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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诗意去有风的地方

——李鹏诗集《风住的街》评论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作者: 陈啊妮      发布时间: 2024-12-17

李鹏的诗歌以短歌见长,诗作的灵感均来自生活之核,或忙碌生活的侧影里。读了他的诗后,感觉诗人观察生活细微处或敏感点的能力超强,他总能在别人忽略或不经意处,发现诗性的光点,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习惯,更是内心真诚澄明的呈现。从诗集《风住的街》看,其题材皆风轻云淡,直接俯拾于生活的小径,但必须注意到诗人“平淡”氛围中暗聚的电闪雷鸣和“焰火般诉说”,即诗人倾注其中的个人奇特经验和丰富情思,从而让一首首“小诗”显示出雷霆之力。当然,李鹏的诗不属那种情绪喷发型,反而是静气和谐的,他的诗中既展现冲突和矛盾,又同时呈现出化解,随和和慰藉,这么复杂的一种存在,通过他语言的穿透力,达到纠结中的相互承受,苦难中的炫彩妙合,冲撞中的渐趋静默,意念升腾又向下的压实。正如《属性》这首诗中说的:“在黑暗处追逐你的梦想/还是从黑暗处走出/遇到该遇到的所有/于是乎你生存的意义/是在温柔乡里/变本加厉地磨灭你的本质”,这首诗一定意义上是李鹏诗歌的一种释解。当然,这一百多首诗,留存在读者脑际的,又是生活的千姿百态和偶然发现,诗性触角的敏感性和复杂性,同步跟进,并交相辉映的。

我认为,李鹏通过自己的语言叙述策略,去除了世间存在的遮蔽,让其内在的“核”与辉光敞开并接受世界的关照与打探,恐怕是他孜孜以求的。他不屑于从一种诗性现象中提炼意义或思想,但很注重于揭示,让“真相”或存在的“奥秘”凸现,他的这一创作线路很接近于海德格尔诗学概念,即从存在中寻找能照亮内在的东西。他的诗歌自然不是对存在简单粗暴的打开或撕裂,以至于存在物无论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仍是完好的,诗人通过语言进入,用诗歌表达内在的神秘,这种表达当然仍是含混的,复杂的,甚至是神秘的,他展示的,依然是“生存原有的神秘力量”(海德格尔语),也正因此,李鹏诗歌已然然进入成熟状态,用灵魂和语言与宇宙对接并碰撞,并刺穿存在物从而发现更深阔的心灵边界。

比如《白萝卜》这首诗。诗人面对的是一根白萝卜,同时面对的是他的妻子,这是两个存在,或发生在两个存在物之间的冲突。显然,诗人通过此诗并非只求告诉读者单一的信息,即这是个空心萝卜,对于空心萝卜的揭示,所导致的,一是萝卜的“惨叫”和慌张,二是妻子的“气愤”。这当中妻子所揭示的萝卜的秘密,是物理的,或料理性的,但诗人的反应却是诗性的,或神秘的,他欲将更深刻更玄妙的另一个发现呈现出来:“我走过去笑着对妻子说/你真幸运/你碰到的只是一根白萝卜”,这当中,已经植入诗人特殊情感或特定的经验,让普通的一个切萝卜事件,成为一个诗歌事件。必须说,诗人这么写,肯定不是出于某种消谴趣味逻辑,而是美学或生存意义的一种延拓。

