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南,鄂州高中马路对面有一家十元快剪店,与几家商铺并排着,毫不起眼。要不是门口亮着的转灯,真的怕是找不到。
近几年,我曾多次带着儿子豆子去那个店里理发。两扇玻璃门对开着,店内可使用面积也就10余平方米,店子正中间是理发师从事艺术的重地,放置着一张可以旋转移动的椅子,椅子面前的墙壁,是立着半人高的玻璃橱窗,方便顾客随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店面的后墙壁没有安排洗发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破旧的真皮沙发,备着给两三个顾客坐等。
理发师四十多岁,椭圆型的脸点缀着与年龄相匹配的成熟、稳重。他自己的发型朴实无华,就是传统中的寸头。店面虽说不大,但是生意挺不错的。因为豆子在这附近读高中,所以我经常路过这里。回回我看见理发师在忙碌着,店里总有那么一两个顾客在等待,面孔还似曾相识。
鄂州这个小城市快剪店还是蛮多的,南浦路、文星路、竹林广场、商超等都会有快剪店一席之地。里面的理发师工作状态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咔咔”一顿操作,5分钟之内就能完成一个作品。
快剪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鄂州的,我不太清楚,快剪店前世今生我还略知一二。
1995年一天的日本街头,一个名叫小西国义的男人去理发,他在为一个附加按摩、推荐等“周到”高额的理发服务埋单以后发现了商机,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于是创立了QB House这么个快剪连锁店。快剪的出现,大大缩短理发时间,大幅度减少理发费用。无需讨价还价,店内设立一台自售机,顾客只需要手机扫码,就能完成“童叟无欺”的交易。这个创举,对于忙碌的工薪阶层和囊中藏羞的人群来说真是福音!QB House很受大众追捧的原因还包括店门口的贴心服务。店门口安装了一盏三色灯,用来暗示店内繁忙程度和提醒顾客等待时间。红灯,表示需等待时间在15分钟以上;黄灯是5-10分钟,绿灯,无需等待。这样,就给了顾客思考的空间。2015-2016年,这种快剪模式传播到中国,庄威和熊国平分别创立了星客多和优剪。后来,优剪在商场上胜出,星客多并入了优剪。
这个理发师可能是经过优剪培训的。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为他剪发的流程与南浦路等店里的理发师不二,但是做事的风格不那么一样。他不瘟不火,不慌不忙。虽说结果是要把顾客的头发修剪短,但是他还会事先征求顾客的意见,似乎是要力争达到顾客心中所想。当顾客提出的想法可能超出他的业务范围,他还会用商量的语气,给出适合的建议。所以,这样一来,整个理发过程就会超过5分钟。
我心里犯起嘀咕:不过10元钱,他有必要这么认真么?可当他一顿忙活,抖落理发布后,告诉玩手机的顾客剪完了,顾客站起身来,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仔细端详一番,露出满意的表情时,我明白,这就是他常年拥有固定客源的原因所在吧!
有一年深秋,路两旁的合欢花树已经收拢了小伞,我又带着儿子去他的店里。一位客人刚剪完头发,站起身来,满意地拿着手机,到门口去扫粘贴在微信二维码结账。沙发上坐着一对父子,父亲和他那个六七岁光景的孩子交代了几句,让孩子老实地在椅子上继续坐着等。
待那个男子坐在店里那唯一的理发椅上时,理发师微笑的问他想要怎样的短发?男人带着疲倦的语气回答,只要剪短些就行,随便剪。理发师抖开理发专用的罩衣,系在男人的脖子上。他仔细地端详了男人的脸型,这样那样的比划着,然后,就胸有了成竹,拿出小喷壶,将男人的头发打湿。紧接着,用电动剃头发刀,把男人后面密密匝匝的头发推到耳边,后,又操起剪刀,左右走动着,熟练、专注且迅速地为眼前的男人将周边的头发剪短,最后,理发师用悬挂在椅子上空的吸发器伸缩软管为那男人清理掉耳边的碎发。当系在男人身上的罩衣被理发师拿掉时,男人站起身来,对着他面前的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双手情不自禁地朝头顶摸去,眼睛似乎亮了起来,眼角藏不住那满意的笑容。他望向他的崽,说:“你看爸爸这个头理得多好看!该你了。”
那个小孩并没有被他父亲的这句话而感染。他奶声奶气地对他的父亲说:“爸爸,我不要剪太短。”他爸爸说:“男孩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头发留长了就成了小姑娘伢,男不男,女不女的,丑。没有阳刚之气的男孩子,老师、同学都不喜欢的哦!”
