张胆,只能私下里偷偷交易。因此,购买者在买卖的过程中,往往神经高度紧张,既要躲避林区管理者的“围追堵截”,又要栉风沐雨,忍饥挨饿,承受着千般苦万般罪。所以到通山买一次树,都是对自己身体的一次最残酷的摧残。

到通山林区买树路途遥远。其距离最保守的估计也在400里以上。这里,我们可以先来看看买树所要走的线路图:从汀祖出发,走陈盛,翻过四峰山到铁山。然后乘坐3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大冶县的灵乡镇(去时空着手可以坐火车,返回时就扛着树木不能坐火车了)。下了火车后再走费家冲。费家冲有60多里路长,途中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白天先要走几十里路后再翻越宋家山。宋家山很高很大:上山15里,下山也是15里。然后才到达通山地界。林区距离这里还有几十里的山路。要走到天黑才能到达。这些山路都是些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是那些偷买树木的人长时间“踏”出来的作品。

我买树完全是被“逼上通山”的。当时我弟弟家急需住房。我们兄弟二人,原本有二间半住房,面积也有百把个平米。但我在1970年成家后,父母便把我分了出去。分家时,因为我是长子,按照农村的习俗,主房应该属于我。如此一来,我弟弟就只剩下一间房屋和一个“边屋”了。面积还不到50平米。而父母还和他住在一起,如果结婚了他就没有房子住。为此,我父母急得团团转。他们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考虑要盖房子的。可那时农村盖房子所用材料只有木材一个选项,而木材国家又不能供应。怎么办呢,我们除了远走通山这条路外,真的是别无他法。

通山林区平时对木材的管理很严格。只有在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时候其管理才会松懈一点。所以我们这些偷买者总是选择这个时间段远涉通山。

我第一次到通山买树是1974年腊月初。那时我还在咸宁师范读书,当年27岁。寒假回家后没过几天,我和弟弟余加喜就和村里的水生、成中一行6人结伴前行。坦率地说,就我这小身板怎么能去买树呢?我是咬着牙齿出发的。

据知情者言,买树路上吃饭困难。所以出发前,我们饱餐了一顿。然后就带上一点大米,咸菜和几天的干粮。我们的干粮是母亲亲手做的“小麦粑”。再就是绳子扁担和钱物。买树赶早不赶晚,这一天早上的6点钟我们就出发了。

到达铁山后,我们赶上了去灵乡的第一班火车。到达灵乡火车站后已经是中午12点多钟了。从灵乡镇到费家冲还有几十里。到底几十里?我们也不知道。反正进了费家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费家冲两边都是大山,只有中间一条路。60里长的费家冲大概走了一大半,天就黑了。我们在“冲”里找到一家农户,每人交2角钱的住宿费。这户人家很好,他们为我们代煮了一餐饭。我们就着自己随身带来的咸菜吃了一顿。同行的水生以前来过二次。他告诉我,买树途中只有这一餐饭,以后饿了就只能吃干粮了。也只能今天晚上在这里睡一觉,买到树后白天黑夜就只能赶路而不能睡觉了。吃完晚饭后,我们几个便用农户给的一床棉被,躺在稻草上和衣挤着睡觉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又出发了。大概走了几十里,我们便到了宋家山脚下。宋家山真大真高,它是我人生见到的第一座大山。抬头仰望,看见的只是山顶上的云海。前面说过,宋家山上山15里,下山也有15里。走了过后,我觉得上山远远不止15里。上山的路很窄很陡,攀登起来实在费劲,我们累得都气喘吁吁的。山路两边都长着一人多高的白芒草。山实在太高太陡了。我不敢往下看。上山用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是费了好大劲才到达山顶。站在山顶我俯视山下,原来的那些大山统统都成了“小不点”。

下山也应该不止15里,但比起上山来,路要平坦许多。山路上的泥土也多了起来。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山路边上还堆砌了好几个平整的石块,大概是供行人歇脚之用。

翻越宋家山之后就是通山地界,这时天也黑了。我们跟着水生走了一个晚上才到达通山林区,这时天已经亮了。买树是非法的,交易只能在晚上进行。为了安全,于是我们便躲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山沟里坐着休息。天黑以后,我们一行便摸进一个山村。这里的树确实便宜,讲讲价,一棵杉树3一4元钱一棵。我和家喜各买了三棵。水生他们体力强,一人买了4棵。

山区的农民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头上往往都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只露出二个眼睛和嘴巴,手里还都拿着一把砍树的镰刀,刚开始看了我很有点害怕。这里的山民有些人很鬼,他们常常先把树买给你,等你出村后他们又冒充林区管理者进行拦截,将卖出的树木又“没收”了回去,以前很有些人吃过这种亏。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进村前我们都商量好了,一但买树成功,我们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将起来。估摸着危险过去了之后,我们就再悄无声息地从另外一条路走出。

如此折腾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到了宋家山脚下。这里不是林区,没有“拦路抢劫”者。即使有,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有6个人,可以奋起打斗一阵。上山很累,干啃了几块干粮后,我们都脱了棉袄,个个汗流浃背的。和下山比较起来,上山的路要平坦许多,累了也能放下肩上的树休息。但下山可不得了,坡太陡,那路也真不是路,累了也只能靠在悬崖边上喘口气。树扛在肩膀上要特别小心,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滚下山去。据长期行走在这条山路上的金牛人、太和人说,过去扛树下山曾出现过摔死人的事例。

