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庆
雪（外四首）
一场大雪
改变了这个世界
新生的小狗
望着白茫茫的世界狂吠不止
空气的清新凛冽
适应不了瞬间的呼吸
逆袭的视觉下面
依然藏匿着人们深谙的东西
小狗的惊悚
令其茫然而不知所措
由小狗的认知，不难想到
唐柳永州的“狂犬吠日”
雪儿温柔地覆盖了这个世界上的真实
可同时，也用纯洁伪装了自己
雪儿，本来是水的另一种状态
但是，人们往往更喜雪花的轻盈与洁白
岂不知，这是水的另一种狡诈
它比水更加寒冷
然而，人们不仅没有鄙视
反之，却怜悯它生命的短暂
人，到底是何物
也许——
雪儿，就是一场盛大舞会上的
那套晚礼服
——即便有的人
是个地道的嗜血成性的屠夫
偏枝
它出身不是主干
是主干侧面的一个偏枝
但，它就是不甘心
努力疯长后，超出了主干的身姿
这时，它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
——包括，远方的高山、大海、沙漠与绿洲
就在它为此最惬意的时刻
园丁“咔嚓”一剪子
把它的世界又送回到了原点
尽管这样，它没有气馁
强忍着疼痛与泪水
自我疗伤……
欲望使它几乎忘记了尊严身份
又经百倍的努力，很快——
延伸到了它应该具有的高度
哪知，园丁又是一剪子
这一次，它彻底地绝望了
绝望中，彻悟：
——原来世间没有它直腰的空间
从此，它尽可能地遏制自己的生机
在小而短、受伤结痂的枝桠上
与蚂蚁、马蜂、壁虎、鸟儿成了朋友
每遇上风险
它都尽可能地对抗着风儿的摇晃
呵护着平凡的弱小生命。突然有一天
令人惊讶的是：
它从那些小生命结下善缘的意念中
又长出了一根绵延人世的枝桠儿
它绵软，体贴，充满着柔情和力量……
任何规则风暴都奈何不了它了
多年后，蛀虫猖獗作乱
主干死去之时
只有它依然生机勃勃，常绿常青……
平凡的它，只觉得自己的生命融入一种妙境
——正走在蓬莱的路上
敌人
此刻，两只强壮的公麋鹿
大战几十回合不分胜负
最后，他们的角彼此别在了一起
双方谁也摆脱不了谁
它们就那样对视着
一天，两天，三天……
其中一只由于饥渴而死
另一只拖着对方的尸骸也动弹不得
没有多久，它也一样命丧黄泉
想不到的是，它们虽然已死
但那两双眼睛依然放着尖锐的光芒
——好像到死谁都不肯认输
此刻，一只孱弱的公麋鹿当了家
一群母麋鹿都委屈地成为了它的妻妾
它庆幸当年自己不够强大
如今才有了自己的幸运
它凭着鹿群内独一无二的权威
生命的血脉得以传承
它面对一群驯服的母鹿
扬起了高昂的头颅
仿佛自己成了赢得天下的王者
——如凯撒大帝：
“我来，我见，我征服……”
第二年，又是一个春天
麋鹿群又回到了它“登基”的原点
整个鹿群都看到了那两只麋鹿的残骸
死去的姿态依然醒目
所有的母鹿都引颈哀鸣
唯有它的眼睛泛着绿光
愤怒之下，它用角撅散了搭在一起的鹿头
四蹄奋起，咆哮怒吼
母鹿惊骇之余
又低下了头亲吻着融雪下的味道
它环顾四周，警惕远眺——
它发现，匍匐在草木丛中的都是杀手
……
顶针儿
我的身世极其卑微，就连拾荒者
均可忽略的一个顶针儿
——完全是因为母亲
温暖人间的爱，才将我满身
打造成无数的小麻坑儿
在静静的夜里
——特别是在换季的煤油灯下
我伴母亲彻夜地缝制着世间温暖
当针鼻儿顶进我的肉体，那是
我存在世上最为幸福的时刻
倘若寒冬来临
雪花无言地飘落在人们脸上
我会由衷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是我一臂之力地参与
才把我与天下母爱一起缝进了
凛冽的寒冬
在家人老少的身上
——从头到脚
皆留下了我与母亲双手绝配的针脚
它没有油画的光艳，可是
那一行行不知疲倦而紧致的线条
像素描一样典雅而又美丽
那缝进心酸补丁的青花琪、兰卡基
及柔软的兔毛皮儿……它们
廉价而庸常。然而，它却是
一套挡风御寒，纯良质朴的
鞋帽与贴身棉衣……
母亲望着雪地风中玩耍的孩子
幸福地笑了。然后
躲进屋里，又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我见证了母亲的艰辛——
洗衣做饭喂猪，以及饲养的鸡鸭毛兔……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她蹲下身子，在地上左右一抓挠
便是烧水做饭的火焰
她走进厨房，与寒气火焰交织在一起
——当她带着一头水珠出来时
一家人的早饭魔幻般地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变形弯曲皴裂，灵巧而又近乎僵硬，可是
它的勤劳，无与伦比
它的温暖，无与伦比
它的美丽，无与伦比
——任何高贵的东西都与之逊色三分
我，被幸运地戴在了母亲的手上
——这要感谢母亲
在母亲的眼里
我比任何华美的首饰还要珍贵
一根朽木
它闲置在路边已经多年了
此刻，它在生命将要化为泥土之际
想到了自己的这一生……
——它本就是个大山里的孩子
沐浴着阳光雨露
历经酷暑严冬，雷雨大风
它容忍一切可以攀爬的动植物
比如，猩猩，猴子，虫子，蚂蚁以及各种
藤萝植被的撕咬与缠绕……
也曾因自己的存在而挑战过暴雨惊雷，甚至
无数次看见头顶上的闪电撕裂太空
几十年后，它出落成材
被选做了房梁
成为了“小家”厅堂的顶梁柱
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后
人们把它请出了房门
换成了冰冷不腐的钢筋水泥
它由曾经高就的顶梁柱，如今化为
停尸路旁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再也无法俯瞰人们以及和它风雨同舟的
这个世界……
它忍无可忍，痛骂道：
——这就是被利用后的“价值”
它只能魂归山林，躯体早已腐朽不堪
这一切，大概就是命运使然吧
如果不是笔直、粗壮、高大、秀美
做房梁的——也许就不是它
人们像帝王选美一样择中了它
顷刻间，改变了它一生的命运
落得如此这般……
在它几十年的生命里
就像个漂亮姑娘，得意地嫁了出去
现在又被人——写了一纸休书
它迫切地想告诉大家
还是做一棵“病梅”吧
虽说枝干扭曲得不像自己，但
那是上天对你的真正眷顾与庇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