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鹏
一场大雪过后,山上的树木已披上了银装,枝头的冰晶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阳光与满山遍野的白雪交相辉映,置身其中平静而悠远。
李来福今天的心情很舒坦,独自行走在山路上,身上已微微出汗了。雪后的山路难走,他步履蹒跚地走完这段山路,看见山脚下邻村战友张建桥家里飘着炊烟。一年前,他家的房子被山洪冲毁,他借东家扯西家,重建新房,最大的债主是张建桥。他把家里的农活交给妻子,带着儿子到县城建筑工地打工,一年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大鱼大肉的香味,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
“老战友,这么冷的天,你咋来了?快进屋烤烤火。”正在院子里铲雪的张建桥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拉着李来福的手进屋。
“建桥啊,我今天是来还债的。马上要过年了,正要用钱的时候。”李来福边说边从棉衣内袋里掏出用牛皮纸裹着的小方块。
“老战友,我借给你的那1万块钱,有人替你还了,这1万块钱你拿回去。你能熬过来不容易啊。”
“什么,什么,谁替我还债,你不给我说清楚,老子跟你没完,别怪我不讲战友情份。”
“老战友,你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张建桥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封信,“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李来福拆开信封,熟悉的字体闪入眼帘:“尊敬的老班长。见字如面,纸短情长。请老班长原谅我以这种方式报答我对你的恩情。我经常给您写信,您每次都说您过的很好,是五班长张建桥告诉我您现在的困境。我知道,我当面给您1万块钱,您肯定拒收,因为我非常了解老班长的倔强和自尊。老班长,我欠您的报恩债一辈子也还不完啊……”
信纸上留下了泪滴。李来福打开尘封的记忆,脑海走进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
豫南某部军营靶场,战士们头顶夏日骄阳,正在实弹射击。
“一组已射击完毕,二组准备。”
“卧倒装子弹,射击。”副连长命令下达后,呯呯呯的枪声响彻靶场。
“报靶员报靶。”
“报告,1号靶,5发子弹,命中10环4发,命中9环1发;2号靶,5发子弹,命中8环2发,5环2发,脱靶1发”……
靶场瞬间寂静。打2号靶的是二班战士祝永胜。
连队各组射击考核完毕后,副连长吹起嘟嘟嘟的集合哨声。
“全体都有,立正,向左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副连长跑步向连长报告:“连长同志,七连集合完毕,请指示。”
连长用炯炯有神的眼光扫视了列队整齐的方阵,举起右手,用标准的敬礼动作回应士兵们的注目礼。
“请稍息。现在对今天实弹射击进行讲评。总的情况是好的,但好与不好差距太大。好的不说,不好的就是个别班个别战士打靶不及格,咱们七连从来未有过这样的败绩。要认真反思,认真总结。战场上不能一发命中敌人,倒下的是自己。”连长停顿了一下语速,眼神瞄向李来福。李来福此时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脸通红通红的。祝永胜是他班的兵,分到老连队不到一年的新兵。
“现在离团里考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目标是拿全团第一,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再大声点。”连长举起了拳头。
“有。”全连战士洪亮的声音响彻靶场。
三年前,连长由三连副连长到任七连连长。七连原来是全团的后进连队,现在的七连是全团的先进标兵。连长在团里当警卫排长时,单枪匹马,徒手制服了在火车站抢劫的4名抢劫犯,荣立三等功。他不怒自威,战士们既怕他又爱他,对他打心底里敬佩。
打靶归来,战士们将枪支擦试保洁后归库。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爱惜枪是军人的天性。
“永胜,现在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咱们到蓝球场溜达溜达。”李来福此时看到祝永胜情绪很低落。
“班长,我不想在部队干了,年底申请退伍。”
“咋的啦,当逃兵,这是军人的耻辱。你要在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给班长说说,不要隐瞒。”
“班长,我真碰到大麻烦了。这件事有10多天了,我家出事了。”祝永胜哽咽了起来。
李来福从祝永胜断断续续的言语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祝永胜老家在皖南农村,两个妹妹正在读书,父亲在生产队开拖拉机。半月前,他父亲去县城拉化肥,一头发情的水牛在公路上狂奔,他避让不及,拖拉机翻倒,一头砸进路边的水沟。大妹妹写信告诉他,父亲正在医院救治,医药费还差100多元。
“永胜,怪不得你实弹射击水平发挥失常,原来是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每个人都有艰难的时候,再难也要挺过来。你文化程度高,悟性也高,在部队干有发展前途。再不要提退伍的事了。我不抽烟,没有什么消费,积攒了150元,你明天把钱寄回去。”
“班长,不能用你的钱。你老家也是农村,家里也需要用钱,这钱我不能要。”
“战友亲如兄弟,不分你我,别犯傻。”
二人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一个月后,七连在全团的射击考核中拿到了第一,祝永胜射击成绩优秀,全连皆大欢喜。
豫南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天气也特别冷,部队已提前换着冬装。
李来福在寝室里整理私人物品,两个纸装箱装得满满的。
“班长,你这是要准备探亲?”祝永胜笑容可掬地问道。
“永胜,咱俩出去溜达溜达。”
“班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父亲已痊愈了,医疗费公家也报了,算公伤,家里把你给的150元寄过来了,我刚去邮局取了,现在还给你。父亲告诫我,不能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言重了。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我马上要退伍了。与我一起入伍的老乡五班长张建桥也要退伍。连长、指导员给我们这批超期服役的老兵谈话了。”
“班长,你不能走,连队需要你,我也舍不得你。”
“永胜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更比一茬强。你有文化,抽空复习一下,准备考军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舍不得离开军营,离开战友们。今后写信联系。”
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三年后,祝永胜考上了军校,毕业后参加了南疆边陲的轮战,干到副团职选择自主择业,在南方鹏城经营“兵友酒店”,承担了两名参战牺牲战友父母的赡养义务。李来福逢人便说:“祝永胜是我带的兵,好样的。”
李来福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这时张建桥说:“老战友,快到晌午了,咱俩开怀痛饮,提前庆贺新年。”
“好啊,今个儿一醉方休。”
李来福脸上荡漾着久违的惬意笑容,心里说,下辈子还要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