理发师很默契地加入男人,成为了劝说二人组。他说:“是的,你爸爸说得对,男孩子就应该有小男子汉的形象。放心吧!伯伯不会给你剪太短。”在小男孩磨磨蹭蹭地走到理发椅子前的光景,理发师早就将转椅调到刚好小男孩入座的高度。看着这个小男孩的不情不愿的表情,我碰了豆子的手臂,说:“看看你的小时候。”身旁这个16岁的大男孩发出反抗的低声“嗷”。
好像大多数孩子都比较抵触理发,我家娃从小也不大喜欢。每次理发就像是上刑场,总是要连哄带骗地才能让他去理发。他很有想法,和眼前这个小男孩一样,不想剪太短。确实不能理解,对于家长们来说,孩子剪个短头发多好!特别是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玩一身汗,泡个澡,用不多的洗发水在头顶上捣腾一下,然后用大浴巾擦干,省时又省力。可是,孩子们可不这么想。
以前,带着豆子在别的地方理发,头疼得很。他不让剪太短,我只好偷偷地用眼神示意理发师剪,越短越好。剪完后,豆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哭天抢地,要理发师赔他头发赔他钱。我赶紧对理发师一顿抱歉,对豆子一顿好哄,拉着他逃离现场。唉!不知这样的糗事,会不会在这个孩子的身上重演?
理发师看来久经沙场,经验十分丰富。他一边和小男孩聊着他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动画片,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不停下手中的活儿。不久,一个干净利落又不失俏皮的小男孩形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小男孩没有哭闹,在爸爸的教导下,和理发师伯伯道谢,挥手告别。
豆子很快理好了头发,换我坐在上了理发椅。理发师问我:“想要把头发剪几长?”我说:“剪成平头。”
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郑重地看了看我的脸型,问:“你确定?”我说:“是的,我想要尝试一下剪个平头。你给个建议,我这个剪出来效果如何?会不会剪成了寿星?”他说:“可以尝试。今年夏天,有几个二十几岁的女伢们说想要剃光头,我冒反对。我看了她们的头型,除了其中一个人的脸型不太适合,我直接跟她说了,不建议她剃光头,建议她剪齐耳短发,她接纳了我的建议。其余的几个女伢,我都剃光了。她们都蛮满意的,说她们要一起,坐长途火车,去西藏旅游。我当时就蛮感慨的,年轻真好!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义无返顾,不会后悔。我剪了几十年的头发,有时也在想理发与人生哲学的联系。要说,这理个么发型就跟选择么样的人生有几分相像,不勇敢去体验,总会是个遗憾。不必太在意别个的眼光,要遵循内心,做自己想做的,要敢于尝试。当然,有些人的人生一旦选错了不能重来,但是不选自己想选的人生肯定会后悔。剪头发不一样,就是这个发型不适合的话,过段时间头发长出来,还能再换另一个发型。”
听他一席话,我没有一丝犹豫,剪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超级短的平头。
二
这个短平头剪得我十分满意。
这里,我要说说我的发质了。自然卷,厚实,枯燥,每一根头发都有它的脾气,非常个性地自我发展。当我刚洗完头时,它们还能在湿漉漉的凝聚力下,服服帖帖、笔直地挨在一起,呈现岁月静好的状态。一旦水分阴干,哼哼!它们开始想要在我的头顶各自为王,谁也不服谁。特别是当风起,凌乱就成了我无法躲开的尴尬。唉!我真的是被我那一头桀骜不顺的头发弄得毫无脾气。我不是没有补救,之前,我也是去过好几家理发店,在托尼老师眼花缭乱的炫技表演和循循善诱下,钱没少花,卡没少办,只是效果多为不太好。难得有那么一家理发店的理发师专业过硬,打理得不错,谁知那个店主不争气,居然因为资不抵债关了门!我那没用完的卡成了纪念卡,被我随手扔到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待偶尔翻出它们来,仿佛都在提醒我,智商需要充值。
短发一剪,省了购买洗发水的钱,省了洗头的时间,却拓宽了我对假发、服装和帽子的研究领域。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畅想着要去成为一个百变大咖秀,展现我无限的可能。我要今天盘着精致的发髻,穿一袭淡雅的旗袍,走路时自带优雅;明天我要慵懒的大波浪,配上渔夫帽,穿着背带裙,尽显俏皮!