再如《风住的街》,诗用近乎白描的手法,构画了一条人去房空的街的凄凉之景,从存在的表层意义出发,是“阳光怎么搬也搬不进来/风的儿女各自飞翔/风租住的小屋/石棉瓦伤痕累累/门板被岁月冲洗的容颜清晰可辨”,表达了一种“空”,如果仅此而已,就会是一首普通的诗了,更精彩的是后续的诗句:“我走进去的时候/眼睛发霉/一只线篓安静地呆在旮旯/一双毛绒鞋/还没有完工/时针被露水定格在凌晨四时/一张纸片将风撕碎”,即空屋内的杂物仍“活着”,它们有着“空屋”内在的魂灵或生命,还在延续着昨日的故事,只不过很缓慢或近于停滞,这样,一首有关空房的“存在之诗”,从外部穿入,刺穿了既有的秩序和认识,也颠覆了表层的逻辑关系,而随着诗人走进屋内,个性化的发现以及诗人的自我感受和经验的植入,解救出更多的灵魂,从“一只线篓”,“一双毛绒鞋”,“一张纸片”牵引出更多从这里离开的人的信息,而进入更广思维空间,从“表面的真相”进入“深刻的或更真的真相”。

又如《在人间》,是更典型的一首“以小搏大”的诗,诗中写到了“无名的草”,“无名的花朵”和“祖父的房子”,很显然,祖父离开“搬进新的房子”后,房子就荒废了,只能开花长草了,但这首诗在此基础上完成了“两级跳”,一是草和花是对祖父房的“装修”,即房子由于荒废很久已成为一个自然的存在物了;二是题目“在人间”,“在人间/这是春天献给祖父的礼物/而我离祖父的房子越走越远”,这里诗人引伸出“我”和“祖父”在两个不同存在空间与宇宙不同的联接方式:祖父已归于自然,而诗人仍在与自然对峙,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悲喜人间的存在方式。所以,我从随意挑选的三首诗,来说明李鹏针对不同时间维度和题材,在诗歌的“平面”上,从直觉和感觉的“小写”进入存在更广境域的“大写”,这也是他诗歌的一大特色。

通过对这本诗集的研读,我以为李鹏诗歌在细节取舍上,很有其独到之处。如《霓虹照不进她的身影》这首诗,他所采撷的细节,有一种无言的动感和忧郁的氛围,通过细节自身来寄托诗人的情感,即特别的心情可能透视出不一样的细节。如“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擦鞋工具面容憔悴/无语地看着它的主人/她的双手想将胸口的热气拉出来”。可以说,细节通过恰当的词语,表达一种处境,氛围,探询,情绪,本身便可显示出夺人的艺术力量,并为一首诗的成功奠基。当然细节的发现和选择,就是诗歌艺术的孕育过程。李鹏诗歌的细节,很注重细节的自然性和质感,尽管注入了诗人的情感或智性,并没有替代和磨灭来自生活的细节的“本色”,如这首诗中“中年妇女”的神色,以及她的姿态,完全是生活性的,并未因诗化语言的润色而虚化。当然诗中的细节,也是跳跃的,乃至是多层次、多维的,这样就能产生细节的复杂性,也使得一首诗的细节不至于成为平面或线性的“说明书”。如《光圈无数次落在雷峰塔上》中的细节,一直在转换和跳脱,整体上就可以展开更大场合,或对“焦点”形成深度的、多层面的展示:“风无限地/将远处的山峦又鼓大了一圈/石板桥是一艘醉卧的船/浮在水面/几对新人在上面摆着今生今世的姿势/摄影师全神贯注/补光师小心翼翼/光圈无数次落在雷峰塔上”,这首诗最终聚焦到雷峰塔上,但诗由远至近,由广角至个别细节的放大,呈现了迷人的秩序。

