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火
意象对于诗歌的重要性,自不必说。然而,意象通过抽象、通象等产生一些更加鲜活的意象或是更有深度的意象,就有说的必要了。就平日里所见,不少的诗人或诗作者所运用的意象,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要么是一些混乱、晦涩、玄虚的意象,让人摸不着北;要么是一些带有共性色彩的意象,让人感到水清无鱼、味同嚼蜡。湖北作协全委会委员、鄂州作协副主席、诗人李鹏在运用诗歌意象方面,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色。他新近出版的两部诗集——《子衣集》《风住的街》中,有《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等短诗,在运用诗歌意象之时似乎在以绝决的方式方法摒弃以上所提及的“两个极端”,可说是因“自成创格”(清 赵翼《瓯北诗话€匪斩率罚┒砸庀蟮南驶钣肷疃取?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
沉重的步伐,是我出走的伤口
像飞出的箭般不知回头
村口站立的草垛是母亲长年的凝眸
这个季节,我是不是该停下来
捡起一片落叶带回家
或者需要白色的盐来灼敷,让疼痛走得更远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是诗人李鹏一系列“母亲”诗的代表作。我以为此诗(从诗题到六行诗)中的一些闪光点,一如“春城无处不飞花”(韩翃《寒食》)之“飞花”惹人眼球,令人拍手叫好。
诗题,除了用“雪”的意象创设诗的情感氛围,把“走近母亲”的赤子之心悄悄盛放着,为下节诗之特别叙述埋下伏笔等“作用”之外,至少有两点让人眼前一亮:一是“以雪的名义”之“雪”的鲜活意象(还藏有可随意代入的“风”“雨”等意象),凸显了“我”念想、担忧“母亲”之真情实感。这种基于拟人化中的一些心理活动的情绪白描,不受时空的囿限,既容量极大,又感人至深。二是创造性地将诗题作为诗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只因李鹏把自己要写的“走近母亲”的情思,全盛放在这诗题里面了。
诗节一,难得的“剪辑”之法。依常理,应写“我”如何在大雪天“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然而,李鹏却有意忽略了。他就像一个擅长于编织故事情节的小说家,着意避开了一般的叙述模式。也就是说,在过去时的时空里,他借诗题《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之“走近”与诗句“沉重的步伐,是我出走的伤口”的“出走”的基本义,暗寓了“我”念想母亲与依依不舍的别离母亲。李鹏的这种主题鲜明并带有艺术感染力之“剪辑”,让他所精心描绘的真实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愫相依互融,产生了画(“雪”天,“我”想“走近母亲”)中画(在故乡时,“我”离开了母亲)之画面叠映的影视艺术效果。
诗节二,在现在、过去时的合二为一里,李鹏突然有了“这个季节,我是不是该停下来”的思考。在李鹏看来,他的这种“停下来”的思考里,有“走”时之“停”、“停”时之“走”,或是“停”时的思悟等。于是,“我”便在顺意而出的叙述里,运用“需要白色的盐来灼敷/让疼痛走得更远”的间接暗示或自我暗示,表明“我”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应早点“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他的这种富有生活哲思的暗示艺术,使意象显得更加灵动、更有深度,甚至还有他的《退却》一诗中的名句——“一只鸟藏匿了一片海”的“鸟”与“海”之意象的宽度与高度。
有人说,诗之美是从意象中感受到的。我觉得还应在“意象”之前后加上“鲜活”、“深刻”等形容词为好。只因“我”在时空的现在、过去时,尤其是未来时,会一如既往地念想伟大的母亲,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走近母亲”。
草帽是风的思想
油茶树开始挂果了
三年的时光在树梢上晃动
像蓝色的摇篮曲。盛着光芒
头顶的草帽陷入深沉
一圈汗渍散发着主人的味道
好浓烈哦。它的陪伴是无微不至的
甚至比影子更加亲密
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