寒冬来临,我的对策就是戴上帽子,外加一条围巾包裹着,严严实实地遮住凉嗖嗖的后脑勺,让超级短发不那么招摇。就算是碰到眼尖的熟人,我也能轻松掠过。
第二年开春,我开始穿上久违的中性、深色的衣服,走路带风。脱去冬日的帽衫,我活脱脱一副发福的中年“男人”形象。这么说吧!一次,我端坐镜子前,把喝奶茶的麦管叼在嘴角,好似叼着一根雪茄。而我那睿智的小眼神配上我那坚毅的小平头,毫不夸张,我和“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先生有几分神像。我用手机给自己来了张自拍,记录着这逆天的一幕。如同戏精附体,扪心问自己:这样好吗?走了男人的路,会不会让男人无处可走呢?
三
一个月后,我又走进了这家店。
我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好些,有些炸毛,亟需修剪。而且,明天,我将要出席一个重大的活动,要在几百人的大舞台,在聚光灯下宣读我的演讲稿。
理发师说:“剪了这个发型,是不是很省心?”省心?我会心一笑,给他说起一件“省心”的事。有一次,在我单位的楼下,和保安家里可爱的小孙子闲聊,我问小家伙在哪里的幼儿园,小孩子用手指向不远处。然后他很礼貌地问我:“我是应该喊您叔叔还是喊阿姨?”我忍俊不禁,说:“喊叔叔。”理发师停下手中的活儿,很认真地笑了起来。他说:“这真是生活中意外的乐事。”然后,我看着他一个人忙出了千军万马的样子。
第二天的活动,我顶着林志颖同款短发,配上一套深蓝色的西装,还有一条中式的领带,出场即炸场。活动结束时,我接到颇多关心我的领导和同事打来的电话,一来祝贺演讲成功,二来表达了内心的惊讶!说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太帅了!还以为是个男生上台。当然,也有过于担心的,以为我想不开,找头发出气。呵呵呵!怎么会?
