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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黄昏的太阳
都落在我的故乡

——浅读晓平诗集《乌有论》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作者: 董梦海      发布时间: 2024-12-17

库柏说:上帝创造乡村,人类创造城市。人的童年最好在乡村度过。童年没有在乡土生活的人,很少能感受到皇天后土质朴淳厚的滋养,民俗人情的熏染。与父母兄弟姐妹一起生活过的乡野,终归入祖先的厚土,便是家乡。每个人都会接受家乡给他的所有,终究活成他故乡的模样。即便日后漂移入城市,尘土草木的家乡,己远在时间之外,却近在心灵之中。村庄的人情、物候还是会在时间逝去的寂寞里一次次回望,这种回望总是用一年一年轮换的方式,用一场一场春风秋雨的方式,用朝朝夕夕睡去醒来的方式,用一个孩子孤独寂寞悄然生长又颓然老去的方式,用村庄陈旧又翻新的方式……或者说,出走一次,回望一次;一个人的逝去,家乡又复活一次。

晓平的诗,如《城市不长庄稼》“比花早/比季节迟/匆匆那年/是你透明的身体”“梦的间隙/总要想你/比如稻田/饱满而丰富/比如草垛/我们在夜半迷藏/月亮躲进后山”“有些作物高了/有些颗粒满了/却不知道/哪个季节收割/最好//这颗失重的心/不只一次/徘徊在村外”,对失落的故园,曾经的馥郁甜美作深切的缅怀;《十年》“我善于重复一段路/就像四月的香火/…/同样是四月/高高的山上/父亲为等一块碑石/整整十年”土上一生,土下千万世,生死相连,读起来,嘘嚅彻骨;《三哥》《三桂和胜兵》《桂花》一个个亲人的故去,似乎故乡在尘世的悲欢中又复活一次。

贫困的童年,最容易催化一个人认知上的早熟,而在心性上又永远“长不大”。从社会适应性上说,这不是好事;从人性上说,这是幸事。生活经历的繁富,让一个人在诗人feeling更真切更深致,“生活还未打牢,诗人就起飞了!”所有的性情、孤独心灵的永恒与消耗,人事与万物都份纷奔赴时间中的家乡。晓平的诗,大部分是关乎故乡的,故乡人事、物候、民情的变迁和深情缅怀。他的一首首诗简直可以说,构成了一幅幅乡村风烟图、民情人物志。是村庄的时间,是时间的村庄,时间的命运里村庄的命运,其实就是陈旧而弥新的记忆。如《董家山》《四先生》《送佛的人》《滚铁环》《父亲河》《董胜湾:南瓜藤、青蛇和小媳妇》等。这里呈现有山村的传说、乡村说书人、送佛的人、乡野儿童趣味、原生家庭生态和乡村村民生活现状。不一而足。

晓平的诗,弥漫着平凡人生的气味,“写我知道的现实,己经经历的一切。在书写时,不背叛我的出身。”他诗集名《乌有论》让我很诧异:尔非楚之子虚,更无称齐之乌有,全书亦是诗韵,何来论者?当读到诗人列入扉页上句子“总有不堪入目的美,和不可或缺的丑。∥当曲终、人散、日暮、乡关。”(诗《乌有论》),我又似乎懂了:作者并非使用“障眼法”——全诗的地名、人名、故事、情感全是真实的,几乎和现实的故乡一模一样,他是写实的,没有虚构,这“虚晃一招”没有必要,他的这些诗也不属于“社会分析”之类,也谈不上“论”析,唯一让人顺着走的思维,作者其实在作一个“亡是公”的角色。这,应该是他写作的初衷——用平淡无奇的语言,述说平淡无奇的现实,显示某种权威的力量——“神的权威”——乡土的权力意识和宿命意识,引发一种“亡是公”式的省察和刺讽的对抗。“踏过谎言与梦境才能抵达的真实”,自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上帝创造万物,万物具有同样的先验的现实,预先规避日后出现的真实与虚无的分裂。

