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晏
三个月前,也就是从母亲不能自理之日起,我就到集镇上买了一辆轻盈漂亮的蓝色自行车,为了与时俱进,我还是管它叫小单车吧,这样听起来带点城市的洋味儿。
买单车主要是为了方便回家照顾母亲,顺便也锻炼一下身体。事实证明,我还真是买回了个大宝贝,这玩意实用不说,还替我节省了一笔叫摩托车的费用,一天来回几趟,最少也得二三十块。身边的朋友都笑我落伍,这年头谁还骑个自行车满街跑?我却笑而不语,要知道曾经我也买过好几辆电动小毛驴,确实省时省力又方便,可我总是习惯拿油门当刹车,一用力毛驴就发狂似的飞奔,吓得我心跳加速,脑子一片空白,几次外伤被送到医院,左胳膊右腿至今疤痕累累。从此也就死心塌地爱上了自行车,最起码我脚不蹬车,手抓的再紧,它也不会狂飙。
回娘家的路看似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中间却有微坡,每次踩车时很是费力,所以我总是在道路两侧处骑行,有一次龙头一歪,差点掉进路边的泥坑里,幸亏我车小腿长,一只脚迅速着地才稳住重心。我特意在小单车前面装了一个土黄色的篓子,跟车身颜色算是绝配,美观又大方,我在心里美滋了好一阵子。篓子里放着母亲的小零食和常用物品,当然还少不了母亲指定的各种药物。那些药是母亲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于是,我每次回家,必定要列个药物清单,一样也不得少。我的小单车也真是给力,带着母亲的希望在路上来回欢快的奔忙,而我,却忽略了车胎是需要打气的,就像人是需要不断摄取营养才能维持生命。直到有一天我实在踩的费力,干脆推着单车步行,这才发现后胎瘪瘪的贴在地上,宛如我那日渐枯瘦的母亲。
今日清早,我照常拿起北京老布鞋(骑车专用),准备先去单位安排一下工作,然后再回去看母亲,刚抬脚下楼梯,母亲的电话来了,声音极其细弱,我大声的问母亲怎么了,只听见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说出血之类的话,我有一种不祥预感,立马飞奔到楼下,我得先回去看看什么情况。于是我习惯性的来到停放单车的老地方,却发现是空的,我突然像丢了魂儿一样,慌忙急乱找到门卫,看了半天摄像头才发现单车是被我昨天下午骑到单位,后来去城里办完事就直接回家了。我快步来到单位,老远就发现小单车在侧门处静静地等候着我,车身还沾满了昨夜的雨露。我忙从包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擦拭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愉悦让我暂时忘却了母亲的伤痛。
我简单安排一下工作,换上布鞋,蹬着单车就往母亲家的方向用力骑去。推开门,看见母亲双手沾满了鲜血,我吓呆了,大哭起来。母亲指着床铺,示意我揭开被子,我掀开被子发现母亲的屁股下全是血,尿不湿早已浸透,隔尿垫子染红了一大片,有的甚至凝固成了血块,母亲手里还拿着尿不湿,想要自己摸索着换,却弄的满手是血……凭借我多年的临床护理经验,母亲这是消化道出血了。我边哭边给哥哥弟弟打电话,并把照片发给了他们,然后烧水给母亲清洗,泪水哗哗,怎么也止不住。不一会功夫,嫂子、弟弟和弟媳妇都赶回来了,我说把母亲送去医院治疗,母亲坚决不肯,又怕我伤心,说自己一点不痛,要是真的就这样走了也算是有福之人。然后又吩咐了她的后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黑袋,用带血的手颤颤巍巍的从袋子里抠出1000块钱,塞在我手心,叫我早点把纸钱买回来……此刻,我的心痛到无法呼吸,母亲的便血一直没有停止,我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干过,就这样看着母亲的脸颊越来越苍白。
中午时分,母亲用眼神示意我早点回家做饭,然后闭着眼睛说想休息一下,嘴里还念念不忘她的纸钱。我背过身,擦干眼泪,给母亲喂了一口水,告诉她下午还会回来,母亲微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以前总觉得母亲会活很久很久,毫无顾忌的吼她,各种言语刺激她伤害她……甚至为了阻止她下地劳作,当着母亲的面发誓下辈子不再做她的儿女。记忆中,我们姊妹几个在母亲面前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每次提起她做农活,都是咬牙切齿的恨。如今,母亲气若游丝,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那种即将离别的痛堵塞着我的胸口,仿佛有千斤重。
回家的路上,我依然骑着心爱的小单车,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快。我无暇顾及路人异样的目光,任凭泪水和着鼻涕肆意流淌。当我停下来从篓子里拿纸巾时,突然发现母亲的药还在,只是静静的躺在篓子的边角,再也无需为它的主人服务。想必,药物也是有灵性的,为从此再无法得到主人的宠爱而悲嚎。
很快,回到小区。我依然把自行车停放在原来的位置。我擦干鼻涕,轻轻抚摸着承载母亲希望的小单车,心中百感交集!原以为,它会永不知倦的为母亲传递温情暖意,将一对母女的骨肉深情,融入车身的每一处,成为它永久的牵绊。可现在 ……
路还是原来的路,车还是那辆车,但是回娘家的路,从此变得漫长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