不过,我想要把头发留起来,开始想要笔直的披肩发。这头发与我的头皮,那就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十元店显然不能满足我的直发梦,我需要等头发长得更长一点,去找一家能做离子烫的理发店。
四
寿昌大道这家理发店,店面不大,也不过30平米而已。门外,是旋转的灯柱,暗示着营业中。店门是两扇磨砂玻璃,透过玻璃门,店里内设轮廓或隐或现。理发店周边都是餐厅。左边是乔叶龙,右边是哇塞,对面是武昌城。理发店在城南这块烟火地,可谓是特立独行,格格不入。
推开玻璃门,店内的陈设一览无余。靠左方是前台,接待、登记、结算等为一体。紧挨着前台,摆着一张能容纳三到四人坐下的长沙发,毫无疑问,方便客流量多时,顾客们坐着等待。沙发上空的墙壁上,有一张价格表,明码标价洗吹烫剪的价格;还有一副画,凸显出各式各样发型的半身人像,这些人,正脸、侧脸、后脑勺配着相得益彰的头发,或短、或长、或卷、或直,给那些不善于表达的顾客以参考。
理发店的右边是间隔开来的三面长镜子,镜子边有一个搁放工具的三层小拖车,每一层都不是空的,摆放着吹风机、剪刀等各种理发专用工具。镜子对面摆放着三排座椅,那就是顾客们参与和“见证奇迹”的观景台。这一块烫、吹、剪核心地带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后面三分之一的地儿,安置着两排躺着洗头的地儿。
曾经,我看到一个梗,说是“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可乱”,我不以为然,但是现在我信了。我这头发,风一吹,四处飞,像自由的草。朋友们不厌其烦地建议我做个离子烫,说是会显得温柔和精神些。听人劝,吃饱饭。我采纳了朋友们的意见,也正是通过一个朋友微信推介找到这儿来的。微信上,这个未曾谋面的理发师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丁哥”。丁哥,是个身高1米80的大小伙子,年龄不超过三十岁。我开门见山的说我是谁谁推荐来的,要做离子烫的。他仔细的看看了齐耳杂乱的短发,说:“姐姐,要不你再等一个月,待头发长得更长些再来,现在做的话效果不太好。”第一次来,就被“好言相劝”的回去,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我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一个月后,我微信预约好后来到了这家理发店。丁哥让我把挽成髻的头发放下来,我解开皮筋,任头发散落腰间,它们已经能遮住了颈部。他仔细地看了看说,发质比较干燥,末梢分了叉,会给我剪去;头发多,建议打薄,剪出层次感。我说,行。我让他用刺激性少的好药膏,他让我大可放心。他说,劣质药膏对皮肤有害,他的店子从来没有进那种产品,他不想昧着良心挣钱。然后他就开始调制做头发的药膏,他一边调制,一边和我说着话。他说我的头发多,药膏他会用多一些,不过不用担心,不会额外收钱;这次做完头发,最好要隔段时间来做一下倒膜,我答应着。
他拿起一条干净的理发围裙给我围好,给我倒了一杯清水。我说谢谢,还不渴呢!他就放在拖车的顶部,方便我拿,然后他就去附近捣鼓药膏。不一会儿,他端来药膏,很细心地把它们均匀的涂抹在我每一寸发梢上,就好像对着一件艺术品在细细打磨。光这道工序,他竟用了二十来分钟,在这二十来分钟里,他安安静静的,没有推荐一句要我办卡、买产品的事。这道工序结束后,他说,如果赶时间的话,他大约两个半小时就能完成,不过效果可能不会太好;如果不赶时间,这个离子烫大约需要六个小时,但是效果会很好。我说我就是专程来弄头发的,能等。
我有午休的习惯,今天为了做头发,一吃完中饭就来的。中午13点,正是困意袭来之时,我开始不自觉地打起盹。他贴心的提醒我,说我可以躺在洗发的水池那里的石床上休息,会舒服些。我说不用,就继续在椅子上打瞌睡。他很安静的去到沙发那边,戴上耳机玩起了手机。