下了宋家山,我们就各走各的了。体力强的先走,体力弱的滞后。这个时候的我基本上算是累瘫了。肩膀上扛着的三棵树,刚开始还觉得不是很重,可现在却是越来越重了,从宋家山到灵乡火车站还有100多里。我只能咬着牙坚持着。到达灵乡后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中途没有地方休息,累了,在路边歇歇,困了,靠在路边打个盹,渴了,找个地方喝口生水,饿了,口袋里还有几块“小麦粑”。总之,我身体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只能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又走了一个晚上,第五天上午我们兄弟才到达铁山。在铁山我高兴极了。从铁山到汀祖可是不远了,翻过四峰山就算到了家。可是当我抬头一望见那山头,我的腿肚子便在打颤。翻山真的我已经翻怕了。于是,我们只能舍近求远,弯道碧石。在万家垴,虽然这里离家只有7公里,但我们真的再也无力向前,只好将树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里。

第二次到通山买树是1975年,也是腊月。这年7月份我已经从咸师毕业回到程潮学校了。那时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寒假放得晚,老师休息的时间也很晚。放假回家后,离春节也只有10天了。弟弟的房子虽然已经筹备了一二年,但房子还差几根木料,通山我们还得去。我在计算了来回的时间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时候我们又出发了。这一次村里一共去了7个人。去时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我们除了草帽扁担外还另外带了雨伞。

这一次买树比起上一次来,其过程不是用“痛苦不堪”所能概括的。和以前一样,我依然只买三棵树。返回时,一到费家冲,天就开始下雨了。开始是毛毛雨,后来却越下越大。虽然我们都带了雨伞,但肩膀上扛着树了,雨伞根本就不能使用,我们只能带着草帽在雨中行进。不久身上的棉袄全淋湿了,肩膀上的树也越扛越重。最要命的这里是荒郊野外根本就没有蔽雨的地方,当然即使有地方蔽雨,可身上的湿棉袄也不允许我们停歇!如果停歇身上只会是更冷,这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只有冒雨前进一条路。到了灵乡后,离家还有100多里,这时雨小了些。我可真是驮不起了,多么想丢掉肩膀上的树木,但又不能这么做。为了这几棵树,从通山林区到这里,我们可是用了半条命啊!现在除了继续往前走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选择。这个时候,我们这一行人除了我和弟弟外,其他的几个早就走得没影了。我和弟弟已经没有任何指望,只能相互鼓励,沿着铁路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最后实在是扛不动了,我和加喜一道便利用铁路将我们所扛的6棵杉木放在铁轨上,然后用绳子拉。拉一段歇一段。我们这时已感觉自己己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肚子觉得饿,身上觉得累。不一会儿,我跌坐在铁路上想要打个“盹”。加喜连忙拉着我,说:“哥,歇歇可以。但人不能坐在铁轨上,树也得搬下来。不然火车来了危险。我听说以前曾经有人坐在铁轨上,后来睡着了,火车来了不知道,结果被碾死了。”

我说:“都大半夜了,哪来的火车?!”

但余加喜坚决不许我坐在铁轨上,他坚决地把树一根根地搬下铁轨。就这样在铁路旁,我们坐了一会儿,当我们正睡着的时候,突然,一束刺眼的探照灯射了过来,一列火车正轰隆隆的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被惊醒了,吓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巴。这次要不是余加喜有先见之明,我们俩肯定会被火车碾成肉泥。

据说从灵乡到金山店铁矿只有30多里路。可我们却走了一个晚上。我们到了金山店,天已经蒙蒙亮了。新的一天又来了,但从这里回家还有七八十里。这时天上的雨虽然停了,但我们身上的棉袄却是湿漉漉的。当然我们累的那个形象,真是惨不忍睹。然而,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失去信心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邢丹桂来了。邢丹桂原来是程潮铁矿的汽车司机,后来调到金山店铁矿开车。他儿子叫邢利军,是我的学生。于是我就找到了邢丹桂,希望他们帮忙把我们的树带到程潮。当时他还没有起床,他儿子也在那里,听到我的声音后连忙起床。看见我之后,便满口应承下来。我长出了一口气,顿时便瘫坐地上。

回到家后,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我们腊月二十三出去,到现在己整整5天时间了。这时的我全身己完全冻僵了。父亲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我的湿衣服扒了下来。再后来,我冻僵的手指已不能再伸直。我是老师,手指不能伸直就意味着不能写字。我着急了,返校找了好几个医生治疗,效果均不明显。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找到了鄂城的名医洪竹书先生,老先生是名医,看病不问病只把脉。吃了他开的6付中药后,我的手指头才有了根本的好转。不过到现在,我的手指还存有痼疾,伸缩时手指还是不舒服。

回顾我这一生,我经受了太多的磨难,通山买树只是磨难中的一件。但是,对这些磨难,我从来都不埋怨,相反却是万分感谢我人生中的这些磨难。因为这磨难锻造了我的坚强,砥砺了我的意志,为我在自己人生的奋斗中,提供了难以估量的正能量。

我是个悲剧人物,一生没有辉煌,只有窝囊。尽管我人生的座右铭:为公家做事不让公家吃亏,跟朋友交往不让朋友吃亏,和家人相处不让家人吃亏。但结果呢,一辈子都是孤独地奋斗。家有困难没人帮,家有难事没人问。那种孑然一身的困境到现在我还在激动,还在流泪。但最终我还是没有被困难所打垮,所击碎。这其中所需要的坚强意志,均得益于我人生中的这些磨难。所以我特别推崇孟老夫子的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

当然,我所说的“大任”并不是“治国理政”,它的内容广泛,泛指的是一个人的人生所要完成的任务,所要履行的责任。有鉴于此,人生在成长过程中吃些苦,经受一些磨难是好事而决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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