必须指出,李鹏诗歌的细节,普遍蕴含生存与生命的意义,通过细节模拟某种生命力,是他的一大追求,又如《夜空有结石出现》,诗中写到“江水”,“观音阁”,“一只鸟”,“和尚”,“广场舞”,“我”和“妻子”,即在诗人关注到辽阔夜空时,无论是自然的存在,还是人世间万物,均是一种有呼吸感的生命,问题是诗人能够有序地在一首诗中将这些“生命体”契合在一起,笔随心走,随物赋形,自然而妙趣。在一首短诗中能如此收放自在,对诗人语言功力是个考验。《一场雪,是一位母亲头顶飘落的经幡》是一首深深打动了我的诗,当然这首诗除了情感的真挚可信,主题切入的果断精准,以及多维度和广义“母亲”的疼痛和命运的阐释外,其“痛点”细节的选择是很成功的。像这样一首无特定对象“母亲”的诗,写得不好会虚化掉,但李鹏同样用动人的细节,维持了整首诗气息的贯穿——正是细节的完整性,维系了一首诗的完整性,是这首诗中的“突然闯入的雪”,“堂屋燃烧的木炭”,“废弃的瓦罐”,“土灶”,“铁链”,“尚存微弱的一丝火光”等,冰与火,摧残与坚韧,才能产生一种对抗和平衡,乃至于有一种“闭合”的效果――没有人能将母性的受难、善良与坚执从一个母体上剥离开,正如诗中也无法把光和热从一团火的形体上分离。当然,沉默的,或没有指认的那些细节,或许是诗人难以言状的,但我们作为读者也是能感受到的,即神秘的但沉没掉的那些细节。

李鹏作为诗人,是善良的,字里行间富含怜悯之心,这也是我的一大阅读感受。如《捡垃圾的老人》,诗人关注的,是最低层群体的命运和生活,同时诗人也揭示了他们与现代文明的格格不入:“她像只塑料袋,随时会飞起来/捡垃圾的老人有四个儿子/有人掩鼻而过”。再如《容器盛满滚烫的路径》,写的是一个靠卖小食的妇人维持生活,读了令人心酸:“她在其中/日复一日地吆喝/四轮小推车上/各色容器像亲爱的弟兄/开水、豆浆、稀饭、奶茶/光线不可逆转地从通道里挤进来/将她佝偻的身子扯直”,还有《四眼井的乞丐》中:“春天来了/对一个乞丐来说/好像没什么关系/与他有关系的是阳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者一个铜板”,这些诗看似“暴露”了低层人民生活的艰辛,我认为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与命运顽强抗争的精神,一种于低处发出的强光。

写作苦难本身也是呈现真实,但诗歌的整体导向仍是坚实的向上的希望与努力,正因此,我认为李鹏写人间众生相的诗,既具备诗性幻想的广度,又不缺事实的诚实铺垫,有无可置疑的“可信感”。当然每一诗性现场,皆有诗人深邃生命体验与生存经验的介入,后者甚至更为重要。我注意到这本诗集里一组写武汉疫情期间的诗,读来感动不已,这是生命的抗争,也是人性的礼赞,正如诗人在《祈祷》中写的:“我祈祷那些人间瘟疫/像阵风刮过/一去不复”。在《春天》里,诗人借“天空”表达了这一旷世疫情的“宇宙”意义:“用不着喊口号/用不着别人去教唆/春天说来就来/阻止不住/那些红的黄的粉的蓝的/不是被嘴渲染的/你相信真相么/我相信天空”,类似于对人类和宇宙精神的盘诘。所以,李鹏也是一个与时代脉搏紧紧相贴近的诗人,不止是他的良心,而且是他的责任担当,但作为诗歌又要体现出生存和生命的活力,而非简单呈现或自我慰籍。带着诗意去有风的地方,一句话,这些诗是诗人对生存和生命深切洞察后的收获。

综上,《风住的街》是一本有份量的诗集,是当下诗界“良心写作”的体现,可喜可庆。李鹏以短歌为主的诗作,却是对这个世界,对大自然和人世间精确的映照,其诗歌语境也很具包容力,反映诗人生命体验中的冲突和矛盾,反映低层的疾苦和不竭努力,反映了人类对宇宙的复杂认识。正如诗人以“风住的街”为书名,他强调自然与人类间微妙的依存、契合又相矛盾的关系,就是一种生命性的关联。最后我还想说,李鹏诗歌一直葆有的精神语言的丰富和警觉,身处世俗但又享有更高迈情怀和生命想象力,心智的深沉和感受的机敏,也是他诗歌成熟的重要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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