等我一觉醒来,透过面前的玻璃镜,看见身后沙发上多了个男人,他在和丁哥推销洗发产品。那男人对他说,我给你最低价格,你就算加五倍价卖给你的顾客,她们也是能够接受的。年经的理发师不为所动。那男人不死心,继续说,你不买也不要紧的,我把我的微信号留在你店里,你推荐给你的顾客,他们买产品,我就跟你分成,你不用掏钱,坐等分钱,怎么样?只见理发师站起身来,指向空空的搁物架,斩钉截铁地说:“你看,我这里是空的,因为我从来不买任何产品,也不会给顾客推荐任何产品。真不好意思,不耽误你时间,你去别家试试吧。”那个男人只得识趣的走出了理发店。
我问他,向顾客推销产品不是理发店常规操作么?你为什么不呢?他说,那些人拿来的产品一看就是劣质的,骗鬼。用他们的产品,把别人的发质搞坏了,缺德,不赚那昧着良心的钱;推销产品的事情也不干,将心比心,我要是去理发店弄头发,就希望自在,不希望身边叽叽喳喳的,吵不过,就算是买卡或者办卡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真没那个必要。
经过一轮的清洗,上药膏,再就是拉直、倒膜、剪、吹、洗等繁琐的工序,终于在晚上的七点半,他说,好了。他拿来一个电动装置的理发专用吸尘器,吸去我后脑勺残留颈部的小碎发,松开我系在围脖上的理发布,把眼镜递给我,让我戴上眼镜,看看镜中的效果。
天呀!那还是我吗?会不会太漂亮了?镜中的那个人,因有一头垂直的黑头发,让她显得温柔、乖巧。经过他专业的打理,我的发质细如丝,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真是顺滑极了。
要说换对发型真的会让人增加自信。我望着自己竟有些顾影自怜,这么美的发型,倘若不配上漂亮的衣服、精致的妆容、高跟鞋,好像有点儿对不住。突然,就燃起我对未知穿搭莫名的期盼与亢奋,恨不得赶紧地打的去南浦路,付诸于行动。
“这头发做得我太满意啦!耽误你晚餐时间了,真不好意,我请你就在隔壁吃个饭吧!”我说。话语中毫不掩饰对新发型的赞美,也为他错过的饭点表达深深歉意和弥补之意。
他挺高兴的。应该是我这个顾客的肯定让他也有了成就感,他傲娇地说:“我做的离子烫基本上都能达到这个效果。你不用客气的,干这行,不能按点吃饭是正常的。我点了外卖,等一会儿就会送来。姐姐您要不要就在店里吃?我给您点一份吧!”
我说不用不用。扫了服务台上的微信付款码,问他多少钱?要把钱转给他。
“150元。”他说。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我问。
“150元。”他说。
6个多小时的工作,外加上材料、洗、吹等工序的打理,这个收费着实有些偏低,我上一次弄这个离子烫可是花了300大洋,那还是在办了千元卡后的优惠价。
我说:“我转你200元吧!算是请你吃个简单的晚餐。”他说:“姐姐,真的不用,你就刷我150元就行了。”
我问:“我什么时候再来倒膜?下个月的哪一天?”他说:“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着倒膜的,刚刚做完的烫,带有倒膜的功效。你也可以自己学着,去商场买倒膜膏,大约几十元钱的那种,可以在家做几次,没必要在理发店里花上几十元钱的只能做一次。”
我说:“效果不一样吧?理发店有加热设备,效果要好些!”我把源于以前让我办倒膜卡的托尼老师的那句“经验”之词说了出来。
他说:“其实效果是一样的,用加热设备对头发反而是伤害。”他建议我三个月后再来,他说,那时头发又会因营养不均衡而长得参差不齐,正需要打理。
我答应着。
五
三个月后就到了夏至时节。一天中午,我信步走在寿昌大道一带,看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路旁的石榴花树已经开得十分艳丽,红红的小花朵似血。花坛里,五颜六色的太阳花、格桑花肆意怒放。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丁哥的理发店,只见旋转灯没有亮,店门紧锁了。
我记起丁哥说过,因为理发店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候有点儿急事,他不得已就会暂时把门锁上。不过不要紧,发微信,或打电话他,他就来。他父母亲都在鄂州,他是不会离开鄂州的。他说这叫父母在,不远游。
我给他发微信说要弄头发。
他很快给我回了信息,说他在做拔牙的小手术。医生嘱咐他要休息几天,他这几天就不去店里了,请我见谅,改天再约。
我说不急,等吧!