一看到《草帽是风的思想》,就想到李鹏的《风住的街》——“时针被露水定格在凌晨四时/一张纸片将风撕碎/天亮了,巷口一盏昏黄的灯合不上眼/望着风居住的街”、还想到了文学评论家、诗人霍俊明《梦的对岸》——“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只是为了验证/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也抵达了河的对岸”……我觉得李鹏与霍俊明一样,都在字词意义的表层有意避开了物与人的直接隐喻,只让相关的人站在“草帽”、“风”、“梦”之意象的背后,使有个性化的意象显得异样的活脱。当然,他们的这种物与物之意象对接的运用之法,亦可寻迹于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白居易“梨花一枝春带雨”等古代诗人的诗歌作品。相比较而言,窃以为李鹏的“草帽”与“风”、“风”与“街”,因“思想”、因“住”等字词的巧妙搭配而让意象的雅致内涵更显深刻;霍俊明因“梦”与“对岸”、李白因“云”与“衣裳”“花”与“容”、白居易因“梨花”与“雨”,亦会让人感知意象艺术的已臻纯美。
“草帽”与“风”的“思想”,往最简单处说,就是“母亲”的“思想”。然而,这一层意思,诗人李鹏只将之藏在诗的背后,不肯轻易说出来。他就是要说,也只是在结尾处留下一个由读者去思悟的话题:
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
李鹏似乎习惯于在某一场景中以聚焦式的技法,拍下一两个动情的画面(让我们明白为何“只有母亲知道”)。这不,他将诗之镜头对准“油茶树”,并让“草帽陷入深沉”。而后,再让读者闻到“一圈汗渍散发着主人的味道”。这里,已出现了“草帽”的“主人”——“母亲”,可以说“草帽”的指代意义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了。而相对应的“母亲”一词,便堂而皇之的与“是风的思想”之“风”有了隐喻式的契合。当然,也间接地暗示着母亲曾是“油茶树”成长过程中的亲历者。
在此,我想说“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就不用继续追问了——因为我们在感激曾用血汗陪护“油茶树”的“母亲”之时,理所当然的会在“母亲知道”里思悟到:任何事物,一如这“油茶树”,都生活在种花得花、种果得果的自然律条或因果律之中。我想,这大约也是诗人李鹏所祈望的。
灯
当母亲风烛残年
我愿意站在故乡的门口
为母亲点亮一盏灯火。照着母亲前行
我也愿意承受母亲身上所有的病痛
为母亲的来世减轻一点负担
将抽象的主观情思,寄托于具体的客观物象(“灯”或“灯火”),使之成为可感可触的的喻象,令敬重母亲的赤子(“我”)之真情得到鲜明生动的表达。
《灯》,叙述了“母亲”一生中的一个特殊的时间片段——“风烛残年”,也是需要他人,尤其是后辈倾心照料的“风烛残年”。诗中那有感恩之心的“我”,愿意“为母亲点亮一盏灯火。照着母亲前行”。诗句中,出现了呼应诗题“灯”的“灯火”意象,虽说有一些特定的意义,但还未显出个性化特色。自有了“我”愿意“承受母亲身上所有的病痛”,为“母亲的来世减轻一点负担”后,我们对“灯”或“灯火”意象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此时,我们会觉得这“灯”或“灯火”,不仅仅是属于“我”的,还暗含有属于伟大母亲的无所不在的“灯”或“灯火”。这样,“灯”与“灯火”意象的新鲜感与内隐的情思,便无限量地扩充了。
佛教重今生来世说。李鹏用了“来世”(虚写),与“风烛残年”(实写),便在一种虚虚实实里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而在这个想象的空间里,既让我们意会到了诗中涂了层宗教的色彩——即以母亲的“来世”,暗衬她已付出了一辈子的“今生”。从中,又让我们联想到“母亲”曾终其一生以自己的慈爱、勤劳之“灯”或“灯火”,曾照亮过家庭、亲人,也在一偶照亮了乡邻、乡亲,直至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李鹏的这种由此及彼的写法,还出现在他的《背影》一诗里。譬如:那“舞台空无一人/二楼墙角的追光灯像霜打的茄子/……追光灯背后有一个人”的“追光灯”,也有“灯”或“灯火”之隐喻式表达。
意象派诗歌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埃兹拉€放拥拢衔庀笫恰耙恢衷谝簧材羌浔硐殖隼吹睦硇杂敫行缘募咸濉薄N揖醯盟摹袄硇杂敫行缘募咸濉保亲既返囊庀蟆⑾驶畹囊庀笥肷疃鹊囊庀蟮幕靖攀觥H羰窍虢驳酶咛逡坏悖蔷褪前K估瓈?庞德的“意象”说与李鹏《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等短诗,所运用的一些意象之实例是吻合的:李鹏观察精确、具体而简洁;在诗中不加渲染、不带任何一般化的评论;满怀的情思,自始至终处于浓缩、凝练的状态;在别具一格的艺术性营构之中,使意象始终保持着鲜活与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