我和晓平是“发小”,一样的出身,一样的童年乡村经历。诗中所写的人、事、情(情绪、情感、情怀),都是真实的,我们都是见证者,至今读来,“如在眼前”。无疑,他是写实的,并无臆想症:虚构而非实有的事物,捕风捉影,荒诞不经。尽管他的许多诗中有像《等风来》“八人抬着纸糊的花轿从山头下来。/佛香和黄表纸的气息,/在林间游走。”“猫头鹰在竹园洞察,笑声/时而响起,时而消失。/我操起暗器上山。身后/一只黄鼠狼/尾随而至。”充满了神秘的“鬼魅之气”,令人毛骨悚然,这种不适感恰恰呈现了环境氛围的真实感。这种写法,也是让人服了。

诗人圈里,他有一个外号叫“鸡翅木”,瘦骨伶仃,质朴劲厉,其诗句语言简洁,少有修饰语,甚至少用形容词……我个人认为,这种极简主义的写作方式,根于他简明扼要的叙述,没有大量的描写、抒情,甚至没有隐喻,没有分析议论,完全平民化的方言词汇。句子简短,因情绪的控制,节律低压舒缓,具有省略风格效应。

如《棉花》“九月到处是懒散的阳光/和丰盈的女人/几乎不需要追逐/就能抵达秋风的正午∥如果歇在路边/她会在枝头微颤/这时成熟/是最好的理由∥圆鼓鼓的身子白晃晃的花/白晃晃的棉花圆鼓鼓的她∥摘一朵棉花/望一眼天涯”,把白描手法用到了极致,“白晃晃”“圆鼓鼓”是九月的棉花还是丰盈摘棉花的女人?那种洁白、饱满、健康、俏美……反正,都爱了爱了!

又如《四月,在乡下》不加任何诗意的回忆,也没有特别深刻的感伤或欢快的嘲讽,用自然平实的语调,叙写父亲生前活过的界限、生态的变化和颜色,没有一点理性的评判,完全是一个感官感知层面的共鸣感的存在。这种“身体回乡”,似乎更激发故乡对“灵魂回乡”的认领。又如《落单的老人》写法上也一样,极简的叙述、白描,故乡的场景似乎成了一幅退色的黑白白山,让人生发出:生命的老年需要耐心,老迈是缓慢的“期待”。

他的诗,简简单单,对接触过的人、事、物兴趣浓郁,感知快捷。经历是记忆的原料,经过他的袭用和转化,反而成为颇具个性化和普遍性的东西。他打破孤独,坦诚坦露到没有私人领域,关于羞耻、情欲、嫉妒、时间的经历,都能分享。如《在小雷山》《等到下雪的时候我们去泡温泉吧》《有一天》《窗外》《地下室》《味道和一场游戏》等。不讳言生死,“在阳台洗内裤”“在车厢一样窒息/来还是去/都是短途和绝地”“卫生间/白色床单/和不知情的火车”……这些,都真真实实到了“日常”,但从不让人认为这是自然主义的低庸趣味。

有人说过,唯一的老实人就是艺术家。我变换一说,唯一的忠诚者就是如实记录者。晓平的《乌有论》看似是个体的区域、局限性的生活、平凡性的书写,其实也有集体叙述性的书写。这种自然的书写,时间的书写,对于诗人,文学是关于少数者的,也是关于失去和为失去的。乡村的风俗文化、遭遇变迁、人事命运、政治运动与变革,像时间刮过一阵风,一切都变轻了。但人类有责任去面对和解决这笔社会变迁与伦常道德的债务,重视无名者的历史观,为自然书写,为亡灵和逝去的历史书写。书写也是一种复活,有时亡灵的声音比活在身边的人更真实。书写,也是一种抵抗,尽管这种抵抗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封闭性,但这就是行动,一种呈献立场与态度的仪式,就是重启世界的可能方式。相信语言,相信希望,就像“生活在大地中心的人”,行进在山中,“光线的明与暗”都在“互相攻防”,如果“潮汐的翻涌与破碎”代表存在与终结的最多可能性,那一刻,地上的人与天上的鸟,在相望中看到的自然世界最后要生发的事情,就是衰老,时间的愁苦和微笑留在路边的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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