过了几天,我散步走到丁哥的理发店,旋转灯是亮的,丁哥在店里,正在用电吹风,为一位顾客吹头发。我朝他招了一下手,他露出相识的微笑,举起手中的吹风机算是与我打了个招呼。我半推着玻璃门,他说,给那个顾客吹头发大约需要五分钟左右,用手示意我要不坐在沙发上等一等。我说不急,我就在外面转转吧!让他先忙,然后轻轻掩上玻璃门。
我仔细的看了看丁哥理发店门口,那挂在左手边顺时针旋转的灯柱,它居然是赤橙红绿青蓝紫的七色款。
理发店为什么要用旋转灯?以前我从未留意,出入理发店几回后,我突然想要认真了解,于是在网上恶补了一下,才发现关于理发店的旋转灯居然有两个不同版本,故事挺惊心动魄的:版本一是说,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一个革命党的主要领导人在理发师的掩护下成功的逃脱追捕,领导了革命的胜利,于是,他特许理发店以法国国旗的红、蓝、白三种颜色作为理发店的标志。版本二的背景起源于中世纪,理发师兼任外科医生,常常会用红、蓝、白色的绷带或纱布来包扎伤口。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代表绷带或纱布。当时人们认为生病是因为体内不平衡造成的,放血有助于健康。总之,不管哪个版本,理发师隐藏技能真的是让人肃然起敬。
待店里的顾客走出门,我走了进去,径直地坐在理发椅上。
“丁哥,你门口的旋转灯为什么是七色的?”我在他为我戴上罩布的时候问。
“张姐,我看见别人的理发店都有,我就去弄了一个。就是认为好看呢!有什么不对么?”他问。
我说:“那倒没有。我网上看到的关于旋转灯的来历,觉得很有趣,就想着问问你,看你知道不?”他睁着求知的眼神,说:“张姐,我不知道呢!你给讲讲呀!”我娓娓道来。他听完后,让我在店里等一下。他出门,在隔壁的便利店里给我拿来一瓶娃哈哈牌矿泉水。他说,没有想到在国外,理发师的门槛这么高!理发师的职业这么伟大!他当年给理发店安装上七色旋转灯纯粹就是觉得好看,唯实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他知道了旋转灯背后的故事,增长了知识,一个人需要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所了解才行!他说自己以后他会多读书。
人和人就是很自然地想要交流吧!我问起年轻的理发师年龄,他说是96年的。也就是说,他不过25岁。我顺口就问了句,结婚了么?我在想,他要是说婚了,我再继续问他几个孩子。天,不就这么聊下去了么!
他说,还没,有个女朋友在谈,不过应该不能长久。对于他悲观的言论,我自然而然地要跟进,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很信任的给我看了他微信聊天记录,先开始,那个女孩对他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后来,回家遵循了父母的意见,然后说他们的星座不合适。
现在年轻人分手,都要这样奇葩的理由?我哭笑不得,只能劝慰他看开点。他却风轻云淡地说,没什么,随缘吧!不强求。
六
又过了近大半年,我蓬松的头发,需要再做一次离子烫了。初冬的风瑟瑟,树叶被迫点头,仿佛在附和我的想法。
这一次,我微信丁哥预约周末。可是丁哥说他周末有事,如果我时间可以的话,他建议就当天下班回来直接到他店子里来。离子烫会在2个半小时内完成,算算时间,也就是晚上9点前完成,他等我。
我欣然同意。
丁哥在我头上了药水后,主动和我聊起他的业余生活。他说他目前在自学钢琴,就是下载手机软件的那种。说着掏出手机,就开始给我演示。
他给我弹奏的曲子是《秋日私语》。只见他修长的十个指头,放在手机里出现的黑白键盘上。当“开始”的英文字闪过,他就左右开弓。虽然手指不是那么的灵活,曲子演奏得不是那么的顺畅,但是还是能听出那么些许意思。
“理查德的钢琴曲《秋日私语》真的是太美了!”丁哥说。
“是的。这个钢琴王子演奏的钢琴真的是非常有意境,就好像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人的背景。他走在金黄落叶的街心公园里,旁边一张水泥长椅上,铺满了黄叶。”我说。
“张姐,正是这种景象呢!我想说,却描绘不出来。”丁哥激动地说。“听钢琴曲真的是陶冶情操。有的曲子舒缓压力,比如这个;有的曲子催人振奋,比如《命运交响曲》。对了!我还把钢琴家郎朗、李云迪演奏的钢琴曲也仔细听了,真是好听呀!”
我笑着给他推荐了几家学钢琴的地方。他说他不会去的,一来抽不开身,二来是怕和小孩子们一起学,学得不如小朋友,拉不下面子,丢不起那人。他还是决定就在网上学,报个班的学点皮毛。
我说那也不是不可以。然后换了个话题问他,说:“丁哥,你的恋爱谈得怎样了?你么还有这闲功夫学弹琴呀!”
丁哥笑了笑,说:“张姐,我和那个星座不合的女孩早就和平分手了。现在没有谈恋爱,等待缘分吧!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个乐器,只为修身养性。”
丁哥理发店里的人并不多,我来了几次,很少遇到顾客。我把这个疑惑说给他听。他说白天的时候有一些,可惜我上班中,没有看到。我问他不采取些措施提高一下客源?他说,理发店的生意和谈朋友异曲同工之处:随缘。其实他有一批固定客源,都是回头客。
头发弄好了,他问我住在哪里?怎么回去?我说在前面不远的小区,走路也就十来分钟。他说他开车送我一程,正好顺路。我欣然接受。
车子是崭新的,比亚迪牌子的。车头左边的后视镜上系着红色的布条,寓意一路平安。他说,在半年前,他花了16万多提的车。
坐在他一尘不染的车里,我们聊了一路。我接收到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买车的钱来源于他们村子整体拆迁,他们村里每一户人家都得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他也有。他聊起一个现象,就是有些人拿到巨额款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澳门豪赌,然后,一夜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表示不能理解。
“会不会是钱来得太容易了。”我说,“所以不懂得珍惜。”
“就是。我拿到钱后,买了个130平米的房子,买了这辆代步车,方便上下班。其余的钱,我存了定期,备不时之需。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社交,还有理发店,心中不慌。”他说。
“丁哥,你二十来岁,过出了五六十岁的心态!稳得很啊!”我说。
哈哈哈!我似乎明白了他不着急谈朋友的原因了。
七
我自己一时手欠,把头发剪短了。但是我剪得太不整齐了,像狗啃的。本来以我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剪坏了就剪坏了,反正就长时间在办公室里呆着,不怎么需要见人。然而,事情就是那么巧!我发现每逢我把头发一剪短或剪得不像个样子,我就有很重要,需要在大庭广众下露面的活动要参加。得,赶紧去理发店找理发师救救头发吧!
这次我心里首选十元店。离家最近,最实惠,又能达到剪短剪齐的效果。我从小区的西门朝十元店方向走去。
西门是条商业街,街道不长,店铺不少。喝的,有蜜雪冰城。以前,有“沪上阿姨”奶茶店。我有个同龄朋友,把“沪”字错认成了“泸”,用我们本地方言说,就成了“楼上阿姨”。为此我笑话了他大半年!只是后来,这“楼上阿姨”竟悄无声息的搬走了。在这条不长的街上,其实搬进搬来的店铺蛮多,就好像每个人生命中来来去去的人。
把一家又一家的店铺抛在身后。拐角,在密密匝匝的商铺中,我要找到那亮起的灯柱,走进那个久违的理发店,去找久违的中年理发师,剪一个实惠的头发。
咦?灯柱呢?理发师呢?店呢?我在曾经熟悉的理发店地段来回找。周边的店都在,怎么就是不见理发店?现在,那个理发店的位置上已经是一家装修不起眼的快餐店。啊?快剪店居然没有了?真没有想到。我用片刻的徘徊,感叹时间的流逝与物是人非。
似乎想起那个理发师在理发聊天时,曾经无意中发出“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感慨。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所以急于把店面转手了?或者是搬到下一个更好地段,去拓展新的理发事业了?我希望是后者,真心希望他一切顺利。
头发还是要剪的,且刻不容缓。我只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丁哥的店。结果,门关着的,上了锁,里面一团黑。已经已是晚上八点半了,我只有沮丧地朝回家的路走着。
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小区的北门进入,不经意间,瞥见一户人家的门口有旋转灯,灯的颜色是黑白色,理发店!我赶紧停下了脚步。
半掩的透明门内灯火通明。我推门走了进去,屋内的摆设是理发店的标配。这个两层楼的屋中没有人,一只色彩鲜艳的小书包被遗弃在沙发上。我特意朝楼上的方向喊了声:“有没有人?我要剪头发。”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从门外小跑了进来。
我开门见山地问:“请问剪头发多少钱?”
他说:“洗吹剪一共30元。”价钱还算公道。
我说:“好,赶紧。”
我本来想图省事,直接开剪,但是他说,洗了头发好剪一些。于是,我就按照他的旨意来到洗发池边,他帮我洗了头。然后又指引着我走到一张理发椅上坐着,张罗着剪发的流程。
他问我剪多短?我说披肩即可。
在他给我倒腾之际,我问他的孩子是不是去上兴趣班了?因在我们这个小区的附近,颇有几个兴趣班:跆拳道、拉丁舞、钢琴室等。他说,没有呢!孩子已经在楼上睡着了。
我简直惊掉了下巴!现在才不过9点钟,虽说也是睡觉时间,但是对于生性好动的孩子来说,似乎早了那么一丢丢。
我不可置信地说:“你的孩子怕是读幼儿园吧?睡这早?不吵着玩手机?不看电视吗?”
他说:“我伢在读三年级了。因为我一个人带孩子,所以就训练了伢早睡的习惯。他蛮听话的,不玩手机,不吵着看电视。我没给他报任何兴趣班呢!只有到周末,我陪他打打篮球。”
“你伢读三年级了呀!你多大呢?怎么是你陪伢?伢他妈妈蛮忙,没有时间吗?”我问。
“我是85年的。我和伢的妈妈离婚好几年了,伢归了我。伢小的时候,我亲姐会经常过来帮衬我和伢,她给伢做好吃的,带伢买衣服。我伢蛮乖的,习惯养得蛮好,还蛮好带的。”他说。
当我一听到“离婚”这个字眼时,为自己冒失的提问感到些许懊恼,生怕自己的言语刺激了他,提及他不愿提及的往事。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的坦然,倒令我一时语塞。
待他提醒我发型弄好了,我戴上眼镜,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非常满意。他的专业素养,真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啊!柜台扫钱的时候,我定睛地看了看这个为我操刀的85后理发师,却遗憾的发现,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能让人一下子记住的特征。
出门时,我仍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他的容貌,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又试着想起丁哥和那个中年理发师的样子,可悲地发现,居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转念一想,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呀!这不侧面说明他们既不丑得让人印象深刻,也不俊得让人过目不忘。但是,他们给我做出好发型,让我印象很深刻,那些发型都曾带给我快乐!同理,芸芸众生中的我在他们心中也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能被记住的也只有他们一手炮制出来的令他们满意的发型,或者称之为作品。
都是普通的人,注定演绎普通的人生。这样其实蛮好,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时间去经营每个人独特的人生,不担心被打扰。就像城南的和别处的同一个品种的大树一样,自由生长着,树上的叶子形状看起来似乎一样,但实际上不会真的一模一样。